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嗚嗚的汽笛聲劃破清晨的寂靜,列車緩緩地開動起來。
車頭後掛載的全都是貨車車廂,里面卻裝滿了人,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或者說得更加確切些,全都是女騎士、未成年的騎士和年邁的騎士。
這些人顯得有些木然,但眼神中卻充滿了憤怒和無奈。
在車站上,還有無數人等候在那里,他們都等著上車。
這場面像極了當初蒙斯托克大撤退的情形,唯一不同的是,蒙斯托克大撤退的時候,逃往後方的全是平民,所以都是以家庭為單位,拖家帶口、拉著車,車上裝滿行李和帳篷。眼前這些全是騎士,就算那些穿著開襠褲,連路都不太會走的小孩,也都是騎士。對於騎士來說,什麼都不需要帶。
因為下過雨的緣故,站台四周的煤渣地蓄起一個個水塘。小孩並不知道憂愁,所以在水塘里踩水玩,周圍的人當成沒看見。此刻他們都不願意打擾孩子們的嬉戲,這可能是最後的快樂時光。
突然,遠處又傳來一陣汽笛聲,另外一輛列車駛入站台。
車一停下,從兩邊的房子里立刻衝出一隊憲兵。他們飛快地打開車門,轉頭對站台上的人大聲喊著:“快、快一點,全都上車。”
他們不只是喊,還毫不客氣地用力推、用腳踹,像趕牲口似的把人往車上趕。
對於他們來說,時間才是最重要的。每五分鍾就有一班車進站,如果耽誤的話,他們要為此負責。
遠處有許多戰甲圍成一圈,包圍整個車站。
兩個軍官無精打采地倚靠一部戰甲站著,兩人嘴里叼著香煙,腳下更是一地的煙頭。
“這些人要送往哪里?德勒班查還是蒙特羅涅?”
一個軍官吸口煙問道。
“管那個干什麼?”
另外一個軍官顯然心情很不好。
“我是羨慕他們。雖然是人質,但那兩個地方確實不錯,遠離戰場、風景秀麗。如果我們有機會調往那邊就好了。”
這名軍官絲毫不掩飾心中的羨慕。
“現在想起來,戰爭剛爆發的那段日子似乎還在眼前,那時候你好像整天都想著建功立業……”
另外一個軍官不由得嘲笑。
“你覺得近?我卻不覺得,我都快忘了那是多久以前。”
兩個人陷入沉默之中,他們一個勁地猛抽香煙,就是因為心中的郁悶。
不只是他們,此刻聯盟上上下下都對時局徹底失去希望。
好半天,稍微年輕些的軍官問道:“你的同學在參謀部里,你有沒有問過,五號防线能拖延多久?不會像前面四道一樣,全都只支撐一個月吧?”
到了這個階段,聯盟的人知道敗局已定。
年初時,他們原本還奢望能像之前的同盟一樣,靠拖延、靠深縱,把這場戰爭變成長達幾年的消耗戰,耗到同盟精疲力竭,最後不得不回到談判桌上。
但現實異常殘酷,第一道防线在一天之內被突破,之後的三道防线也只支撐一個月。雖然消耗的目的達到了,雙方傷亡慘重,但拖延的目的卻沒有達到。此刻聯盟的每一個人都在數日子,看看帝國還能存在幾天?
“想要聽實話,還是上面宣傳的那一套?”
另外那個軍官問道。
“你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年輕軍官瞪了同伴一眼。
“想聽真實消息是要付出代價的。”
年長的軍官攤了攤手。
一包香煙立刻拍到他的手里。
目的達到了,那個軍官頓時眉開眼笑。這玩意兒是之前抄家時抄來的,別看數量不少,抽一包就少一包。
“雖然參謀部推演的結果是至少能夠支撐到秋季,畢竟五號防线是憑借阿爾齊斯河這道天然屏障構築而成,之前的四道防线根本沒法比,而且那里已經是我們的地盤,說到地形我們更加熟悉。但是……”
那個軍官停了一下。
“快說。”
年輕軍官又丟了一包香煙過去。這玩意兒對他來說只是用來消愁解悶,並不是必須,他的煙癮還沒有那麼大。
“我的同學無意中聽到海因茨參謀總長說起,戰局可能會發生重大變化,阿爾齊斯河這道天險未必指望得上。”
那個軍官將兩包香煙迅速收進口袋,他猜同伴肯定不會滿意這個答案。
過了片刻他覺得驚訝,因為同伴沒有任何表示。
“你怎麼沒要回這包香煙?”
他的心里藏不住事,忍不住問。
“我不需要知道太多,就算知道了也沒用。既然這話是海因茨說的,絕對不會有錯。”
年輕騎士的腦子倒是清楚,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小人物,時局的變化根本不由他掌控,他需要做的只是早一步做好安排。
“你有什麼打算?”
年長軍官看到小老弟一言不發,有點心動起來。他的朋友多,見識的人也多,早就看出這個小老弟雖然年紀不大,但心思很深沉。
“我會有什麼打算?就算有打算……我這種小人物能夠決定些什麼?”
年輕的軍官自嘲。
“這就不夠意思了,我知道你肯定有想法。”
年長的軍官看到小老弟手里的煙快沒了,連忙遞過去一根,渾然忘了煙是從對方手里弄來的:“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嘛!你知道我認識的人多,說不定我能夠幫得上你的忙。”
這話說到年輕軍官的心里:“你有沒有辦法把我們兩個人調往前线?我說的是東线。”
年輕軍官兩眼放光看著旁邊的同伴,他等著答復。最近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球磨一些事,之前不敢表露出來是因為他不知道戰局會怎麼變化。現在既然知道阿爾齊斯河防线在海因茨這種人看來沒有太大意義,抵擋不了太久,他必須加快速度。
“上前线?你想找死?”
年長的軍官頓時跳起來,他甚至想搶回那根煙。
“那才是最安全的。”
年輕軍官此刻顯得異常高深莫測。
“說來聽聽。別的我做不到,想上前线絕對沒問題。”
年長的軍官心思有些動搖,他突然想到,就算上前线也未必危險,他可以想辦法弄一個觀察員的名額。
“阿爾齊斯河是當初五大防线的最後一道防线,雖然後來又搞了三條小防线,但大家都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也就是說,阿爾齊斯河一旦失手,這場戰爭差不多就快結束了。越往後拖,局勢越嚴峻。”
年輕的軍官並不急著說出他的想法,他先分析時局。
年長的軍官點了點頭。這話他可以理解。
現在和同盟苦戰的是兩種人,一種是東线各國的軍隊,那是用來消耗的炮灰;另外一種是帝國的精銳部隊,是打仗的主力。像自己這種二流角色,至少現在還是安全的。
但等到阿爾齊斯河被攻破,帝國上下恐怕顧不上一流、二流,只要是人都會被送上前线,那時候就輪到他們倒霉。
年長的軍官若有所思,年輕軍官繼續說道:“現在這邊的前线也很吃緊,已經連著打了六場敗仗,眼看就要打到伊爾曼諾夫。東线這些國家根本沒心思抵抗,所以前线敗得很快;同盟打得輕松,提防的心思也不重。如果我們……”
說到關鍵處,他將嘴巴湊到年長軍官的耳邊:“上了戰場之後,我們尋找機會脫離戰場,然後找一個地方潛伏;如果有可能的話,干脆北上。”
年長軍官頓時倒抽一口冷氣,他沒想到小老弟打的是當逃兵的主意。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辦法不錯。東线的主力部隊全都被調往中线,剩下都是一些二线兵團,根本沒有一點戰斗意識,很多人一上陣立刻投降,還有很多人直接當逃兵。同盟也是一幫雜牌部隊,攻得又急,所以免不了有很多空隙。
另一個讓他心動的理由是,像他們這種人如果在中线失蹤,帝國不會懷疑他們是逃兵,而會算進陣亡人員名單里。
他聽參謀部的同學說,拿這些陣亡人員名單對高層也有用處,可以拿給東线各國看,以證明帝國並非沒有付出代價。
“好吧,我去找人活動一下,或許……我會再粒一個人過來。我認識一個在同盟後方打過騷擾戰的人,他對地形非常熟悉。”
年長的軍官說出他的想法。
年輕軍官猶豫一下。當逃兵這種事不是人越多越好,反而是人越少、目標越小。但要北上的話,確實需要一個向導,最起碼要懂得當地語言。戰爭初期潛入同盟後方的騷擾隊,全都需要學習至少兩種東线緩衝地帶國家的語言。
“如果那個人可靠的話,這是一件好事。”
他很快想通其中的利弊。
波濤洶涌,河水湍急,耳邊盡是嘩嘩流水聲,以及時不時響起拍擊河岸的聲音。
利奇漫步在碼頭上。
這是一段石砌的碼頭。那一圈鑄鐵的欄杆,證明這里原本應該是一個愜意悠閒的地方,他甚至可以想像,在戰爭爆發前肯定有很多人在此休憩和游玩。每天早晨或晚上到這里轉一圈,看一看奔騰流淌的河水,會讓人忘卻很多煩惱。
可惜美景已經不再。
除了這個碼頭,其他地方全都成了一片廢墟。
對於利奇來說,這種景象他看得夠多了。
一路上所有城市全都被夷為平地,他能夠看到的只有冒著青煙的殘垣斷壁,只有翻卷的坑洞和焦灼痕跡,以及滿地的殘破金屬碎片。
這些還算是好的。
每隔一、兩百公里還可以看到更加恐怖的地帶。那里寸草不生,地面坑坑窪窪,泥土被踩得稀爛,空氣中帶著一股血腥味和屍臭味。
那些全都是聯盟構築的防线。
每一道防线都經歷過無數次爭奪,兩邊的戰甲來回踩踏,就算石頭也被踩得粉碎。更恐怖的是天階騎士之間的戰斗,有如毀天滅地一般,交戰之處方圓一公里以內,都會變得如同被磨盤碾過。
碼頭上並非只有利奇一個人,不過其他人不敢打擾這位同盟最高統帥。
年初利奇剛剛得到指揮權時,從上到下很多人不服氣,真正的支持者恐怕只有卡佩奇高層,再加上一個卡洛斯老頭;其他人,甚至包括安妮莉亞都有些許其他想法。
五個月之後的現在,已經沒有人再對此產生懷疑。
不只是因為他打贏了,也不只是因為一比四的戰損率,而是因為在東线作戰的每一個人都切身體會到他的強大。那些出現在觀察鏡里的數據不知讓多少人獲得意外的戰功,也不知讓多少人死里逃生。
正因如此,碼頭上的騎士看到利奇,全都非常真誠地敬禮。
利奇頗為郁悶,他不是一個嚴肅的人,也不喜歡軍隊的這套禮節。他寧可別人不認得他,也用不著敬禮,因為別人敬禮,他總是要回禮;一個、兩個還可以,人數一多就無聊了。
說實話,利奇不是一個好的將領。
一個好的將領要不就是愛兵如子,所以部下也願意拼命,就像布魯姆、海格特那種類型;要不就是視人命如草芥,殺伐決斷,嘉利就有一點這種味道。
偏偏他兩者都不是。
他珍惜每一個騎士的生命,但他對這些部下一點感情都沒有,他甚至連指揮中心里直屬於他的參謀和念者都認不全,頂多覺得有些眼熟,名字肯定不會記得。
一陣刺耳的尖嘯聲從頭頂上方傳來,利奇猛地一驚,他連忙抬頭看去。
只見十幾部“蛇怪”從數百公尺外的上方飛過。
“幽靈,我們的幽靈。”
“真的是幽靈。”
“實在是太帥了。”
四周一片歡呼之聲。
發出歡呼聲的全是年輕騎士,都是剛從後方調過來的新手。他們一下子看到這麼多靈甲,心中的興奮是難免的。
在戰場上打過很多滾的“老兵們”,一看到這麼多靈甲突然冒出來,首先就是找躲的地方。
利奇就是“老兵”,他比其他人都快。聽到刺耳尖嘯聲時,他已經找好退路。此刻他想知道的是發生什麼事。
耳邊那一聲聲“幽靈”讓他感覺有些不自在。
他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將這種新式靈甲稱為“幽靈”,反正很快被傳開了,正式的名字“蛇怪”反而很少有人知道。
不過有一點他也承認,“幽靈”這個外號似乎很貼切,因為這玩意兒飛在天空時,機體完全舒展開,確實有點像傳說中的幽靈。
突然,一陣低沉轟鳴聲滾滾而至,聲音傳來的方向是河對岸。
和聲音差不多快,利奇遠遠地看到河對岸飛來十幾個小黑點。
一看到這玩意兒,他不敢有絲毫停留,閃身攛進身後的廢墟中。
他不但逃得快,逃的同時,他的身體迅速隱沒。
在廢墟中,利奇連續變換幾次方向,完全隱匿自己的氣息。
他不敢保證聯盟發現他的蹤影之後,會不會直奔著他殺過來?
離河邊差不多有七、八百公尺,他才停下了腳步。
現在用不著擔心了。
這里原本是一座頗大的城市,現在整座城變成一片廢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想找一個地方藏身實在太容易了,要把人找出來卻是難上加難。
利奇對於躲藏很有經驗,他找了一堵斷牆往後一縮,把窺視鏡伸出外面。
河對面的小黑點在窺視鏡里放得很大。
那也是靈甲。
它們的樣子非常可笑,看起來又矮又胖,身材粗短。
傳統靈甲並不好看,木頭木腦像一個大圓筒,但這玩意兒比傳統的靈甲更難看幾分。
不過就連利奇都不得不承認,這玩意兒的性能確實不錯。
個頭矮,重心就低,操控性自然好,所使用的材料可以減少許多,結構強度也要高一些。
這玩意兒出自波羅諾夫之手。
就像當初他預料的,波羅諾夫確實在老式靈甲的基礎上進行一些改動,沒有像他徹底改變結構。
不過他還是小看了波羅諾夫。從最近這段日子收集的數據來看,這種靈甲的性能不比他研發出來的那三種靈甲差。
利奇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靈甲。
三個月以來,這種身材矮胖的靈甲已經和他的作品交手無數次。
說起這件事還真是險到極點。
伊洛完成所有的實地測試是二月十七日,比時間表晚了兩天,原因在於超加速系統的問題。
事後同盟的情報部門才打聽到,聯盟的新式靈甲在二月十九日也完成實地測試,而且他們第一批就制造了四十部樣機。剛完成測試,二月二十二日聯盟一下子集中三十部靈甲,對同盟發起挑戰。
同盟的第一批樣機只造了二十五部,其中“蛇怪”、“獸魔”和“猛士”各七部,除此之外還有利奇自己的那一部靈甲。
幸好之前他在天之城時已經為一批天階騎士量身打造靈甲,總算湊出五部,兩邊在數量上算是勢均力敵。
那一戰至今讓利奇記憶猶新,同樣也讓所有人記憶猶新。
古往今來還沒有過這種規模的靈甲戰斗。
在以往的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靈甲決戰是一個小隊對一個小隊,而且一千多年來只出現過兩次那樣規模的戰斗。
三十部靈甲對三十部靈甲,二月二十二日那天,雙方真正稱得上殺了個昏天黑地。
當時聯盟東线的一個軍團和奧摩爾第七十五軍團剛交戰完畢,還沒有來得及撤下去就被無意間卷進去,最後這兩支軍團連渣都沒剩下。
那場戰斗從下午一點持續到晚上七點,最後聯盟隕落了七位天階騎士,重傷十二人,其他人全部輕傷,同盟也差不多,天階騎士隕落五人,重傷十六人,其余輕傷。
事後,兩邊又因為爭搶靈甲的殘骸而大打出手。
那天雙方倒在戰場上的騎士加起來差不多有十萬,可以說是開戰以來最慘烈的一仗。
不管是同盟還是聯盟都無法承受這種損失,所以之後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戰斗,甚至雙方會避免三部以上的靈甲出現在戰場上。
今天為什麼會如此反常?躲在矮牆後面,利奇暗自嘀咕。
他不知道眼前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聯盟真的打算來一場高層次對決,他必須趕快回指揮中心。
有他在和沒他在,情況完全不同。
他能夠看到能量的聚集和傳遞,可以預先知道對方將會做出什麼動作;在高手對決時,這是一個優勢。
他又可以和其他人共享他看到的東西。也就是說,只要他在指揮艙里,所有的天階騎士可以擁有看透別人動作的能力。
一開始時,那些天階騎士有的不習慣別人幫助,有的愛面子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助,但隨著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一個接著一個隕落,剩下的天階騎士全都懂得怎麼和他配合。
在三月中旬之前,兩邊天階騎士的傷亡數字大致持平,但在那之後,同盟的傷亡迅速減少,雙方差距再次拉開。
指揮部離那條河有六十多公里,這種距離保證不會遭到對方的突襲。
利奇一路潛行,到了大門口時才顯露行跡。
指揮部設在一片山坳之中,兩側山嶺上各升起一個偵察氣球;山坳的入口拉起一道數尺高的鐵絲網,門口車輛出出進進。
“您不是去前面探勘地形嗎?”
門口站崗放哨的軍曹看到利奇,疑惑不解地問。
“前线怎麼一回事?那麼劍拔弩張,是要開打了嗎?”
利奇不指望這個軍曹能給他答案,他是解釋他為什麼匆匆忙忙回來。
“報告長官,說來也巧:那邊好像也來了什麼大人物,正在視察沿江防线。”
讓人預料不到的是,這個軍曹居然消息靈通。
利奇頓時松口氣,原來是虛驚一場。
既然已經回來,他當然不可能再跑到河邊,再說也太危險了些。
驗過通行證,利奇進入指揮部;即便貴為總指揮,他也要照章辦事。
“前线探勘得怎麼樣了?”
“一切還順利嗎?”
“情況如何?是不是有什麼計劃?”
一路上遇到的人全都好奇地和他打招呼。
利奇只能苦笑,或許是因為他的靈感太多,現在他不管做什麼事,旁邊都有一堆人看,然後會問他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跑到河邊探勘地形只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
連續三個月,他每天都生活在緊張和枯燥之中,又因為“時間凝滯”的關系,對他來說彷佛過了幾十年之久,所以他打算趁著沒有戰事,稍微放松一些。
因為有這條河的緣故,兩邊暫時打不起來。同盟在沒有做好渡河的准備前不會挑起戰斗,而聯盟的局勢岌岌可危,龜縮防御或許還能拖延一些時間,想要像戰役開始時的以攻對攻,簡直是做夢。
密斯拉迎面走來。
利奇以為公主殿下也想問他勘測的情況,他正思索怎麼唬弄過去,沒想到密斯拉把一份戰報塞到他手里:“你回來得挺是時候,剛剛得到報告,西线大獲全勝。”
“這怎麼可能?昨天的戰報不是還說卡爾門松堡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夠打下來嗎?”
利奇迅速地翻著戰報。
他立刻明白前因後果了。
說穿了一點都不稀奇。就像當初聯盟勢大,同盟有很多人紛紛投降一樣,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同盟占據上風,聯盟自然也有人選擇投降這條路。
這一次投降的正是西线僅次於西斯羅聯邦的第二大國——波利倫帝國。
說來這是一件可悲的事,由於政體因素,也因為波利倫和弗蘭薩兩國的皇室有姻親關系,所以這個國家一向扮演弗蘭薩帝國追隨者的角色。在世人眼中,西线其他國家都有可能投降,唯獨波利倫帝國不會這麼做。所以當初弗蘭薩帝國強行控制西线各國時,唯獨沒有對這個國家采取行動,反而還讓波利倫帝國的軍隊協助他們壓制西线各國。
“喬治五世恐怕會變得更加神經質了。”
利奇為那位皇帝陛下感到可憐。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被信任的人背叛,更令人感到難以忍受的事。
或許是因為波利倫帝國的背叛太讓人震驚,以至於利奇對西线的勝利一點都不在意。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沒有波利倫帝國的背叛,戰事差不多也快要結束。卡爾門松堡是通往西斯羅聯盟首都拉森霍格爾的最後一道防线,一旦那里失守,同盟的大軍可以直接開進拉森霍格爾。
“會議室已經准備好了。”
密斯拉提醒。
利奇頓時明白過來,西线的變故會影響中线戰場。
西线崩潰意味著集中在中线的部隊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馬,調往西部邊境。
“召集聯合參謀部的成員和各軍團指揮部到會議室來。”
利奇下令道。
“波利倫帝國之所以會突然倒戈,是因為弗蘭薩帝國打算用對付東线各國的辦法,同樣對付西线各國。他們已經開出一份名單,上面羅列西线各國所有政治要人、軍團以上指揮官、輝煌級以上騎士的家屬,並且下令在十五日之前,這些人都必須到達索貝。從東线的情況看來,這顯然只是第一步。等到控制這些大人物的家屬之後,接下來,范圍將擴大到主力部隊的成員家屬,就像現在東线各國……”
情報部門的人在會議上解釋西线變故的原因。這個理由令人感到無語。
利奇偷偷看向安妮莉亞和卡洛斯。
說實話,戰爭開始之初,同盟高層做得也不怎麼樣,全是一心為了自己打算,只不過同盟至少沒有做得如此出格……當然,羅索托帝國除外。
情報官說了大概一刻鍾,總算把前因後果都說個明白。他說話時,利奇在底下把戰局可能的變化,仔仔細細地推演一遍。
眾人的目光轉到他身上。
一開始時他會感覺不自在,但現在他已經不在乎了。
把推演的結果稍微理了理,利奇開口說道:“大家都知道喬治五世是什麼樣的人物,這次西线的變故肯定會讓他變得更加偏執,他十有八九會對所有人產生懷疑,特別是前线的指揮官,還有東线那些國家也會更加被懷疑。所以,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們沒必要采取任何行動,表現得越放松越好。”
利奇的提議顯然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其他人不管是高級參謀還是比斯那幾個人,原本都認為利奇會要求加快渡河的准備,沒想到結果完全相反。
眾人沉思起來。
“這招確實……不錯,借刀殺人果然是最上乘的兵法。如果情報部門能夠再適當配合,或許效果會更好。”
巴爾博居然是第一個表態的人物。他純粹就事論事,利奇的這招很絕,而且也夠狠、夠毒。
“難道我們用不著渡河了?”
卡洛斯老頭有些懷疑,他承認利奇的想法沒錯,以喬治五世的性格,到了這個時候肯定會疑神疑鬼,但他不認為喬治五世會亂殺人。那個家伙雖然暴虐,卻是一個明君。
“現在是五月,一旦進入六月,雨季一到,河水就會猛漲,到了那時想要渡河,恐怕難度會加大好幾倍。”
奧摩爾帝國的參謀總長也忍不住說出自己的看法。他的目光不停地瞟著巴爾博,頗感奇怪,這個家伙怎麼站到利奇那邊去了?
巴爾博知道手下的人全都充滿疑問。他不打算投靠利奇,他之所以同意利奇的提議,只不過因為他看出一些事。
巴爾博嘴角微挑,朝利奇說道:“想必,接下來的仗,你打算按照你希望的那種方式進行吧?”
被他一點醒,眾人似乎稍微明白了。
五個月來,利奇一直按照傳統方式指揮作戰,以至於大家忘記他當初提出的全新作戰方式。
年初沒有采用這種戰法,是由於新式靈甲還沒有研發出來。後來新式靈甲制造出來,但那場大戰讓半數靈甲受損嚴重。一直到四月,采用新戰法的條件才完全成熟,但那時戰事非常順利,似乎沒有必要進行改變。
“如果采用傳統戰法,想要渡過這條河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換成新的戰法,完全靠高階騎士作戰,對於駕駛靈甲的高階騎士來說,這條河根本算不上什麼障礙。本來在高階騎士的人數上,我們雖然占優勢,優勢卻不明顯,但現在波利倫帝國的背叛肯定會讓喬治五世疑神疑鬼,在他眼里,盟友恐怕都成了潛在威脅,所以他肯定不敢動用其他國家的高階騎士。這樣一來,這場戰斗成了弗蘭薩一國抗衡我們所有國家。”
利奇談論新戰法的好處。
他還有一點沒說。
一旦喬治五世輸掉這一仗,弗蘭薩帝國的尖端武力折損嚴重,那位皇帝陛下為了求得自身安全,肯定會對聯盟其他國家的高階騎士大開殺戒。
利奇的策略回繞了幾個圈,就算弗蘭薩帝國高層看透他這招“借刀殺人”,最後仍舊得把屠刀拎起來。
在場所有人只有巴爾博看透利奇的全部打算,他不得不為這條毒計喝彩。
其他人沒想得那麼透徹,卻不妨礙他們做出判斷。
“這樣也好,可以盡可能減少傷亡。仗打到現在,血流得已經夠多了。”
卡洛斯老頭也表示贊同。
不過他又是另外一種想法。
如果是戰爭開始之初,他情願犧牲軍隊也不想損失一個天階騎士,但此刻情況已經完全不同,身為帝皇,他需要為將來做打算。
從戰力上講,一個天階比十萬普通騎士要強,但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一個天階騎士生育的後代比不上十萬普通騎士的後代。
更何況,說得自私一些,對於他這種帝王來說,情願給十萬普通騎士論功行賞。雖然他的付出可能會更多,但不會有什麼威脅。
那些天階騎士就不同,他們已經位高權重,而且大多數人都對權力不感興趣,所以按照慣例,必須授予他們一些非常超然的權力,比如對皇室繼承人的監管權、對皇帝決策的否決權。
一般來說,這種權力的象征意義多於實際用途,但有時候也會出意外。
在過去的歷史上,確實發生過有人借這種權力窺視皇權,試圖篡位。
那是發生在六個世紀以前,第二次列國大戰結束之後。有一個叫馬爾羅的天階騎士,此人非常善於偽裝自己,當時的人以為他淡泊名利,所以給了他好幾項超然權力;此人又善於隱忍,一直都沒有表露野心,直到和他同時代也擁有超然權力的一批人全都逝去,他才漸漸發難,逐步蠶食各方面的權力。從議會到內閣,最後甚至連宮廷都在他的掌控中,只差一步奧摩爾就要改朝換代。
前世不忘後世之師,卡洛斯不希望給自己的子孫留下一個巨大隱患,特別是他年事已高,皇位傳承近在眼前,他的憂慮自然比他的歷代袓先更甚。
所以他私心希望戰爭結束之後,天階騎士的數量越少越好。反正短時間里不可能再有大規模的戰爭發生,只需要十年時間,新一代的天階騎士就會陸續出現,補充之前的損失。
對於奧摩爾這種千年大國來說,恢復元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用傳統的方式渡江,損失確實會很大,我原本想等到西线和東线的戰役結束後,再從三面對中线各國進行夾擊。現在既然有了更好的辦法……我表示贊成。”
安妮莉亞終於表態了。
這位女皇陛下的想法直接多了。
同樣是君主制度,她不會有卡洛斯的煩惱。
帕金頓聖國皇室和四大王族共同統治國家,任何人想要篡奪皇位,首先要扳倒四大王族;四大王族里有人立下赫赫軍功,也用不著擔心沒什麼可封賞的:將他這一脈立為嫡系就是最好的獎賞。
卡洛斯和安妮莉亞先後說話,剩下只有大叔沒表態了。不過大叔根本用不著開口,大家也知道他會做出什麼選擇。
“我有一個問題。”
巴爾博看到別人不開口,他苹次冒出來:“我想知道,這一次要不要再遵從騎士的傳統?我們如果全力盡出,總共三百七十部靈甲,足夠把聯盟打個稀巴爛。他們的靈甲數量遠比我們少,雖然不知道准確數字,但可以確信不會超過一百部。”
“既然是全新的戰法,沒必要再拘泥於什麼傳統吧?”
利奇搶先說道。他本來就想讓大家看看新戰法的威力,憑他的指揮,再加上三個打一個,正如巴爾博所說的,絕對可以輕而易舉把對方打個稀巴爛。
“你一直都不是一個真正的騎士,以前不芑,將來也不指望你是。”
大叔在一旁苦笑。他雖然支持利奇,但這次多少有些意見。他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和聯盟打一仗。
不只是大叔,其他人,無論是天階騎士還是聖級強者,全都想和聯盟來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
他們已經意識到這將會是最後一場傳統意義上的騎士對戰,從此之後,戰爭將會變成徹底的倚強凌弱。誰的天階騎士多、誰的靈甲數量多,誰就會是戰爭的勝利者。戰爭的持續時間也不會曠日持久,可能最長只有一個星期。
“折衷一下,弄兩個梯隊。第一個梯隊由一百部靈甲組成,做為先鋒,其他的靈甲放在第二梯隊里,做為預備隊。我想大家應該能夠接受吧?”
卡洛斯提議。
他的方案顯然有些和稀泥,不過兩邊都可以滿意。那些想要堂堂正正來一場大戰以做為傳統騎士戰爭終止符的人,全在想該如何盡可能地加入第一梯隊里。利奇、安妮莉亞和參謀們同樣也沒什麼好失望的,就算第一梯隊僵持不下,甚至稍微處於下風,第二梯隊一上,結局也毫無疑問。唯一的遺憾是,傷亡率可能會高一些。
既然已經決定仗怎麼打,議題自然轉入具體的進攻日期和准備工作。
所有的目先再次集中在利奇身上。
這些應該由利奇決定,不過更重要的是,只有利奇知道所有的新式靈甲什麼時候能制造出來。
最早的一批戰甲總共二十五部,在大戰中損毀嚴重,三月底又有七十五部新式靈甲被制造出來,加上之前訂造的靈甲,數量已經超過一百部。
這期間也曾發現一些問題,一直到三月下旬,測試才算基本完成。四月開始,那些老式靈甲全數回爐。
“這用不著擔心,昨天我得到的消息是,所有的靈甲已經組裝完成,接下來只剩下細部調試。如果急著用,立刻就可以上戰場。”
利奇對於新式靈甲一直非常關心,所以他隨口說出進展。
不過這些靈甲從後方運往前线也需要一些時間。所有的靈甲都是在天之城和奧德兩地生產,這里只有一個維修部。
一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雖然那些靈甲制造出來未必立刻被使用,但有了它們,戰勝的把握提高很多。
所有人最感覺高興的是卡洛斯老頭。從戰爭開始他一直擔驚受怕,即便之前局勢對同盟非常有利,他仍舊擔心會風雲突變,現在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負責氣象監測的人說,今年的雨季可能提前來臨。”
巴爾博又插進來,他微笑著看向利奇,顯然他很想看看利奇的反應。
雨季一般是六月開始,這里的雨季沒有瓦雷丁夸張,不至於一天里下好幾場暴雨,但雨水挺多。
雨季對於軍事行動來說非常不利,不說別的,同盟的空中優勢會大打折扣。
大雨對於飛速轉動的槳葉是很大的傷害,而且雨季雲層厚密,又壓得很低。再加上雲層里暗藏雷電,飛翼很容易遭到雷擊。
部隊機動更是談不上,大雨過後泥濘一片,很多地方就算是輕騎都難以通行。
當初在攻打瓦雷丁時曾經發生很多意外,要不是瓦雷丁到了後期缺兵少將,完全可以趁蒙斯托克和德雷達瓦聯軍行動不靈的空檔,展開全面反擊,到了那個時候,誰勝誰負就難以預料。
此刻中线各國的兵馬仍舊有兩百余萬,還有一搏之力。
利奇並沒有覺得意外,他早就感到巴爾博有些不正常。這個家伙之前一直替他說話,顯然是在這里等著他。
此刻最保險的作法就是趁著雨季還沒有到來,加快行動速度,搶先進攻。但這和他剛才所建議的稍微等一等,讓聯盟的緊張情緒繼續發酵,讓喬治五世越發疑神疑鬼的提議,完全背道而馳。
既然提前行動不可行,只有等待雨季到來。
利奇不認為巴爾博只是隨意一說。這個家伙今天如此反常,他肯定有什麼計策。
利奇迅速地計算起來。
五分鍾過去了,兩部智腦反反復復計算無數次,各種方案推演出數十份,但沒有一份讓利奇覺得滿意。突然利奇的眼睛一亮。
占往今來有很多戰爭靠人力獲取勝利,但也有一些戰爭的勝利靠的是自然界力量,其中又以水、火兩物被借用得最多。
說到水,眼前不就有一條大河嗎?雨季時,河水更會暴漲。
一個想法在他的腦里漸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