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夜魅邪的目光忽然變得既深邃又悠遠,聲音像是能滲透人心般,恍惚而松弛。
“有一個大宅院,那里住有一個小女孩,她的名字叫柔兒……”
君天嬌聽得心里皺眉,本來以為說故事雲雲,只是夜魅邪又一次玩敵的手段,沒想到後者竟然似乎真的開起頭來,然而一時之間她也無法從後者身上找到可供出手的破綻,只好放任對方自顧地講下去。
夜魅邪柔聲道:“柔兒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因為她從小就生長在富貴之家,錦衣玉食、山珍海味只是日常慣事。加上又繼承了她娘親天賜的美麗,還未十六,上門來提親的人家已是每日絡繹不絕,加上爹親對她的寵愛,琴棋書畫、吟詩作賦,都在府內聘請專人教導,小小年紀已是聲名遠播,有‘女秀才’的美譽。”
聽著夜魅邪那像是從遙遠地方傳過來的自白,君天嬌隱隱約約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可是又不能肯定。
“可惜好景不常,柔兒的美貌,終於也成為她悲慘際遇的開始,一名比柔兒家里更有錢有勢的大戶,他家里的老爺看上了柔兒的容貌,要收柔兒成為那大戶老爺的第十六姨太。”
“那家大戶的老爺年紀足夠當柔兒的親爹有余,人又長得猥褻肥胖,家里又是妻妾成群,這門婚事不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極度疼愛柔兒的雙親當然不會答應這樁提親,可是對方家大業大,卻是他們不得不顧忌的要害,就在柔兒一家的長輩陷入長考之時,當事主自己卻已經做出了決定,一個改變她下半生命運的決定。”
“原來柔兒早和家里的一位私塾夫子暗通情款,那夫子是個落第秀才,人長得頗俊,說話又斯文,儀表堂堂的外貌,很快便吸引了情竇初開的柔兒。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兩人世界過得好不親密,那位老爺的提親舉動,對正沉溺於愛河的柔兒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
“不過在柔兒柔弱的外表下,卻有一顆早熟堅強的心,她認為自己的雙親終究會屈服於對方的權勢壓力,把自己交給那鄙俗的老爺,她不願意自己的清白之軀和往後人生便葬送在似海侯門中,她要用自己的意志和命運對抗,於是她作了一個最大膽卻也是最愚蠢的舉動——約定和那名書生一起私奔!”
一抹自嘲的微笑出現在夜魅邪臉上,只聽得她繼續道:“俗話說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真是說得半點不假,只可惜那時的柔兒還太年輕了,天真得不懂去分辨人心的真偽,她不知道世上的男人多是禽獸,好看的男人更是衣冠禽獸,當她帶了身邊所有的家當打算和心上人遠走高飛之時,在約定地點等她的,竟然不是他的老師兼丈夫,而是那位老爺和他府上的家丁。”
“原來那名書生根本是貪生怕死、負恩忘義的無用之輩,他不敢得罪那位位高權重的老爺,又怕柔兒對他糾纏不清,於是把心一橫,想出這招一石兩鳥的毒計,他一方面暗示柔兒跟自己離家出走,一方面卻私下通知那位老爺自己的一舉一動,希望借著獻上美人來討好對方,藉此升官晉祿、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夜魅邪臉上神情忽爾變得閃爍不定,也不知是愛是恨。
“妳可以想象一下……當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女,知道自己被最心愛的人推入火坑時,那時的心情嗎?絕望、無助、彷徨……但最多的還是怨恨,如地獄業火般熊熊燃燒的恨火,是柔兒在遭到那名大老爺和他的一眾家丁輪暴時,支持她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力量。”
夜魅邪仰首望天,悠悠道:“我至今都還記得,那一夜的月色有如銀玉白盤般,皎潔而明亮,但是在地上發生的事情,卻是那麼的丑惡不堪!十幾個人連手欺凌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少女,在那個有如暴風雨過境一般的夜晚,柔兒已經記不得有幾個男人淫笑著撲到他的身上,再呼吸沉重地離開,一場瘋狂的肉欲饗宴,從深夜持續到黎明,柔兒被折磨得已不成人形,但是她仍然生存了下來,復仇的意願在她那弱小的軀體內燃燒,她在心底發下重誓,總有一天,她要今天在場有份汙辱她的人,和出賣她的男人,全都死得淒慘無比!”
君天嬌沒有說過一句話,望著夜魅邪的臉色由激動恢復如常,失笑搖頭道:“從那夜以後,柔兒再也沒有回去過自己的家,應該是說她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大老爺飽嘗獸欲之後,一方面是為了報復柔兒家人對自己的欺騙;一方面為了斬草除根,於是大老爺運用自己的權勢,將柔兒的父親編織了一個罪名,在大老爺縱橫官場的影響力之下,最後竟然判了她們一家幾乎是滿門抄斬的刑責!男的被發配邊疆作苦力,女的則被當成慰安充入軍中,原本是幸福和樂的一家,就在一夕間分崩離析。”
“而造成這一切原罪的當事人,卻再也沒有人看見柔兒的下落,當大家都以為柔兒已經在那夜的凌辱中不堪折磨死去,或是已經投井自盡,卻沒有人知道她活了下來,不但如此,復仇之神還引領她找到了如願以償的力量。原來那日大老爺一行人將奄奄一息的柔兒隨意丟棄在荒野上,本以為以一個弱質女子之身必死無疑,但卻剛好被一個過路的武林高手見到,將她從死門關前救了回來。”
“那個武林高手肯出手救人亦非抱著什麼好心,他是魔門中“隱流派”的當代掌門,外號‘魔仙’陸隱俠,精於房中采補術。他見柔兒雖瀕死邊緣中不減姿色,又兼年輕美貌,遂在色心大動下,用了本門秘傳的還魂之術救了柔兒一命,更把她帶回門中收為弟子,名為師徒,實則只是將柔兒當成泄欲和采補的工具。”
“經歷大變,柔兒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女子了,支持她繼續活下去的理由,除了復仇還是只有復仇,為了達到目的,她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以肉體換得陸隱俠的寵愛和信任,讓柔兒得以破格學習‘隱流派’中的魔門武學,而柔兒亦像是海綿泡水般吸收著一切足以讓她報仇的力量,在強大的意願和驚人的天賦前面,十六年的空白經歷彷佛完全不構成障礙。不出十年,柔兒的修為已經青出於藍,成為‘隱流派’的第一高手。”
“武功大成,柔兒終於展開她的復仇計劃,她回到大老爺的家中,從他們家的奴仆寵物,到老人小孩,一個也沒有放過!男的割掉下體,女的挖出雙眼,只要是跟大老爺沾上一點關系的人,柔兒全都讓他們在最痛苦的折磨中死去。柔兒留大老爺的一條命沒讓他馬上斷氣,是要他眼睜睜的看著他所有的親人一個個死在他眼前,而他又無能為力,讓他經歷最絕望的痛苦與折磨,這正是柔兒在這十年中,想出來最終極惡毒的復仇手段!”
“當大老爺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柔兒才向他逼問出當年事件的原凶,也就是出賣她的那個書生,那個她每一個夜晚也要詛咒過千遍,恨不得噬其骨食其肉的可惡仇人!但是得到的回答,卻讓她大失所望,原來早在十年前,心狠手辣的大老爺就為了避免書生貪得無厭的勒索,找人下手把他害死了,連屍骨都不知流落何方。”
夜魅邪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以手掩面,半響,才復輕笑道:“所謂的命運,真是不知所謂又諷刺的一個東西,柔兒犧牲半生幸福才換來復仇的力量,卻不能用在她最恨的仇人身上,就算殺盡大老爺和他的一家上下,又有什麼用呢?她的雙親、她的貞潔、她那平淡幸福的日子,終究是不可能再回來了。想到這里,柔兒忽然覺得很空虛,看著大老爺在她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她非但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感到非常失落。”
“那之後,柔兒放了一把火燒掉了大老爺的宅院,也同時埋葬了她的過去,她以新的化名開始行走江湖,很快便闖出名號,在這個一向習慣於男尊女卑的江湖,她突破傳統的開創了一片天空,和另八位特立獨行、超然於正邪之外的高手,並列為武林九大奇人……說到這里,妳應該知道柔兒的真正身份了吧?”
君天嬌冷哼道:“廢話說完了嗎?”
夜魅邪眸中異芒一閃,又隨即掩嘴笑道:“妹子如果要玩手段來激怒姐姐,我勸妳還是大可不必了,妹子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告訴這些過去的原因嗎?”
“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君天嬌緩緩抬頭,慢慢往夜魅邪臉上看來,後者竟然被看得心里浮現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妳是為了要堅定殺我的決心,所以才把妳那不堪回首的過往告訴我吧!因為妳絕不能讓知道妳過去的人,有繼續活在世間的理由。”
夜魅邪聞言先是微一錯愕,繼而大笑道:“我的好妹子,妳真是深得我心啊!要我活在以後沒有妳的江湖中,那該是多麼無聊苦悶的一件事啊?”
君天嬌冷哼一聲,一頭長發忽然無風自揚。
“廢話少說,要殺我便來吧!”
夜魅邪搖頭輕喟道:“我的好妹子,妳可知道我是多麼愛煞妳這倔強的個性,卻也正因為如此,我更不能不親手殺了妳!”
君天嬌忽然像是想到什麼,臉色轉為鐵青。
“‘六親俱斷,愛之殺之’!你們這些修練無上魔功的人都是一丘之貉,我可從來就沒有求妳看上我,自造自孽,怨得了什麼人呢?”
夜魅邪豎起一根玉指放在朱唇上面,微笑道:“原來妹子也懂得我魔門心法的奧秘,那想必是能諒解姐姐的苦衷了。”
“我當然能諒解,”君天嬌冷笑道:“妳可知道,早在六年前,也有人和妳說過一樣的話?做過一樣的事?”
夜魅邪訝道:“真的!那人是誰?”
君天嬌冷冷道:“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什麼?”
以夜魅邪的冷靜深沉,乍聞此言也不由一愕,而這就是君天嬌守候至今唯一的出手良機,“魔靈”的一身造詣實在遠超過她想象之上,如果不出奇制勝,自己今天能逃出生天的機會恐怕不會超過五成。
君天嬌往腰間一抹,一道銀白色的光華衝天而上,在夜魅邪的頭頂上盤據成一條靈蛇,刹那間化一為數十,鋪天蓋地的往君天嬌身上擊去。
夜魅邪的笑意里透著劍鋒般的冷冽。
“好妹子,妳就對姐姐這麼無情?”
話說完,她的右臂微微一抬,風隨意生,勁氣狂飄,百鬼之氣如水母觸手般伸縮暴漲,將君天嬌的鞭影一條條地擒住,所有的攻勢只到了她周圍一丈外就被逼開反彈,無一能近其身。
夜魅邪嬌笑道:“妹子,既是妳動手在先,就怪不得姐姐心狠手辣了。”
夜魅邪身形一動,兩道寬大的儒袖隨纖巧的身影飛舞如蝶,彷佛是兩條盤旋翻飛的水榭披綢,說不出的飄逸柔美、曼妙動人,以斜飛之姿,迎空撲擊君天嬌。
君天嬌冷哼一聲,手中鞭忽爾抖得筆直,尖銳的螺旋氣勁破開虛空,彷佛蝗蟲過境一樣的向夜魅邪掃去。
夜魅邪贊道:“好!”雙袖一卷,刹時間彷佛於她身前凝聚了一個虛空之洞,四周的空氣彷佛暴走般的瘋狂,高速流動投入夜魅邪面前的虛空之穴,這股吸力也一視同仁的把君天嬌發出的鞭勁吞沒、吸解,而且吸力過而復生,幾近無窮無盡。
“好妹子,妳該覺得光榮,能夠見識姐姐不輕易在人前使用的‘百鬼殛空’!”
君天嬌原先嬌艷而冰冷的臉已因用力過度而出現一抹驚羨的嫣紅,體內真氣全聚集於鞭尖一點,丈八長的白芒破風斬落,鳳舞鞭由軟變硬的過程是君天嬌融入自己道魔合流的十成功力,浩蕩的真氣如銀河之水天上來,在這股威勢之前,沒有斬不開的虛空!
“波!”
夜魅邪嬌軀一震,夜一般深邃的眸子露出意外的神色,眼看著一手凝聚的“殛空之穴”被震蕩衝擊,在爆響中灰飛湮滅,這纔知道“四秀”之首的“鳳凰”實力果然是不容任何人小覷!
君天嬌得勢不饒人,鳳舞鞭蕩開飛旋成流螢之光,在空間中灑下狂而不亂的弧浪軌跡,密集處如水銀灑地,周圍空氣同時被帶動成塊狀往夜魅邪身上“砸”去,而當君天嬌使出這隱藏已久的殺手檻時,便終於讓夜魅邪為之動容。
“這是……!”
“感到意外嗎?沒錯,這就是妳的百鬼隱勁,被自己招式制住的感覺,如何呢?”
君天嬌表現出她不愧是繼承了君家“最強”血統一員的天分,竟然只看過一次夜魅邪的“百鬼夜行”功,就可以將之完美的重新演繹,雖然只有原創者的六成功力,但百鬼之氣的鎖敵特性,足以讓猝不及防的夜魅邪在一個彈指的刹那間無法動彈,而跟著的一掌便足夠讓後者吃盡苦頭。
“碰!”
夜魅邪噴出一口艷紅的鮮血,人往後退去,開戰以來首次占得先機的君天嬌亦不好過,被前者的百鬼邪罡反震得有如身墮冰窖,差點忍不住打起寒顫來。
她心念飛轉,估計夜魅邪即使因一時大意受傷,但戰斗力仍然在自己之上,而且逼虎跳牆的“魔靈”反撲力也不是自己可以估計的,見好就收,是保命的不二法則。
打定不戀戰的主意,君天嬌轉身便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況她也不想和這心理變態的女人糾纏下去。
夜魅邪笑中帶怒的聲音隨風散播至耳旁。
“好妹子,怎麼這樣就想逃了?姐姐不依啊!”
君天嬌聞言一凜,她那一掌已貫足八成真氣,估計夜魅邪就算不重傷也得調息半天才能恢復,卻沒想到她這麼快便能壓下傷勢,還能追上自己,恐怕是用上某種殘命催元的功法才能辦到,足見這次“魔靈”真是不殺自己絕不罷休。
君天嬌在半空中換過一口氣,身形如離弦之矢再陡增一倍去速,只是銀鈴般悅耳的聲音仍在耳際旁不遠不近的響起。
“好妹子,別跑得那麼急嗎,歇些會兒和姐姐聊聊可以嗎?”
君天嬌猛一咬牙,正要運起“梵滅刹息”和身後的敵人決一死戰,忽然聽到夜魅邪“咦!”的一聲,跟著是一團氣勁如慧星般自地面衝天而起,往夜魅邪前進的方向射去,後者眼中暴起一團精芒,全身衣衫逆風自拂,頭發根根豎立,就像是化身為人的女魔,忽然現出真身,詭異非常。
夜魅邪忽然發出一聲刺破虛空的尖銳嘯聲,整個身子忽然像是“縮”成一團肉塊,然後又迅速擴張成一張大方巾似的物體,整個變化過程如白駒過隙,看不仔細的人定會以為是自己眼花下的錯覺。
“轟!”
夜魅邪身子在翻轉中再拔高三丈,跟著是一聲悶哼,顯然在剛才的一拼中吃了暗虧,一落即點往另一方向凌空而起,迅速遠去。
“龍步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一掌之賜,‘魔靈’永銘不忘,來日定叫你百倍加還!”
一個雄偉磊落的聲音遠遠傳出去道:“龍某隨時恭候前輩指教。”
君天嬌松了一口氣後身形一折落地,輕輕撥了撥紊亂的發絲,朧朧的眼波望著那個救了他一命的男子,和站在他身旁,清麗得有如仙子下凡的翠衫女子。
“太好了,天嬌姐妳平安無事。”
那翠衫女子的有如黃鶯出谷般清脆動聽,即便天上仙樂也不過如此,兩對眼神往君天嬌方向望來,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君天嬌的聲音聽不出絲毫喜怒,甚至沒有大戰之後的疲憊。
“讓妳擔心了,獄主。”
——獄主?
眼前這名粉雕玉琢的美女,難道就是“破獄”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