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六月飛火,天氣是真的熱。
矮人挑著籮筐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時而上坡,時而下坡,路也忽左忽右,抬頭看不到十幾米,突地一個轉彎,路就隱在路兩邊的野草叢中不見了,然不必著急,只要你繼續往前,路便自然又往前顯現了幾米,而你剛剛走過的路,又隱在了草叢中,終歸前後留下十幾米的樣子,把你置在當中。
路的兩旁是大小不一的松樹,分布得也沒有規則,有時三五棵聚在一起,有時單獨一株佇立著,獨自享用著一片空間。
不過大體上,山路都隱沒在樹蔭之下,即便是正午時分,陽光也只能鑽過樹葉的縫隙,像一根根金色的线條落在草里,成了斑駁的光點,那種灼熱的感覺便變得柔和了許多。
矮人自從凹山村出來後,又有十余日,中間去了七八個大大小小的村莊,買賣也一如既往,因為畢竟都是針頭线腦之類的,別說老百姓口袋里沒多少錢,就是有人家也不可能說買光你籮筐里的布頭的。
現在只要翻過這座山就能看到山腳的村子了。
這個叫庫頭的村子可是個方圓十幾里的大村子。
按往常的經驗,這里的買賣可是不錯的,而且得呆上一宿,因為到另外一個村寨起碼又要走上小半天才行。
村子座落在兩座山之間,卻又不是谷底,因為谷底是一個很大的水庫,水庫彎彎繞繞,把六七座大山的谷底都連成了一片,變成了一個諾大的水庫。
村子就在水庫的源頭上,故而取名庫頭,呵呵,是庫頭不是褲頭。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庫頭村兩者都得了好處。
山上是田地山林,每年還能從水庫里捕撈到許多鯉魚,因此,村里人家也比附近其他的村子來得寬裕得多,確是一個山清水秀人富足的好地方。
當矮人爬上山頂時,往山下一看,一大片水平如鏡的水面盡收眼底,在陽光下泛著白光,在水庫的邊上,沿著山邊是一溜整齊的房子。
閉上眼睛,矮人都能想像得出,那些房子全是用石頭打的牆基,再用泥土夯的四牆,中間是木頭的柱子,木頭的梁,木板的樓面,木頭的椽。
房子的朝向也是相當一致,背靠大山,面朝水庫,門前一條石頭路兩米見寬,從村頭貫穿到村尾。
在路的邊沿是一排籬笆樹,雖品類不同,卻也構成了一道緊密的欄杆,就算小孩從路邊走過,也不用擔心會掉到一側的水庫里去。
不過房子最集中的不是水庫邊,而是在一座山腳的彎肚子里,因為那里有一片面積很大的平地,是造房子的好地方,所以這里房子連著房子,院子挨著院子,建了兩百多座房子,整個村子住著男女老少七八百人。
這是一個熱鬧的村子,如果你在這里,一定可以瞧見這樣的場景:
清晨,村民們有的扛著鋤頭出門,有的挑著糞水下地,有的拿著繩子衝擔進山,端著衣服籃子去水庫邊洗衣服被單的是婦女,小孩子們則背著粗布縫的書包往學堂趕。
中午時分,扛著鋤頭的叔叔把一件舊中山裝脫下來掛在鋤頭木柄上,身上著一件腋下有個破洞的白色背心,用鋤頭串了捆稻草,佝僂著背吃力地從田埂上走過來;挑糞水的叔叔這會兒倒是輕松了,手里拿著一人高的糞勺子,兩只褲管卷到了膝蓋上,鞋子不知是落在地里了還是放在糞桶里,這會兒正赤著腳板,挑著一副空空的糞桶,晃晃悠悠地從村口過來;砍柴火的大哥哥們呢,這時候則捆了兩捆柴火用衝擔挑著從山上急急地下來,興許柴伙有些重了,壓得他背都直不起來,脖子也歪向一邊……
日復一日,時間好像沒有終點,哦,對時間原本就沒有終點,我的意思是每天每年,甚至一代人重復著一代人的生活。
如果你是個一心求變的人,那你肯定覺得這里是個牢獄,禁錮了所有人的思維,激不起一點變化的波瀾;但要是你是個知足常樂之人,那這里就是世外桃源,沒有紛擾,人們生活清苦卻渾然不覺,終日里勞作卻談笑風生悠然自得。
(寫到這里,不禁想起一件事來,前不久,一個久居國外多年沒有音訊的女同學,突然在同學群里曬了一組國內農村老家的照片,房子是石頭牆,瓦片頂,木柴門,村里的路是青石鋪地,牆角滿是綠色的青苔,窗戶上是厚厚的爬山虎,牛在屋前草地上悠然地吃著草,黃毛狗在邊上撲蝴蝶,一只母雞領了一群小雞在屋邊的稻草跺里,用爪子搜著蟲子。
同學留言說,從小離開家為了美好的生活沒命似的打拼,到頭來突然發現,在這里無憂無慮與世無爭的生活,才是自己最向往的生活方式。
說實話,在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也很有感觸,很有一種想歸隱田園生活的臆動。
但是冷靜下來想一想,其實就算如今歸去,之前的路也不能說白走了,之前的拼搏都是徒勞。
因為不經歷外面世界的燈紅酒綠爾虞我詐,人就不會覺得平平淡淡的可貴,不把自己的身體虐待得不成樣子,人就不會覺得健康體魄的重要。這不是說我那同學怎麼作,而是人性的特性就是這樣的。失去了無可挽回了才知道它的可貴,健康如此,生活如此,愛情亦不例外。)
矮人站在大山的最高處,山風穿過樹林吹在滿是汗水的身上,涼嗖嗖地覺得說不出的愜意,要是這里有一張大床可以躺上一躺,再來一大碗涼茶,那該有多好啊,矮人想。
不過顯然這就是白日做夢,這山林野地的,一日里除了砍柴的樵夫還有路人經過都算不錯了,哪還有那些東西。
嗯?
樵夫,這地上好像有新鮮的柴草遺落,好像之前真有人在這附近砍過柴啊,矮人想。
這附近的山林都是庫頭村人所有,那在這里砍柴火的也定然是庫頭村民無疑。
管他呢,他砍他的柴,我走我的路。
矮人的思緒毫無章法地想著,歇了一陣便重又挑起擔子向山下的庫頭村走去。
從山頂到村子要說遠也不遠,站山上仔細看,都能看見牛從村子中間路上走過,小伙子空手走的話,頂多二十來分鍾就到了;可要是挑著重擔,那起碼也得四十分鍾,有句俗話叫山上容易下山難,說得就是挑重擔子下山,因為你不但要注意腳下的路,而且還要注意擔子的平衡,不然往前衝得太快就容易摔下山去。
如果加上半路上歇腳,四十分鍾能到達都算快的。
不過好在這下山的路不像剛才上山的路,兩邊都是梯田沒有大樹,從上面可以看到所有上山的路。
這樣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抬頭一看就能測算出你已經走了多少,還有多少得繼續。
就在離山頂大約二百米左右的路邊,有一塊巨石,在石頭下面有一口清泉,泉水不大,但奇怪的是大旱時山澗的溪水都斷流了,這兒的泉水卻仍不會斷流,當暴雨天時,這里的泉水也不因此增大,也不變渾濁。
泉水是那麼神奇,所以庫頭村人給它取名神泉,並且把名字刻在那塊巨石之上。
神泉的汩汩泉水,不僅方便了路過的行人,更是灌溉了一片農田,在它上面的都是旱地,從這里開始便有了水田。
不僅如此,村民們為了方便路人歇腳,還在旁邊用山石搭了一個小小的涼亭。
矮人每次經過這里,也都要卸下擔子歇上一時半會兒,喝口泉水再裝滿水壺。
這一次也不例外,遠遠看見涼亭,他便憋著一口氣快步向涼亭走去。
可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他碰上了一對男女正在涼亭里上演肉搏大戰。
話分兩頭,我們先來說說這兩男女是何許人。
女的姓陳,不知大名叫啥,反正認識的人都喚她阿嬌,是庫頭村村民,上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姐姐與哥哥都已婚嫁,按照農村從大到小的習俗,接下來應該輪到阿嬌出嫁了。
阿嬌不僅身材高挑,而且還是干活的好能手,砍柴,犁地,沒有啥不會的,甚至挑重擔也不輸給小伙子。
可是她有個不足,就是性格太潑辣,在村里經常與鄰里對罵,多年來跟老的吵過,跟少的吵過,跟的男的吵過,跟女的吵過。
吵架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為了灌溉的田水,為了耕牛吃了莊稼,為了挑糞水在她家門口經過……
按理說,阿嬌一個待字閨中的女人,怎麼可以與人吵架呢?
真的有必要也應該是她的父母出來跟人吵啊,可是事實就是這麼怪,阿嬌說父母年紀大了,力氣不夠吵不過人家,她年輕所以即便是由她父母引起的,她也強出頭替父母出來吵,噴著吐沫星子,捋著袖子,拍著巴掌,有時還轉過身屁股對著人家拍著屁股。
罵什麼呢?
什麼難聽揀什麼罵。
如果對方是婦女,那就罵:
“你的逼被男人操爛了,神經不正常了是吧?”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去偷人,偷習慣了以為天下你最大了是吧?”
“你們家都是用你的逼水燒飯吃的?難怪個個都那麼逼樣!”
那要是對方是男的,阿嬌又會換種方式罵:
“你火氣那麼大干嘛?雞巴找不到老婆的逼了?”
“你真厲害,你老婆被人插你在旁邊加油叫得全村人都聽得見!”
“操我?好啊,就怕你的雞巴太小塞不滿老娘的洞!”
…………
阿嬌的吵架功力是全村公認的,也不知道一個姑娘家怎麼還會這樣?
男人拳腳功夫了得,可能是在懸崖峭壁或者神秘墓穴里得了武功秘笈,練了吸星大發,練了乾坤大挪移,這女人的吵架功夫如此了得,難道也機緣巧合得了必勝秘笈?
沒有人知道其中的緣由,不過最終的結果是阿嬌到二十四歲了,還沒有媒人上門說親。
她的父母落下面子主動請媒婆幫忙說說,媒婆得了好處也會跟男方說起阿嬌,可是當男方一聽是吵架全村無敵手的阿嬌,便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連說不行。
人家娶個媳婦是想能夠孝敬長輩,與人為善,不說知書達理吧,那起碼不能經常像個喇叭一樣,在村子里與人吵架,傷風敗俗出洋相吧?!
因此,當阿嬌都熬成老姑娘了,還沒嫁出去。
再說那男的,不是別人,就是她的家人,不然你以為還有誰啊,除了她的家人,她還能跟誰說得上話,誰還願意跟她一起上山砍柴啊?!
那他是誰呢?
她二姐夫。
與庫頭村相隔五十里山路一個叫平峰寨的寨子的人,名叫柏鳴,前年娶了阿嬌的二姐。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結婚第二年正月柏鳴給丈母娘送正月禮來到庫頭村後,便住了下來,第一次連著就住到了農歷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