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三千之首——“冥岳門”總壇的地下深處,暗藏的除了如“影子”外的黑暗殺人勢力之外,還有一座連門內中人也視為禁地、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怖刑房。
——無間地獄!
“神州”民間流傳,惡人死後所下的“地獄”共有一十八層,所囚禁的靈魂依生前罪行輕重而依次向下遞增,而第十八層地獄所收容的全是罪孽深重、無可容赦之極惡之徒,得處永不超生之刑,所以第十八層地獄便名為“無間地獄”!
“無間”便是沒有空間、時間的分際,被打入“無間地獄”的罪魂,面對的只有永劫般的痛苦與絕望。
“冥岳門”的這一座地下牢房敢以“無間地獄”為名,憑借的並不是什麼恐怖的刑具、或是慘無人道的折磨手法,而是“皇極驚世典”上記載的“暗凶之地”,正好位於總壇的地下,經一代堪輿大師——“神眼”司空點化親自監工後,才完成了這一座令人聞之色變的天下第一獄。
據說,“冥岳門”創建以來,此座“無間地獄”一共只關過六人,六人俱是在江湖上雄霸一方、呼水成凍的大英雄、大領袖、大人物。
不過,這些人在關到“無間地獄”後,最長的一個,也撐不過三十天。
曾經以一人之力滅掉“黃河幫”上下五佰余名幫眾,號稱一日不殺十人以上就無法入睡的“煞神”屠千秋,也只在里面待了七天,然後便變成了連親生父母都認不得的瘋子。
“武功院”上兩任院主,修練“枯禪心法”已達“榮、華、枯、盛”四相合一境界,據說功力已近不死之身,可以不飲不食、全身捆綁埋在土中逾百日仍可生存的枯榮大師,是在“無間地獄”里待得最久的一位,一共撐了二十三天。
據說二十三天後,當“冥岳門”的獄卒發現枯榮大師的時候,他仍沒有死,也沒有發瘋。
他只是刨去了自己的雙眼、咬斷了兩掌的十根手指、還自斷全身經脈,渾身上下與血人無異,他之所以沒有死去,是因為“枯禪心法”的“滅盡生起”為他留下一絲元氣,使他必須繼續承受比死亡還要痛苦的“生存”。
凡被關入“無間地獄”的第一天起,犯人便必須承受世上最可怕的兩種折磨。
——絕對黑暗!!
——絕對無聲!!
在完全的黑暗,以及徹底的寂靜下,任他意志再堅強的人,也會在完全無法感受到時間流逝的絕對黑暗中,一顆心逐漸被吞沒消逝,無一例外。
“我的好徒兒還待在‘那里’嗎?”
“是,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喔,竟然超過我原先的預計,看來徒兒這次是真的想找到領悟了。”
“可是沒有問題嗎?即使是自小便被訓練成與黑暗共生的‘影子’,也無法在‘無間地獄’待超過五天以上。”
“本座的徒弟,豈能和那些消耗用的‘人形工具’相比?”
“是,閻皇息怒,是我失言了。不過天下第三把自己關在‘無間地獄’的絕對黑暗中,是想藉此找出什麼樣的領悟呢?”
“想找出什麼樣的領悟,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不過……”
“他想變強的原因有一大半是為了我那刁蠻任性的翹家女,這一點是錯不了的。”
“無間地獄”里,無止盡的黑暗,就像是濃得化不開的墨汁一樣,濃稠沾黏地緊貼著天下第三的軀體,伴隨著黑暗而來的渾沌失序感,已經在這幾天以來,占領了天下第三絕大部分的意志,而之所以沒有完全混亂的原因,正如先前“閻皇”君逆天的斷言一樣,是因為盤據在他心底深處,那道美麗而高傲的倩影之故。
“滿意了嗎?”
“你死了,我就會滿意!”
“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死,而且妳並沒有說實話,就算殺了我,妳還是不能得到真正的滿意。”
對!天嬌真正希望的,並不是我的死亡,她真正想殺死的人是……
而我呢?自己能滿足她的希望嗎?
我真正該殺的人,應該是……
我要殺!是的……該殺……
殺掉該死的人!讓天嬌投入我的懷抱!
殺!殺殺!殺殺殺!
“已經是第八天了。”
“天下第三還沒出來嗎?”
“不!根據獄卒傳回來的消息,他在半個時辰前,已經離開了‘無間地獄’。”
“喔!徒兒終於找到想要的領悟了嗎,可是他為什麼不第一時間來見我呢?”
“根據門徒回報,天下第三出獄後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天下武集’內的藏刀堂。”
“他去那里做什麼……莫非?”
“天下武集”是“閻皇”君逆天用來收集各門各派的武學秘籍、神兵奇器的地方,這里面的收藏,有的是各派“自願”送上;有的是被君閻皇滅門後“自然”成為收藏品的一部份。
不過不論這些收集品是巧取或強奪而來,以天下第一人,加上魔道第一大派之力,“天下武集”的收藏很快便在成立的五年後超越太史世家,甚至大內皇朝的搜集之上。
而這便是實力的重要了。
也由於武集內所收藏的重要物品堆積如山,所以整個“冥岳門”上下能自由進出這一級禁地的人,除了君閻皇他自己之外,就只有他的大弟子天下第三和另外一個“無名”之人。
天下第三將自己關入“無間地獄”後的第八天,應該在找到某些“領悟”後的他,出獄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向苦等了他一周有余的恩師報到,而是來到“天下武集”這個全不相關的地方,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了?
不同於“天下武集”其它分類的豐富收藏,所謂的“藏刀堂”只是一座質朴無華的六角石亭,放眼四方則是綠蔭遍園、景象萬千,只可惜在石亭的正中心,卻高掛了一把被層層鐵鏈緊緊裹住、無法見其真形的厚背大刀,破壞了庭園內如詩如畫的美景。
天下第三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石亭前面,止步佇立的他雙眼除了“冷漠”之外就不剩下任何人類應有的感情,望著石亭內那柄被鐵鏈捆實懸掛的厚背刀,喃喃自語中透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意味。
“‘天意刀’……!沒想到我終有動用你的一天。”
“好徒兒要借為師的配刀去用嗎?”
一股平淡卻充滿無上威嚴感覺的聲音自背後傳入耳中,天下第三竟不由自主的一震,還未及回身,石亭旁已像無中生有般多了一個恢弘雄偉、氣勢迫人,渾身上下散發著魔異般攝服力的神奇男子。
他的眼神像是深蘊無盡的宇宙虛空,視线像不投注於世間的任何事物,是那麼的玄秘奧妙,彷佛超脫於眾生之上。
天下第三心中掀起不能抑止的驚駭之情,剛才的聲音明明是自他背後傳來,而天下第三也可以感覺到師父是從自己的身旁“走”過去,但偏偏他卻一點也察覺不到應有的氣流波動,以他如今的修為功力,這應該是沒有可能發生的事。
但事實卻像鐵鑄一樣的擺在眼前。
能有此能力者,放眼天下絕不超過三人,而其中一人肯定便是他的師父,天下第一人——“閻皇”君逆天!
二十年的歲月並沒有在這天下第一高手的臉上留下一絲應有的風霜,他的臉孔仍是如刀削般俊偉白皙、輪廓分明,充滿魔力般的雙眸散發著神秘的光采,先是淡淡掃了天下第三一眼,嘴角逸出一絲異樣微笑道:“徒兒已經突破至‘地獄行’的第十五層了嗎?真是可喜可賀。”
天下第三的眼神終於背叛他的意志,露出訝異的神光,自他回“冥岳門”起師父便在進行例行的閉關潛修,跟著他便自禁於“無間地獄”內,這十數天來師徒倆連話都不曾講上半句,如今君逆天只是一個照面,便道破了自己功力上的進展,只是這份眼力便讓自己佩服的五體投地。
在這武道的當代第一大師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個毫不會隱藏心機的幼兒,更無事不可對這亦師亦父的“親人”而言。
君逆天只望了天下第三一眼,便負手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道:“徒兒見到我那一對不肖子女了嗎?”
天下第三身子一震,心湖像掀起滔天巨浪,好半響才懂得吐出生澀無比的兩個字。
“是的。”
君逆天忽然發出一陣長笑,語氣卻聽不出半點喜怒的道:“看你的樣子,為師那一對不肖子女定是為你帶來不少麻煩了。”
天下第三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正是因為從小就被君逆天一手帶大,所以他最清楚“閻皇”喜怒無常的性格,往往在前一刻他還跟你言笑晏晏,下一刻他已下令將你滿門抄斬。
君逆天忽然旋風般轉過身來,俊偉無匹的臉孔止水無波,深邃如遙遠銀河黑洞的雙目異芒大盛,像兩根利箭般迎上天下第三目光,冷然道:“我當初之所以會收你為徒,便是因為你的心志堅毅遠勝常人,為練‘絕世魔刀’可以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自斷一臂,這份狠心與絕情正是修練‘地獄行’的必要條件。可是看你現在的樣子!用志不專、心神迷亂,如果再遇到帝釋天的徒弟,即使你功力有所突破,不出百招內,就要死在他的‘披雪刀法’下!”
天下第三像給人從當頭淋下一盆冰水,更在君逆天用目如神的注視中,感覺自己像赤身裸體曝露在寒風冷雪之中,沒有半點可以隱藏。
君逆天視线再移到石亭內的煉刀身上,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微笑,淡淡道:“自我親手用此刀斬下上一任門主,也就是你的師祖‘黑帝’南宮魄的首級之後,這一柄‘天意刀’便被我封存在藏刀堂內,彈指間已過了四十年啦!如今我的好徒兒又來動這柄魔刀的腦筋,卻不知這次是誰的大好頭顱要遭殃了呢?”
天下第三知道這一句回答關系到自己的生死,自君逆天出現在他眼前開始,不注以言語氣勢壓制試探自己,是因為懷疑與君天嬌接觸後的他已對“冥岳門”——或該說是“閻皇”君逆天本人生出二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休想有命見到明天的太陽。
天下第三臉色復常,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緩緩答道:“徒兒欲借‘天意刀’之力,來斬下‘天王’帝釋天的項上人頭。”
君逆天仰天大笑,聲拔雲霄。
半闕明月遙掛天際,映照斯人獨影憔悴,君天邪行走在荒涼的山道上,乍看之下似是漫無目的的亂逛,不過眼力高明之人細看之下便可發現他的行走路徑其實是“獵人”團體中一種獨特的反跟蹤手法。
從“環狀山脈”外緣行了半天路程,如今已非常接近“不入樹海”的入口,所行走的地面已經不能算是“路”,滿布突起的樹根,不論小不小心都會有被絆倒摔跤的可能。
無數根參天古樹像羅傘般把星月遮蔽,那種由微弱光明投入絕對黑暗的感覺更是奇詭無比,饒是以君天邪的膽大包天,也不由生起毛骨悚然之感,差點便要窩囊的打出退堂鼓。
一邊撥去纏在身上的藤蔓,一邊喃喃自語的抱怨道:“這種鬼地方真不是給人住的,真佩服‘他’怎麼能在這里待上這麼久……”
側了側頭腦清理思路,聲音透著不解道:“怪了!依照以往的慣例,應該我前腳踏入樹林,那家伙便知道有人來到,難道是剛好在睡覺嗎……?”
正自狐疑四顧間,忽然一聲尖銳、嘶啞、充滿恐懼和死亡痛苦的叫聲撕裂了黑暗的寧靜,君天邪腳步微頓,還未等他做出任何反應,又是一聲同樣淒厲的叫聲從原處傳來,不同的是這次短促的多,彷佛死神只在一瞬間便奪走了對方的性命。
“竟然有人敢闖入‘不入樹海’來招惹那家伙,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嫌命長?”
疑惑的眼神緊緊鎖住不可透視的黑暗,“邪道涅盤”將生命氣息調整至與草木同步,跟著小心翼翼的往樹林中深入。
隨著濃烈撲鼻的血腥味而行,當雙目逐漸適應了森林內幽暗的景光,豁然開朗的視像卻讓他大吃一驚。
該是茂密無比的巨林,像被史無前例的風暴掃過般,化為方圓百丈內、寸草不生的岩地,而這場風暴擴散的源頭,卻是來自於兩個人力的比拼。
君天邪馬上認出其中一人便是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也是他此行目的的樹海異人;另外一名與異人激戰得難舍難分,衣飾華麗、體態肥胖,貌似商賈,但一對細眼中卻閃出點點妖異精芒的特征,加上他出手時冰火共濟的特異氣勁,讓對魔道百派如數家珍的君天邪差點沒失聲大叫起來。
“竟是‘地府’之主!‘地藏’魔陀佛?!”
從風暴中心掃視四周,被視為“地府”府主出巡時尊貴象征的華麗大轎,如今已經變為一堆木板碎屑的殘骸,而與魔陀佛形影不離的“四無艷姬”,則有兩名已經由紅粉佳人永遠化為一堆血肉模糊的屍塊,適才那兩聲淒厲的慘叫顯然就是因此而來,剩下不知是“法、天、花、果”中的哪兩名艷姬,也僅只余自保之力,再不能對戰局做出任何貢獻。
君天邪心中的訝異簡直到了非筆墨可以形容的地步,雖然他早就知道樹海異人很強,但眼前的陣仗可是魔門三大巨頭之一的“地藏”魔陀佛,再加上四無艷姬之力,卻很顯然的仍討不了半分便宜,四名艷姬更有一半陣亡,真是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
“這家伙簡直強得離譜,就是‘閻皇’君逆天也未必有如此能耐,這家伙真的是人類嗎?”
君天邪不知道他此刻的苦笑也正是魔陀佛的感受,他自修練“冰火九重天”大成以來,天下英雄能擋他十招者已是屈指可數,放眼天下黑白兩道,能與他“地藏”相提並論者不過寥寥數人,卻沒料到在這“不入樹海”之內,給他碰上這武功高到不可思議的怪人,以自己一身蓋世修為加上貼身艷姬之力,竟然還占不到上風——不!
該說是還落在下風啊!
天下之大,果然是臥虎藏龍,能人輩出。
魔陀佛那張肥油的臉上再也不見一絲笑容,身為魔門最強高手之一的自信,讓他再也不能忍受眼前的僵局,忽爾大喝道:“妳倆退下!本府要親自收拾這廝!”
“喔!要拼命了。”
在君天邪興致勃勃的視线中,魔陀佛的一對肉掌忽然生出異相,左手冰藍右手火紅,是“冰火九重天”運功至極致的象征,烈火爆熾、玄冰暗流,陰陽共濟以磚瓦互迭之勢,又帶著驚天之威的擊向異人。
異人本是蕭索孤寂的眼光忽然變的狂熱四綻,低聲喃喃道:“喔……這一招有要我認真的資格了!你該感到榮幸,能夠在一甲子後的今天重新見到我正式出招。”
異人兩手同時揮灑開來,右手化為傲視穹蒼的天劍,左掌凝為輕蔑生死的絕刀,散發出與丁神照相似感覺,但強大百倍不止的刀芒劍氣,威勢彷佛能洞穿宇宙,“冰火九重天”的離火玄冰勁在一瞬間便被吞噬消滅,余威不減的反卷向魔陀佛。
魔陀佛真是做惡夢都沒想到他也會有今天的光景,但危急之余已顧不得那許多,只有把剩余的冰火之勁全聚集於兩掌間凝氣成盾,不求有功,但求自保。
“轟!”
魔陀佛龐大的身軀巨震過後,鏟地倒飛出數十丈外才能重新拿樁,臉色陣輕陣白,兩名艷姬則是關心的上前探問道:“府主無恙否?”
魔陀佛狠厲的雙目牢牢鎖在異人身上,彷佛化為兩條毒蛇,但終於是跺腳一嘆道:“我們走!”
任誰也沒想到堂堂魔門三大巨頭之一的“地藏”魔陀佛也會有狼狽敗走的一天,不過當不可能已經變成眼前的事實,心情再是突兀也只有接受的份,畢竟失敗總比不上死亡來得永無翻身的機會。
而奇怪的是勝利的一方似也無異趕盡殺絕,任由魔陀佛三人在自己眼前逃逸而去。
君天邪暗中幸災樂禍道:“沒想到與死老鬼齊名的‘地府’之主,也有被人打得狼狽而逃的一天,看來我當初投資在丁神照的眼光果然是正確的。”
這份得意之情只落得曇花一現的下場,眼前灰影一現,異人已神奇般落在自己身前,把他嚇得往後退去、差點跌倒的同時,耳里聽到冷淡如鋒的聲音道:“你沒有帶你的朋友過來?”
君天邪像驚弓之兔般的拍著自己胸口,余悸難消的道:“前輩竟然能打跑三大魔門之一的‘地府’府主魔陀佛,晚輩生平所見高手倒也不少了,但那全都比不上前輩的一半功力。”
君天邪的馬屁像揚塵般對異人起不了半點作用,冷淡的表情依舊冷漠道:“廢話少說!丁神照人呢?”
君天邪囁嚅道:“我那兄弟他……他又被別人抓走了,我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前輩商量對策。”
異人雙目殺機大盛,罩定君天邪冷冷道:“又被別人抓走……!他到底是你的兄弟還是我的兄弟?而如果連保護自己的‘兄弟’都辦不到,我留你在這世間又有何用……?!”
君天邪嚇了一跳往後退去搖手道:“這是有原因的,前輩請聽我解釋……”
“我已經不想再聽你廢話了,下地獄趣說給閻羅王聽吧!”
“等等!”眼看異人動手在即,君天邪不得不打出底牌。
“殺我不難,可是這樣一來前輩也將永遠失去找回你血脈子孫的機會。”
異人忽然身子一震,殺氣在刹那間散於無形道:“你說什麼?!”
君天邪知道自己這一注是壓對了寶,不過他仍不敢露出太過得意的表情,免得激怒這喜怒無常的怪人道:“本來晚輩也只是猜測,但直到前輩剛才使出與神照一樣的刀劍絕技大顯神威,我才敢確定前輩的身分。”
異人露出奇異的神色,淡淡道:“你倒說說看,你認為我是誰?”
君天邪邪邪一笑,悠悠道:“一百五十年前,天下第一高手,‘天劍絕刀’丁塵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