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0章 母親,你看我(27)
並不是一個好天氣,雨下得很大。
慕冰冰還記得自己正在教學樓里上早讀課,忽然被校園廣播叫到了校門口,說是她的家長來找她,卻在剛出校門,就遭遇了綁架。
就在她慌亂地掙扎,甚至忍不住大哭起來時,套住她腦袋的黑袋被扯了下來,她看到的景象,卻讓她瞬間忘記了恐懼,呆住了。
是兩位俊美得風格迥異的少年;是休學失蹤許久的春昭同學和浮白淵同學。
兩位少年,卻都是坐在了輪椅上。
“春……春昭?”
比起眼神冷漠,似笑非笑的浮白淵,顯然一臉蒼白病容的鄰家少年,看起來更有安全感,慕冰冰戰戰兢兢地喊了一聲,“你,你們也是被綁來的嗎?”
春昭少年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多看她一眼都不想,冷冷別開眼。
倒是單手支頤的浮白淵饒有興致,戲謔道,“這位同學,看來你還沒有看清,綁匪是誰呢。”
慕冰冰瞪大了眼睛,嘴巴能塞下一個雞蛋,怎麼會?
相較於孔武陌生的男人,顯然熟悉的面孔給了女孩一些安全感,立即大聲道:“你們在玩什麼把戲?春昭,把我松開!不然我向春阿姨告你的狀!我生氣了!”
窗外的雨聲大得令人心煩,浮白淵眯起眼睛看著雨勢,指尖在玻璃上劃了劃,“太失禮了,女士,你該要對你未來的丈夫溫柔一些。現在閉上你的嘴巴,太吵了。”
慕冰冰立即被身後的黑衣保鏢用膠帶封住了嘴巴,只能嗚嗚出聲。
兩個人的對話,春昭恍若未聞,微微垂下了頭,看著膝上的毛毯。
慕冰冰被拉走了,她沒辦法理清現在的狀況,上一課還在教室里背書,下一刻就被套上婚紗,宣告即將訂婚了。
偌大的訂婚典禮現場一片空寂,看起來華麗而寬闊的酒店會場布滿了夢幻的綢帶與燭台,一片盛大而奢華的場景,而會場嘉賓卻只有守在台下的十幾名黑衣保鏢。
台上即將訂婚的新娘被封著嘴,穿著婚紗五花大綁地被丟在一旁,在她的身旁是一身白色西裝的少年,安靜的坐在輪椅上。
像是一場詭異的鬧劇,所有人都定格了動作,像是等待著什麼。
只有慕冰冰瑟瑟發抖地蜷縮著。
忽然一聲門被推開的響聲,慕冰冰像是看到了救兵一樣,仰著身子看去。
春曉丟下慢吞吞的浮雍,先一步衝進禮堂。
浮雍並沒有進去,而是看著女人的背影,合了合眸子,勾起唇角,“這是最後一次。”
想象中觥籌交錯,熱鬧的訂婚場面沒有出現,春曉看著台上被捆綁著,淚流滿面的慕冰冰,逐漸慢下腳步。
不知何時,始終沉默的少年終於抬起了頭,蒼白的面龐朝著走來的女人。
春昭看著她緩緩走過來,微微歪過頭,那雙從來星光熠熠的眸子,似乎熄滅了所有的光,他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受了委屈向媽媽訴苦的小孩,又像自言自語,他說,
“媽媽,我再也站不起來了。”
再也不能打球,再也不能騎機車,再也不能做家務,再也不能為你和別的孩子打架了……
他是想表達這個意思?
不是的,春昭並沒有想到那麼久的以後,甚至沒有告狀說是浮白淵讓人打斷了他的雙腿。
不只是骨折,春昭失去光彩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春曉,他膝蓋以下的小腿,全都被截掉了。
這條毯子下,是空空蕩蕩的……
若是她看到,會不會害怕?
春昭自己也說不清,對這個女人的感情。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恨她的。
在幼小單純的幼年期過後,心智開竅的小少年,在一日日中,終於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他的母親,並不愛他。
那段時間,是他永生難忘的年月。
即便她會在他受到傷害時維護他,卻也只是像維護著一件瓷器,並沒有投注絲毫的情緒。
無論他怎麼和她吵架,和她鬧脾氣,她都不會有所動容,她的情緒從來不被牽扯。
十二歲那年,他當著她的面憤怒地將家里所有碗筷,狠狠摔碎,滿地狼藉,他暴躁地大吼大罵,一腳踢翻了桌子,她也只是冷冷地在一旁看著。
那一瞬間,十二歲的男孩,覺得血液像都要凍結了。
後來,他不甘心地做過更瘋狂的事。
直到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春昭將鋒利的刀尖對准了自己的手腕,他凶狠地在她的面前自殺,似乎想要威脅到她,逼出她的關懷,最後也確實觸動了她的情緒,她從沙發上站起身,不顧他鮮血狂涌的手腕,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當初春曉是怎麼罵他的?春昭恍惚地想了想,她罵他,“我怎麼養出這樣的廢物。”
她似乎從沒有將他當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似乎他只是需要擺在身邊的一件物品一樣。
後來他主動削平了所有棱角,跌跌撞撞著,將自己打造成了她喜歡的模樣。
即便不能成為她正眼相看的人,成為她的玩具也好啊……
可是現在……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突然這麼多人要和他爭奪,為什麼這麼多人要搶走她?
春曉看著台上一身白色西裝的春昭少年,坐在輪椅上,膝蓋上搭著一條毛毯,歪著腦袋傻傻地看著她,少年看著看著,忽然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睛里掉了下來。
春曉擰住了眉頭,微微捂住胸口,似乎有些悶悶的感覺。
春昭捏緊了手下的毛毯,好像沒有察覺到淚水,反常地笑了起來,像是一件被玩壞了的玩具,輕聲的笑短促又急,“媽媽。”
春曉看著他,可是春昭喊了一聲,卻再沒有下文了。似乎千言萬語,最後都消失了一般。
似乎預兆著什麼,春昭喉結動了動,默默垂下眼睛。
春曉想起春昭說他站不起來了,覺得有些奇怪,明明上次見面,少年還能拄著拐杖吭哧吭哧,現在這麼被搞成了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
春昭不再說話,一旁鮮花燭台的長桌後,響起了輕微輪子碾過地毯的聲音。
一身黑色的紅唇少年被黑衣保鏢推了出來,眉眼精致的少年在身旁鮮花的映襯下,顯現出了一種極致的美感。
黑衣保鏢退下了,浮白淵隨手搭在一旁的百合花上,笑眯眯地看著春曉,“母親,你見到我,開心嗎?”
春曉手里還拿著准備送給兒媳婦的紅包,卻不能理解目前局面,感覺自己仿佛2G網絡,已經被遠遠甩開了。
“是你故意騙我來這?”春曉怒氣上頭,合理懷疑自家男女主被浮白淵挾持了。
這年頭,反派反殺主角,這麼輕松的嗎?
浮白淵推著輪椅,來到春曉身前,仰起頭,笑得嫣然的少年絲毫看不出陰郁,他連頭發都乖巧地垂在額前,抿著唇,似乎有些羞澀,“母親,可以抱抱我嗎?”
春曉一把揮開他的手,怒斥:“我在問你,是你將春昭和慕冰冰折騰成這種樣子的嗎?”
浮白淵收回了被掃開的右手,看著上面綁著的紗布,這是受過槍傷的右手,他慢吞吞地將紗布解開來:“母親是在怪我嗎?為什麼會覺得,白淵一定就是壞孩子呢?”
浮白淵再次將扯下紗布,顯得有些猙獰的手伸向春曉,“壞人都會遭受到上天的懲罰,母親,你要相信我。”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事實擺在眼前,春曉胸膛起伏著,再次想要抽開浮白淵的手臂,卻被他反手捉住了手腕,一用力,帶進了懷里。
春曉被迫衝到了浮白淵的懷里,輪椅被帶著朝後滾去,浮白淵卻緊緊將春曉抱在懷里,“太幸福了,就像是一場夢境。”
春曉用盡全身力氣,也沒有將自己掙脫出來,直到另一手伸出來,才將春曉從浮白淵的懷里拉出來。
是春昭。
春昭將春曉拉到他的輪椅後面,依舊是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睛。
浮白淵的笑容瞬間消失,毒蛇一樣盯住春昭,“廢物,你後悔了?”
春昭抿著唇,沒有理會浮白淵,忽然道:“春曉,走。離開這里。”
春曉愣了愣,春昭很少叫她的名字,都是叫她媽媽。
浮白淵捏緊了拳頭,可是春昭卻攔在了他的面前。
春曉這才發覺,整個會場一片空蕩,黑衣保鏢不知何時撤走了,只剩下他們叁個人,連慕冰冰都被帶走了。
似是了力氣被抽空,浮白淵的面色也一點點淡了下來,不再看春昭。
春昭抬起頭,看著春曉,從來笑容朗朗的少年,此時眼里升起了碎碎的光:“媽媽,你走遠一點,我們送你一件禮物。”
浮白淵盯著春昭,似乎極度不甘,殷紅的唇瓣紅得幾近滴血。
“什麼禮物?”春曉冷著臉,看起來,男主和反派是聯合在一起了?這個任務還有什麼搞頭?本來該反目的兄弟,現在聯手給媽媽送禮物?
春曉嘆出一口氣:“春昭,跟我走。”
春昭少年卻搖了搖頭,見女人似乎沒有聽話的打算,他忽然按下了浮白淵輪椅扶手上的一個按鈕,轉眼便有一名黑衣保鏢出現在台上。
春昭輕聲:“將她帶到門外。”
春曉驚愕地看著對她實施暴力合作的春昭,被黑衣人拉住,強行走過長長的白色長毯,去到了一扇門外。
幾乎是在春曉抵達門外的同時,那厚重玻璃門便轟然關閉。
隔著玻璃,隔著訂婚長毯,在台上是兩位坐在輪椅上的少年。
面色沉靜的少年目光越過門外,看向了春曉,嘴角彎彎,春曉看出了他的口型,“母親,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你討厭的人,都會不存在了。很抱歉,昭昭長成了這樣不討你喜歡的樣子。真的好難過啊……”
浮白淵咬著唇,似還是不甘心,緊緊握著輪椅,最終從背後掏出了一條看起來很軟的毛线圍巾,隨意搭在了膝蓋上,垂下眼,一聲不吭。
春昭少年推翻了燭台。
易燃的桌布與地毯瞬間騰起火勢,洶涌的大火幾乎一瞬間包圍了兩個輪椅上的少年。
春曉拼命捶著門,掰著把門,卻根本撼動不了它。她不知道,這扇門,原本是要將她也困在里面,防止逃走的。
兩兄弟深知他們贏不了浮雍,在他們孤注一擲的計劃中,這本是叁個人的殉葬。
將春曉引來,然後點燃會場,一場大火來令他們骨灰交融,再也不分開,沒有人可以將他們分開。
如今卻只有兩個人,靜靜地火場中央,火焰衝天,火舌幾乎瞬間衝燃而上。
春曉看到那倔強的少年緊緊握著懷里的圍巾,黑衣燃火,最終還是紅了眼睛,終於看向她。
春曉努力讀著他的口型——
“母親,沒有騙你,壞人是真的……會遭受到懲罰的。”
(唉…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