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問天忽然微微一笑,雙目輕閉像老僧入定般看似毫不設防,彷佛周身都是空隙,卻隱隱然在身周散發出一種聖潔的光芒,看在君逆天這樣大行家的眼中,竟也有不知如何下手的奇異感覺。
君逆天電思之間,已明其理,笑道:“好一個笑問天!打算放棄與本座正面交鋒的機會,打防守戰拖延到本座大限之日嗎?”
笑問天嘆道:“門主此刻的戰意功力已達生平顛峰,問天自認不及,唯一的機會,便是試試上天對門主是否依然眷顧?希望門主勿要怪罪問天懦弱!”
君逆天長笑道:“兵不厭詐,本座怎敢限制笑兄一定要用何種方法戰我?不過若以為一昧防守就可以撐過百日大限,未免將本座的決心和功力看得小了!”
笑問天搖頭道:“以問天的資質,也只想得出這樣的笨法子,戰斗從來就不是問天所願,只盼到了最後,我和門主都能化干戈為玉帛吧!”
君逆天欣然道:“笑兄是大智若愚,才會懂得用迂回戰術,不和本座這必死之人正面衝突,若時間允許,本座真想試試‘地獄行’的極限殺力,能否突破笑兄‘無相混元’號稱天下第一的防守。可惜本座時間有限,而且本座也要保留功力對那最後大敵,請恕本座要讓笑兄失望了。”
笑問天動容道:“世上竟有讓此時的門主也要如此慎重看待的敵人!敢問門主此人是誰?”
君逆天溢出一絲殺機飄溢的微笑:“笑兄已是將死之身,知道這些又能如何呢?”
君逆天一掌印出,看似一掌,勁力卻分兩重,一重擠壓,一重吸扯;一重在前,一重在後。
刹那間,彷佛君逆天分裂成兩個人對笑問天做出前後夾攻一樣,如此魔功,確是駭人聽聞!
笑問天臉色一變,雙掌齊動!
左拍、右封,螺旋般的勁氣朝外卷出,以圓破直、以面吞點,硬是破去君逆天的霸道魔氣。
君逆天贊道:“好!不愧是‘玄宗’笑問天,這一招破得漂亮,不過更厲害的陸續會來,笑兄小心了!”
五指合攏,一掌劈出,凜冽的冰寒刀氣,彷佛同時從天上天下涌出般不住衝擊敵人,刀風呼嘯聲在四面八方響起,彷佛置身千刀地獄,即使天下第三持天意刀來攻,也不過如此。
笑問天雙目半閉,身形不退反進,搶入殺氣最盛處,雙掌接連拍出像無數逐花的浪蝶般灑往君逆天,層層迭迭,緊密無隙,氣勢如虹。
君逆天喝道:“好!”刀勢再變,化繁為簡,一刀朴實無華地照面向笑問天劈去,刀勢封死所有退路,避無可避,最厲害的還是他這一刀根本不知道會劈中什麼地方,讓人別無選擇下只剩硬拼一途。
交戰至此,君逆天選擇的戰術完美無比,總之就是以絕對的勁道和速度,逼迫高明如笑問天者也只能舍棄所長,面對面的和他硬拼,絕不容後者有喘息的機會,勝負可在任何一刻分明。
笑問天微微一笑,先是身上散發出裊裊白氣,彷佛漫漫白雪,跟著雙掌一推,將虛浮於半空之雪悉數匯集送往君逆天。
君逆天赫然發現到,他掌中所蘊含的氣勁,砍在笑問天所散發的白雪之氣時,便像砍中了一塊能無限延伸的黏土,黏稠厚實的無力感,讓他差點生出棄刀而走的念頭。
笑問天能以這種方式破解他的“絕世魔刀”,絕對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一個無相混元!”君逆天發出由心的稱贊。
君逆天自認低估了九奇之首的“玄宗”笑問天,以後者如今顯露的這一手看來,顯然隱藏的實力還在帝釋天、魔陀佛之上。
“無相混元氣”本以綿密悠長見稱,在笑問天手上更是發揮到極限,一天不能破去這“上善若水”的清靜道極之體,就沒有取其性命的可能。
難怪笑問天有把握和君逆天纏戰百日以上,當今之世也只有他和丁塵逸兩人有此能耐。
可惜,君逆天並沒有多少時間能夠陪他耗。
此時,距離“閻皇”君逆天的百日大限,還有六十四天!
牛毛般的雨水細細地從天幕灑落,一老一少靜靜站立在樹下,西沉的紅日在大地上投射出黯淡的剪影,遠處傳來寒鴉歸巢的叫聲。
老者痴痴的撫摩樹身上古老的紋痕,他的眼神浩瀚而深遠,喃喃低語:“沒有辦法……真是沒有辦法……”
老者身邊的少年聞言倏地抬頭,邪俊飛揚的臉孔上,有著超越年齡的苦惱:“怎麼會沒有辦法?!你不是無所不知的嗎?太史世家的藏經閣不是包羅萬象的嗎?怎麼會連這種小問題都無法解決?!你要知道,幫我也就等於是在幫你女兒啊!”
“正如你所說,真兒和你是同病相憐,如果真有治療多重人格的方法,你認為我會藏私起來,不為自己女兒治療嗎?”
太史丹青的說法絕對合情合理,君天邪不得不露出喪氣的失望之色。
太史丹青繼續說道:“以你的智慧,不可能連這一點都看不穿,所謂的關心則亂,就是天才如你也不能例外嗎?”
君天邪不悅道:“我是認真的來與你討論事情,不是來聽你冷嘲熱諷的!”
太史丹青苦笑道:“我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認真過,即使是這樣,我仍想不到有什麼方法能解決你身上那彷佛詛咒般的怪病。”
“這不是病!”君天邪連抗議的力氣都欠奉:“雖然我不知道該如何具體解釋這種奇異的現象,不過我能肯定這絕對不是什麼‘萬藥寶典’上會記載的疾病,你不要搞錯方向了!”
太史丹青正色道:“既然你也看過‘萬藥寶典’,應該知道心病也是病,把你的症狀列為心病的一種,我認為並無不妥。”
君天邪悶哼道:“這下你可變成大夫了!”
太史丹青負手沉聲道:“你來找我,不正是為了讓我出主意開藥方嗎?一個不相信醫生的病人,怎能得到完整的治療?”
君天邪兩手一攤道:“那就請你說說看,你對我的怪病到底有什麼看法?‘大夫’!”
似乎沒聽出君天邪話意里的諷刺,太史丹青緩緩走出幾步,轉身沉吟道:“因為真兒的關系,我對分裂人格的研究,敢說在歷代任何一任太史家主之上。‘皇極驚世典’上記載的案例,經過我巨細靡遺的分析整理,發現多重人格的成因,幾乎絕大多數都是因為在成長過程中,尤其是童年時期,遭遇到重大的變故,或是長期的虐待,而觸發出一個與本來性格相左的‘存在’!因為只有這樣,當事者才能卸去心靈上所承受的壓力。”
君天邪哼道:“如果你所謂‘多年辛苦的研究’,就只有這點東西,那我會對你非常失望。”
太史丹青老臉一紅道:“當然不只如此,多重人格的成因,既然是因為成長時期的經歷而來,那麼對症下藥,也只有從解除意識深層底部的傷痕著手,心病還須心藥醫,這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君天邪不耐的揮揮手道:“那是指你女兒的情況而言。讓她知道當年強暴她的凶手得到應有的制裁,或許真可以解除她的分裂性格,對我卻未必能起相同的作用!”
太史丹青點頭道:“你的情況比起真兒復雜得多,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根本上的原因應該都是一樣。心結不解,心病便無從治愈的一天。”
出奇的,君天邪這一次並沒有出言反駁,只是一張臉帶著悻悻然的表情。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但是要化解自己的“心魔”談何容易?
就算不計較那驚世駭俗的後果,包括當事人自己,都還沒有做好准備……沒有能讓娘親接受自己的自信……
“現在的我,還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嗎……?”
這是君天邪最近在午夜夢回時,時常縈繞在心頭的問題。
在只“認識”玉天邪以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這副軀體的主宰,而後者只不過是在成長過程中突變產生的寄生體。
這樣的認知直到第三天邪的出現,才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來他和他所鄙視厭惡的玉天邪,也只不過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分別而已!
他和玉天邪才是真正的一丘之貉!
一個不是由任何人生下,也不會有任何人愛的“怪物”!
這樣的認知一直像鯊魚的利齒一樣,日夜啃噬著他的心靈,只是自尊心比誰都高傲的他,卻絕對不會把悲愴擔憂的一面呈現在人前,即使會被批評成強顏歡笑,他仍是堅持這樣的生活方式。
沒有人可以了解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了解。
然而,即使是像他這樣子的“異類”,也有想要保護的對象。
他的娘親玉白雪,他在這世上唯一尊重和愛慕的人,不管她曾經對自己做過什麼,他對娘親的感情都不會有變,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用一生的時間守護她。
然而,他還是有一個最大的顧忌,這個身體原來的人格,“天邪”!
一個他無法掌握預計的可怕存在,他也對娘親情有獨鍾,但是那種感情卻是強烈的扭曲與獨占、殘虐與狂欲,全都是讓人不愉快至極的東西。
君天邪在與第三天邪人格交換的過程中,曾經一窺過那家伙的內心世界,而能讓“邪星”也覺得惡心恐怖的“黑暗”,絕對是無法言喻的“黑暗”。
第三天邪的存在,對玉白雪而言絕對是一種莫大的威脅!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第三天邪那家伙得到玉白雪。
君天嬌的下場殷鑒不遠,那家伙即使對自己的親姊姊,也沒有任何人情義理可講。
他一定要阻止第三天邪,在不自裁的前提下,最徹底的方法,就是讓“天邪”這個人格消失,由他繼續這個軀體的主導,就像過去七年來一樣。
問題是要怎麼做?
太史丹青看著若有所思的君天邪,忍不住出言詢問道:“看你的樣子,好像想到了一些法子,說來聽聽看吧!”
君天邪想了一下,終於道:“你應該聽過‘菩提法座’這個地方吧?”
太史丹青一震道:“那個超然於武道之外,號稱不問世事的脫俗聖地?!”
君天邪不屑地笑道:“只要是存在於世俗的地方,用上‘脫俗’這個名詞本身就是一種矛盾,‘超然’也只是人們故弄玄虛的代名詞而已。不過這個見鬼的地方很是有些門道,這一點倒是不能否認的。”
太史丹青皺眉道:“‘菩提法座’又有什麼東西對你有幫助的?”
君天邪道:“你可曾聽過‘去煩惱風’這四個字?”
太史丹青道:“寄生於六根六識之上的六惡六賊,能解一切劫厄者之法,合稱‘三十六煩惱風’,這是佛教經典上記載的經義,與‘菩提法座’又有什麼關系?”
君天邪道:“我也只是聽說而已……佛法有三十六煩惱風,菩提法座也有一種武功,就叫‘三十六風去煩惱劍’!據說毫無一般正統劍法的殺傷力,卻有化災解厄、使人重生之效,這種說法看似玄幻不可盡信。可是卻有人認為,所謂的‘去煩惱劍’,其實就是類似‘洗心籙’的精神功法,三十六風吹拂的是人心記憶,當記憶從腦中被消除的一點不剩,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煩惱存在。”
太史丹青倒抽一口涼氣道:“這是連‘皇極驚世典’上都未記載的功法,你又是從何得知?”
君天邪淡淡道:“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遺物。”
雲師……一直到最後,也在為我的事情著想。
這份恩情,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掉……
“你的師父?”太史丹青訝道:“我從來就不知道,你還有師父?”
“那不是我們要談的重點。”君天邪道:“我只想知道,你對於這件事的看法是怎麼樣。根據‘皇極驚世典’上對‘菩提法座’的記載,你認為這樣的武功是可能的嗎?”
太史丹青沉吟道:“當年撰寫‘皇極驚世典’的先祖,確實曾經蒙‘菩提法座’的大師青睞,破例參觀這塊不為外人所知的佛門聖地,但或許是出於交換條件,先祖對於該處聖地的記述著墨極少,就算有也大多語焉不詳,只說那里住著一些能化腐朽為神奇的世外高人,能化一切不可能為可能,或許連記憶操控這些我們認為荒誕不經的事情,對他們來說也是稀松平常吧!”
君天邪點頭道:“我就是要你這句話。”
“等、等等!”聽出君天邪平淡表情下隱藏的意圖,太史丹青忙著問道:“你是認真的嗎?或許‘去煩惱劍’真的可以洗去你的記憶和人格,可是那也意味著你會變成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痴,這樣也沒有關系嗎?”
君天邪仰天讓絲絲細雨飄落在他臉上,涼意沁到他心里:“有時候當一個什麼都不去想的人,或許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太史丹青注視著他好一會,緩緩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只會為自己打算的人,看來是我錯了。”
“你沒看錯,從頭到尾,我所考慮的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君天邪搖搖頭頓了一頓,又道:“只是……”
太史丹青問道:“只是?”
君天邪苦笑:“沒什麼,我似乎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言歸正傳,你知道該怎麼才能和‘菩提法座’的人有所接觸嗎?”
太史丹青道:“原來這才是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可是‘菩提法座’的地點,連‘皇極驚世典’上也不見記載,法座中人更是等閒不輕涉江湖,天下如此廣大,想要單單找一個人,豈非難如登天?”
君天邪信心十足的道:“別人或許不行,可你一定可以。”
“這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嗎?”太史丹青苦笑道:“坦白說,你要是在昨天以前來問我這個問題,我還真的無法答你,可是今天嘛……哼哼!”
君天邪著急道:“老書蟲,你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麼法子快說吧!”
太史丹青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你當真不再考慮一下?變成白痴可不是一件說笑的事啊!”
君天邪哼道:“你放心,就算我真要去挨法座中人的‘去煩惱劍’,也會等解決你女兒的問題完後再去。”
太史丹青不悅道:“你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意已決,不必多說。”君天邪搖頭道:“你到底有什麼門路?有就直說吧!”
“年輕人就是性急。”太史丹青嘆道:“白道聯盟秘密培育的種子高手,‘觀音天女’梵心諦已經出山,還在冥岳門出手救了你的義兄龍步飛一命,不過這個梵心諦其實還有另一個秘密身份,她就是‘菩提法座’四百年來,唯一一個獲准以正式身份行走江湖的法座中人。”
君天邪驚訝得連嘴都合不攏:“竟有此事?老書蟲你為什麼早不說!”
太史丹青倒也答得絕:“之前又不見你問。”
“你……!”君天邪本想發火,轉念一想,到底還是忍了這口氣,訕訕道:“只要有了目標,找起人來就容易,我這就出發,說不定‘去煩惱劍’可以一石二鳥,連你女兒的問題也解決了。”
太史丹青知道他說的輕松,其實殊無把握,更兼背負著極沉重的壓力,以致背影看來竟有些佝僂。
直到君天邪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雨勢中,太史丹青的腦中還是一片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