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猛然驚醒,胸前汗珠流淌,噩夢,又做噩夢了。轉眼看窗外,黑的濃稠,山區的夜,總是這樣踏實而可怖。
三周了,自從到了劉家壪,不管在哪家民宿入住,都會做差不多的夢。
這些夢本身沒什麼,無非是一些過往或性幻想。
詭異的是,無論夢到什麼,驚醒前總會被無邊無際的金剛鐵皮石斛覆蓋,耳邊不停傳來低語:“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不是,絕不是心理問題。”牛二洗了把臉,對著衛生間鏡子自言自語。近千年的生活經歷,早能給心理醫生看病了。
沏壺龍井,牛二透過窗紗往外看,不遠山坡上昏黃燈光一點,那座老屋的主人想來也還醒著。
每次午夜夢回,看到那點燈光,總覺得它像在召喚什麼。
“是的……”一陣低沉的呢噥。
“誰?”
牛二一激靈,起來屋里轉了一圈,沒有異狀,窗外夏蟲輕鳴,仿佛一切正常。
然而並不正常,這已經第七次了,這個聲音和夢里的一模一樣。
牛二有些後悔自己的出行計劃。
疫情期間,市政府建議“非必要不離杭”,牛二多年沒去過清涼峰了,琢磨不如到那里避暑,順便還能去昱嶺關村憑吊一下龐萬春,不想從踏入這里的第一天起就陷入了噩夢。
夜色變淡,夏天天亮的早,老屋熄了燈。
牛二見過李嬸——老屋的主人,一個風韻猶存的小老太太。
那天集市上李嬸拉著他兜售“多年收藏的老錢”,結果十幾枚開元通寶上都印著“MadeinChina”。
“看著像真的,二百塊一枚行嗎?”牛二聽說過李嬸獨居多年,只當是扶貧。
李嬸卻不樂意:“哪里能這麼便宜啊,這可是唐朝的呀。”小老太太還挺貪心,牛二笑笑放下錢幣離開。
“我家還有更好的老物件,你跟我去看看好哇。”李嬸不甘心的在後面喊,牛二沒理她。
老屋里應該不止有李嬸,還隱藏著別的東西。
“無所謂,閒著也是閒著。”
一壺茶喝到沒味,天已大亮,牛二大步出門,准備一探究竟。
活了這麼久,抗金抗元戰爭、萬歷朝鮮之役、美國獨立戰爭、法國大革命……
還有什麼沒見過,還有什麼可怕的,還有誰能奈我何!
牛二胸中激蕩。
“那位游客,請戴上口罩!”剛到街上,只聽網格員一聲斷喝,牛二忙取口罩戴上,單手扶額致歉。這幾天疫情再次嚴峻,沒口罩寸步難行。
老屋前拍門,無人應答。
隔壁老王聽到動靜出來,“找李嬸啊,她去村委會了,等下回來。”老王很熱情,這些天牛二和村民混得熟了。
牛二遞根煙,“我住了也不少日子,為啥從沒見過李嬸的子女來看她?”
“嗨,別提了,李嬸沒孩子,又早早守了寡,可憐呐。”老王點上煙深吸一口,緩緩吐著煙圈,“家里沒男人,就是不行。”
“不是有你嘛,”牛二調侃,村里都知道老王苦追李嬸,“進展行嘛?”
“快了,快了,”老王憨笑,“她修房子,我給跑的手續,最近對我好多啦。”
閒話一會兒,李嬸回來,見到牛二臉上又浮現出奸商的笑容,“老板來啦,是想著老物件吧?來,進屋。”說著掏鑰匙開門。
老王湊過去,被她攔住:“村委會說老屋改造還要消防驗收,你去打聽打聽咋弄。”說著眼波流轉,飛了老王一眼,老王屁顛兒屁顛兒走了。
牛二心中一凜,那一眼的媚態,安妮海瑟薇都做不出。
李嬸打開電視,遞盒芙蓉王給牛二,請他先坐,等著自己上樓去取“古董”。
這是個小二樓,磚木結構,剛裝修過,新鋪的復合地板,牆、頂刷白漿,石膏线裝飾,鋁合金窗。
家具沒換,老式的長虹電視,破舊的布藝沙發,黑乎乎布滿裂紋的飯桌,用鐵絲固定過的藤椅。
從公共部位往上看,二樓也差不多的樣子,再普通不過的民宅。
牛二一團迷霧,自己想錯了?幾百年培養出的直覺,誤判了?李嬸那個媚眼怎麼回事,自己眼花了?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這世界不該這樣,做人不該這樣,琛?”
電視里黃警官一臉凝重,對面的肥仔正據案大嚼。
李嬸提著個布兜下樓,“麻煩把門關上,這東西怕光怕風。”
騷擾自己的不在這里,牛二關上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