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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你什麼都不准穿

上她的船 蹦蹦號飛車 5492 2024-03-02 00:54

  香港小巴速度之快,堪稱“飛天棺材”。萬姿一直覺得的士也不遑多讓,司機阿叔個個都把破車當超跑開。

  然而她當老板當慣了,基本沒按點上過班,著急起來忘記了一個例外——

  早高峰時段。

  “我起床啦,剛看完你的消息。”

  工作日清晨九點,金鍾區域堵得像多米諾骨牌巨陣。小小一輛紅的,便是機械海洋里一枚凝滯的細針。

  車內冷氣再凍,也吹不走焦躁感覺。萬姿實在等不住了,冒險給梁景明打去語音。

  “怎麼,坐機場大巴很無聊?發這麼多字。”

  裝出初醒時的懶散腔調,和他笑鬧了一陣,她終於問:“你在哪了?”

  “青馬收費廣場,離機場很近了。”

  不用他講,手機也傳來巴士報站聲。

  還沒想到什麼拖延對策,萬姿聽見他又說:“你呢?從酒店回家嗎?”

  “沒有啊,這麼早走干什麼。我衣服都沒換,就等新情人來。”

  再焦慮趕不上梁景明,還是忍不住調戲幾句。

  萬姿掃了眼後視鏡,自己一雙杏眼微眯,湖泊般漾起悠悠的光。

  “你去新加坡是你的事,我的床怎麼能空著。”

  “……你怎麼能這樣……那我不去了。”

  靜了靜,電話那頭也泛著笑。

  他負氣得近似大型犬撒嬌,她簡直可以腦補出那小表情——

  眼眸柔而深,全身心盯牢她,目光濕漉漉地控訴著,卻抑不住唇角上翹。

  “我就去四個月……你也能來看我……而且我們都有對戒了……”

  萬姿簡直興趣盎然,逗梁景明向來令她樂此不疲。

  他的理由還在編織,已被她輕松擊破——

  “所以?”

  “我跟你說偷情這種事情吧,越有主了越想要,越禁忌越刺激,比劈腿更誘人的是出——”

  話音未落,心中卻猛然一震。

  咬破舌尖般驟然清醒,萬姿生生吞下最後一個字。

  仿佛臨時起意為他送機,純粹是頭腦發熱。

  此時此刻,才有一瓢冷水當頭潑來。

  談戀愛背叛伴侶叫劈腿,夫妻背叛伴侶才叫出軌。

  為什麼潛意識里她會認為,背叛梁景明是後者。

  她明明還不准備結婚的。

  “……啊?什麼‘越禁忌越刺激’……”

  喃喃重復她的話語,顯然沒察覺到異樣,梁景明的低笑就沒止過。

  “行了行了,不跟你說了。”

  然而她調侃心思漸斂,取而代之的情緒更難以言悅。

  黏糊糊的,仿佛身心都被復上陰霾一樣的暗色泥漿。

  “我要退房了,微信講。”

  匆匆忙忙收线,躊躇片刻,萬姿還是吩咐司機。

  “麻煩改成去最近的地鐵站,唔該。”

  先坐地鐵再轉機場快线,耗時半小時左右。這是早高峰時段去機場,亡羊補牢的最快途徑。

  選了個反向座位,她看著一塊塊廣告牌凝為光斑,向後飛速地退,有種莫名的吊詭。

  仿佛她現在的心情。

  她向來有種動物般的自保本能,周遭再寂靜也從不放松諦聽;也向來認為,自己是絕不會被電信詐騙、傳銷洗腦和PUA的那類人。

  堅守等價交換的原則,堅信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防微杜漸本事一流,愛得再盲目也會定期跳出來看看。

  然而她再決意不送梁景明,現在還不是坐上了機場快线。

  和他有長遠規劃不要緊,怕的是潛意識已認定跟他結婚。

  怕的是在不知不覺間松懈提防,徹底把自己交付給一個人,繼而為他改變個性,改變所有事情。

  就像只在蜜罐中逐漸溺斃的果蠅。

  “我到機場啦,好快。”

  收到梁景明消息沒多久,萬姿也下了快线。一開門便是航站樓大廳,凜冽涼風幾乎如海水倒灌,一點點漫入身心。

  飛新加坡的人很多,值機窗口大排長龍。一個個櫃台掃過去,她的腳步越來越慢。

  各色人等行李擁擠,機場嘈雜得像個市集。

  本來就有點不安,又在隊伍間尋覓得有些喪氣,最後一個櫃台就在面前,她卻被一股煩躁打回原形。

  早晨搭的士轉地鐵再轉機場快线,花一個多小時送機是否值得。

  如果沒跟梁景明交往,她還會不會這麼做。

  突然,有點不想找了。

  慢慢轉身往回走,下意識回眸瞥了眼。

  一個人的身影,就這樣刺入視线。

  白T恤黑褲子,腳上還是那雙有點舊的鬼冢虎。前幾天才重新剃了圓寸,干淨短發映得五官愈發深邃。

  額頭鼻梁下頷再到喉結,幾個點起伏流暢,連綴的側臉幾近完美,完全夠格做社交媒體上被偷拍被瘋轉的素人帥哥。

  可萬姿很明白,不是所有帥哥都會有梁景明的氣質。

  他那麼乖,做什麼事都那麼認真,就連此時值機也彎點腰,望著地勤人員的眼睛,一臉規規矩矩,好好回答問題。

  等終於拿到票,他才看了眼手機。屏幕一閃即滅,但他沒貼防窺膜,憑借模糊色塊,悄然走近的她很清楚那是什麼。

  他在看他們的對話框,背景圖是昨天拍立得合照,也不知他是何時翻拍的。

  他在看她有沒有回復。

  “我也到了。”

  仿佛有暖流涌入胸臆,春風化雨般,略微稀釋消融,泥漿般滯重的情緒。

  退到稍遠的地方,萬姿給梁景明發消息。

  “哇,”她看他低頭秒回,垂眸盡是淡笑,“比我還快。”

  “是,畢竟我改主意了,沒有回家。”

  那般低眉含情,那般光芒熠熠而不自知,像從無人曠野劃過的流星,最後落在她的眼中。

  她便一時沒忍住,發完消息就奔到他身後——

  “回頭。”

  “……你怎麼來了?!”

  頭一次,她見他如此震愕。

  “好朋友要走了,我怎麼能不送——誒!”

  眼前一花,萬姿只見梁景明猛衝過來。某個瞬間,甚至以為會被他的雙肩包打倒。

  然而,他結結實實地抱住了她。

  “激動什麼……你有毛病啊……”

  甚至被他半托舉著,在空中轉了小半圈。萬姿一邊緊緊攀住他,一邊無法抑制地大笑。

  無論之前在糾結什麼,看到他好像煙消雲散一樣,唯獨剩下純粹的,嘴閉牢還會從眼里漫出來的開心。

  早晨搭的士轉地鐵再轉機場快线,花一個多小時送機,看來還是值得的。

  只要能看一眼,他的驚喜表情。

  “我……我以為……”

  環著他的腰際,她完全聽得到他劇烈的心跳。

  也共振得心顫,仰頭凝視著他,不放過他瞳仁的任何一點亮光,以及眼眶快速凝起的淡淡紅暈。

  猛然刺痛般闔眸,她踮起腳尖——

  “別說了。”

  他要是哭了,她也會忍不住。

  嘴唇輕柔相接,彼此都微側著。哪怕依依不舍地分開,只為看到彼此動情的臉。

  然而視线比碰觸更粘,終究令吻過渡到更深。

  酸甜而澀,最令人沉淪。

  以前萬姿看電影,男女主角都會這麼親。她總認為像刻意做戲,最浪漫的部分不過就是唇舌交纏。

  但她現在才明白,重點不是多濃多淡的吻,而是兩個吻之間,相顧無言的那幾眼。

  當你見到一個人時,已經預感到離別的隱痛——

  那說明你必定是愛上他了,而且很深很深。

  “怎麼辦,我不想你去新加坡。”

  仿佛消耗掉許多力氣,她賴在他的身上。腦袋仍支起來,和他額頭相抵。

  “我好想把你關在地下室,小小的,黑黑的,只有我有鑰匙,你這輩子能見的人只有我。”

  “除了我綁在你脖子上的鐵鏈,你什麼都不准穿。我會用手,用腳,坐在你身上蹭,讓你硬又馬上停下。讓你最後徹底崩潰,讓你哭著求我。”

  半真半假開著玩笑,夾帶那些繃不住占有欲。

  無處宣泄,無以言表。

  她極力想惡狠狠地,卻只令聲线更抖——

  “但我不能這麼做,對不對。”

  “我得放你走。”

  原本梁景明還輕笑出聲,可後半段讓他一愣,轉瞬把懷抱收得更緊。

  他半句話沒講,不舍已漸漸浸潤神情。沒敢再看下去,她逼自己繼續說。

  “答應我,如果在新加坡,或者是以後……你不再喜歡我,或者喜歡上別的人……”

  萬姿簡直想大罵自己沒用,她光想到這情景就有了哽咽的衝動。

  強忍著吞下去,她盯著他寬闊的胸膛,像堵小小城牆,永遠可以托住她一人。

  “你千萬別瞞著我,就直接告訴我好嗎。”

  “我一樣會放你走的,給我點時間就可以……我們好聚好散。”

  “但一定,不要騙我。”

  “我不會——”

  “廢話,你現在愛我愛得要死,當然說不會。”

  張口就被她截斷,他不禁又失笑,可弧线再度沒爬上嘴角。

  與囂張話語南轅北轍,她的神色難得如此易碎,坦誠得幾乎帶了點懇求——

  “但你在新加坡會遇到誰,以後又會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甚至有點害怕。”

  “總之你答應我,答應我就好。”

  “不用怕,我不會變……”

  能讓他又笑又哭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他那麼由著她,怎麼可能不點頭。

  “那一樣的,如果我在你去新加坡時,或者是以後……”

  頓了頓,萬姿再度開口。

  神志再游離,她也明白伴侶忠誠不是求來的。如果人注定會三心二意,那比起單方面約束,她一向更想要等價交換。

  “如果我不再喜歡你,或者喜歡上別人,我會直接告訴你,絕對不會騙你。”

  “然後請你痛痛快快放我走,好嗎。”

  “不行。”

  眉眼仍是溫柔的,可這下梁景明不再由著她了。

  “為什麼?”

  沒等她再游說,他伸手輕捏住她的嘴。

  “這個真的不行。”

  “我只能答應你,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堵得住她的聲音,但堵不住那雙杏眼黑白分明。

  虎虎有生氣正怒視著他,令他習慣性地笑,又不由自主動搖。

  “你會真正地開心,我就不會阻攔你。”

  “但你要知道。”

  靜了片刻,梁景明又慢慢說。神色幾乎是無可奈何地,撞進她的瞳仁里。

  “放你走我做不到痛痛快快,我會很傷心。”

  整個人一怔,萬姿連嘴被松開了沒察覺。

  阻塞般說不出話來,又聽見他的聲音——

  “而且,我希望你對我們的未來……至少有點自信吧。”

  揉了揉她的腦袋,梁景明笑意更深。

  “很多人的確出軌了,但也有很多人沒出。禁忌就是禁忌,就是不該做的事情啊,真的會刺激嗎……”

  像是咨詢她,又像是自問自答,他說得輕而緩,幾乎沒什麼情緒。

  卻如一枚輕蹭的羽毛,療愈著她的耳朵。

  “那灶台明火不能摸,不要濕著手拔插頭,不要把手指塞進插座里……這些也算禁忌吧?”

  “我理解不了……為什麼這些事情不像你說的,‘越禁忌越刺激’?”

  “為什麼沒人想試一下?唯獨就想出軌?”

  “……”

  萬姿呆愣。

  長這麼大,從讀書到工作,她很少有被人問蒙的時刻,尤其這個人還是一向不善言辭的梁景明。

  難以相信他慢悠悠,三言兩語就打敗她的邏輯。但一時間竟然想不出什麼反駁,她急到幾乎想撓頭——

  “可是……”

  “好啦,別想那麼多了。”

  看她那個辯論勁上來了,他又趕緊捏住她的嘴。

  “反正我是去新加坡讀書的,根本沒那麼閒,而且我有女朋友了。”

  “你不知道,她真的又凶又煩。”

  只見她威脅性地眼睛越瞪越大,他又趕緊找補——

  “同時也很優秀,很聰明,很有個性,長得很靚。”

  “雖然她總說她要出軌……”

  反復摩挲她的腦袋,他像在夸獎一個乖小孩。

  “但我相信她不會。”

  略緊的唇驟然松弛,重新獲得言語自由。

  然而萬姿已忘記要說什麼,只顧著不停地笑鬧,與梁景明目光相接,一輪又一輪擁吻著。

  她也忘記之前在想什麼了。

  和他在一起向來溫暖,心里似乎總燃起小火苗亂竄。

  她混沌了空間和時間,航站樓如褪色般消失在眼前。

  然而機場廣播卻明明白白地提醒她,他該登機了。

  “你的航班為什麼這麼快就在催?”

  經常飛來飛去,萬姿察覺到不對勁。

  “艙門關得比較早……”梁景明有些訕訕的,停頓片刻才道,“因為是廉航。”

  聽到他回答,萬姿也斂了斂表情。她太久沒坐廉航了,早忘了這項規定。

  但她忘不了,他自己過得朴素節儉,全從來沒對她小氣過,老給她買這些那些。

  比如這個暑假這麼忙,他還不放棄兼職,就是為了趕在去新加坡之前,攢錢在她喜歡的卡地亞,買那兩枚對戒。

  他從來都不說,但她其實知道。

  “廉航挺好,反正你是短途飛行。”

  最不想看他因為這種事尷尬,於是她很快牽起他的手。

  “走,那我送你過去。”

  如果眾生相是一本影集,那麼其中必有一幀是安檢口。

  有父母惜別兒女,學生揮別老師,同事送別上司……但感情最豐沛外露的,莫過於一對對即將分離的情侶。

  周圍也有男女擁抱,你儂我儂細語著。萬姿明白她與梁景明,此時此刻和其他人沒什麼差別。

  但個中微妙滋味,他們自己知道就好了。

  此時此刻,她甚至沒什麼知覺。

  只想把他留在眼里久一點,再久一點。

  “拜拜。”

  “拜拜。”

  刷機票,去櫃台,過安檢,在出入境窗口前,他又忍不住回頭。

  她清楚地看見了,因為她也沒走。

  斂起眉眼笑得燦爛,不約而同揮了揮手。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香港快到秋天,可亞熱帶的陽光濃烈,從航站樓大片玻璃透入,反射梁景明手上的一點亮。

  可那點亮觸及目光,仿若一根明晃晃小針,直接從肉身穿心而過,把萬姿釘在原地。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梁景明的對戒,好像就沒摘過。

  甚至臨走前,他還把首飾盒留給了她——

  莫非,他就不打算摘了。

  他是個心智正常的年輕男人,一定知曉左手無名指戴戒指代表著什麼。

  而且他馬上要投入新環境,同樣聲色犬馬誘惑雲集的浮華都市,陌生人要是不開口問,很容易誤判他的身份。

  何況很多人看到戒指,也就不會再問了。

  落地玻璃上有無數個光斑,就像由他手上那抹玫瑰金鑄就而成。

  刺得眼睛有些疼痛,萬姿卻情不自禁抬頭看。

  他戴的情侶對戒,像極了婚戒。

  他說“禁忌就是禁忌”,他們如夫妻般討論忠貞。

  他剛才說的是“出軌”,不是“劈腿”。

  似乎潛意識已認定結婚的,不止她一個。

  如果蜜罐里還有同伴,那溺斃是否就不那麼害怕了。

  事實上,他們也都有動物般的本能。他們都曾在炎涼世態間流浪過,都有過不好的生活。

  所以她永遠心懷戒備,對別人捧過來的愛,只敢小口小口啄食,左右看一圈,再啄上一小口。

  但他是不一樣的。

  因為眼巴巴地從未擁有,所以對別人的愛特別珍惜。

  所以喜歡她,就是喜歡她。

  喜歡她,就直接晃著尾巴撲到她懷里來。

  不想其他,沒有例外。

  仿佛某種試圖刺破幻境的喝令,手機突然不停震動,是丁競玲打來電話,商業社會在召喚她。

  但頭一次,萬姿不想理甲方的緊急來電。

  她只是空落落地,怔怔地向外望著。

  香港仍是那片高速運轉的石屎森林,汽車馬路綠化帶,西裝革履的行人來去匆匆,一切照舊被碧空洗禮著,在她眸中卻仿佛換了人間。

  因為少了一個人。

  落地玻璃看久了,肌肉過度用力,疼痛逐漸凝成某種酸,匯聚在眼睛與鼻腔連通的地方。

  一如他方才的親吻,臉頰浮起微微暖意。

  機械性地抬起手,萬姿終究落下淚來。

  可她說好今天不哭的,還說好不送梁景明。

  一定是陽光太耀眼了。

  一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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