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隱侍者將我層層相圍,陸小漁未必能瞅清陣內細情,但見了我橫抱陸夫人出陣的情形,她臉色一霎白了,戰栗著不敢上前相迎。
那一刹那,我感覺她外表雖安然無恙,內里某一處卻破碎了,容色蒼白而晦暗,可見這個自小棄她離去的陸夫人,在她心中的分量遠比我料想的要重得多。
這也難怪,人的感情本就很奇妙,也許正因陸夫人的出走,她心中才保存了兒時記憶中完美的印象,加上多年隱約的重逢企盼,這份感情會變得更加濃烈也說不定。
“娘……”
陸小漁的嗓音一向低沉,這一聲混合著嘶啞,卻比呼天搶地的哭喊,更具真實的傷痛感。
我既愧於未能達成她的心願,又憐惜她現下的悲痛,默默走至她身前,將陸夫人輕輕放落,運功渡氣,替臨危的陸夫人提振最後一口氣。
小漁跪於陸夫人身側,陸幽盟也無聲挨近。
陸夫人睜開虛弱的眼眸:“小漁,娘很對不起你……你不要怪娘。”
“娘……”
小漁拉著陸夫人:“我知道你是心傷丟了弟弟……”
看來陸幽盟對女兒提及妻子離家與幼子身亡時,與實情並不全然一致。
陸夫人搖了搖頭,卻也不相駁分辨,只抬望陸幽盟:“你負了我,事至如今,我也不來怪你了,你卻要照顧好女兒。”
陸幽盟沉重地點了點頭。
“小漁,”
陸夫人喘了片刻,面似不安,轉首游視:“剛才我看見連麗清那賤人了,那賤人還想害你,她……她逃去了麼……”
幾人聽了,都忍不住向一旁望去。
“啊,快去殺了那個賤人!”
陸夫人面色倏變,瞬間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突然挺著身,指著連護法憤聲嘶叫。
半丈之外,美貌少年一直運功替連護法療傷,剛將連護法救醒,正扶她坐起,聞言倏地拾槍躍起,怒喝道:“你這死老婆娘!你罵誰來?你敢叫人動一下清娘試試?我再在你身上補上一槍,早些送你歸西!”
末了,提槍指著我道:“還有你!你重傷清娘,遲早找你算帳!”
眾人聽了駭然相視,這少年不知是生性暴烈魯莽,還是腦子少根筋,滿場都是我的屬下,他身於其間,居然敢朝我挑釁!
眾人甚至無法因此生怒,只三三兩兩地發笑。
“陸姐姐!你恨我殺害你孩兒,也難怪你,唉,起初,我只想令你家著急傷心,後來你又不肯聽我解釋……”
連護法望向垂死的陸夫人,面現不忍之色,嘆了口氣,提氣道:“其實,我並沒殺害你孩兒,現在,我便將他還給你!”
“你這賤人……失心瘋了,胡說什麼?”
連護法並不理會,抬首望著美貌少年,道:“樵兒,我問你,你姓什麼?”
“我姓連。”
“不,”
連護法決然搖頭,道:“你姓陸!”
眾人聞言一震,都朝美貌少年望去,他倒渾不在意:“隨便,你說姓什麼便姓什麼好了。”
“樵兒,你小時不是一直問我,你親娘是誰麼?”
美貌少年似乎也不傻,轉首向陸夫人看去,冷眼睨視。
“不錯,她就是你親娘!”
連護法這句似乎用完了力氣,側身伏地,連聲咳嗽。
忽然之間,附近一片鴉雀無聲,陸夫人雙目放光,盯著美貌少年猛瞧,陸小漁緩緩立起身,陸幽盟亦不覺挪步走近。
我也仔細打量這俊俏的小舅子,一經點破,真是越瞧越像,尤其是那雙大眼與嘴兒,幾與小漁同出一轍。
“小樵,還是我起的名字。”
半晌,陸夫人無聲淚流,啞聲道:“連……連麗清,我謝謝你!”
陸小漁眼中淚花滾動,陸幽盟則瞬間蒼老許多。
眾人目視中,美貌少年卻默默收起槍,俯身將連護法抱起,轉身欲行。
“怎麼?”
連護法身子微微掙動,驚訝中帶著幾分焦急:“你不信我的話?”
“我自小是你養大的,我只有你一個娘!”
美貌少年冷冷的聲音傳來:“我為何要認一個不相干的人作娘?”
說著,腳下加速,漸去漸遠。
“小樵……”
陸夫人的臉色越來越白,兀自凝神追視,喃喃:“這不怪他,他還小……小漁,往後,你要照顧好弟弟。”
陸小漁哽聲應道:“是!”
“還有,”
陸夫人眼中神光發散,聲氣弱如夢語:“那個……那個被你們捉去的靈兒,靈丫頭,這麼些年,娘一直當女兒看,也跟她說了你,你要……你要……”
陸夫人最後一口氣始終轉不過來,轉回頭,死盯著女兒,陸小漁忙接著她意思,點頭道:“我會當她是妹妹,照顧好她!”
話沒聽完,陸夫人已溘然長逝。
自始自終,陸夫人並未向我看一眼,垂危之際,也不肯以女相托,我隱約猜到,她應是對我與霍、王二氏的悖倫事知道得很清楚,心中絕不願接受我為女婿,卻又無力阻止,才會如此。
這讓我感到一絲遺憾的惆悵。
“娘……”
陸小漁嗚嗚低哭,哭聲被風兒吹著,飄得很遠,聽起來,似乎連哭聲也顯得那麼輕飄無依。
望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背,我陡然覺得,失去娘親的她加倍的楚楚動人,身上這里、那里,處處都教人格外生憐,不禁伸了一只手,加於她身背,我的手臂隨她身子一道起伏顫動,仿佛融為了一體。
眾人均垂頭默哀,這時方才出去搜尋小漁的東府舊屬陸續返回,見了此狀,詫異間也默默走近,垂首附隨一旁。
“哈哈……我殺了你們七人!傷了數十!老子他娘的……夠本了!”
一陣狂笑打破這邊的肅穆沉靜,我皺眉尋望,只見渾身浴血的吳剛目露瘋光,神氣散亂,執劍的右臂齊肩而斷,已失去了反抗之力,連腳下也站立不穩,身子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欲朝隱侍者撲去,他身周圍了一圈隱侍者,靜靜的執劍冷望。
“來呀,再……”
話未說完,一名隱侍者揚手一劍,他的另一臂離身飛去,鮮血狂噴!
“打……”
耳、肩、右腿,隨即吳剛的腦袋衝天飛起,半截身子未倒,又被攔腰斬斷,隱侍者恨他狂殺多人,竟片刻間將他分屍了!
這一幕,正落入趕回的吳七郎眼中,吳七郎驚呆了,兩膝一軟,不覺跪身於地,唇角發顫,說不出話……
“六哥……”
身處重圍的羅侍衛驚聲悲呼,奮力擊退一人,憤聲道:“秦大頭,隱侍者在你手上,武道高風,蕩然無存了!羅某不屑死於爾等宵小之手,你也休想生擒於我!”
此際場上的貞苦士僅剩兩、三人而已,已如風中殘燭,微弱的反抗隨時都將熄滅,若非虎使交代,叛教者須生擒活捉,羅侍衛與另一前隱侍者也挨不到此時。
累傷於身的羅侍衛自知無力再戰,狂笑間,晃身一閃,避開幾名隱侍者近身撲擊,當即橫劍於頸,便欲自裁!
“十五不可!”
另一名前隱侍者本與羅侍衛相鄰抗敵,見了返身撲來阻攔。
“十四哥,你攔我作什麼?咱們一道追隨眾弟兄們去罷!啊──你快放手!”
那“十四”將羅侍衛橫劍自裁的手臂拉下,牢牢將他抱住,一邊喘吁吁道:“前路未絕,何須自尋短見?”
說話間,黑衣隱侍者早紛涌上前,將他們撲按在地。
“十四你……”
羅侍衛瘋狂掙扎片刻,再也無法動彈,驚恐地望著身旁的十四:“你忘了與兄弟們同生共死的血誓?你……你背叛了眾弟兄!”
“怎麼能說背叛呢?”
十四嘆道:“十五,你難道忘了,三十年前,咱們入教之日,便立過誓,終此一生,永不叛教。今日不過迷途復返,戴罪立功啊!”
“我殺了你!”
羅侍衛狂吼一聲,作勢欲咬,卻夠不到十四耳旁,隨即鼓腮一吹,將最後凝聚的一口真氣噴向十四!
“啊……”
痛呼聲中,十四捂著一只耳朵,不住打滾,想來耳孔內脆弱的耳膜受襲,不勝其創,隱侍者忙將兩人遠遠分開。
“唉……”
只聽一聲沉重的嘆息,不知何人而發,那聲息低啞,仿佛就在人耳邊吁氣,遠遠壓過了十四的痛聲慘號,我左右張望,卻見人人亦如我然。
“你終於來了!”
虎使渾身一震,面色大變,矮樹上的身子一飄一蕩,氣勁虛浮提揚,似乎隨時都會飛身撲出,道:“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一路潛隨?”
“我一直也沒弄清,”
那人的聲音宛如郁郁自語:“余杭梁氏母子究竟是你們四個誰的外室?連探望自己妻兒都易容化名,嘿嘿,苗正芳,你的心機可是真深啊。”
他的聲音在眾人耳旁不疾不緩地響起,身影卻未出現場內任何一處,仿佛隱在所有人的知覺之外,又似乎遠在灰蒙蒙的高空,正低頭漠然俯望地面上所有人。
眾人唯一能知道的,那人似乎有些心灰意冷、郁郁難舒。
那“十四”渾身發顫,舉頭尋望,嘶啞地吼道:“你……你是人是鬼……你究竟是誰?”
天光昏暗,夜風將人人都吹得身上發寒,而那人好一陣沒有聲息,仿佛忽然消失了。
數十名殺光敵人的黑衣隱使者,幾乎同時感到不安,人人手中提劍,警然四望。
“苗正芳!”
羅侍衛被多名隱侍者在人群中推擁移動,心有不甘地回望,口中連聲斥問:“原來你還有家眷沒被殺光!哼,我不信你早有叛心。你說!是否上次潛回臨安被收服,設下這個圈套出賣大家?你這又陰又蠢的混蛋!你以為這樣自己會有好結果嗎?他們要生擒我們幾人,只不過想拿到他們一直害怕的那件東西!哈哈……那事至今只有我知道,也只有玄武使才可能猜到我會藏於何處!而你這沒用的人,轉眼就會被拋棄,你就等著報應吧!大哥一定會來尋你的,哈哈!”
“眾侍衛!為何不讓他閉上鳥嘴?”
虎使一面留意四周,一面皺眉喝斥。
擁著羅侍衛的幾名隱侍者都是一副失神呆滯的神情,仿佛正有令人生畏的毒蛇游走在他們身畔,縮著身子,一點也不敢動彈。
“小心!”
瞧出情形不對,虎使將身一傾,勢如猛虎下山,直向陣中破空掠去,身下六名黑衣虎侍疾奔相隨,將至陣前,虎使氣竭處,回躍於眾虎侍上頭,略一借力,又彈身而起,雄壯的身姿在半空展開,落向押著羅侍衛的隱侍者上空。
但虎使還是慢了半步,羅侍衛身周一亂,數名隱侍者朝四向散撲,一人突然出現於人群,奪著羅侍衛在陣中快速游移閃動。
“苗正芳,你還有何遺言交代?”
一道劍光霹靂一閃,那“十四”捂住胸口,滿面驚恐:“你……你是……”
“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妻小。”
那“十四”苗正芳面露苦笑,身子軟軟撲倒,一命嗚呼!
呼喝聲中,隱侍者東聚西涌,紛紛欄截追擊那人,那人推著羅侍衛卻如魚兒穿游草藻,進退自如。
趕來的虎使凌空追撲,喝道:“眾侍衛勿亂,外圍布陣!”
眾隱侍者讓開中心,退防四方。
陣中露出那人身形,卻是個少年體態,蒙面束身,捷勁如豹,而又卓然超脫,身陷重圍之中,卻有臨崖獨峙的從容。
我心上劇跳,不知為何,見身如感,仿佛猝逢未曾謀面的親人,讓我一陣氣窒、迷糊。
“閣下藏頭露尾,插手本教事務,意欲何為?”
撲臨的虎使一凝虎爪,一團氣勁在那少年與羅侍衛立身處悶聲爆響,衣片碎飛!
那少年拉拽羅侍衛之身如陀螺般左旋右轉,避開虎使連施爪勁,身子趨閃之隙,揚劍回擊,虎使停墜六虎侍上方,身落而又起,凝爪殘攻,那少年身畔如被捏碎無數個氣泡,紛然炸響,六虎侍舞動鐵索飛爪,八方抓襲,外邊層層密圍的隱侍者,也伺機出劍夾擊。
那人身受多方群襲,劍隨身走,以快擊亂,如千手解萬絲,忙而不慌,時而推著羅侍衛四下衝陣,牽引得銜尾追擊的人陣左右擺動,如龍狂舞。
“本教的劍法!”
“玄武劍氣!”
眾人紛紛嚷道,虎使暴喝一聲:“爾乃何人,給我現出原形!”
“波!”
的一聲,又一團氣勁在衝陣中的少年耳旁炸開!
少年身一閃,頭也未回,一劍當先,破開人牆,挾羅侍衛衝入人頭躓動的黑衣隱侍者人潮之內,破浪而前;沿途隱侍者紛往兩旁跌退辟易,隱侍者高手眾多,竟無人能絲毫抗其鋒芒!
雀使紀紅書見勢不對,飛身迎擊那少年,一只手上火球狂拋,另一只手上綢帶挾勁飛襲,少年只以一柄長劍敵匹萬變。
忽一刹那,火光照徹那少年面龐!
我腦門一暈,頓如天旋地轉,險些站立不住。
適才虎使爪勁雖未能傷及少年,卻將他面上蒙著的巾布炸得粉碎,此際雀使火球一照,那少年俊秀的面孔眉目分明,印堂至下頷,一道凌厲的血色劃傷,使他俊容平生一種灼人的魅力,令人不敢置信!
怎麼會?
我喉間有一絲絲發苦,身背涼沁沁的有如寒意灌澆,心中說不出的恐懼──世上不可能同時有兩個自己!
我好端端在這,又怎能在那身抗眾敵?
望著那少年“李丹”雖身陷重圍,猶處變不驚,意若逍遙,我恍如置身於夢中。
那姿態,那神氣,的確是多少回臆想中完美的自己!
那舉手投足散發的無敵氣概,令我痴迷,令我心狂,宛如臨鏡自照,自許自嘆,心醉神迷間,有那麼一點恍惚。
眾敵聲囂,劍光飛閃,隱侍者黑衣如潮,卻淹沒不了那灰白相間的影子;灰的是少年李丹,白的是重傷昏迷的羅侍衛,兩人匯合的身影始終像驚濤中飄著的一截浮木,浮蕩在潮頭頂端。
比之白衣僧在敵眾中令人眼花繚亂的倏來倏去、縱橫無礙,少年李丹的身法,則更多了一點從容高遠之意,就像深諳水性之人,在水中順流而飄、回波而蕩,看起來毫不費力,甚至身旁、身後有看不見的敵人逼近,那道身影也能如意感應,漫不經意地飄滑,始終保持著一份警覺的間距。
乍一眼瞧去,少年“李丹”宛如與敵眾合一,渾然一體,仿佛同一塊圓球上的斑點,無論如何使力團捏擠動,斑點隨勢而動,依然存在。
這種幾近天人合一的身法境界,直令觀者贊嘆,我見東府眾人目瞪口呆,舉哀中的小漁也忍不住拿眼窺望,而身具功法的霍錦兒簡直可稱得上是眼露激賞了。
這個人,竟然是“我”我心中瘋狂,幾乎要狂喊出聲。
“你!是玄武門下弟子?”
激戰中,雀使幾番撲擊,皆被擊退,不禁生疑。
“不錯,我乃第二十一代玄武使……李丹!”
那少年“李丹”手示令牌,喝道:“玄武門下聽著!聽我玄武令,速速閃退!”
“李元其指任傳人了?”
人群中有人驚詫地喊道,更有許多人凝目張望,舉劍遲疑,虎使怒道:“誅邪令下,誰敢違令!”
兩令互脅,眾隱侍者不禁一陣茫然發愣。
這時,人群後方忽然傳來一陣騷亂,眾隱侍者微微身震,腳下立足不穩。
“地震?怎地提前了?”
不少人驚聲疑問,轉瞬,那地面震動陡然劇烈,地面活似翻江倒海,眾隱侍者紛紛閃避。
那少年“李丹”縱聲長笑,忽抓起羅侍衛擲向翻動的地面,眨眼間,羅侍衛沒地不見!
“有人地底搗亂!”
醒悟後的隱侍者挺劍撲身入地,片刻後,卻一個個狼狽躍出,駭然紛喝:“地行尊!”
虎使喝道:“莫讓他逃了!”
虎目游尋,連發數掌,氣勁炸得周遭一片轟然巨響,土石橫飛,地底卻不見半點動靜。
忽然,地底傳來一陣悶聲狂笑,忽左忽右,好似得意炫耀,巡游一陣,才伴隨隆隆轟聲,遙遙遠去,虎使忙喝令追擊。
“閃開!”
那少年身形一輕,劍勢鋪開,更見靈奧,劍光揮動處,身周隱侍者傾跌紛退一片;隱侍者出劍本就凝聚自身功力,被少年“李丹”擊在劍身弱處,勁力倏然改向,或蕩去揚飛,或返流自身,都止不住身子。
“他深悉本門劍法,出劍須留余勁!”
虎使喝道:“結劍陣困住他!”
“閃開了!”
那少年冷喝道:“你們留不住我的,我不欲多傷同門,全都給我閃開!”
說話間,劍芒一吐,光華大盛,劍芒突如流光且長且竄,旋飛一圈,殺退多人,回凝劍尖,猶自明滅吐閃不定。
“劍丸!劍丸!他竟然練成劍丸了!”
受襲的隱侍者驚聲紛道。
劍丸是劍道修練的一個極高境界,劍氣修練至如火純青之後,化氣歸虛,煉虛為實,形如體外之丹,是為劍丸。
劍丸一成,意味著身劍合一,一身功力由劍氣凝結為丸後,劍丸不受實體所限,奔如流光,意動殺人,只在刹那之間。
劍丸之術亦有高下,傳言其極高境界者,足不出戶,殺人於千里之外,幾乎接近劍仙之境了。
這少年李丹竟然練成了舉世罕見的劍丸!
難怪眾隱侍者皆為之驚恐了。
“讓道!”
少年“李丹”劍鋒所向,劍尖凝聚的光華刺人眼目,劍勁涌處,當其鋒芒者無不辟易,少年“李丹”以劍氣迫開一道,飛身出陣,雀使與虎使被其劍丸所震懾,一時竟不敢阻攔。
我見他以劍芒開道,便知其此去不返,急欲探明真相之下,我不及多想,飛身迎頭攔截。
兩個“我”途中相會,那一個身形略頓,這一個顧盼遲疑。
“可惜碧玉珠被毀,”
他臉上模糊一笑,低聲道:“我會來尋你!”
說話間,他袍袖一拂,我忙提勁相抗,他身影如一道灰光,溶入了夜色中。
讀靈之人是另一個“我”為何我沒有半點知覺?
我滿腹疑竇,心事沉沉地緩步走回,見虎使正沉著冷面,清點戰場。
這一戰,隱侍者折亡三成有余,雖將怨僧會剿滅,卻未竟全功,虎使顯然心有不甘,面有不豫之色。
“解道長,請將那怨僧會余孽交出來罷!”
“什麼?”
解道樞愣了一愣:“你說那個女孩兒?唉,適才手下一時不慎,竟讓她逃了去了!”
全真教眾中,此時確實沒有那靈兒蹤影,適才也未見有人離陣而去。
“解道長,莫開玩笑了!”
虎使寒聲道:“免教本教為難!”
說話間,虎使身後集了越來越多的黑衣隱侍者,有意無意地,將全真教眾團團圍定。
“貧道豈敢?”
解道樞環視左右,面不改色,道:“貧道若真想為難貴教,一早便放了那女孩,只怕貴教高手死傷必多,且未必能剿滅敵眾罷?”
虎使默然,冷盯半晌,轉身喝道:“收令!大家這便退了罷,”
說著,領著本門八名虎侍,倏然而去。
余下眾隱侍者,各自抬扶死傷同伴,悄然四散,其中卻有十多人,先至雀使處施禮,方才退去,想來,這些人乃是出自雀使一門的隱侍者。
雀使紀紅書也領著門下眾人,訕訕的到我身前告退。
真武教人去一空,戰陣處遺下滿的白衣死屍,我默望半晌,傳令道:“挖一個大坑,全都埋了!”
宋恣揚聲道:“四下找一找,看是否有現成的填埋處。”
舊屬中一人道:“山口伐木場壘有不少土牆,山壁又多是岩石,附近定有挖地取土的大坑!”
有人領命去尋,一會傳回消息,谷口附近,果然有伐木場為建土牆而挖下的大坑,東府舊屬紛紛動手,將怨僧會死者盡數拖去掩埋。
怒漢吳剛死無完屍,有人跑來征詢吳七郎,一直沉默不語的吳七郎啞聲道:“不必細檢了,就讓他與他的兄弟一道!”
陸小漁忽回頭,抬起帶有余淚的眼兒,望著陸幽盟:“爹爹,回去辦完喪事,也將娘立墳於此罷?”
陸幽盟微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心想:“只怕陸夫人寧願與蓬須大漢一道,與眾合葬呢。”
只是,這話卻不便提起。
東府舊屬人多手快,很快將怨僧會屍體掩埋妥當,當手下跑來回告,我想起一事,忽然失口驚道:“哎喲,糟了!”
宋恣道:“怎麼?”
我臉上一紅,口呐呐道:“沒、沒什麼。”
我本是想起羅侍衛譏笑全真道士有斷袖之風,兩、三名道士同棺合葬,正是合宜得體,那麼,怨僧會被我大坑同埋又算什麼?
自見不是陰間路上男男女女、熱鬧非凡,極為不堪?
罪過!
罪過!
也虧得我丈母娘逃過一劫!
如此一想,我又覺得小漁單葬陸夫人之議,甚是“合宜得體”了。
當下更無他言,眾人各自收拾。
許多東府舊屬趁大事已了,藉此時機,一來參見我這東府少主,二來順道辭行告退,不少人都是頭回參見,宋恣、京東人語在一旁替我引介,我聽了之後,頓覺市井藏龍,不可小覷,東府舊屬三教九流,稱得上是人才濟濟。
胡氏的傷勢,在一個全真道士的救治下已然穩住,能夠挪動,賈似道便與全真道士領頭返行。
東府這邊,將陸夫人屍首抬往車中,也欲啟行,卻在這時,吳七郎半跪於地,朝我辭行,道:“少主,家兄未能親踐血仇,卻已身亡,我想他死也不會瞑目。我要完成他的心願,此去尋家師復仇!”
宋恣詫道:“此去何急?你要報仇,大伙並不攔你,但你家中尚有妻小,難道也不交代穩妥後再啟行?”
吳七郎臉上有一絲異色,決然道:“我既立志復仇,便決心斬斷俗緣,以免拖累!”
我心知他痛傷其兄慘亡,此時也勸不得,點頭道:“你放心去罷!你的家小自有東府照護,不必牽掛。”
吳七郎磕了個響頭,便頭也不回,轉身行去,月色將他孤單冷峭的身影拖得極長,腰間褡囊垂露一道暗紅絲穗,一搖一蕩的,約莫是他撿到的霍錦兒的隨身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