聞於斯把自己關在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里已經十幾個小時了。
如禪家一般打坐冥思。
關在狹小的空間里,生命反而如海一樣空闊起來。
他的腦海里群山圍繞,而魂魄悠游在山與山之間,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自己與不知名的神祗與精靈在做相互的對話。
孤獨侵蝕著他寂寞的心靈,究竟是孤獨在擁抱著自己,還是自己在擁抱著孤獨?
只覺得彼此如膠似漆,間不容發。
“想要我干什麼?說吧。”
“聞,你知道,我們在去年曾經策反了一個大陸的高級軍官,現在這人定居美國。”
“不錯,這向來是你們的拿手好戲。怎麼了,出問題了?”
“這人沒有問題,是他的老婆出了問題。”
“哦,這倒是很有意思。”
“我們曾答應過他,會把他的老婆也接過來,可中間出了些紕漏,結果他的老婆沒能到美國來。”
“嗯,所以現在這人不怎麼配合你們,是吧?”
“聞,你很聰明。我們要你回大陸去,幫我們把他的老婆送到這兒。”
“然後呢?GEOGRE。”
“然後,聞,你就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我說到做到。”
“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聞,中國已經派了特工要來抓你回去。不過,你放心做好你的事情,這方面由我來擺平。”
“嗯,GEOGRE,辦完事後,我希望你能兌現你的承諾。否則的話……你知道後果。”
被要挾的滋味並不好受,聞於斯只覺得自己好似被關在動物園籠子里的獅子一樣,施展不開手腳,卻是無可奈何。
手提電腦發出了“嘀嘀”的響聲,驚醒了聞於斯的思緒。
他擺動數下自己的脖子,肯定是姬曉鳳發來的電子郵件,想起她,聞於斯微感內疚。
液晶屏幕上有兩組地址,一個是姬曉鳳的,另一個是陌生郵件,他感到非常奇怪。
這世界上知道他的電子郵箱的活人只有一個人,就是姬曉鳳,而她是絕對不會讓人知道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是一封垃圾郵件。
可出乎意料的是,觸目便是一連串的SOS!
顯然,這是一封求救信,用中文書寫。
接著,聞於斯驚訝地看見了一張相片,符載音和一個中年女子神情親昵地站在佛羅里達州的沙灘上,可以想見,這個中年女子和符載音關系非同一般。
聞於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肅穆了。
他點上一根“三五”香煙,靜靜地坐在青藤椅子上,剛剛理清的思緒又有些兒紛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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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陳衝,你應該聽說過我吧?JOAN是我的英文名字。”陳衝今天特意穿上一件米黃色大衣,衣領豎了起來,一綹黑發披散在額前,配上她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顯得格外的迷人。
她自己也自信滿滿,從聞於斯的眼中,她可以看到他不加避忌的欣賞眼神。
她是連夜從舊金山飛過來的,在飛機上略微睡了睡,就趕到了聞於斯的公寓。
“很遺憾,你很面熟,可我沒有聽說過你。芭芭拉也從來沒跟我說起過。”
聞於斯淡淡的笑了笑,眼前的女子已屆中年,舉手投足間散發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成熟和自信,正是自己最為欣賞的類型。
從她的眼中,依稀可以看見符載音身上所具有的風儀。
“啊,是嗎,這太遺憾了。”陳衝並不回避他火辣辣的眼神,也看出他沒有說謊,心底竟很失望,“我以為,你應該看過我的影片。”
“我接到你的郵件,馬上從側面了解你一下,我知道你是好萊塢華裔女星,八十年代從大陸過來的知名影星。”聞於斯可以看出她的失落,他接過她脫下的大衣,自織的黑色毛线裝勾勒出她玲瓏窈窕的曲线,“我不太喜歡看電影,以前和芭芭拉在一起時偶爾看看。你在大陸出名的時候,我在美國。你到美國之後,我又去了歐洲。”為表示禮貌,他稍稍解釋一下原因,盡管這不符合他的本性。
“噢,原來是這樣。”陳衝大感高興,他的善解人意卻在她的意料之外。
“想喝點什麼?JOAN。”聞於斯讓她坐在離火爐最近的那張座椅上,紅色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襯托出她的白皙和嫵媚。
“你可以叫我陳衝,我大你幾歲,要不你叫我衝姐。”寒意在溫暖的房間里很快消褪,在爐火的熙光里,她的心底升騰起陣陣暖意。
“我想喝茶,你這兒有嗎?”
“有呀。我這兒有福建安溪的鐵觀音,浙江千島湖的雨前。”
“啊,你也喜歡千島玉葉?”陳衝感到驚訝,身處異國他鄉,少見華人如此懂茶的。
“嗯,還有鳩坑毛尖,我也很喜歡。”聞於斯微微地笑著,端出一副茶具,“這就是所謂的“茶室四寶”,玉書(石畏)、潮汕爐、孟臣罐、若琛甌。月色水容,茶煙樹影,萬象森羅,茗香暗度。”
陳衝聽到聞於斯念到這里時,暗暗心驚,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儒雅博學,風度翩翩,在他深邃的眼神中隱隱約約隱藏著什麼?
她的心中登時一亮,得此奇人,何患關山難渡?
她剛想說話,卻見聞於斯將手指在嘴唇邊一豎。
只聽他說道:“酒類俠,茶類隱,當此良辰,焉能無韻?”聞於斯走到鋼琴前,深深呼吸,右手食指輕搭於琴鍵上,很快的,他修長的手指輕快的舞動,盤旋起美妙的音符。
陳衝緊抿著嘴,神情專注中帶著些許迷惘和興奮。
她不擅器樂,卻又容易入戲,在這婉轉的琴曲中,她恍惚置身於澎湃的水聲中,有許許多多的音符隨著那節奏冒上來,如房前葡萄藤沿著樹干扶搖直上。
她閉上了眼睛。
鋼琴上清脆的琴音,淒涼哀怨,纏綿悱惻……或明或滅的風景,忽長忽短的河流,一片柔和的,暮靄蒼茫的氣氛暗香浮動。
陳衝感動得全身心在顫抖……
仿佛回到了從前的年代,一個黃發垂髻的小姑娘,牽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帶著好奇的目光在搜尋著,遼闊的平原,微風挾著野草與薄荷的香味,把蘆葦與莊稼吹得如漣波蕩漾。
矢車菊,蒲公英,紫羅蘭,到處都是花。
啊,多美!
空氣好甜蜜!
她與他躺在那些又軟又厚的草上愜意舒服!
刹那間,她淚流滿面。
琴音嘎然而止。
情緒已經失控的陳衝接過聞於斯遞過來的手巾,“謝謝,對不起,剛才我失態了。”
境由心生,此情此境根本無需只言片語,聞於斯就能夠充分感覺到她心底的悲哀與無奈。
“說吧,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他輕啜手中的法蘭西葡萄酒,一雙眼睛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嬌女無助,這份哀戚無可挑剔,是從骨子里嫵媚得能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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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昭驚呼一聲,“啊,你們是誰?你們要干什麼?”她天性柔弱,哪曾見過這等窮凶極惡之人,早就縮到姬曉鳳的背後瑟瑟發抖。
姬曉鳳的內心一顫,心想:“他說的對,他們終於來了,只不過比預料中的來得還要早。”
聞於斯臨走時的那一夜,曾經跟她說過,他最害怕的就是他的對手會來找她報復。
“你們是什麼人,要知道這里是公共場所,隨時會有人進來的。”
她的從容鎮靜讓那三個男子有些驚訝。
“好一個美人兒,果然出色,怪不得我們頭兒對你是贊不絕口,說你是市里的第一朵玫瑰花,渾身長刺,但卻艷冠江城。”
說話的那人穿著一身的工作服,左胸前印著“江城第一機械制造廠”字樣,滿臉胡須渣子,整個一副車間工人打扮,沒想到言語間卻挺斯文,“請不要讓我們動粗,這就老老實實的跟我們走吧。”
“是嗎,要是我不跟你們走呢?”姬曉鳳優雅的笑了,她忽然從手提袋里抽出一把白朗寧手槍,對准那個絡腮胡子,“請不要逼我開槍,現在慢慢向後退,聽明白了嗎?”
那三個男子懵了半晌,本以為只是對付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從來沒想過她們竟然會有槍。
此刻,黑漆漆的槍口正對著他們,憑多年的經驗,他們知道這是一把真家伙,而不是仿真槍。
“好,有話好好說,我們這就走。”眼見情勢不妙,他們一向自命是不吃眼前虧的英雄,腳步不停,轉眼間已是退了出去。
“怎麼不抓住他們,就這樣讓他們走了?”關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已經制住了敵人,也不把他們抓到公安局去?
“好妹子,答應我,別把這件事說出去。要知道,我是不能持有槍支的,你明白嗎?答應我!”姬曉鳳把手槍收好,雙手緊緊的按在關昭單薄的肩膀上,一雙杏眼直盯著關昭吹彈得破的臉龐。
“好,好吧。姐姐,你怎麼有槍呀?剛才那些人是要干什麼?”關昭向來心軟,經不得人求,何況適才若非姬曉鳳拔出槍來,自己難免受辱,感激還來不及呢。
“謝謝。我也不知道這伙人要干什麼,好象是有備而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姬曉鳳大喜,伸右手攬著關昭的纖腰,“好妹子,你也別跟你老公說,好嗎?”
關昭抬起她汪汪欲水的鳳眼,“好吧,我都聽你的,姐姐。”
她是感性的,相信世間萬物,冥冥中自有天定,眼前的這一切發生有如電光石火,來去若電,實令她目不暇接。
以她的個性一時間也很難撫平,眼下身旁有這個鎮定自若的大姐姐,其實讓她心下頗安。
當姬曉鳳和關昭走回餐廳時,讓她們感到驚訝的是牟融竟然不在!
桌子上的餐巾紙寫著三個字:我有事。
筆跡潦草,大概是匆忙之中寫的。
姬曉鳳笑著說,“好妹子,你家老公真是神出鬼沒呀。”
“對不起,他平時不是這樣子的。”對於丈夫的不辭而別,關昭覺得很沒有禮貌。
“沒事,咱們回去吧。就先到我那兒,怎麼樣?”姬曉鳳親切的摸著關昭油亮光滑的頭發,她實在很疼惜她。
“好呀,姐姐,今晚我睡你那兒,不理他了。”關昭故意翹起嘴角,作生氣狀,嬌美的樣子叫人魂消。
姬曉鳳心中一動,造物主真是神奇,竟能造出如此完美無瑕的女子,曹雪芹筆下大觀園中的嫵媚女兒也不過如此。
車子風馳電掣般的駛得飛快,姬曉鳳不時的從後視鏡中觀察著後面的車輛,這是聞於斯平時教的反跟蹤術。
確信沒有人跟蹤後,她把車子駛向了天水名居。
“啊,姐姐,你的房子真是氣派呀。我做夢都想擁有這樣一套居室。”關昭的美眸如水,激蕩出艷羨的目光,“這恐怕需要上百萬吧,光是這套家具,嘖嘖嘖……”
“這是我男友的房子。他出國去了,交待我過來澆澆水,喂喂金魚。”姬曉鳳一進屋子,打開暖氣,順手接過關昭遞過來的大衣。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他的這套房子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雖然我們相識相交已經十年。”
“啊,這怎麼可能,難道他對你還有秘密嗎?難道相愛的人之間不是要袒露心跡,全無隱私的嗎?”關昭大感驚訝,在她心中,既然相愛就要對彼此知根知底,全無隱瞞的。
“嘿嘿,妹子,你真是傻得可愛。難道你丈夫就什麼都跟你說麼?”姬曉鳳捏捏她尖翹可愛的瓊鼻,然後嘆了口氣,“我其實不是個好女人,跟他時還是有夫之婦。妹子,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怎麼會,姐姐。你說的也對,我那口子其實也對我瞞得緊,虧得我那麼愛他。”關昭想起丈夫對她隱瞞工作的事也是耿耿在懷。
她生性柔弱,見她敢愛敢恨,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好姐姐,你真愛他嗎?”
“當然我愛他,甚至可以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我的家庭,我的事業。我愛他的特立獨行,愛他的天馬行空,愛他的憂郁和哀傷……妹子,愛一個人怎麼會這麼痛苦,卻……卻又是這般的快樂!?”姬曉鳳脫下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膚,“妹子,我好看嗎?”
“姐姐,你真美!”關昭目眩於她晶瑩的美麗和眼眸間淡淡的哀傷,有一種無法描述的魅力,這種魅力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都是那樣的極具殺傷力。
“來吧,我們一起洗,好不好,妹子?”姬曉鳳微微笑著,拉著關昭小手,往沐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