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4章 是個鬼的小寶貝(18)
蘇朝站在床邊,墨浸般的眸子沉著靜默的情緒,認真地看著床上的女人。
明明是個鬼,卻將自己的身體凝結得像個人類,被扇了兩巴掌的左頰微微泛紅,他微微抿著唇。
他什麼都不知道。
蘇朝輕聲開口:“你是因為我在你睡著時,親吻你的腳生氣。還是因為,我清理了那兩個招惹你的人類?”
床上女子慢慢抬起頭,披散的黑發分開,露出一張因為情緒起伏劇烈而泛著蒼白的面孔,那雙瞳仁失去了白日里的所有溫度,冷漠地盯著他。
像是在看一個不該出現,玷汙了她干淨領地的,垃圾。
“既然死了,為何不死得干淨?要成為鬼怪,平白打擾正常人的生活。”
冷白的燈光下,她的唇角平直冷硬,全然沒有平時的溫軟俏皮,像是整個敲碎的瓷器,露出鋒銳一面,凌厲地可以刺痛人。
蘇朝抿著唇,將落在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搭在她的腳下,又轉身去衣櫃里去一床新的被子,“你躺好,不要著涼了。”
春曉冷眼看著他將被子抖開,蓋在她的肩頭,將她裹起來。
“為什麼偏要對他下手?菜市場里看你不順眼,每天嘲弄你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不見你大殺開戒?”
春曉垂下頭,看著手機屏幕的光,護士群里的熱烈討論因為護士長的發言已經停下了。
蘇朝摸了摸她的腦袋,他不善言辭,不知道怎麼表達。
哪怕千萬人欺負他,他也不會放在眼里,可是任誰也不准欺負她。
“我會保護你。”蘇朝順著她的頭發,試圖安撫她,他想她可能是做了噩夢了,“不要害怕。”
“滾。”
她一把將他的手拍下來。
這個世界已經失去價值,她也不會多留了。
“他今天,對你發怒,將杯子砸在你腳下,用熱水燙到了你。”
以為春曉沒有意識到自己被人欺負了,蘇朝慢慢同她解釋,細數著那個男人的罪行,然後道:“他該死。”
春曉猛然想起了這個男鬼生前生活的時代。
他的父親是吞滅六國的秦始皇嬴政,暴虐無道生殺予奪,在這樣的家庭教育下,扶蘇身為王公子,有能有什麼正常的叁觀。
怕是全世界的人在他看來,都是螻蟻。
春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招惹了他,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頭,轉正後的第二個任務就宣告失敗,令她惱怒又憤恨。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現在已經是凌晨叁點,春曉看到陽台外蘇朝已經洗好的衣服,在夜風中微微晃動,鬼不需要睡覺,他夜里也許都在做家務。
春曉本想直接自殺,死出這個廢掉的世界,可是想到鄉下的奶奶,又有些不忍。
她不知道自己走後世界的發展,但是從小對她很好的奶奶,是她唯一不想辜負的人。
春曉是個孤兒,從小便沒有體會過親情,成長的過程中更是過早地被社會的鋒利刺得遍體鱗傷。
幼小的時候,她會渴望救贖,渴望拋棄她的父母將她接回去,可隨著長大,她的獨立人格逐漸建立,便逐漸妥協於這個社會。
愛情從來不是她會信任的東西,萬家燈火里其樂融融的親情,才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在任務世界里,她嘗到過兩次,一個人已經被她辜負,剩下的這個奶奶,她在離開前,應該盡自己的力量,回報她一些。
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身體也不是很好,她可以送她離開這個世界,幾年而已。
“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吧。”春曉坐在床上,看向窗外在黑暗中閃著幾盞燈火的樓棟,那是一戶戶家庭,每個人都有港灣,不包括她。
他久久地沉默。
蘇朝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願意承認,那個低賤的商賈在她心里的地位要比自己重要。
明明自己是她親密的丈夫,而那個男人只是一個外人,一個無禮的賤民。
春曉用手將頭發梳到耳後,慢慢開始寫辭職申請,順便買了回家的車票。
“你不該出現在這個社會,我不知道你的存在究竟合不合理,但是這是個科學的世界。你該回到屬於你的地方,黃泉也罷,地府也罷,輪回投胎也罷,我沒有心思陪你玩游戲了。你換個人或者鬼陪你過家家吧。”
“沒有黃泉,也沒有地府……”
輕如呢喃的聲音落下,春曉轉過頭,蘇朝已經不見了。
她慢慢地環視這間屋子,頓了頓,又走出去,在客廳與廚房看了一圈。
蘇朝真的不在了。
她打開廚房上面櫃子的門,里面他白日用過的圍裙,迭得整整齊齊,窗台上修建得規整別致的盆栽隱隱綽綽,冰箱里的食材是滿的,沙發旁邊的書櫃上有一件裙子,料子和他穿的很像。
蘇朝學不會現代的服裝,這兩天在為她做兩千年前的寢衣。
走得利落,屋子里的東西卻七零八落地留著。
春曉將粉色的裙子丟進櫃子里,冷漠地回到房中繼續睡覺。
——
第二天還在下雨,蒙蒙陰雨。
春曉醒來看見陽台上的衣服已經被收進來了,整整齊齊迭好放在衣櫃里。
確實消失在她眼前,卻不知道躲在屋子里哪個地方,還在做他的田螺公子。
春曉將櫃子里的衣服翻得一團亂,背了個小包,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
大概那只鬼對這間屋子有感情了吧。
春曉出門的時候將門鎖上了,下個月的房租她沒有交,房東應該過幾天就會來將這間屋子清理掉,然後重新租出去。
希望那只鬼與下一位租客相處愉快。
在護士長那邊交完辭職,春曉沒有要這個月的工資,出了醫院直接打車到火車站,坐上了回家的綠皮火車。
這種老式的綠皮火車行駛時,會咣當咣當地響,令人有一種忘了時間與空間的時光感,很適合發呆。
春曉下車的時候,發現兜里的錢包不見了。
應該是在火車上人擠人被摸走了。
好在她有經驗,沒在兜里的錢包里放多少錢,從背包里掏出另一只錢包,春曉叫了輛出租車,朝村子里開過去。
落後的小縣城的火車站也十分破敗,鐵柵欄鏽跡斑斑,出租車上也有一股油膩膩的味道,春曉微微皺眉,操著一口鄉音和司機聊著過去的村子,熟練地講價。
司機是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常年開車不活動,所以有著大大的啤酒肚,以為春曉是回家探親的大學生,便開始與她聊著自家念大學的兒子。
小縣城很偏遠,所以大部分年輕人都會選擇出外闖蕩,只有少數村子里還在奉守著世世代代務農,與土地打交道刀耕火種的傳統,比如她的家鄉。
“趙村?”
抵達縣城時已經是傍晚,春曉看著窗外逐漸曖昧的天光,濃綠的樹叢連綿不絕地晃過,下雨的傍晚總是黑得很快,春曉靜靜聽著司機聊著。
“趙村我很少過去的,不太認識路呀,小姑娘你到路前要和我說一聲怎麼拐進去啊。趙村人我很少遇到的呀,這可是咱們縣少有的特貧村了,一村人都比較獨,唉我這麼說小姑娘不要生氣啊……趙村的人長得都蠻漂亮的,小姑娘你說你是趙村的我一點不奇怪,你是村花吧?”
春曉抿著嘴笑了笑,用家鄉話回了兩句,“一直在外面讀書,好久沒有回去了,都不知道家里現在怎麼樣了。”
“還能咋樣,不就那樣。小姑娘還沒找對象吧?我就猜到了,你們趙村人從來不在外面找對象,前陣子我隔壁那個兒子看上你們村一個姑娘,鬧得要娶人家,出了五十萬彩禮,那家也不肯結親,沒兩天就把姑娘給了村里一個小伙。”
“要我說啊,你們趙村人也是固執,一村男女老少世世代代守在小村子有什麼活頭?還不如在城里找個出路呢……”
春曉托著腮,其實她也不知道趙村人為什麼這麼獨。
嚴格說來,她也不是純正的趙村人。
她的母親據說是外面來的,為了她的父親甘願永遠留在趙村,再也不出去,才被村里人接受,成為趙村第一個外來媳婦。
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村里有時候逢年過節的活動,都不會主動邀請她。
後來父母都死了,奶奶帶著她,孤寡老人和小女孩,更沒有人邀請他們去參加活動。
再後來春曉去念書,成績很好,村長不同意她出去念大學,還是政府教育部的人下來了,發了一筆教育資金,說通了村長。
後來奶奶和她說,如果她是純正的趙村人,就是給村長一座金山,村長也不會同意。
奶奶說,好在她是半個外村人,村里不太樂意留她。
從她的姓便可以看出來,她沒有跟父姓,而是從了她媽姓春。
春曉小時候想破頭,也沒想出來,那個破破爛爛的小村莊有什麼好的,值得一群顏值奇高的男女老少,世世代代村內通婚,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