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自己站在山上，面前綠草茵茵，野花爭奇斗艷。

　　“夏天？可現在正是新年，應該是冬天才對啊。”

　　我試著往前走了幾步，發現自己的步伐輕飄飄的，周圍的一切都有種說不出的虛幻感。

　　“難道……我這是在做夢？”我自言自語道。

　　突然，面前鑽出一只小狐狸，朝遠處的花叢跑去，身上銀白色的皮毛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我不由得一愣，這只小狐狸，竟然如此眼熟。

　　沒等我多想，那只小狐狸卻突然腳下一空，掉進了一個大坑里。

　　“啊！”我急忙跑過去查看。原來那是一個獵人挖的陷阱，里面還插著幾根削尖了的竹棍子。

　　那小狐狸幸好是貼著邊掉下去的，所以沒有傷到要害，只是後腿上被扎出一個很深的傷口，還在往出冒血。

　　我急忙想去救它，可是手卻從它的後腿上直接穿了過去。我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夢中，根本沒有實體。

　　突然，我聽到腳步聲，有人正在匆匆跑來。我大聲呼救，可是那個人連頭都沒回，就從我身邊跑過去，伸手把那只小狐狸從陷坑里抱了出來。

　　我繞到他的對面，想要看一看他的臉。一看不要緊，我又發出了一聲沒人聽得見的驚呼。

　　是小了幾歲的秦哥哥，他的相貌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眉眼中透著幾分稚氣。

　　等等……

　　雖然是在夢中，我的腦子有些雲山霧罩，但是有一件事卻從久遠的記憶中浮現了出來。

　　那是我剛出生不久後的事情。那時候，我的道行不高，還不能維持人形。但是我生性調皮，在家里待不住，就總是背著母親和婢女們出去玩。

　　有一次，我正在山上漫無目的地亂跑，突然看見了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海。

　　不由得心下一喜，就跑了過去。

　　誰想，就當我馬上跑到花海邊緣時，突然腳下一空，緊接著一陣劇痛傳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山洞中，後腿上綁著草藥和布條，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正守著我。

　　原來，他就是秦哥哥！？

　　不對啊，狐仙的壽命可比人類長上幾倍。雖然我現在正值及笄，但我小時候，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難不成，這少年，是秦哥哥的前世……

　　原來，我跟他的緣分，早在上一世就結下了。他如果知道，他救的那只小狐狸，在下一世和他有了肌膚之親，會如何想？

　　我兀自胡思亂想，身邊的少年卻說話了。

　　“白狐……我竟然抓住了一只白狐！這下師父應該會對我另眼相待了！”

　　我翻了個白眼，原來陷阱竟是他自己挖的！

　　我朝他懷中的自己看去，小狐狸的身體微微顫動，眼睛里流下了淚水。

　　“哭了？狐狸怎麼會……怪不得師父說，白狐有靈，不能抓，否則會被山神怪罪的……”

　　山神就是我母親，你抓了她女兒，她能不怪罪你嗎？我不禁腹誹道。

　　“你……很痛嗎？”他用手撫摸著小狐狸的頭，說著。

　　小狐狸沒動，只是一直在流淚。

　　“對不起……唉，都是我不好……我幫你包扎一下吧。”

　　說著，他就抱著小狐狸朝附近的一個山洞走去，我急忙跟上了他。進了山洞，他脫下身上的褂子，鋪在地上，把小狐狸放了上去。

　　“你等著，我去采一點草藥，馬上回來。”他說著，又跑了出去。

　　我追上他，看見他正在山洞附近拔著草藥。這種植物我認識，是可以止血的。

　　“應該夠了。”

　　他自言自語道，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又跑回了山洞。

　　然後，他蹲在小狐狸身邊，把草藥嚼碎，細心地敷在它後腿的傷口上，又從褂子上扯下幾塊布條綁住。

　　小狐狸微微動了幾下，沒有醒來，但是呼吸比剛剛要平緩一點了。

　　“小狐狸，我要回家了，明天再我帶水和吃的過來看你。對不起，我不知道那個陷阱會弄傷你，請你莫要怪罪我。”

　　少年說著，雙手合十衝著小狐狸拜了幾拜。

　　“在你傷好之前，我每天都過來守著你。”說完，他轉身離開山洞，跑進了外面薄薄的暮色中。

　　我剛想叫他，突然身體一震，眼前的景象迅速向後退去。一睜眼，發現面前是那個長大成人的少年，或是那少年的下一世，正在沉沉酣睡。

　　腦袋里的迷霧散了，久遠的記憶一點點變得清晰。

　　原來是他，這麼久了，怪不得我已經忘了他的樣子。

　　兜兜轉轉，轉世投胎，他又成了我第一個男人。

　　那時候，我的腿傷得很重，不能自己走動，也不能變回人形。

　　好在他每天都帶著水和干糧來看我，還幫我換藥，我的腿便一天天好了起來。

　　他不知道我叫什麼，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小白，因為他說我的皮毛又白又亮，好看極了。

　　在山洞里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我的腿還沒好，不敢貿然出去亂跑。

　　幸好有他的陪伴，讓日子沒有那麼沉悶。

　　他很喜歡跟我說話，叫我小白，把我抱在懷里撫摸我的皮毛。

　　他跟我講了很多山下的事情，講他的師父，還告訴我，他想成為寧遠鎮首屈一指的獵人。

　　“不過，師父說了，白狐不能獵，白狐是保佑我們鎮子的。”他又補充了一句。“小白，我傷了你，你不怪我？”

　　我用頭蹭了蹭他的胸口，輕輕地叫了一聲。

　　“小白，以後我們是好朋友了嗎？等你腿好了，我送你回家，你媽媽肯定想你了。”

　　我也想念母親，可是我舍不得他。胡府里沒有男人，只是每年會來一個供母親取元陽。而他，讓我對這兩個字產生了許多好奇和向往。

　　我的腿好得很快，不久，我就發現自己可以站起來，也可以跑了。我知道，告別的時候快到了，否則太久不回家，母親發現了也要怪罪下來。

　　離開那天，我一直坐在洞口等他。當視野里出現他的身影時，我高興地朝他跑了過去。

　　“小白！你的腿好啦？”他高興又驚訝地說。

　　我跳進他的懷里，用頭蹭著他的臉，他也開心地摟緊了我。

　　“小白，你要回家了？”

　　我叫了一聲，表示肯定。

　　“那……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他的聲音有些傷感。

　　我又高興地叫了一聲，蹭了蹭他的臉。然後就從他懷里跳下去，跑回了家。

　　結果，母親因為我偷跑出去那麼多天、還受了傷，大發雷霆。不僅處罰了我的幾名婢女，還罰我日日在家里修煉，不准出門半步。

　　我一開始，還在想方設法地逃出去，去找那個少年。

　　可是因為上次的事，看管我的婢女人數直接增加了一倍。

　　看著小星身上因為我而受罰留下的鞭痕，我一咬牙，不再試著逃跑了。

　　時間一年年過去，我漸漸忘了要去見他的承諾。後來，我開始忘了他的樣子，甚至他的存在……

　　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在和我開玩笑，讓我在及笄這年遇到了他的轉世，又讓我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然而，在我刻骨銘心之後，他又會馬上忘了我——生生世世，不再相見。

　　窗外傳出一聲雞啼，我一個激靈，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果然，門外的婢女開始催促：“小姐，卯時已到。請您先去沐浴，奶奶要備宴送客了。”

　　“好，我起身了。”

　　我一邊大聲回應著婢女，一邊搖晃著他。

　　看他悠悠醒轉，我伏到他耳邊說道：“一會兒我娘要給你喝一碗湯，你喝了以後就會徹底忘記我。請你一定不要喝它，等著我，我會去找你的。”

　　“小姐……”他的眼里一片迷茫。“記得，不要喝湯！”我又叮囑了他一遍，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剛走出門，兩個捧著香爐的婢女就跟上了我。“小姐，請您這就去沐浴……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沒時間管她們，大踏步朝著廚房走去。身後的婢女還在喊，“小姐，您要是餓了，我們可以送吃食到您的閨房。您去廚房做什麼……”

　　她們兩個還在後面絮絮叨叨地說著，我一把推開了廚房的木門，把里面的廚娘都嚇了一跳。“小姐，您這是……”

　　“湯呢？忘情湯在哪里？”我大聲問她。

　　“小姐，忘情湯的配方是秘密，只有奶奶一個人知道的。向來都是她親自熬煮……哎，小姐，您去哪兒……”

　　我一聽這個，又急匆匆地朝母親的臥房跑去。半路上卻看到兩名婢女，正引著秦哥哥朝宴客廳的方向走去。

　　不能讓她們看見我。我心里想著，繞道另一條路跑向母親的臥房。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到門口時，又被兩名婢女攔住了。

　　“小姐，奶奶有吩咐，您要先去沐浴。”

　　“閃開！”我紅著眼朝她們大喊一聲，“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攔我？”

　　兩名婢女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我哼了一聲，越過她們，推開了母親臥房的門。

　　母親正在梳妝，而她面前擺著的，就是那碗讓我看一眼就心腸寸斷的忘情湯。

　　我衝進去，一下子跪倒在母親面前。

　　“靈兒，你這是做什麼。”母親看見我突然闖進她的臥房，微微吃驚。

　　“求母親大人，不要賜湯給秦哥哥。”

　　母親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聲音也變得如同寒冰一般：“為什麼？”

　　“因為……因為秦哥哥曾在上一世救過女兒一命，就是女兒幼時離家那一回，是他的前世救了女兒，還治好了女兒的腿傷……女兒曾經答應過他，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上世做的事情，跟現世有何關系？”母親的聲音依然冰冷。

　　“女兒只是心有慚愧……”

　　“你是不是對他動情了？”母親背著我說道。我全身發抖，沉默不語。

　　“靈兒，你可太讓為娘失望了。為娘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可動情，其中利害也跟你交代過，你怎麼……”

　　我被母親的怒氣嚇得不敢言語。

　　“你自己說，一旦動情，後果如何？”

　　“一旦動情，陰陽失衡，濁氣上升，半生修為毀於一旦……”我回答的聲音跟蚊子一般細。

　　“那你還敢！？”母親猛地站起，衝著我吼道。

　　“女兒寧可毀了這身修行，從此做個凡人，也要伴他左右！”我大聲說道，直起身子，眼淚奪眶而出。

　　“你……你可真是氣死娘了……”母親又癱坐回了椅子上，對我不停地搖頭，氣息都不穩了。

　　“跟我過來。”母親端起湯，朝門外走去。

　　“娘，求求你，求求你……”我一邊嗚咽，一邊小跑追著母親。

　　母親大步走進宴客廳，秦哥哥正坐在里面，面前擺滿美饌佳肴，兩名婢女伺候著他吃喝。

　　母親把湯放在他的面前，朗聲說道：“伺候秦公子喝湯。”

　　“秦哥哥，別喝！”我哭著大聲喊道，他看見我跟在母親後面哭得淒慘欲絕，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睛里都是心疼，手一抖，沒去碰那碗湯。

　　“喝！”母親眼里精光一閃，他的眼神瞬間渙散了，手也機械地伸了過去。

　　“別喝啊！！”

　　我衝過去想要奪他的碗。

　　“別動！”母親大聲吼道，我瞬間立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他端起碗，把里面的東西喝了個精光。

　　“送客下山！”母親的聲音冷得像冰山一般，一甩袖子，帶著兩個婢女離開了宴客廳。我全身麻痹，猶如萬箭攢心，眼淚無聲地流進嘴巴。

　　伺候用膳的兩名婢女扶起雙目無神的他，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