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功之前,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前輩請說,只要是不違背俠義之事,晚輩定當盡力為前輩辦到。”
“這件事違不違背俠義,現在倒還很難說得准,只不過我既然傳功給了你,就不想白費工夫,如果你英年早逝,我損失的那些功力豈非白白浪費?”
龍步飛皺眉道:“前輩此話何意?”
與他盤膝對坐的怪人道:“你本不是笨人,何來問一些蠢問題?人心難測,你最信任的朋友,往往也是你最不提防的敵人。這樣說你可明白?”
龍步飛不悅道:“前輩對君兄弟似是有些誤會,他曾經救過我的命,我也對他絕對信任,希望前輩不要再說一些傷害我兄弟情義的話,否則晚輩寧可不要前輩的醫治。”
怪人被龍步飛一陣頂撞,卻無絲毫動氣,就像是他已經成了八風不動的神僧一樣。
“那君小子來路不明,狡詐詭變,你就這麼輕易信他?”
龍步飛毅然道:“相交貴在相知,何必非要計較出身來歷?義弟他人或許是輕浮了一點,但仍不失為一條黑白分明的好漢,更是反魔勢力‘破獄’組織內的新一輩菁英。未來武林白道的希望,正是寄托在像義弟這樣有勇有謀的年輕人身上。”
怪人一雙如木魚般毫無感情的眼睛望著他,良久後方搖頭道:“你和那個傻小子都中他的毒太深,我也懶得和你們爭……”
龍步飛冷冷道:“前輩若要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
怪人搖頭道:“我決定的事情,便不會改變。”
龍步飛還要再說些什麼,忽然自怪人身上飛出五條藤蔓,纏在他的身上。
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自藤蔓處直傳入他體內,強烈的震蕩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更幾乎喪失自己的意識。
“抱元守一,靈台空明。”
怪人的聲音像是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喚起了差點潰散的意識。
兩股如刀似劍的氣勁,在他體內經脈肆意揮灑的砍殺著,大開大闔的霸刀,柔情細致的絕劍,互不相讓卻又彼此天成。
蘊藏在他體內的“天人五衰”奇毒,似是不堪這股外來生力軍的壓境,逐漸被逼出體外。
劍勁鎖毒,刀氣逼毒。
一股暖流重新在龍步飛的丹田內聚集起來,號稱除西域毒宗外無人能解的“天人五衰”,終於在怪人的蓋世功力下,被消匿於無形。
龍步飛得到的好處尚不止於此,由怪人透過藤蔓傳過來的刀勁劍氣,在完成任務後“實體”雖然失去,但“精神”還在,被同屬於先天一源的原始真氣所吸收,練精化神,融合歸納入龍步飛的丹田深處。
至此總算因禍得福,功力更上一層。
怪人的聲音再度在他腦海中直接“響”起。
“記得,當你的兄弟變得不再是他的時候,你要當機立斷,殺了他,為世間除害。”
龍步飛在心中呐喊道:“不!我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兄弟!”
“世事無常,未來的事誰能真正預料……”
怪人的嘆息,在龍步飛聽來就像是某種不詳的預言,盤據在他心頭,久久不去……
當龍步飛再出現在君天邪眼前的時候,後者幾乎懷疑和之前帶進樹海來的他不是同一個人。
原先連站立都成問題的他,現在不但用自己的雙腳走出來,而且神定氣閒、雙目蘊含比之前更顯精湛的神光,顯然不但毒患盡愈,功力還更上一層。
君天邪跳起來大喜道:“大哥你的毒治好了!”
龍步飛笑道:“全賴前輩傳功之助,我才能夠復原。”
在他身後的樹林傳來怪人略帶疲倦的聲音道:“不必謝我,記得你答應我的承諾就好。”
龍步飛聽到怪人的說話時,臉上一瞬間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君天邪看在眼里,卻裝作視若無睹,繞著龍步飛的身子轉了一圈,喜孜孜的道:“真的全好了!不可思議,我就知道不會找錯人。”
龍步飛握住君天邪的手,以無比誠懇的口吻道:“義弟,這全都是你的功勞,大恩不言謝,從今天起,無論生死,我倆永遠都是禍福與共的好兄弟。”
君天邪要的就是龍步飛親口說出的這句“賣身契”,裝作又感動又高興的道:“大哥快別這麼說,小弟能幫到大哥的忙,是三生修來的福氣,怎會敢賒求什麼回報呢?”
龍步飛見君天邪毫不居功,更對了他的脾性。
他雖然是正道中人人尊敬羨慕的年輕大俠,但真正相知的朋友卻沒有幾個,這幾天和君天邪相處下來,對後者的博學多記、反應敏銳已留下深刻印象,再加上君天邪刻意又不流於做作的迎承,讓龍步飛深深將他引為知己,大有相見恨晚之嘆。
“天邪!大哥能結識你這樣的兄弟,是幾生修來的福氣。”
“我也是啊,大哥。”
怪人冷淡的聲音再度從樹林里傳出,打斷感人的一刻。
“別忘了你們還有一個‘兄弟’要救,要敘情的話也等出了樹海再說。”
龍步飛不好意思的道:“前輩說得對,我們這就出發。”
怪人傳聲道:“你們往東邊一直走,自然就可以走出樹海,樹會自動讓路出來給你們走。”
又道:“救出丁神照後,叫他回樹海來找我,只要他一個人。”
說罷聲音消失下去,任憑君天邪和龍步飛怎麼呼喊,也不再有一句應答,顯然是已離開了。
龍步飛尷尬的望著君天邪,苦笑道:“前輩雖然武功高強,但性格似乎有點……孤僻。”
君天邪聳肩道:“也許是在這種鬼地方住久了,連人也變得古里古怪的。”
他蠻不在乎的態度但是讓龍步飛大吃一驚,猶豫了一下道:“義弟,這位前輩高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我有請教過他的名號,前輩卻不肯告訴我。”
君天邪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龍步飛訝道:“你也不知道他是誰?!那……”
君天邪打斷他道:“我是和三弟因迷路闖入樹海,而遇上這位異人的。他本事大得很,我和三弟加起來連他一招都擋不住,不過他對三弟的印象似乎很好,不但毫不為難我們,還送給三弟一對刀劍。”
龍步飛因為聽君天邪的遭遇覺得太不可思議,而忘了去追問君天邪偷偷把丁神照算成是他“三弟”的事。
龍步飛愣了一會,才像是頗有感觸的道:“一山還有一山高,看到這位前輩的功力,才知道自己根本是井底之蛙,所謂的世外高人,正是像前輩這樣的高明人物。”
君天邪心道你得了他的好處,當然會把他捧上天去,不過此時當然不會在這時刻去掃了龍步飛的興,只是催促他道:“我們趕快離開這里吧,遲了怕前輩不高興呢。”
龍步飛點頭道:“理當如此,我們離開樹海後,立刻出發去營救丁兄弟。”
直到兩人走出樹海的邊緣,才知道怪人所說“樹會自動讓路出來給你們走”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凡是他們經過之處,高可參天的巨樹竟然像是會移動的生物一樣,在他們前頭紛紛避開,原本無路可走的密林竟然出現了一條康莊大道,讓他們幾乎沒費什麼工夫,就走出了號稱有入無出的“不入樹海”。
這又和君天邪之前被怪人打暈後送出樹海的感覺完全不同,不是親臨體會者,怎樣也難以說得明白。
兩人互望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神情的震駭,看來這“不入樹海”還有許多外人無法想象的玄奧。
龍步飛深吸一口氣,當代大俠的功力和自信,已重新在他身上出現。
“當務之急,是要到‘劍樓’去查探丁兄弟的下落。”
君天邪正要點頭附和,忽然一瞥望見一棵古樹樹身,臉色爾地一變。
“不好了!‘破獄’有急事找我!”
龍步飛訝道:“竟有這麼巧!那現在怎麼辦?”
他沒去問“破獄”是如何得知君天邪現在位置和聯絡的方式,因為曉得這正是對方的神秘作風之一。
君天邪跺腳咋舌道:“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發出緊急召集令,可是三弟那里也不能不救……這樣一來,只有勞煩大哥你了。”
龍步飛笑道:“大哥的命是你救回來的,你說怎麼便怎麼。”
君天邪亦笑道:“大哥言重了,我的意思是想請大哥先去‘劍樓’,以你的聲望地位,相信樓主多少也會賞你幾分薄面,最好能先穩住局面,我這邊事情一了,就立刻趕去跟大哥會合。”
龍步飛略為思索,知道君天邪說的的確是沒辦法下最好的處理方案,他本也是行事明斷之人,一旦決定之後,便不會拖泥帶水,於是點頭道:“就這麼辦,我立刻出發去‘劍樓’。”
君天邪道:“有勞大哥了。”
龍步飛笑道:“說這什麼見外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叫我們是兄弟呢?”
君天邪差點沒暗爽得翻到天上去,裝出一副感動的樣子道:“大哥對我太好了……”
龍步飛笑笑拍著他的肩膀道:“你不也是一樣嗎?時間無多,大哥這就去了,賢弟你一路上要多多保重。”
轉身施展輕功,身形有如天馬逸塵,倏忽已去得不見蹤影。
君天邪望著龍步飛遠去的方向,搖頭嘆道:“能夠結識這樣古道熱腸的義兄,該說是我運氣太好呢?還是太糟?……”
忽然表情一轉為前所未有的冷峻,望著樹林的一角道:“你要躲多久?還不出來……!”
從一片深邃的密林中,忽然隱隱透出一片拳頭大的黑影,隨著“窸窣”聲不斷變大,到最後出現一個人的形體出來,但卻像是只有平面而沒有立體,情況詭異到了極點。
饒是君天邪膽大包天,驟然在光天化日下見此妖景,也不由冷汗浹背,心道:“果然是他!!”
似無定所、飄忽不定的詭秘黑影竟然開口,而且一說話便是讓人難以置信的內容。
“參見少門主。”
君天邪臉色就像罩上了一層寒霜,沉聲道:“不要用那個稱呼叫我!”
一頓又道:“你是影子幾號?”
詭秘黑影答道:“稟少門……少主,屬下是一號。”
君天邪心中暗震,連緊握著的拳心都濕了一片汗漬。
人人只知道魔門中最大勢力的“冥岳門”,有天下第一高手“閻皇”君逆天,有第一戰將君逆天的徒弟天下第三,卻鮮少有知道“冥岳門”還暗中培養了一批武功高強、行蹤詭秘、更且唯命是從的死士,稱之為“影子”。
魔門訓練弟子的手法,向來就極不講求人性,“影子”的養成更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嚴厲與殘苛,一千名被培植成為“影子”後備軍的人,能夠存活下來的,只有一人!
每一個“影子”都是麻木不仁、身懷絕藝的殺人機器,“影子”執行任務從未失手,甚至據說連“閻皇”君逆天他本人都曾講過這樣子的話。
“如果有三名以上的影子,一擁而上,就連本座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聽過的人都把這番話當成是君逆天的謙遜之詞,要不然就當他是在說笑,只有君天邪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君逆天從來不會說笑。
“影子”的人數和身份,是“冥岳門”中的最高機密,所有的“影子”只聽命於門主一人的命令,門主要他們去死,“影子”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的立刻自裁,擁有了一批“影子”的部隊,等於擁有可以對抗千軍萬馬的實力。
“影子”是只為完成任務而生的工具,工具沒有名字,只有編號,由一以下,依次類推。
據說,在“冥岳門”的歷史上,“影子”的編號,從未有過七以上的數字。
如今,出現在君天邪眼前的,赫然就是眾“影子”之首,影子一號!
傳說中,“影子”的身法與輕功,已經打破了常理的規范,而去到無影無形的境界,如今君天邪總算可以親眼見識到傳說的真實。
連功力更有精進的龍步飛都無法察覺到“影子”的存在,若非君天邪看到對方在樹身上留下的獨門印記,也不會以謊話騙走龍步飛,而選擇留下來單獨面對可能比樹海異人更神秘和危險的“影子”。
但是,眼前這個詭秘玄奧的黑影,看似像傳說中的鬼靈,還多於像一個人,讓甚至從不信鬼神之說的君天邪,也不禁在心中自問:
這個自稱“影子一號”的東西,到底還算不算是一個人了?
“是老頭子叫你來監視我?”
影子的聲音,平淡的像是從石臼里磨出來的。
“門主叫屬下來看看少主,近來過得好不好?”
君天邪聽後冷笑道:“老頭子哪會那麼好心?恐怕是假探視之名,行監視之實吧。”
“……”影子沒有回答。
君天邪裝作不在意的打量影子飄忽稀薄的黑影,腦中精密的思緒理路正不住飛快地運作,如果攻其不備,能有幾分勝算……“影子”的真正能耐有多少?
除了這個一號外,還有沒有其它的“影子”在附近?
他絕不打沒把握的仗。
君天邪最後還是決定放棄和“影子”立刻翻臉的打算,因為他沒把握在戰勝的同時,還能夠殺死對方。
“影子”的輕功,瞬息千里,沒有人能夠追得上。
放棄勝算不高的想法之後,他又有了新的主意。
“你會刻意留下印記,暴露自己的所在,應該是為了有話要跟我講吧?”
影子淡淡道:“門主夫人交代,她很惦記你,希望你有空能回去看她。”
君天邪聞言一震,一直在人前掩飾得完美無缺的防壁終於出現破綻,影子的一句話就像是命中了他的要害,讓他心中的鏡子碎成千百塊的碎片。
他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才能勉強不讓內在情緒的激動外露,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保持語調上的平靜道:“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
君天邪當然不相信身為“冥岳門”背後勢力之首的“影子”來見他只是為了傳個話那麼簡單,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從對方口中套出什麼話來,只得裝作隨便找話題來聊的道:“辦完這里的事後,你要去哪里?”
“這是機密,恕屬下無法奉告。”
“是這樣嗎?那就沒辦法了。”君天邪嘆道:“祝你一路順風,好走不送啦。”
“少主也請多保重……”
一句未畢,影子的身形已像是被風吹稀釋的黑煙一樣,逐漸散去,到最後消失的點滴無存,不是親眼目睹,絕難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詭異的移動身法。
對面的“不入樹海”仍是一顆顆參天巨樹比鄰而立,樹海的里面依然是黑沉沉、靜悄悄,除了濃密的樹葉陰影外,什麼也看不見。
仰望天空,一片晴空無限,對照起地上樹海的深邃無涯,形成強烈的對比。
黑暗與光明,人的心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陣風吹過,將樹林中的其中一片葉子吹到了君天邪的面前,他用手指拈起這片葉子,忽然自心中涌起不能抑止、對於娘親的強烈思念。
一聲不屬於人類耳朵所能聽到的嘆息,來自於潛意識的另一個“他”,像是浮上海面的泡沫,轉眼間便幻滅消失。
他微嘆了一口氣,將樹葉拂落,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