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前,在君逆天與君天邪父子倆的最後一戰中,從外人眼中看起來是一場激烈無比攻守相當的決斗,然而只有當事的兩人清楚,這是一場父親對兒子的最後“傳承”。
領悟了當世最終的“阿賴耶識”修為,即使是脫離肉體的元神存在,君逆天始終是天下第一人。
在與其子溝通的過程中,只憑殘存的意識力量,也已能作到場中無其它外人能攔截到的“傳心入密”,而君天邪的所有想法,亦像一張白紙般一覽無遺的攤在他面前。
“我兒啊!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懷疑自己的來歷,擔心自己的存在意義,但是諸行無常,世間事真真假假,又有誰規定不可執假為真,執真為假?你能明白為父這最後的遺言嗎?”
君逆天那柔和卻又嚴厲的聲音在自己腦中直接響起,君天邪卻未有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他明白乃父此刻的修為,已經達到不能用常理去評估的地步,就像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身影,肉眼看過去明明是那麼實際的一個存在,但君天邪卻清楚他的父親肉身已死,出現在他眼前的只是對方的元神化像而已。
這其中的理由君天邪無法解釋,但他確實知道他的感覺不會有錯。
“說的簡單!老頭子,你可知道那種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來、為何而生的感覺有多難受嗎?那種自己原來只是別人的替代品,隨時都有可能在下一刻從這世上消失的感覺,你能明白嗎!”
一面與父親交手,君天邪一面在腦中發出激烈卻是無聲的呐喊,也道出他一直以來不為人知的心聲。
自己到底是為什麼目的被人“制造”出來?
自己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何意義?
便是一向高傲的他,無論有或沒有答案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那又怎麼樣呢?”
“什麼?”
“不管你是為什麼被制造出來的,至少你的存在已經是不變的事實,就算是替代品又如何?你有一個把你視為真正兒子的父親,這樣還不夠嗎?”
“老……老頭子……你……”
君逆天直接而明快的答案,像一道驚雷般深深地震撼了君天邪的心底。
執假為真!
不必去懷疑“生”的意義,而是應該為著“生”的繼續存在而努力!
即使世上沒有人需要自己,但曾經有一個“父親”在此時此刻毫無保留的支持他、承認他,那就足夠了!
“老頭子,你還真是個不可愛的父親啊!竟連最後最後的遺言,也充滿霸氣,一點也讓人感受不到溫情!”
強忍著眼淚奪眶而出的衝動,君天邪一拳攻向其父,因為他就知道君逆天要的不是兒子感動落淚的模樣,能夠承繼天下第一人君家血統的傳承者,必須是個無論在何種情形下都堅強得足以承受任何打擊的人!
任何悲傷下都不會流淚的人!
因為他是逆天之子!
“要當我君逆天的兒子,如果連這一點點小小嚴厲都不能忍受,那還不如早點自盡的好。”
“老頭子,人都要死了還廢話這麼多,趕快上路吧!”
“哼!你當然巴不得我愈早走愈好了,這樣你才有機會對你娘下手,是嗎?”
對兩父子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難忘的經驗,同一血脈的君姓兩人,像一般正常父子那樣的“斗嘴”,只是場景和溝通的方式詭異了一點,但這並不影響兩人心中的愉悅。
“老頭子,你知道嗎?在這世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但是最佩服的人也是你。”
“不意外,像我這麼一個偉大的父親,本來就該是子女模仿和超越的角色,不破焉能有立?”
“哈!老頭子,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你這麼幽默,你走了真的有點……可惜啊!”
君天邪終於婉轉表達出自己對父親的眷戀之情,對於君逆天那無比偉大的父愛,表現了接受之意,雖然一切都來得太遲了……
“傻孩子,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君逆天的兒子,不該像個女人一樣婆婆媽媽的,看!你這一拳破綻百露、有氣無力,你是在替我搔癢嗎?”
“臭老頭!拳怕少壯,你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在別人看似沉默的父子戰斗中,兩人建立起毫無保留的心靈對話,君天邪每一招擊出,君逆天都以相同的速度力道承接下來,同時指正出這一招的破綻,以及應用突破之道,父子倆這一刻鍾的切磋,勝過旁人十年的苦練。
“我兒……沒有時間了,你要仔細聽好我最後的遺言……”
君逆天的“聲音”陡然轉為嚴肅,盡管知道這是一定要面對的結局,君天邪卻仍然身子一震,眼淚差點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以你現在的修為,除了少數幾人外,其它人已難成為你的敵手,但要成為強中之最,你仍缺乏一個決定性的要素,一個一擊必殺的絕招。”
“這我也知道,老頭子,你有什麼建議嗎?”
“你有一個無人能比的天賦,只是你不懂得去善用它而已,如果能運用自如的話,你便是這世上唯一有可能超越我的人。”
“你是說……”
“你和玉天邪連手,便是‘無敵’的代名詞。”
“這……怎麼可能?玉天邪跟我本就是兩人一體,無法同時出現的‘存在’,要怎麼連手?”
“不是沒有可能,你已經初步領悟了‘末那識’的奧義,應該可以理解人的靈魂是可以脫離肉體單獨獨立的存在,而與你一心同體,我的另一個‘兒子’,擁有著與你一樣的修為,就應該知道如何作,才能夠把你們兩個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你說是嗎?我的另一個兒子,玉天邪啊!”
“嘿嘿!沒有想到老頭子你竟然還肯認我這個兒子,看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俗話果然不假啊!”
君天邪的腦中忽然響起第三道聲音插入與君逆天對談,對於聲音的主人他當然毫不陌生,只是意外他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玉天邪!你還沒死啊?”
“你還沒死我怎會死!”
“呵……你們兩個還是一樣不對盤。”
“老頭子,我知道你沒時間了,所以就廢話少說。”從深層意識里浮出水面的玉天邪道:“用兩個人格去共同推動一個身體,讓殺傷力倍增,這個構想確實大膽且有趣,問題是要如何實現?”
君逆天笑道:“從你的問題,我就知道你早已設想過這個辦法的可行性,很好,不愧是我君逆天的兒子,沒有讓我失望。”
“而你卻讓我失望了,老頭子,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那麼聒噪的。”
玉天邪的語調雖然仍是充滿不快,但君天邪卻知道他其實並不如表面般那麼充滿不平與憤怒,他只是和自己一樣,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陡變的父子關系而已。
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即將失去,或是已失去時,才猛然驚醒自己忽略掉該珍惜的東西。
“不耐煩了嗎?你和君天邪是史上唯一一個,在同一軀體內擁有三個‘末那識’意識的特例。排開第三天邪的主觀意識太強不能列入合作不算,只要你們兩個肯放下無謂的堅持與成見,設法將彼此的意識同調,當‘邪魔同體’的狀況出現時,世上除了一個人之外,就沒有人會是你倆的對手。”
君逆天沒有說出口的“那個人”的身份,無須明示,兩個天邪也知道對方是誰──這副軀體“原來的”主人,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的天邪!
“放下成見?老頭子,你說的容易,我和這小子彼此看不對盤是與生俱來的事,豈有這麼容易便能毫無芥蒂的合作?”
毫不思索的回答,證明這個構想在玉天邪腦中還未實行便先胎死腹中的原因,正是他自認與君天邪兩人絕無合作的可能!
“這就對了,為什麼你們兩個會彼此看不順眼?難道你們從未去深思這其中的原因嗎?”
如果說有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的話,那就是指現在發生在君天邪和玉天邪身上的情形,兩人齊齊一震,腦中像是某種迷霧被突如其來的一陣清風吹散。
“老頭子……你是說……”
“如果說你們兩個的人格是來自於第三天邪在七年前的創造,你們兩個分別代表他性格中的一部分,那麼為了避免‘次體’反過來喧賓奪主威脅到他這個‘主體’,在你們身上加上一點小花樣也是必然的吧!”
“你是說我們兩個人彼此的敵視,是來自於第三天邪當年在創造副體人格時便有的設定?”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為父就相信我的推論不會離事實太遠,明白了這一點後,你們是否仍要照著別人安排的軌跡走下去呢?”
“老頭子,若要認真追究,其實第三天邪才是你‘真正的’兒子,為何你對我們的期望卻像高於他呢?”
“這是個好問題,”君逆天沉默了一下答道:“撇開他與六道聖帝之間的曖昧關系不論,過去在我這個‘兒子’的眼中,除了虛無與毀滅之外我從未發現過其它以外的東西,如果讓他成為這個軀體完全的支配者,對他、對你娘、甚至對這整個天下,都不是件好事。”
“嘿!聽了真是讓人感激涕泣。”玉天邪咂嘴道:“什麼時候,我們家老頭子變成了以天下為念的聖人了?”
君天邪道:“夠了,玉天邪,你就少說兩句吧!”又轉向君逆天道:“老頭子,第三天邪跟六道聖帝之間的關系,難道連你領悟了‘阿賴耶識’之後,也參悟不到嗎?”
君逆天笑道:“並不是領悟了‘阿賴耶識’之後,人就可以超脫成為無所不知的神,否則你爹我不會現在就要離你們而去。”
“老頭子……你……你……”
君天邪發現自己一掌打出,竟忽然穿過了君逆天的身體,明明是存在的影像,卻毫無觸碰到實體的感覺,於是在這一刻他明白了,君逆天以“阿賴耶識”強行元神出竅所制作出來的千里幻象,已經到了極限的地步。
“閻皇”君逆天,天下第一人,他的父親,就要死了。
“不必為我感到難過……兒子,爹的一生,是無悔的。”
君逆天驀然露出淡然得像是超脫一切的微笑,最後一招只遞了一半便力盡而止,手刀停在君天邪的胸口半尺處;而君天邪的劍指卻毫無阻礙的點中其父的喉嚨。
只是,“邪星”和“魔星”兩個人比誰都清楚,贏得這一場根本是對方拱手讓來的戰斗,事實上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兒子,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元神的力量已到極限,君逆天的身影開始像是融雪一般逐漸稀薄。
“保重了,我的兒子……”
望著偉大的父親以最後的力量在自己腦中勉力留下的影像、遺言,君天邪拚命忍住眼淚奪眶而出的衝動,以致他竟沒有發現到,在這一刻,“邪星”和“魔星”的思緒,達到了自被創造以來首次的同步。
“永別了……爹……”
憑著君逆天臨終前對“兩人”的提示,加上自領悟“末那識”以來,所謂練功已非一招一式的實地演練,而是一種自我精神的冥想、領悟、與突破。
而君天邪更有一種先天條件使他優於常人,那就是在他的體內之中同時存在著復數的人格。
當“邪星”的人格忙著與外界周旋時,隱藏在體內的“魔星”則加緊模擬一體雙心的應用法門。
“邪魔雙飛”的基本概念就是由君天邪和玉天邪分別去掌控自己的一半身體,但卻能發揮兩倍於原來的力量,一種史無前例的“連手”方式,真正同心同體同步的無敵搭檔誕生了!
雖然在猝不及防的狀態下吃了不小的虧,但夜魅邪畢竟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之一,略微回氣已能在第一時間壓下傷勢,“百鬼夜行功”鎮壓修補受損的經脈及麻痹骨折帶來的痛苦,在不影響戰斗力的情形下,作最緊急的處置。
“不愧是九大奇人之一……看來那一擊還不能置妳於死地,得多花點手腳才行……”
夜魅邪撐起身子與君天邪對望,再次確認了此刻對手左右兩只眼睛閃爍著不同的光芒、氣勢,以及與之前迥異的壓迫感。
“我承認我是看走眼了……沒想到你竟然還留了這麼厲害的一手,不愧是閻皇的兒子……”
“妳現在才知道已經太遲了,識相點的便早點自盡,免得多受痛苦。”
囂張狂傲的語言,此刻的少年彷佛是由君天邪和玉天邪輪流支配著軀體的主權,連發言都是一人輪著一句。
難得的是夜魅邪雖然血汙滿身,卻依然無損她那妖異之美。
“嘿……不過是一點小傷,這樣就想叫我夜魅邪倒下,那我‘魔靈’豈不是浪得虛名了?”
“本少爺才不管妳是不是浪得虛名!”君天邪再度朝夜魅邪攻去,嘴角掛著一絲自信冷笑:“從今天起,任何阻擋在我面前的人,都會像妳一樣,被我徹底轟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