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丁塵逸和君逆天的最後一戰,論功力招式,其實前者仍較後者勝出一籌,但是決定一場戰斗之間勝負的,除了功力之外,尚有意志戰術等因素。
與君逆天一開始就抱著不勝無歸的決心不同,歷經了二甲子以上不老不死的隱居生涯,丁塵逸從未思考過自己會有“敗北”或“死亡”的可能,而且不久前才與丁神照認祖歸宗的他,滿腦子想的只是怎麼填補空虛已久的親情;和教育丁家唯一的後代成材,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敗給君逆天!
反觀君逆天則在戰斗中習慣拋開一切顧慮,為求勝利不計一切代價,就是這種如戰斗修羅般異常的執著,才讓他成了這一戰的勝出者。
兩人在激烈戰斗中同時參悟了“阿賴耶識”的最後境界,不僅親眼見識到“彼岸之門”的神秘玄奇,同時還突破至“元神出竅”的飛升境界,即使肉體已接近壞死邊緣,元神仍可單獨存在,並且突破空間的限制而出現,所以丁塵逸才可以在僅剩上半身殘軀的情形下,仍能拖命百里對丁神照薪盡火傳後,才兵解而逝。
而堪稱慘勝的君逆天,則因“梵滅刹息”過度透支生命力,百日大限如過度燃燒的蠟燭一縮再縮,終極三擊更是將他的生命意志完全消耗殆盡,在他勝出的一刻,其實也是他生命走到盡頭的同時。
生命能源燃燒殆盡,但是名符其實天下第一人的君逆天,竟在臨死前再度突破,達到“元神飛升”的半神境界!
讓他得以突破空間的限制,同時出現在分隔千里的妻子和兒子之前,在肉體已滅的狀態下,向自己的親人“告別”。
薪盡火傳,到了最後的最後,君逆天仍是選擇把大部分的元神力量留在他的血嗣身上,和玉白雪之間只有短短的幾句告別。
言有盡而情意無窮,縱使君逆天不願意承認,但到了最後的最後,連他也有一種自覺變得婆媽的自諷。
最最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那個人格分裂的兒子,他對母親的強烈眷戀與欲望,勢必在自己離開人世後,將她們母子推入禁忌的毀滅深淵!
這是他唯一放下不下的事情,也是他在消失前一定要做的一件事。
憑著同脈血緣的感應,如真似幻的“元神化體”出現在“生死峰”眾人面前,把君天邪最不想為人所知的身份暴露在群雄面前,並非是為了私願,而是大破之後方能大立,就像獅子把自己的小孩推入山谷一樣,這是君逆天對自己親生兒子的最後“考驗”!
如此嚴峻卻又深遠的父愛,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君家這對特異的父子能夠互相了解吧?
而體諒“父親”在臨終之前的最後一份苦心,所以君天邪破天荒地選擇正面迎戰,因為那是他們父子倆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交流”。
伸出五指,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麼?
微微顫抖,卻不肯也不敢握緊,對於這份遲來的父愛,君天邪的心態上是無比復雜,不願接受君逆天的“施舍”,卻明白這是他唯一可以“重生”的機會。
到最後,君天邪對父親所說的話,也只有簡單不過的幾個字。
“永別了……爹……”
對著像煙塵般消逝於風中的君逆天,君天邪道出了像是懺悔般的告別,沒有在臉上顯現出太多的感傷,但確實是有那麼一瞬,在君天邪的眼角旁,出現了一絲像是淚水反映的微光。
只可惜,對於命運多乖的逆天之子而言,即使只是短暫的沉溺於感傷,也是太過奢侈的行為。
對大多數人來說,君逆天的突然出現和消失,甚至“死亡”,對他們來說幾乎像是個不真實的夢境,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錯愕和迷亂之後,終於也有一部份的人開始正常思考,剛才的情景對整個武林所帶來的巨大轉變和意義。
“剛……剛剛那個真的是君閻皇嗎……?”
“錯不了的,以前我有在遠遠的地方見過他一次,那股上天下地獨一無二的霸氣……除了君閻皇之外,這世上不作第二人想!”
“那……那個無敵的天下第一高手,剛剛……死掉了嗎……?”
“……好像是吧。”
“是被……那個他的兒子……叫做君天邪的少年殺死的嗎……?”
“……應該是吧。”
在所有錯愕、驚訝、迷惑、焦躁……錯綜復雜有如深潭無數漩渦互相拉扯吸引的情緒中,最感到矛盾與痛苦的,莫過於身為君天邪“義兄”的龍步飛了,望著楞楞發呆、卻別有一股蒼涼悲愴意味的君天邪,他走上一步,以顫抖的聲音問道:“義弟……你……真是君閻皇的兒子……?”
君天邪聞言如夢初醒,如森如凜的冰冷臉孔,回望著龍步飛堅定的道:“沒錯,我的確是君逆天的兒子,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龍步飛聞言胸口如遭鐵槌重擊,張口“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臉色慘白,喃喃無神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之前一直瞞著我……?為什麼要騙我……?”
君天邪苦笑道:“我從來沒有意思要瞞著大哥你,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機會說出來而已。”
龍步飛聞言還不知作何反應,人群中早已有人鼓噪道:“龍大俠!你還和這小子在拖延什麼?君逆天的兒子,便是正道公敵,天下人得以群起攻之!如果你不敢下手的話,就讓我們來動手好了!”
最後一句話暴露了山上群雄此刻一部份人的心態,誰能夠殺掉“閻皇”君逆天的兒子,保證他的名字立刻傳遍整個江湖!
名利便是驅使武林中人干下任何事的最好理由,所以早有一票人躍躍欲試。
“殺!”
行動更在出口之前,數道身影從人群中躍出,有如迅電般往君天邪立身之處攻去,殺機如飆嵐暴起!
“你們?!”
待得龍步飛從混亂的心情反應過來,已經慢了一步,跟著一切發生的情形已再非他所能控制。
出乎人意料之外,君天邪只是冷冷的看著這些乘火打劫的偷襲者,嘴里吐出很冰冷很空洞的兩個字。
“愚蠢……”
刀光橫空一閃。
血灑遍地。
天下第三單手持刀,身為造成地上四具屍體的元凶,以冷到骨子里,不容任何人懷疑他話中可信度的語氣道:“君天邪身為‘冥岳門’叛徒,又是本人的弑師仇人,無論如何也該由我親自將他處決!任何想在我之前動手的人,便等於是我以及‘冥岳門’三萬徒眾的全體敵人!”
天下第三此話不可謂不重,尤其在君逆天死去後,天下第三已是當然的魔門第一派未來掌門,一言一行都可以牽動整個武林大勢,身份已能和天地雙尊並駕齊驅。
君天邪聞言一震,目光往天下第三望去,四眼交投,當下對他的用心一目了然。
“原來如此……即使他殺了你的最愛,你還是要遵守老頭子最後的遺願,維護他那個不肖子嗎……?那好吧,師兄,就讓我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君天邪望著天下第三冷笑道:“你剛才也聽到了,老頭子和我已經斷絕父子關系,我殺他也只是為了自保而已,你如果要為老頭子報仇,不需要顧慮什麼,直接放馬過來吧!”
“廢話!難道我會對你手下留情嗎?”
天下第三冷叱一聲,出刀往君天邪斬去,那種絕對蒼茫的殺勢,沒有人懷疑他有把對方立斃刀下的決心。
君天邪面對無情刀勢,卻看不出有閃避招架之念,淡然一笑,並非看透生死,而是自信一切都在掌握當中的笑容。
“鐺!”
眼看君天邪就要被天下第三一刀兩斷,忽然橫里插入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雙掌合什,竟硬接下這驚厲一刀!
君天邪的表情毫無意外,他早算准以這個“義兄”心軟的個性,一定不會眼睜睜看他被人殺死,這一局可說未買前已知道輸贏。
“要殺我義弟,先得過我這一關!”
龍步飛以冬雷震震夏雨雪的堅定語氣,對著近在渠尺的天下第三這樣道。
君天邪適時以“感動肺腑”的語氣表情道:“大哥……你……何苦還要維護我……?”
龍步飛全力與如泰山般重壓而下的刀勢對抗,無暇回頭應話,但那沉重的語句在此刻的君天邪聽來卻不啻天籟。
“我相信你!就算你是君閻皇的兒子,你仍是那個救過我一命,我的好兄弟君天邪!”
君天邪“差點”就真的被感動到了,對於龍步飛這樣不計毀譽的維護他,連眼角都因此擠出幾滴淚水,當然龍步飛是不可能看得到的,不過他確實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刀勁忽然弱了幾分。
龍步飛無瑕去深思這其中代表的意思,怒喝一聲,內勁如山洪爆發,立將天下第三連人帶刀震開,解去燃眉之急。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被震開的天下第三“剛好”退到梵心諦身前,眸中冷光一閃,反手一刀竟往對方斬去。
“想乘機偷襲,妳還沒那個資格啊!”
根本無此意願的梵心諦莫名其妙被趕鴨上架,但美目中卻呈現了然的光采,五指一翻,“善念”劍抖出一陣清華水光,倏忽飆飛,點在天下第三刀背上。
“叮!”
天下第三虎口一震,這一刀他雖未盡全力,但梵心諦能那麼不動聲息地將“絕世魔刀”化解,足證其實力絕不在龍步飛之下,甚至猶有過之。
但是他此刻的用意就是要和梵心諦打混戰,敵人愈強就愈合他心意,“燎原勢”魔刀再出,於虛空間割出無數黑色刀浪,翻騰洶涌卷往對手。
梵心諦嘆道:“這是何苦來由?”以她的明鏡慧悟,當然知道天下第三忽然轉為針對自己的原因所在,是為了要營造出給君天邪脫身的機會,可嘆在前者的強勢主導下,她卻沒有不配合的選擇。
“廢話少說!給我認真接招吧!”
聖女與魔徒的戰爭再啟,那廂打的火熱,這廂龍步飛亦未錯過這稍縱即逝的良機,連忙回頭對君天邪道:“君兄弟,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離開吧!有我掩護你,相信沒人敢對你不利的!”
君天邪“義憤填膺”的道:“義兄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兄弟生死與共,我豈能留下你獨自逃走!”
龍步飛又好氣又好笑的道:“現在有危險的是你不是我,只要你能安全脫身,我留在這里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你放心吧,天下第三絕不是你義兄對手的!”
君天邪搖頭道:“不行,我還是不能走。”
龍步飛正在想辦法要如何勸退這“義氣深重”的義弟時,卻忽然發現君天邪露出那張帶點熟悉、玩世不恭中帶有幾分邪惡氣味的笑臉道:“況且……如果我走了,那今天‘生死峰’上的人,可要死傷慘重了……”
龍步飛愕道:“你說什麼?”
君天邪沒有回答,身影卻像海市蜃樓般逐漸淡釋稀薄,跟著人群中傳來一聲慘叫,一人自人群中搖搖晃晃走出,胸口上開了一個寸許大的血洞,在眾人的驚訝目光中,撲地而倒。
以“夢幻空花”一技完成突襲的凶手,君天邪閃身至那人的屍體旁,蹲下去將他身上穿的長袍一把掀開,大聲向眾人道:“各位看!這是什麼?”
“炸藥?!”
從衣服底下眾人看到令他們震驚不已的一個景象,被君天邪暗算身亡的男子身上竟然綁著一大捆炸藥,而且對方顯然相當高明,炸藥在他身上隱藏得極好,若非衣服掀起根本看不出來,而且引信就連在腰際隨時可以引爆,一旦真讓他燃爆,至少得死傷數十人以上。
君天邪向龍步飛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像在對他說“看!我的沒錯吧?”
“可是……義弟,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問題也是場中其它人的共同疑問,若非事先知情,想在上千人群中找出一名心懷不軌之人,幾乎便等於是大海撈針的同義詞,君天邪是怎麼辦到的?
君天邪淡淡一笑,還未開口,一道溫文平和的聲音,忽然先他一步傳遍全場。
“不愧是君閻皇之後,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隨著聲音,一人在上千對目光注視中緩緩踱步出現,長袍飄飛,雙手負後,灰蒼長發下是一張鐵面具遮住大半部臉孔,只露出一對碧綠晶瑩的鳳眼,帶著幾分溫文……幾分堅定……幾分智慧……
君天邪見過眼前這人,不過那次他們見面時,後者還未戴上鐵面具,當然,這並無礙於他認出對方的身份。
“好久不見了,‘右相’聞太師。”君天邪笑著向對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