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嫩青草,繁花似錦,華光溫潤,鳥飛蝶舞,花草沁香,這風華無雙之地,彷佛就是西方極樂世界的寫照。
青青草原的中間,在有如當年佛祖悟道坐化的沙羅雙樹下,一名白袍禪者和一名青衣美女,一坐一站,在五彩的花瓣和白色的灰燼里,有如一幅名為“得道”的圖畫。
那女的正是“菩提法座”不世出的護法傳人——“觀音天女”梵心諦,她靜靜的佇立在沙羅雙樹下,浮沉之主旁,黑寶石一樣的瞳孔,玉一樣的臉龐,一片肅然。
“禪主確定是今日嗎?”
浮沉之主結印盤坐在飄渺的煙氣中,雙目微閉的臉有著佛悟般的安詳。
“是今日又如何?不是今日又如何?諸行無常,諸法皆空。一千年前,世上並無法座弟子的存在,有的只是我佛中人;一千年後,世上也未必會有法座弟子的存在,但還是會有我佛中人。這樣說心諦你明白了嗎?”
梵心諦臉色在刹那間轉白,垂下粉黛道:“禪主教訓的是,心諦明白了。”
“但願你是真的明白,等下不論發生什麼事,你也千萬不要出手……”浮沉之主輕嘆如頌禪:“歷代禪宗傳下的這點香火,本座始終不希望在我手中斷絕,這麼說來,其實本座也是執迷不悟之輩,豈能說得上什麼明白……”
梵心諦美得讓人心顫的眼眸睜了又閉,她此刻內心的掙扎就像被風吹動的湖水一樣,無法平靜。
“難道真沒有別的法子嗎……”
浮沉之主輕輕嘆息道:“如果還有他法可尋,本座也不願意如此,但是星象顯示的霸邪合一,乃是本門千年未有的凶兆,身為法座之主,絕無躲起來避難而連累門下弟子之理。如果本座注定要在此役中捐軀,那也是天意如此。”
浮沉之主語氣中的悲天憫人深深地震撼了梵心諦的心靈,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晶瑩的淚水,忽然跪下去道:“心諦請求禪主,能讓心諦留下,為法座存亡盡一份心力。”
浮沉之主搖頭道:“痴兒,你即使留下來,也不可能改變應數之劫,如果你真想為本座延續法座的這點香火,那就立刻離開。”
“可是……”
梵心諦還待再說,浮沉之主忽然睜開雙目,像是在虛空中有一道閃電劃過。
“快走!遲恐不及了!”
“禪主……”
“走!”
“這是命令!如果你還承認我這個法座之主的話!”
一聲聲的催促,粉碎一顆不舍的心,千般不願,欲走還留,終歸還是要走。
“心諦遵命……請禪主……多多保重……”
梵心諦猛一咬牙,站起轉身離去,黑絹一般的秀發在空中飄湯,隱約可見幾滴水珠落下。
這,可是“天女之淚”?
浮沉之主默默的看著梵心諦離開,以他百年修練的禪心,也差點壓制不下心里忽然泛起的那一點難以言喻的悸動。
雖然他知道只要他開口,那絕艷的身影就會為他留下,但是他清楚自己絕對不能這麼做,不能迷失在那絕世的美麗與悲哀之中。
他畢竟是個修道人啊!
浮沉之主平靜的看著眼前飛過的一只蝴蝶,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對即將來臨的命運像是一個完全了悟的佛子,諸法皆空,涅盤寂靜。
“該來的始終要來……”
浮沉之主輕輕嘆息,四周溫暖的空氣忽然一轉而為徹骨的寒冷,天地間的寒氣像是一瞬間都凝聚到了這佛境之地。
在寒氣凝聚成的瑩藍色光團里,出現兩條迅捷如電的身影。
“大和尚!我們又見面了,看到你風采依舊,本帝可也感到十分高興呢!”
嘲弄的狂笑聲從遠處傳來,只在一瞬間便來到浮沉之主身前,“絕世邪神”逆天邪的身影負手凌空飄落在沙羅雙樹下,緊接他之後而到的則是“大日天王”帝釋天。
可能是邪、魔兩道目前最強的兩人,組成絕世無雙的霸邪拍檔,來到“菩提法座”了!
兩人甫一現身,終極境界交乘下的殺氣已經組成了一張巨大的羅網,經經緯緯的交織起來,空間的每一處都被束縛在無形的殺機里,超越,則意味著死亡。
浮沉之主雙掌合十,頌聲道:“兩位施主大駕光臨,本座未能遠迎,還請海涵勿怪。”
逆天邪一揮手長笑道:“廢話少說!老和尚,本帝今天是為了挑掉你們這間爛廟而來!相信你也早就算到本帝此來的用意,是要束手就擒,還是要拼死抵抗?趕快給本帝一個決定吧!”
浮沉之主抬頭望了逆天邪一眼,緩緩道:“就為了令母之死,逆施主就要天下人為之陪葬,不覺得有些過份嗎?”
旁邊的帝釋天聽了這話,劍眉一挑,似是想到一些之前一直未想到的關節,一陣詭異的氣氛流轉在三人之間,直到逆天邪先打破沉默。
“老和尚,剛剛那些話,就是你這輩子最後的遺言了嗎?”
話語中的冷酷無情就像一把利刃一樣能割傷人體,浮沉之主首度露出動容之色,跟著雙目閉上,淡淡道:“看來今天逆施主是執意要滅我佛門了?”
逆天邪獰笑,笑中有悲,道:“我佛不是號稱大慈大悲,舍己度人嗎?為什麼連我娘那種從來沒行過任何壞事的好人都保不住性命?如果善無善報,天道不公,要這麼多滿天神佛又有什麼用?要你們這些迷信執妄的出家人又有什麼用!”
浮沉之主一聲佛號,道:“一點一得,莫非因果,悲歡離合,解脫自在。令堂之芳華早逝,焉知對她而言不是一種在現世中的解脫?”
逆天邪臉上的冷靜與嘲囂忽然不見了,換上的是一種夾雜著瘋狂與死亡的恐怖神情。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也去解脫看看?!”
人動,指動,劍動,殺動!
常世之劍出!
逆天邪五指一彈,那比黑暗還要能讓人聯想到死亡的晶瑩之藍,一下子就已覆滿浮沉之主的眼前,像是無數藍蜂遽地就布滿天地間一樣,雪崩一樣的散落零去,是滿盈的殺機。
——一切非常!
就連早有心理准備的帝釋天,也沒想到逆天邪會這麼快便翻臉動手,不過早在來之前,他已做好壁上觀的打算,順便可以藉此機會觀察號稱白道最高聖地——“菩提法座”,首席高手浮沉之主的真功夫。
浮沉之主終於完全睜開他那如兩泓深潭也似的雙目,然後,也不見他有何動作,一股空湯,空幽,空虛的連虛空也不剩下的抽離感,一種不知由何而生,但蒼茫遼闊有如“天”一般的虛空,以一種實質的存在,在一瞬間就把所有的常世劍氣給吞噬,點滴無存。
虛?空?之?空。
浮沉之主以一人之力便營造出一個力場,一個沒有任何力量能介入的力場,一個連時間和空間都沉默的“空”。
“呵呵!你就這麼怕本帝和天王聯手嗎?果然是貪生怕死的老禿驢,不過本帝不需外力幫助,就憑一己之力也足以把你斬下!”
逆天邪放聲大笑,手腕震動,虛無中一種力量沛然而生,這股力量不屬於天也不屬於地,甚至可以說和這世上一切的法則都逆道而行,即便浮沉之主“大梵天法”的虛無之力再厲害,也無法煉化吞噬這逆天之劍。
異嘯大發,逆天劍氣衝迭而成無限廣大的浪濤,卻又在最前端聚合成一無堅不摧的劍鋒,攜傾覆乾坤之威力,瞬間就殺到了浮沉之主的面前!
“阿彌陀佛,六道聖帝的常世無常之劍,果然是天下第一霸道的武功……”
浮沉之主低喧佛號,清秀的長眉間有一絲惆愁,有一絲慈悲。
浮沉之主終於有了動作,手結“不動根本印”,身影忽然淡了一淡,逆天邪的劍氣橫空而來,突然微微頓了一頓,竟然在空中留下一個瑩瑩發光的藍色影子,然後再度破空飛射,向他襲來。
浮沉之主“不動根本印”再變“智拳印”,如是者一共換了五次手印,那逆天之劍在空中一共連留了五個影子,光芒也黯淡許多,也未有原來那麼迅速,卻依然聲勢赫赫,電射浮沉之主!
浮沉之主慈和的笑容凝結,低語道:“阿彌陀佛,看來本座今日是別無選擇……”
浮沉之主的身體忽然騰起一陣異香,一掌拍出,只聽得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就見逆天邪的劍氣如同光幕一般,倏然向他傾泄而去,眨眼間將他全身都罩住。
浮沉之主一塵不惹的一身白衣忽然飛起,跟著一股光輝浩然的佛光從他身上發出,將逆天邪的光幕震碎,身形一轉,凝在空中。
“好!大和尚,上次交手不分高下,今次可是要至死方休!”
逆天邪長笑一聲,全身劍氣忽然炸開,萬千劍氣激繞盤旋,彷佛雲霞燦爛,將浮沉之主包圍其中。
浮沉之主目中神光驟盛,雙掌一動,彷佛天地俱為之引動,逕闖逆天邪的常世無常、百萬浩瀚劍陣之中。
——好!終於可以見識菩提法座至高心法的威力了!
帝釋天雙手抱胸,鐵一般的雄偉身軀,包裹在赤日一般的紅色大袍里,渾身散發的強猛霸氣足以讓人屏息。
身為當世屈指可數的絕代強者之一,雖然不屑做出以二敵一的行為,但堪以自己對敵的兩大高手就在眼前決戰,他的武者之血,此刻正在沸騰燃燒!
“大梵天掌!”
浮沉之主每一掌拍出,都有如千百重山與水的結合,齊壓向逆天邪,而每一重的山濤水洪,又帶有空渺虛湯的渾沌之勁,足以將常世之劍的劍氣消除,如大海般的吸納四周的劍氣,更反過來將逆天邪的身子包圍。
“大和尚的烏龜功還是練得這麼精純!不過這法本帝四百年前已經領教過,既然當時能破,現在也不會例外!”
逆天邪放聲狂笑,激發常世劍氣去得更急更厲,一時之間劍氣有如洪水滔滔,碧波萬頃,浮沉之主恍若置身碧海中央。
“你能引山海之氣自守,本帝就以真正的劍海無涯破你!”
無法數計的常世劍氣自四面八方射向浮沉之主,其間不容發的密度真正達到了蚊蠅難渡的可怕地步!
讓後者可供移動的空間是愈來愈少,到最後僅能憑護身氣圈苦守。
逆天邪得勢不饒人,看准逐漸收縮的佛光護壁,瞬間劍氣化為劍指,真身出擊,威力倍增一倍!
無可抵擋的常世劍勁,擊潰護身的光流旋壁,只聽得一聲悶哼,一條白色的身影穿破潰散的光流,倒飛而出。
雖然一招失利,卻不減佛門第一人的風范,身如飛羽般輕盈平穩,潔白聖袍獵獵翻飄,一雙深眸依然沉穩冷靜,落於五丈之外,單從外表仍看不出適才一劍有多大影響。
“在本帝面前還敢蓄意保留,只會讓你更快殞命在本帝之手。”
輕蔑之語,卻道出浮沉之主大梵天心法中有所保留的事實。
“你是擔心本帝和帝釋天聯手,所以不敢去盡嗎?姑且不論四大將星中‘大日天王’本來就是‘浮沉之主’的克星,要是霸邪雙星聯手對付你這顆佛星,本帝敢保證五百招之內就能把你轟下,你信是不信?”
面對逆天邪囂狂的挑釁言語,浮沉之主聖潔白皙的臉上仍是一貫的冷靜沉穩,一邊調息體內衝擊的氣勁,一邊說道:“天王如果有興趣加入戰局,本座也只有逆來順受……”
“嘿,沒想到堂堂菩提法座之主,也會玩激將法這一套……”帝釋天紅袍一揮,大步踏出:“本王從不信命,也不理會什麼星宿相克那一套,倒是很想討教號稱佛門第一禪功的‘大梵天心法’,還請禪主不吝指教。”
帝釋天戰意一起,還未運起終極九陽火勁,但四周氣溫已是急速飆升,花草迅速枯萎焦黃,一股逼人的炙熱炎氣,直朝浮沉之主而去。
——嘿!
果然也忍不住出手了,老和尚,命中注定你今天要喪命於此。
逆天邪眼中閃過得意之色,卻一變收起玩世笑容,身形再動,劍氣引動風雷之威,刹那間把浮沉之主四周盡數籠罩。
“說這麼多廢話干什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就讓霸邪雙星來一次破天荒的合作,斃了這礙眼的老禿驢!”
帝釋天會否答應逆天邪的提議還是未知之數,但有人卻不容這種可能變成事實,三條人影忽然自三個不同方向飛出,目標指向同一個方向——絕世邪神!
逆天邪冷笑道:“終於肯出來了嗎?”
逆天邪早已有所准備,劍指飛揮,舞出一片藍光殺芒,交射四散,流旋轉斬,同時截向三人。
——轟!
巨響爆震,碎勁烈如驚濤,沙塵揚起處,三條人影倒飛而出,去時與來時同樣迅速,卻添了幾絲狼狽,在“絕世邪神”的無敵之劍下,即使三人以眾擊寡,也占不到一點便宜。
“喔……沒想到許久不見,你竟是跑到和尚廟里來掛單了啊?”
逆天邪朝著其中一人露出嘲諷的笑容,他所注視的人有著一張看過一次就絕不會想看第二次的臉,無數的傷疤在他臉上錯雜,臉裹在一幅蔽破的布里,只露出一部份,而那一部份的丑惡,就足以讓人聯想到地獄的惡鬼。
除了一張讓人無法正視的傷疤丑臉之外,那人的十根手指竟是齊掌俱斷,也正因為如此,逆天邪才能一眼認出他原來身份。
——“離劍”楚天涯!
當日終於認清至愛白素艷始終不過是位人盡可夫的蕩婦,放下一切情愛,卻無法放棄滅門之恨的他,回去找到他的啟蒙恩師——“菩提法座”的傳功長老,忘我。
並得以傳授有“佛門第一殺劍”之稱的“如來善劍”,雖然變得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樣,武功卻也因此大進。
第二個人不過是個青年,一身英武,一臉灑脫帥氣,手持一把束腰軟劍,迎風輕飄,玲瓏剔透有如水晶,一雙清澈的貓兒眼靜靜的望著逆天邪。
“可是‘地府’的五魔子之首,‘無限’子鷹?”
那青年露出一張無畏的笑容:“沒想到舉世無雙的‘絕世邪神’,竟也聽過區區賤號,真是讓在下受寵若驚。”
“本帝亦覺得十分意外,什麼時候菩提法座成了過氣和落難人士的收容所了?”說罷轉向第三人道:“你又是誰?”
第三人是一名看不出多大年紀的老僧,白眉低垂,身形枯瘦,看來風一吹就會倒下,可是逆天邪卻知道這三個人中,要以這名老僧的武功最高。
“阿彌陀佛……”白眉老僧雙掌合十道:“老衲忘我,見過六道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