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兩天，也沒有找到奶奶，直到一個黃昏的傍晚，春曉從山上走下來，在河邊洗著沾滿泥土的鞋底，忽然河面刮起一陣涼風。

　　這陣涼風來得詭異，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森冷又充滿惡意地，要將她拉下去。

　　她控制不住栽倒，直面水面，河水一瞬間靜黝黑沉，像是蟄伏著什麼東西，在底下窺伺著她。

　　卻只是踉蹌了一下，腦後一陣刺痛，她的頭發被什麼扯住了，止住了栽倒的趨勢。

　　她轉過頭，驚魂未定地看見了一只清瘦雪白的手，再往上是眼熟的絲質青紗袍，蘇公子叫人目眩神迷的面龐。

　　看到那張臉，春曉便想起自己那夜扇他的巴掌，一下子差點又摔進河里。

　　蘇朝直接伸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出聲：“上次從河里撈你，叫你弄碎了我一只眼睛，這下又要弄碎我一只嗎？”

　　春曉站起來，腳還有些酸。

　　這條河是她小時候經常來玩的河，不過自從七歲那年和幾個小伙伴摸魚，他們都被淹死之後，她便沒怎麼來過了。

　　她打量了蘇朝幾眼，原來當初是他救得，不然那麼猛烈的水流，怎麼留她一個女童活著衝上岸邊。

　　春曉想起被奶奶丟進灶膛的那塊玉佩，抿住唇，略帶冷漠和尷尬道：“你怎麼來了。”

　　蘇朝垂眸看她。

　　那天清晨，她去上班了，蘇朝便像往常一樣去菜市場買菜，買完菜回來去她的醫院等著接她回來，可是隨著時間流逝，怎麼也等不到她。

　　他找遍了整個醫院，又找遍了整個地區，都找不到她。

　　後來，他們的房子被房東帶著人過來看房，蘇朝摔了幾個杯子，將他們統統甩了出去。

　　他的眼睛慢慢從她的脖後掃了一下，淡淡道：“我找到你的奶奶了。”

　　沉默了一下，他緩緩道：“她已經死了，被幾只小鬼抓緊了河里，淹死了。”

　　原本可能延續幾年才能破解的謎題和鬼魂作怪，被他叁言兩語揭開。

　　像是摩西分海一般，他隨手便將河水分出一道界限。

　　颶風在河面涌動，風中隱隱約約傳來嘶啞尖銳的哭聲和叫聲。

　　在春曉失去語言的空白中，幾個面目猙獰的小水鬼被丟上了岸，帶著濃濃水腥味，幾個面色沉黑，卻隱約可以看出輪廓的小鬼趴在地上齜牙咧嘴。

　　四個小鬼有男有女，或叫或哭，在河水里又走出兩個小身影，抬著一個水噠噠的物體……

　　那是奶奶……的屍體。

　　蘇朝摸到春曉眼下滾落的淚水，慢慢收緊手臂，將她抱住，啞聲道：“她的魂魄已經不在了。”

　　春曉站不穩，蹲在地上嗚咽，捂住嘴巴，看著被放在地上的奶奶的身體。

　　已經辨認不出原本面貌的老人，被河水泡的發脹，身上穿的還是她寄回家的那套衣服，是她用第一筆工資買的，即便泡了水還是可以看出好料子。

　　春曉用指尖慢慢去碰她，碰到軟涼的皮膚，一瞬間崩潰了，放聲嚎啕。

　　在她清晰的童年記憶里，全都是這位老人的身影，她不會城里那套愛的教育，但她的養育充滿愛意，她會給她烤軟軟甜甜的紅薯，給她叫鬼故事，嚇唬她不准去危險的地方，她會將所有的好吃的都留給她，哪怕知道她去念書後，自己將孤身一人，也堅決和村里人對抗，將她送去念書……

　　春曉在逐漸長大，這位老人卻在逐漸變老，終於老得牙齒都咬不動甜瓜了。

　　春曉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了軟軟的糖果，她還帶了可愛的玩具，都是給奶奶准備的，可是這位老人看不到了。

　　她甚至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這里，在兩千多年前，曾是秦將白起坑殺叁十萬趙軍的地方，陰氣與怨氣都很重。這幾只小鬼死後，在機緣之下成了水鬼，他們原本要拖你下河。”

　　蘇朝在她的頭頂摸了一下，“我將他們都帶來了，你可以將他們都滅殺了。”

　　那幾只小鬼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結局，看到春曉喃喃吱吱呀呀地開始發出難聽尖細的聲音……

　　“春曉兒你回來了，你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摸魚了？”

　　“曉曉，河水好涼啊，我的腿一直陷在泥里，拔都拔不出來。”

　　“曉曉兒，瘦猴的腰都被大水衝斷了，變成兩截了呢，真好笑。”

　　“小春兒我們一直在等你，你去哪了，來陪我們啊。”

　　“我們約好了的呀……”

　　這群小水鬼像是失去了神志，一個個趴在地上，伸著腦袋去看春曉。

　　春曉如今已經是個成年女子，而這群昔年的玩伴，還是小孩子的模樣，鬼里鬼氣的黑色皮膚，頭發都沒有一根，十分嚇人，言語間卻有種充滿凶狠的單純。

　　春曉隨手撿了塊土石頭砸過去，正中一個水鬼的腦門，含淚道：“就因為我沒有跟你們一起死了，你就要拉我奶奶下河？”

　　有個小姑娘抱起那塊土石頭，歪著腦袋爬了幾下，“春曉兒，你奶奶不許你和我們玩，她要把我們都殺掉，春曉兒我嚇壞了。我們一起將她帶下來玩，奶奶在這里，春曉兒也會來陪我們的，對不對？”

　　“……”

　　所以奶奶之所以會墜河，是因為她發現了這群懷有惡意要拉春曉下河的水鬼，所以想要偷偷將它們消滅掉嗎？

　　春曉想起了與奶奶的最後一次通話，她那麼溫柔地叫她天冷要加衣服，多吃飯不要省錢餓肚子，從來沒說思念她要她回家陪她……

　　“你們該死！”春曉抱著屍體哭得喘不上氣，悲慟地尖叫著。

　　尖叫聲傳去，引來了遠處一群村民。

　　蘇朝瞥了遠處走來的人影，彎腰毫不猶豫地將小水鬼一個個提溜在手里，將腦袋擰下來，統統捏成飛灰，撒進了河里。

　　動作自然流暢，面不改色。

　　小孩恐懼的尖叫絲毫沒有影響他的發揮，殺了六只水鬼，他在河邊洗了洗手，揮袖換了身衣服。

　　比起那幾只懵懂的水鬼，他更像一只心狠手辣的惡鬼。

　　此刻村民已經將春曉和她奶奶的屍體圍了起來。

　　老人沒有上山，而是失足墜河了，村里人一時又驚又怕，這條大河前些年溺死了六個孩子，如今又吞了一個老人。

　　“怕是要成精了。”一個老人看著這條河，語重心長。

　　村人看著這條靜靜流淌的大河，看著那穩重的漣漪，莫名覺得後脊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