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我的影子還是我的身體在漂浮?
為什麼又回到這里?
我看不見光,聽不見風,一切都這樣的熟悉。
我想找尋一個出口,一個方向,卻讓這黑暗吞噬著我,卷裹著我。
我感覺不到恐懼,也沒有寂寞,只是覺得自己恍惚中回到開始的地方。
這里是什麼地方?
是我命運最後的歸宿還是最初的起點?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
但是沒有人可以問詢。
迷失了的空間無盡的蔓延,消失了的時間沒有終點。
我猶如一具幽靈,在虛無中游蕩。
驀然,我依稀看見一道黑色的光,隱隱流淌在前方。
這是空間里唯一的方向,是我唯一可以看見的東西。
我伸出手,我看不見自己的手指,卻感覺它觸摸到了黑光。
“轟——”
我的眼前亮起一團奇異的白光,我看見那桀驁不遜的天神屹立在山巔;我看見一位王袍老者栽倒在血泊中;我看見一名年輕的王子在亡命的奔逃;
——“完成你的宿命,用黑夜籠罩這個世界!”
——“報仇,修嵐,為我報仇!”
——“我不能死,我還年輕,我要報仇!”
我的腦海里充盈著無數個聲音,激蕩鼓動,滿腔的仇恨和殺意突然涌起。
我閉上眼,感覺有些干燥。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幽暗的小屋中。
門關著,窗簾遮擋了外界的光线,只有一根蠟燭在靜寂的燃燒。
我躺在一張大床上,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人脫去,只蓋了一條薄被。
體內的能量在默默的流淌運轉,我卻覺察到它好象比以前微弱了不少。
經脈傳來一陣陣隱約的疼痛,全身涌起酸軟無力的感覺。
這是哪兒?
剛才見到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吧?
我昏迷了多久,是誰把我帶到這里?
恍惚中,我回憶起失去知覺前的情景。
那是在一片荒蕪的戈壁上,沒有月亮,星辰也黯淡無光。
周圍全是一隊隊面目猙獰的黑旗團戰士,他們叫嚎著,舉著武器朝我殺來,象潮水般的涌來。
一個疤臉大漢躲藏在人群中,聲嘶力竭的叫嚷,卻掩飾不住神情里的恐懼和驚駭。
——他是查戈!
一股怒意又躥上我的心頭,依稀我好象聽見他在吼叫:“殺,給我殺死他!”
然後,我的記憶里一片模糊,什麼也想不起來。
門忽然被人輕輕開啟,從門縫里透露出的一縷光射在來人的身上。
我看見了他的臉,那張蒼白詭異的面龐。
群山之城中那棟石屋的神秘主人!
怎麼會是他?
我的眼中閃過戒備的神情,右手下意識的探向腰間,但摸了個空。
這才想起我已經身無寸縷。
“我們又見面了,年輕人。”他的聲音依舊是冰冷而不帶絲毫感情。
我注視著他在床邊的椅子里坐下,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
石屋主人徐徐回答道:“你因為發動了‘滅寂之暗’,幾乎形神俱滅。是我救了你,把你帶到這里。”
“‘滅寂之暗’?”
我訝然出聲,感覺這個名稱仿佛無比的熟悉,但又那麼的遙遠。
“是一種暗黑系的終極魔法,具有摧毀天地的力量。你在心神迷失之下觸發‘滅寂之暗’,雖然僥幸獲得了成功。但在發動‘滅寂之暗’時,你的身體宛如處於漩渦的中心,即使擁有強大的暗黑能量護體也無濟於事,生機只差一线就徹底斷絕。我耗費了整整一個月的工夫才將你從地獄的大門前拉回來,重新修復了你的經脈,同時也喚醒了你的意識。但你體內的能量已經流散不少,需要時間慢慢恢復。”石屋主人回答道。
我努力在記憶里追索他所說的情景,但找的還是一片空白,我的頭漸漸疼起來,不禁暴躁的叫道:“為什麼我都不記得了,為什麼?”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麼他為什麼要救我?
而且,出現的時機是如此及時,好象他一直就隱藏在我身後跟蹤著我,而我卻毫無察覺。
“因為當時你的心志已經迷失在殺意與仇恨中,所有的舉動都是出於你的潛意識。現在,你當然不可能再記起那時的情況。”
石屋主人忽然嘆息道:“如果不是這樣,你體內的暗黑能量又怎麼可能達到最顛峰?
而你又怎麼可能施展出終極的暗黑魔法?”
“是這樣,”我輕輕出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什麼問道:“查戈死了沒有?”
石屋主人漠然道:“查戈已經屍骨無存,以你當時引爆的暗黑能量,在方圓三里以內任何物體都不能幸免。不要說查戈,連黑旗團的其他人都死傷了大半,滿地斷肢殘體,尤如一場浩劫。”
我默然不語,心中卻感覺一片空虛。
“所以說你能活下來是何其的幸運,”石屋主人繼續道:“你的三個同伴也沒有死,那個風系大魔導師打開了魔法防御結界。雖然依舊受了重傷,但以他們的體質和修為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也許,他們現在已經恢復,安全抵達了聖殿城。”
從石屋主人的話語中,我聽出德博等人應該沒事。
尤其是阿蘭佐、尤里魯和費冰都沒有死,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
我還需要他們,他們每一個人都擁有傑出的實力和堅定的忠誠,這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這里離聖殿城有多遠?”我問道。
“騎馬不到一天的路程,這兒是聖殿城西南一座名叫映月峰的地方,已經隸屬帝都管轄。”石屋主人說道:“不過,你至少還需要休息三天,我不希望自己一個月的心血白流。”
“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凝視他墨綠色的眼睛,卻無法在其中尋找到絲毫答案。
“記得在群山之城我就說過,將來你會明白這一切的,而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石屋主人淡淡的說道:“抵達帝都以後,你必須小心聖殿里的人,他們可能會成為你最強勁的對手。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再使用終極暗黑魔法,也不要接近聖殿的人。”
我的嘴角浮現一縷不屑的冷笑,雖然沒有開口,但他已經明白我心中的想法。
他的眼中寒芒一閃,沉聲道:“不要以為我在和你說笑。以你目前的實力雖然早就超越了所謂的人類大魔導師和聖騎士,但還不是聖殿三大長老的對手,何況你還沒有恢復到受傷前的實力?”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而且,隱藏在你體內的強大暗黑能量遲早會引起他們的警覺與注意,一旦你處置不當,雙方間的決戰就不可避免。不要忘記了,聖殿一直自詡是人類聖道的守衛者。”
“不要以為我是傻瓜,”我冷冷回答道:“我去帝都的目的不是為了聖殿,只要他們不主動招惹我,我不會開罪他們。但如果他們阻礙了我,即便是號稱人類最強者的聖殿,我也會將它從大地上抹去。”
石屋主人沒有因為我的頂撞而發怒,他平靜的注視我許久才悠悠道:“也許你有這個能力,但不是現在而是將來,在你得到魔劍暗月之前,你最好不要與聖殿正面火並。”
“暗月?”
我輕輕的念頌,宛如在說出自己最親近的人名字。
我的腦海里浮起一副模糊的畫面,依稀卻是一個幽怨的少女圖象。
“說,它在哪里?”我厲聲喝問道。
石屋主人緩緩伸出他修長白皙的右手,輕輕按在我的額頭上,用催眠般的聲音道:“你會找回暗月的,但現在你需要睡了——”
我的眼前一暗,沉沉的睡去。
三天後,我抵達聖殿城。
離開映月峰的時候,石屋主人只是孤獨的坐在桌子旁,目送我走出門。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和他告別。
我明白,他和我都不需要這些。
但是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和他不久以後還會再見。
雖然至今依舊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但我隱約覺得他與我之間一定存在某種密切的淵源。
三天的時間里,他很少再露面,幾乎每天對我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六句。
然而,我卻清楚的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在時時刻刻注視和關切著我。
即使在離開的時候,我也同樣察覺到,在背後那雙墨綠色的眼睛一直凝視著我,直到視线被闔起的門阻隔。
牽馬走進城門的時候,暮色已經降臨。
但傍晚的聖殿城,依然是那樣的喧鬧和繁華。
蒙思頓雄踞夕蘭大陸南方,與北面的北方聯盟、東方的神聖帝國並稱為大陸三雄。
雖然夕蘭大陸還存在其他的小國,但在國勢上完全無法與前三者相提並論,只能在夾縫中苦苦鑽營求得生存——譬如比亞雷爾王國。
聖殿城位於蒙思頓的中部,北面毗鄰一望無際的水鏡湖。
號稱人類聖道守衛者的聖殿宮就坐落在湖中央的聖殿島上。
聖殿城的得名便由此而來。
經過蒙思頓帝國四百多年的精心營造,如今的聖殿城隱然成為夕蘭大陸最繁華發達的商業都市。
每天萬商雲集,車水馬龍,無數的商品通過陸路和由水鏡湖發源的莫瑪提斯河向大陸的四面八方集散。
走在街道上,隨處可見生活富足的平民與外邦人,這種景象是我在別處未曾領略的。
或許因為周圍的王宮侯府金碧輝煌,氣勢雄偉,金沙公爵在聖殿城的別府外觀並不顯眼,甚至有些寒酸破舊,默默隱身於一片林蔭之後。
借著黃昏最後的幾縷霞光,我看見別府的大門緊緊關閉,門口顯得十分蕭條,只有兩排銀甲衛士雄壯的佇立在石階上。
從戈壁夜戰至今已經有一個多月,德博和阿蘭佐他們應該早就抵達帝都了。
金沙公爵在聖殿城的別府當是他們唯一的落腳之處。
只是,為什麼我隱約感覺別府的氛圍有些不對,似乎有些消沉和冷清。
我緩步走上台階,一名衛士立刻高聲喝止道:“站住,干什麼的?”
我從容道:“我是比亞雷爾王子修嵐,要見德博將軍。”
那名衛士聞言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半天,冷笑道:“你是哪里來的騙子,居然連修嵐王子已經去世一個多月的消息也不曉得,還敢來冒充?快滾!”
我一怔,馬上明白自己失蹤多日,在眾人的心目中已經死於當晚的戈壁灘上。
我冷冷望著那名衛士道:“我是不是騙子你讓德博將軍出來一看便知。”
“德博將軍不在府中!”
“他出門了?”我問道,以德博的性情晚上的確很難安分在家里。
“你不知道麼,因為修嵐王子的事情,陛下將德博將軍抓捕入獄已有半個多月。他現在無法見你,你快滾吧。”
德博被抓了?看來我的事情還牽連了不少人。
我微微苦笑,道:“那麼其他人也可以,翡雅、阿蘭佐、尤里魯他們呢?”
那名衛士臉上出現不耐煩的神色,伸手推搡我道:“羅嗦什麼,再不滾想挨揍麼?”
我的眼中寒芒一閃,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今天我已經很有耐心了,如果你不想走進去通報,我會叫你爬著進去。”
那名衛士被我盯的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
但瞬即恢復過來怒罵道:“混蛋,你想找死?”
我冷哼一聲,在他准備出手前拔拳轟在他的面門上。
頓時,他的臉上鮮血長流,慘叫著軟倒在地。
這是我看在金沙公爵和德博的面子上沒有下重手,否則他連慘叫的權利也不會有。
其他的衛士因為事起突然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劍圍攏過來。
有一名衛士飛速打開邊門,自然是跑進去稟報了。
雖然對方有十多個人,而且清一色訓練精良的銀甲衛士,但在我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以他們的身手最多剛達到黃衣騎士的級別,即使再多一倍的人也奈何不了我。
我赤手空拳,猶如幽靈般在森寒的劍光中穿梭,凌厲的劍鋒連我的衣角也沾不到。
相反,我每出手一拳,必然會有一個銀甲衛士痛苦的倒地不起。
雖然不想殺死他們,但作為阻攔我的代價,至少要讓他們在床上多躺一個月。
“住手!”
當金沙公爵雄壯威嚴的喝止聲響起時,地上已經倒了七八個銀甲衛士,剩下的人模樣多是狼狽不堪,呼呼喘息。
“金沙公爵?”我抬頭望向佇立在大門前的金沙公爵,心中微微有些詫異。
或許是因為德博的事情,才迫使他不得不趕來帝都設法營救牢獄中的長子。
“修嵐殿下?”當金沙公爵看清我的臉龐時,不禁露出震撼驚訝的神色。
他難以置信的走近我,又反復打量許久才欣喜的叫道:“真的是你,你沒有死?”
“當然是我,”我淡淡一笑說:“如果我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又是誰?”
“太好了!”金沙公爵興奮的用雙手搭住我的肩膀道:“這些日子我最內疚的事情就是沒有能夠保護好你,辜負了陛下的囑托。如今看見你平安歸來,我總算可以舒一口氣了。”
我微微一笑,心想你更加高興的應該是德博也可以平安無事了吧?
“修嵐!”
人隨聲到,翡雅火熱的嬌軀不顧一切的撲進我的懷里,完全不理會金沙公爵就站在身前。
我抱住她,低頭端詳她的臉。
一個多月的時間,翡雅原本嬌艷絕倫的容顏憔悴了許多,她欣喜的仰著頭注視著我,明眸中晶瑩的淚水無聲的滑落。
金沙公爵輕輕咳嗽一聲,說道:“修嵐殿下,我們先進府吧?”
我點點頭,輕輕松開翡雅。
她有些尷尬的望著金沙公爵,小聲道:“對不起,老爸。人家看見修嵐太興奮了嘛。”說話間卻不肯離開我半步。
金沙公爵搖頭苦笑,顯然對自己的愛女無可奈何。
我的目光卻落到站在門口的希菡雅、安鷺笛、阿蘭佐、尤里魯、費冰和羅伊的身上。
他們每個人都欣喜的凝視著我,即使是一貫冷傲的費冰在目光里也有了笑意。
安鷺笛的眼睛中更象要噴出火花來,希菡雅雖然要自制一些,但微微顫抖的身軀依舊透露出她內心的激動。
我走了過去,希菡雅含著淚水叫道:“主人,您終於回來了。”
羅伊一邊擦拭眼角的淚水一邊激動的道:“主人,是我沒有保護好您,請您處罰我吧!”
“不,我才是主人的侍衛長,請主人處罰我!”尤里魯大聲道,這個鐵一樣的戰士也顯得是那樣的欣喜和激動。
“主人,”阿蘭佐的表情還算平靜,他微微弓身道。
我漠然環顧自己的部屬,心頭居然泛起一絲隱約的感動。
這就是所謂的情義和忠誠麼?
我是否可以相信它?
安鷺笛忽然將她嫵媚的臉蛋湊到我耳邊,輕輕道:“主人,我已經等了您一個月又四天,今晚我要將所有的熱情都奉獻給您!”
我的心頭一熱,卻聽見金沙公爵豪爽的笑聲說:“吩咐下去,重新擺一桌宴席,我們要好好慶賀!”
眾人轟然應諾,洋溢起一片喜慶氣氛。
月亮悄悄升起,皎潔的銀光灑遍每個人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