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男朋友的弟弟,更帥更有趣。而且,我還是單身哦——”
話音未落,梁景行原本清秀的五官瞬間糾集。
“啊——放手!”
仗著比他高小半個頭,梁景明沉著臉,像提溜小狗崽般,伸手搭在他的後頸。
摸著兩側凸起的經絡,用力一捏。
“我又沒說什麼……”梁景行痛得聳肩,“萬一姐姐就想多了解我,這不是為她著想麼……”
他的車軲轆話又密又急,身後人倒是一言不發。
只是再度施力,弄得他幾乎飈出眼淚:“行行行不說了不說了,算我錯了……”
“閉嘴。”
捏夠了才放手,梁景明目光落向萬姿。又睨了眼弟弟,神色軟硬簡直判若雲泥。
“還有,不准叫她姐姐。”
旁觀這場兄弟鬧劇,萬姿抑制不住唇角上揚。
梁景明這話都不是潛台詞了,她好喜歡他為了她醋意大發,小心思昭然若揭——
不准叫她姐姐,我才可以。
“不叫就不叫唄。”
小孩告狀般,梁景行躲到萬姿後面。
他真是皮,明知道哥哥就在眼前,立刻收起求饒表情,還故意曖昧地拉長尾音:
“小心這人以後家庭暴力哦,姿姿~”
萬姿快要笑死了。
她有點開始理解,為何梁景明生性內斂。要是誰有這麼一個弟弟,還從小生活在一起,的確可能被帶成話癆,更可能被逼到自閉。
況且與高冷潮男的形象背道而馳,梁景行不是一般的活潑。
簡直剛從禁言監獄刑滿釋放,從機場到餐廳,從吐槽被航空公司寄丟一件行李,到爆料哥哥的陳年糗事,他一直說個不停——
“你知道嗎,我哥初中時還跟人打過架。”
“因為我被高年級兄弟會的人欺負,小孩子要壞起來很壞的,他們學大學生霸凌的套路,逼我吃沾了鼻涕的吐司,結果就在我要咬下去的那刻,我哥跟超級英雄一樣突然闖進來了,一拳干飛一個……”
“結果還是寡不敵眾,我和他都被打得半死。因為這個事我哥太慘了,他是學校優等生,晨會時候做學生代表致辭完,緊接著又要念檢討……他和校長都很尷尬哈哈哈……”
“快給他禮物,讓他別說了。”
萬姿聽得興趣盎然,梁景明卻無奈至極。悄悄給她發微信,隨後又加上一句。
“先把我買的給他吧。”
“對了景行,這個送給你。”
猶豫片刻,萬姿還是拿出了衣服禮盒。
她知道此刻梁景明滿懷期待,但也知道這件鄰家男孩適合的駝色毛衣,與面前一身暗黑泛著金屬冷光的弟弟,有多格格不入。
更何況人家還是准服裝設計師,這職業向來對穿搭毒舌挑剔。
“先看看,”掛著笑,她試圖緩衝一點尷尬,“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哇!”
兩眼放光解開禮盒,色澤溫吞的羊絨映入瞳仁。梁景行愉快的表情凝固著,言語卻罕見卡了殼。
“好……”
他沒有在身上比劃一下的打算,甚至根本沒有將毛衣拿出禮盒,手指隨意撫過柔軟衣領,又立刻毫不留戀地收回。
“好可愛……蠻別致……”
聽他禮貌道謝,萬姿這下更難受了。她一個外人,都能看得出這禮物不得弟弟的心。
更何況挑禮物的人,他的手足梁景明。
“這是……”
不甘心地再打開禮盒,萬姿試圖為梁景明找補。
然而下一瞬,她被他握住了手。在黑暗的餐桌下,輕輕擺動著。
像是一種無言的寬慰。
算了。
對上他的目光,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笑得很淺,就像那件質地柔軟的毛衣。
無數神色在他眸間涌動變幻,心意被退回的落寞、面對尷尬場景的無措、極力維持尊嚴的難堪……甚至還有點把她牽扯進來的歉意。
然而沒有哪種情緒,是在紓解他自己。
神色一閃即逝,弟弟都沒察覺分毫。梁景明只是輕捏住萬姿的手,像是一種唯有她能懂的摩斯密碼——
別再提了。
就這樣吧。
“這是我沒見到你之前挑的,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萬姿最終合上禮盒,拿出另一個袋子。調動起情緒,故作輕快:“幸好我准備了另一個……”
“哇!!!”
梁景行這次驚嘆,明顯真情實感多了。
不僅如此,他還捧著那件古著夾克反復摩挲查看,干脆外套一脫直接換上,恨不得繞過桌擁抱她——
“你知道嗎,我前幾天才在IG看到過!你太會選了!我好喜歡!”
“哈哈,這麼巧。”
按照萬姿的計劃,她原本還想顯擺她有做功課,古著夾克還特意選弟弟出生的年份,她真的很想討他開心。
但她不想傷到梁景明,所以什麼都沒說。
“對嘛,這夾克才是我的風格啊……”
梁景行還在興奮,想到什麼絕妙點子般向她挑眉:“毛衣感覺更適合我哥,不如給他留著吧?我收一件就夠啦!”
萬姿不由得看向梁景明。
她情願他如平時生氣般,漂亮機器人一樣沒有任何表情。
可他保持著淡笑,把弟弟看在眼里。以極緩慢的速度,把一口酸澀的檸檬茶咽下去。
“嗯,給我吧。”
萬姿心被牽扯著疼,繼續在桌下牽牢他。心不在焉地,聽他弟弟繼續天南地北地聊。
梁景行其實不壞,頂多太過天真爛漫,神經有點大條。他一直盡量把哥哥陳芝麻爛谷子的點滴小事講給她聽,以證明梁景明是個好男人——
什麼我哥從小到大學習名列前茅,香港高考DSE接近滿分各路名校搶著要;什麼我哥十三歲就做好幾份兼職,再苦再累也不會跟家里人說;什麼我哥很喜歡你,跟你交往了跨洋打電話給我,開心得覺都睡不著……
“你知道嗎,”酒一杯接著一杯,梁景行越說越激動,“最近我哥還問我T——”
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仿佛被突然捂住嘴。
短促而微妙,剛好被萬姿捕捉到了——
她低著眸,看見餐桌玻璃上的反射。
梁景明目光銳如鷹隼,瞪了弟弟一眼。
“T字骨牛排怎麼做……哈哈,就因為你喜歡吃所以他想做……”
“我是挺喜歡吃牛排的。”萬姿不置可否。
她才不相信以梁景明的廚藝,還得向弟弟請教菜譜。
他最不熟悉的領域就是時尚,頂多請教那些令他眼花繚亂的業界知識,比如女孩都喜歡什麼珠寶品牌。
弟弟口中的T,極有可能是Tiffany。
自從在梁景明手機里發現大量鑽戒圖片,萬姿總揣測他在考慮求婚。
可她自己,對婚姻總有種葉公好龍的態度。要男人把這事納入計劃范圍,做好娶她的准備,但當男人認真起來,她反而成了慌張的那個。
梁景明是香港人,又不打算要小孩,為了拆遷款而結婚,現在已經不是理由。
問題症結是,她自己想不想結。
可時至今日,她才突然發現,她似乎從沒考慮過,甚至問過梁景明想不想結。
就像笑著接受被弟弟嫌棄的毛衣,他從來都是接受。
因為她說過想要婚姻,所以他就默默去存鑽戒圖片。
可十八歲的人,真的會主動想要結婚嗎。
有人說,婚姻是把網易雲刪到只剩一首歌,然後余下幾十年,一遍又一遍地聽。
她希望他自由追尋,得償所願,而不是被她連哄帶騙,刪除了本該精彩跌宕的人生。
兩人要同時達到心甘情願的點,真的很難平衡。
“啊!”
正神游著,弟弟突然站起來,嚇了萬姿一跳。
他盯著手機,一驚一乍:“航空公司找到我行李了!”
“但寄過來就要好久,我有布料放在箱子里,明天有個作業要交……”
絮絮叨叨著,他突然看向梁景明。
眯起眼,露出一個諂媚的笑。
“在機場?”
何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梁景明准備起身:“我去拿吧。”
“不然叫個的士,讓人送來吧?”
機場不在市區,開車來回至少一個半小時。這麼晚了,萬姿實在不想他再出去。
可包的士每小時要兩百五港幣,梁景明未必願意花這個錢。
如果她要出,他肯定更不願意。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你們再聊會兒。”
梁景明揉了揉她的長發,“我們待會家里見?”
“好吧。”
特斯拉呼嘯而過,萬姿目送他離開。
他是沉默又帶點羞澀的性格,有弟弟在場,甚至不跟她吻別。
但他又會說,“我們待會家里見”,而不是,“我待會去你家”。
就像他們在這個茫茫人海的城市,真有了兩個人專屬的小家一樣。
這樣的話對她而言,比任何吻都有力量。
“我哥真的人不錯,對吧。”
把一切盡收眼里,梁景行難得沉靜下來。
然而他深吸一口氣,很快又接——
“可惜他注定會白跑一趟。”
以為自己聽錯了,萬姿擰眉看向他。
“我行李沒丟其實……我只是想支開我哥……”
梁景行笑了笑,與之前的輕松神情並無二致。
可萬姿突然覺得,他好像不僅僅是一個話癆的小屁孩。
“……為什麼?”
萬姿嘴有點發干,直直望進他的眼睛。
她發現他的瞳仁顏色,與梁景明如出一轍。
濃淡調和得極好的深琥珀色,像是藏著秘密又引人深陷的迷夢一樣——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