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斷橋
經上這樣一遭,無論是皇帝還是朝臣都沒了繼續前往崇明寺祈福的意思,老皇帝受了驚嚇,險些犯了心悸,朝臣中更是有兩死數傷。
而提前去崇明寺布置的許雋,在寺中久等不見人至,也下山前來接應聖駕。
卻見到這樣一副人仰馬翻的場景。
許雋立刻跪下請罪,罪在未能卜出今日出行竟有血光之災。
皇帝雖心有怨氣,但他眼下更恨的是前來行刺的亂臣賊子,只想趕緊回去查出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擺擺手未同許雋計較。
許雋見到海寂,卻是一副頗驚喜的樣子,連連稱贊海寂武功蓋世、功不可沒,還將海寂之前的事跡都講與皇帝聽。
這些事皇帝也略有耳聞,贊嘆之余,又問海寂想要什麼賞。
海寂略一思索,便說自己尚沒有趁手的兵器,希望能得一把削毫斷發的寶劍。
這樣簡單的要求皇帝自然應允,還讓她想想還有什麼其他想要的,回頭一並賞了。
老皇帝面對海寂笑得十分溫和,渾濁的目光里透著欣賞和贊許。
至於他心里到底是什麼心思,就無人可知了。
返程的路上卻也不太平。
隊伍途徑一座木橋時,皇帝的轎子前腳剛過去,木橋中間本來不起眼的裂縫就加大了許多,在蘇正乾的轎子行至橋中間時,支撐不住斷裂倒塌了。
橋下河水並不深,只剛剛沒過人的腰,只是橋斷得突兀,把精神懨懨的整個隊伍都嚇了一跳。
掉入水中的人突然開始哀嚎,水底下鋪滿了一種甲殼堅硬的不知名生物,背上還生著尖銳的刺,扎透了人的鞋底,刺進人的肌膚里,奇特的瘙癢感和無力感迅速傳遍全身。
岸上的人也幸運不到哪兒去,密密麻麻的飛蟲從四面八方飛過來,黑壓壓一大片,嗡鳴聲吵得人腦仁發疼。
飛蟲的尾部塗著黑漆漆的油料,沾到人身上迅速把衣服腐蝕開一道豁口,沾到皮膚上更是火燒火燎的疼。
一群訓練有素、身形矮小的黑衣人在毒蟲的遮掩下,迅速向老皇帝的方向奔去。
這顯然是南疆人的做派。
他們也算是准備周全,既打探到了裕王的行動,打算要麼坐收漁翁之利,要麼給皇帝補上致命一擊,同時也做了萬無一失的准備,各種手段都用上,絕不給老皇帝生還的機會。
毒蟲是最惱人的,再好的功夫在這些鋪天蓋地的小東西面前也無法施展,只能勉力自保。
正當眾人都焦頭爛額之際,卻見毒蟲齊刷刷從半空中落下,鋪滿了地面和水面,而仔細看去,就能發現毒蟲落地的范圍正好是以一個人為中心向外輻射,而那人叁步之內竟沒有一只毒蟲的屍體。
直到海寂已然拎著劍去對岸解決刺殺皇帝的死士,岸這邊的人仍然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們聽過海寂的名聲,有些也見識過海寂的身手,知道她武功不凡,但仍舊沒想到,她對內力的控制力能強到這種地步,能悄無聲息除掉所有毒蟲,卻不傷到被毒蟲包圍的眾人,甚至讓他們毫無察覺。
再去看對岸的打斗,女子一人與幾十個經驗豐富的死士交戰,竟絲毫不落下風,還顯得游刃有余得很。
有人看她的劍法,越看覺得越眼熟。
這人是安國公的舊部,曾隨他出生入死,一拍腦袋,才終於想起來,這不正是安國公的裴家劍法嗎?
想起來之後他反而陷入更大的困惑了,這女子能和安國公有什麼關系?
南疆人本應萬無一失的刺殺,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
快到南疆死士已經成了一排死屍。
快到老皇帝癱在地上,卻沒有一個人想起去扶起他。
快到太子還躺在河里,進氣少出氣多了,還沒有人去撈他。
這些人中還是陳凌和許雋反應快些,上前去安撫老皇帝。
海寂不知道他們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忽略了蘇正乾,只是蘇正乾到底是公主的弟弟,眼下公主無意要他性命,那她多照看一些也無妨。
她把蘇正乾從水里拎出來的時候,本是光鮮亮麗的太子殿下,現下實在慘不忍睹。
本來那身殘破的衣服被換下了,但新的這身又被劃出了一道道口子,一身細皮嫩肉,原來落崖的時候就劃出了許多傷口,之前也只是勉強止了血,這會泡過水,傷口紅腫著外翻煞是駭人。
水中甲蟲的毒素並不致命,只是會麻痹人的肢體,使人短期內無法行動。
蘇正乾軟著身子靠在海寂胸口,連腳都是軟的,要不是海寂掐著他的腰,只怕會立刻倒地。
他神智還不太清醒,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多番在生死間徘徊,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海寂嫌他渾身濕漉漉的,貼著自己不舒坦,想把他推給一旁的宮人。
蘇正乾也不知突然哪來的力氣,拽著她的衣角死活不撒手。
少年不僅渾身濕透,連眼眸也被浸得水潤,眼底是茫然和未散盡的驚懼,只一個勁說:“救我,救我……”
海寂拍了拍他的背,緩聲道:“殿下不必害怕,已經沒事了。”
蘇正乾好似才緩過神來,迷蒙的眼神清明了一點,拽著海寂衣角的手卻是一點都沒松,他看著海寂的側臉,喃喃道:“又是你啊……”
理智告訴蘇正乾,他應該離開海寂的懷里,雖然事急從權,但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和一個女子摟摟抱抱實在不妥,可是,她的懷抱溫暖又堅實,她在自己的耳畔說話的聲音輕緩柔和,像是一陣溫柔又強勢的風,把他的心牆吹得東倒西歪。
蘇正乾身份地位敏感,皇帝和皇後既不想讓他早早耽於男女情事,也擔心有心思不純的人趁機接近他,因此他房內至今也沒有安排人。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身邊的位置上站著誰,是不由他自己說了算的,也從沒有過其他心思,除了親姐姐以外,向來很少和其他女子接觸。
沒想到頭一回接觸這個陌生女子,就整個人方寸大亂了。
許雋哄得老皇帝又上了轎,才來關懷太子殿下。
他看見海寂去救蘇正乾,卻沒想到好一會兒過去了,這兩人居然還貼在一塊兒,旁邊的宮人眼觀鼻鼻觀心,沒一個敢正眼看她們的。
“殿下這是……”許雋問道。
蘇正乾向來不喜許雋,覺得此人嘴里沒一句真話,偏又哄得他父皇團團轉,別過頭埋在海寂懷里不說話。
“殿下受了些傷,又連番受了驚嚇,這會還不大清醒。”海寂替蘇正乾答道,看見許雋的衣服也被剛才的毒蟲腐蝕出了幾個孔,只是他幾層衣服都是純白,所以並不顯眼,“許監正的衣服,質量好像總不太好。”
許雋立刻想起了被海寂扯掉的那半截衣袖,和那次被海寂調戲的經歷,眼神涼了幾分。
又見她懷里抱著蘇正乾,還有心思提起上次的事,許雋心里更是膈應得慌,這算什麼,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還有,大庭廣眾的,這太子殿下,未免太不知羞恥了些。
許雋難免對蘇正乾心生鄙夷。
“今日陛下和殿下連番遇險,多虧了姑娘,才沒讓賊人得手。姑娘果真沒有其他想要的?陛下肯定會通通允了姑娘的。”心里再多想法,許雋面上也依然掛著恰到好處的淺笑,他音色清潤,和人說話時聲音總是放得很輕,聽得人耳邊莫名發癢。
海寂垂眸盯著蘇正乾頭上的金飾,隱約可以看見上面雕刻的龍紋,微微搖頭道:“不必了,我若想要什麼,會親手去拿的。”
許雋心頭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這話說得太大逆不道,可在她懷里的蘇正乾卻絲毫聽不出不對勁。
許雋想起他日日觀察的星象,代表陰勢的啟微星一日比一日亮,代表陽勢的戶丘星卻日復一日地暗下去。
南疆那邊已是赫連太後獨掌權柄,莫非大越也要步上南疆的後塵?
這天地日月,竟是要顛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