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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的故事 波琳啡鷸 11335 2024-03-02 03:18

  如果說O從她情人離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等他回來,這還是大大不夠的:她從那個時刻開始,除了苦等和黑夜,簡直就甚麼也感覺不到了。

  在那一天,她帶著一種像畫像一樣的表情,她的皮膚是柔軟的、嘴唇是溫順的、視线永遠是下垂的——這是唯一的一次,她能夠忍受這項規定。

  她點火添柴、斟酒上咖啡、點煙、整理花束、疊好報紙,就像一個年輕的姑娘在她父母的起居室里那樣。

  她那裸露的脖頸和皮項圈、她的緊身胸衣和囚徒式的手鐲,這一切都令她顯得那麼清麗脫俗,雖然她從她侍候的男人們那里得到的命令僅止於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蹂躪其他姑娘,但她能感覺到他們更想蹂躪她。

  這無疑是他們對她的態度大不如前的原因。

  她犯了甚麼過失嗎?

  或許是她情人的離開使他們感到可以更自由地處置她?

  不論是哪種情況,後來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就在他離開的第二天,當夜幕降臨時,她開始脫掉衣服,在洗漱室的鏡中察看比爾的馬鞭在她大腿上留下的鞭痕——它們已經快要消失了。

  正在這時比爾進來了。

  離吃飯還有兩個小時,他通知她,她將不再在餐廳與其他人共同進餐,並讓她做好准備。

  他指著那只角落里的土耳其馬桶讓她蹲下,這使她想起珍妮有一次曾提到過比爾會讓她這樣做。

  她在那兒獃了很長時間,他就站在那里看著她,她能從鏡子里看到他的身影,還能看到她自己的身影。

  她不能控制從身體中流出的液體,他一直等著她洗浴完畢灑好香粉,正當她要去拿拖鞋和披風時,他制止了她,接著把她的雙手鎖在背後,她在床腳坐下來等著他。

  外面此刻正下著暴雨,窗前那棵白楊樹在風雨中搖曳,偶爾有一片蒼白的樹葉打在窗玻璃上。

  雖然七點的鍾聲還沒響,天已像午夜一樣黑。

  秋已深了,白天越來越短。

  比爾回來時,一手拿著她剛來時他們對她用過的眼罩,一手提著一條鏗鏘作響的鐵鏈,跟牆上的那條鐵鏈十分相像。

  O能感覺到他在猶豫,不知該先給她戴眼罩呢,還是先上鎖鏈。

  她凝視著窗外的雨,對於他想把她怎樣毫不關心,只是在想:勒內說過,他要回來接她出去,還有五天五夜,不知他現在在哪里?

  是不是獨自一人?

  如果不是,又是和誰在一起?

  但是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比爾把鏈子放在床上,並沒有去打斷O的白日夢,只是用黑天鵝絨眼罩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眼罩在眼窩下面呈圓形,熨貼地覆在顴骨上,使人完全不可能偷看,甚至連睜開眼睛都不可能。

  於是,令人感到欣慰的黑暗就像黑夜一樣來臨,O以從未有過的喜悅心情迎接了它,那同樣令人感到欣慰的鎖鏈帶著她離開了自我。

  比爾把鏈子系在她的項圈上請她跟他走,她站起身來,被鎖鏈牽著向前走去。

  從腳下冰涼的磚地,她推測出自己是走在紅區的走廊上,後來腳下的地雖然仍舊很涼,但開始變得粗糙起來,她憑感覺知道自己此刻正走在石頭地上,是由沙石或花剛岩鋪成的路面。

  有兩次,那仆人讓她停下來,她聽到鑰匙開鎖、隨後重新上鎖的聲音。

  “注意台階。”比爾說。

  她走下樓梯時絆倒了,比爾抱住了她的腰,在此之前,除了用鎖鏈捆她的鞭打她之外,他還從未碰過她,但此時此刻,他把她壓在冰冷的石階上,她企圖用鎖著的雙手抓住石階免得滑下去。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乳房,接著他的嘴從一個乳房移到另一乳房,她能從壓著她的身體上感到他緩慢的勃起。

  他直到盡了興之後,才扶她站起身來。

  她又濕又冷,不斷顫抖著,終於下到了石階的最後一級,同時聽到又一扇門被打開的聲音。

  她剛一走進去,立刻覺得腳下踩到了厚厚的地毯,鐵鏈又是輕輕一扯,比爾為她解開了雙手、摘掉了眼罩。

  她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又小又矮的圓形拱頂的斗室之中,牆壁和拱頂都是石頭砌成的,可以看到一條條石間的接縫。

  在門的正對面,牆壁上瓖嵌著一個鐵環,她項圈上的鎖鏈就被系緊在那個鐵環上面,那鐵環離地面有三英尺高,她能向前移動的范圍不超過兩步。

  這里既沒有床和任何可以當床用的設施,也沒有任何毯子一類可以蓋的東西,只有三、四只摩洛哥式的墊子,可是她夠不著,那顯然不是為她准備的。

  然而在她可以夠到的距離內有一個壁龕,里面射出微弱的燈光,除了這一點光线之外,室內一片昏暗。

  壁龕里還有一只盛著面包、清水和水果的木托盤。

  圍牆腳下有一圈暖氣管,但是從暖氣管散發出來的熱氣蓋不住泥土的氣味:那種古代監獄和古城堡地牢中的氣味。

  在那褥熱的昏暗之中,一絲聲音也沒有,O很快就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不再有白天和黑夜,燈光常明不熄。

  比爾或其他仆人——對她來說沒甚麼區別——隨時撤換著托盤上的面包、清水和水果,帶她到附近的一個地牢去洗澡。

  她始終看不到那些進來的男子,因為每次他們進來之前,都有一個仆人事先用眼罩蒙住她的眼睛,在他們離開之後才拿掉。

  她已經失去了辨別他們的能力,分辨不出他們是誰、一共是幾個人,以及她柔軟的手和嘴唇盲目地加以愛撫的究竟是甚麼人。

  有時是幾個人一起來,多數情況下是一個人來,但是每一次在他們占有她之前,總是先讓她衝著牆跪下來接受鞭打。

  她項圈下的環被牆上的鎖鏈系緊,她把手掌貼在牆上,臉貼在手背上,免得臉被石壁擦傷,膝蓋和乳房直接貼在石壁上。

  她就是這樣迷失在不斷的折磨和哭喊之中,圓圓的拱頂撫平了她痛苦的呻吟。

  她等待著,時間已不覆存在。

  她已經等待了三個月、三天,也許是十天或者十年。

  在天鵝絨般的黑暗里,她的鎖鏈被打開了,她隱約覺得自己被一塊厚厚的布裹了起來,有一個人托著的肩膀和膝彎把她抱起來帶走了。

  她發現自己又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黑色獸皮被子下。

  那是一個清晨,她睜開雙眼,她的雙手是自由的,勒內坐在她的身旁,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你現在必須穿起衣服來了,”他說,“我們要離開這兒了。”

  她快速地洗了個澡,他幫她梳頭,遞給她香粉和口紅。

  她走進房間時發現她的西服、襯衫、外套、襪子和鞋都已放在床邊,還有她的手套和小皮包,她甚至見到自己往日在變天時總愛套在西服外面的風衣和一塊護脖子的紗巾,但是這些衣物里沒有腰帶和襯褲。

  她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把長襪向下卷到膝蓋處,她沒穿風衣,因為房間里很暖和。

  正在這時,那個在第一天晚上向她解釋過此地各種規則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為她打開了戴了兩個星期的項圈和手鐲。

  她是從此從它們的束縛之中解放出來了,還是因此感到若有所失?

  她默默無言,幾乎不敢去碰自己的手腕和喉嚨。

  他拿出一只小木盒,讓她從里面的許多枚戒指中,選擇一枚適合她左手無名指的,這是一種奇特的鐵戒指,內側是金的,戒指上有一個很寬的徽章,中部凸起,底上部有三個從大到小的圓,每個圓都呈螺旋狀,就像居爾特的光輪。

  她試戴的第二只戒指戴上剛剛好,它掂在手里很沉,在鐵的鈍灰色中隱隱地閃著金光。

  為甚麼是鐵的?

  又為甚麼是金的?

  她不理解這個標志的意義,在這間房間里是不可能談這個的,因為那鐵鏈仍舊掛在床的上方,黑色的被子滑落在地板上,那個仆人比爾隨時可能出現,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似乎真的出現了,穿著那套荒唐的戲劇服裝。

  然而她錯了,比爾並沒有出現。

  勒內讓她在西服外面套好風衣,戴好遮住袖口的和手套,她拿起頭巾和小皮包,手臂上搭著她的外套。

  她的鞋跟磕在地板上的聲音不如拖鞋那麼響亮,門一扇扇在身後關閉了,客廳里空無一人。

  O拉著她情人的手,一位陪伴他們的陌生人為他們打開了那扇熟鐵大門,記得珍妮曾經把這里叫作“圍牆”,這里已不再有上次看到的仆人和狗。

  那人掀起一個綠天鵝絨簾子,領著他倆穿過去,簾子在他們的身後垂了下來,他們聽到關門的聲音。

  他們最後來到了一個客廳,從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草地,在走下大門口的台階時,O認出了那輛汽車。

  她坐在她的情人旁邊,他握著方向盤,發動了汽車。

  他們穿過了一片空地和一扇敞開的大門,又開了幾百米遠之後,他停下車吻她。

  接下來他們駛向歸程,汽車行駛在一個寧靜的小城的郊外,O剛好看到了路標上的名字:羅西。

  二、斯蒂芬先生O的住所坐落在聖路易斯路,是一所坐北朝南俯視塞納河的老房子,房間寬敞但比較低矮,有斜斜的屋頂,兩個大房間通向陽台,傾斜的屋沿正好把陽台遮住。

  兩個房間一間是O住的,另一間有一個壁爐,從地板到天花板瓖滿書架,平時充作書房和起居室,必要時也作臥室。

  對著兩扇大窗戶放了一張大沙發,壁爐前有一張古色古香的桌子,有時客人太多,那間面向內院裝飾成綠色的小餐室不敷使用時,就臨時把它用作餐桌。

  另一間面向內院的房間,是勒內的,他常常在這個房間里著裝,並存放他的衣服。

  O同他合用那間黃顏色的洗漱室,廚房也塗成黃色,小巧玲瓏。

  有一個清掃婦每天來打掃一次房間,房間地板是由紅磚鋪成的,用的是那種古色古香的六角形紅磚,就是在舊式的巴黎旅館中常常見到鋪在二樓樓梯和連接樓梯與走廊的平台上的那一種,重新看到這紅磚竟是一模一樣的。

  她的房間很小,粉色與黑色相間的印花布窗簾緊緊掩著,火在金屬柵欄後燃燒,被子疊起,床上顯得很整潔。

  “我給你買了一件尼龍睡衣,”勒內說,“你一直沒有這種睡衣。”

  果然,一件雪白半透明的尼龍睡衣攤開在床上她常睡的一側,雅致得像埃及雕像的服飾。

  O在那腰際有松緊帶的睡衣上又扎了一條細皮帶,睡衣的質地是那麼輕柔,以致臀部的影子透出來使它看上去是淺淺的粉色。

  除了與窗簾同色的屏風和兩只小靠背椅的套子,房間里一片雪白:牆壁、紅木四柱床的花邊流蘇和地板上的熊皮地毯。

  穿著那件白色睡衣坐在壁爐邊,O開始聽她的情人講話。

  他一開始就告誡她:不要以為她現在已經自由了,除非她不再愛他,立即離開他,她才可以重獲自由,但是如果她還愛他,那就絕無自由可言。

  她聽著他說這些話,雖默默無言,但內心充滿快樂,因為他這是希望向他自己證明她是屬於他的。

  他真是太天真了,居然到現在還沒意識到,他對她的所有權是不需要任何證明的,或許他已經意識到了,但仍想強調一下,甚至僅僅為了從中獲得某種快樂?

  在他說話時,她注視著火苗,沒有也不敢看著他的眼睛。

  他站著,不時走來走去。

  突然間,他對她說,他希望她在聽他說話時不要把雙膝靠在一起,也不要抱著胳膊,當時她正用雙臂環抱雙膝的姿勢坐在那里。

  於是她提起睡衣的下擺跪坐起來,更確切地說,是用修女或日本女人的姿勢跪坐在腳後跟上,等他繼續說下去。

  由於雙膝攤開,她感到那白色的熊毛輕輕但銳利地扎著她半開的大腿的中部。

  他接著說:她的腿分得不夠開,當“分開”這個詞和“分開你的腿”這句話從她情人的嘴里吐出來時,帶著那麼大的不安和力量,使她一聽之下,不能不產生一種內心的膜拜等待和莊重的服從,好像眼前是神而不是他在對她講話。

  於是她一動不動,雙手手心向上放在膝蓋兩旁,睡衣的下擺攤開在地毯上。

  他的情人對她的希望非常簡單,那就是:她必須隨時隨地處於可以被得到的狀態。

  關於接近她是毫無障礙的這一點,僅僅是他一人還遠遠不夠,還須通過她的穿戴使有經驗的眼睛能一眼看出,她是像預期的那樣隨時可供使用的。

  他說這樣做有兩重意義:第一個她已經知道了,在她到達城堡的頭一晚已被告知:她永遠不可以合攏膝蓋或閉上嘴唇。

  她很可能以為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她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她要明白,為了嚴守這一紀律,還需要她做出不懈的努力,這一努力將不斷提醒她:在她和他之間,也許還有其他幾個人之間那個共同分享的秘密,提醒她記住自己的真實地位,即使當她在那些不了解他們秘密的人們之中行動並顯得與常人無異時也不例外。

  至於衣服,她可以隨意挑選,必要的話還可以自己設計,他不再要求她按照到羅西的汽車上那種半裸的裝束式樣著裝。

  明天她將留在家里,整理她壁櫥里的服裝和屜櫃中的內衣,她應當把一切類似皮帶和襯褲的衣物交他處理,還包括所有的乳罩,就像那個必須割斷帶子才能拿掉的乳罩、任何遮住她乳房的長衣、所有前面不開口的襯衫和長裙,以及任何不能輕易撩起的緊身裙子。

  她將重新去縫制其他樣式的乳罩、襯衫和長裙。

  去見裁縫時她應當在襯衫或毛衣下甚麼也不穿嗎?

  是的,她應當在里面甚麼也不穿,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她可以用任何她喜歡的方式加以解釋,或者乾脆不解釋,隨她的便,這是她的問題,只是她自己的問題。

  他對她還有其他吩咐,但他寧願過幾天再說,並希望她在聆聽之前穿好適當的服裝,在桌子的小抽屜里她會找到所需的一切費用。

  在他講完這一番話之後,她仍舊一動不動地跪坐著,喃喃地說:“我愛你。”

  他在壁爐里加了一些柴,點亮了床頭粉紅色蛋白石的台燈,然後他吩咐O上床等他,他今夜要與她共寢。

  當他回來時,O伸手關燈,她用的是左手,因此在黑暗把房間吞沒之前,她最後看到的是手指上鐵戒指的幽暗光輝。

  她側臥著,她的情人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同時用手握住她腹部的下端,將她拉向他的懷抱。

  第二天一早勒內就出門去了,說要到晚上才回來帶她去餐館。

  O剛剛在那間綠色的飯廳里獨自吃過午飯,身上還穿著浴衣,電話鈴響了。

  電話安放在臥室床頭燈下,O是坐在地板上接的電話。

  是勒內,他想知道那個清掃婦走了沒有。

  她已經走了,侍候完午餐就走了,一直到明天早上才會再來。

  “你開始整理你的衣服了嗎?”勒內問。

  “我剛剛開始,”她答道,“我起得很晚,梳洗完已經是中午了。”

  “你穿好衣服了嗎?”

  “沒有,我只穿著睡衣和浴衣。”

  “先放下電話,脫掉你的睡衣和浴衣。”

  O順從地照他的話做了。

  正在這時,電話突然從床上滑下來,她吃了一驚,把電話放在白色地毯上,她以為電話已經掛斷了,但是電話並沒有被掛斷。

  “你是全身一絲不掛了嗎?”勒內繼續問。

  “是的。”她說,“你從哪兒打電話來?”

  他沒理睬她的問題,又接著問:“你還戴著你的戒指嗎?”

  她戴著她的戒指呢。

  他吩咐她就保持現在這個樣子一直到他回家,就這樣一絲不掛地把那一箱准備扔掉的衣服整理好,隨後掛斷了電話。

  一點鍾已過,天氣晴朗宜人,一小塊陽光灑在地毯上,照在O剛從身上脫下來滑落在地板上的白色睡衣和厚棉布浴衣上,呈現出新鮮檸檬皮似的淺綠色,她撿起這兩件衣服拿到洗漱室掛到壁櫥里去。

  突然她看到了自己在鏡中的形象。

  那是一面嵌在門上的鏡子,牆上和另一扇門上還各有一面鏡子,形成一個大三面鏡:她只穿一雙與浴衣同色的綠色皮拖鞋——只比她在羅西的拖鞋顏色深一點點——戴著那個戒指,她不再戴著項圈和皮手鐲。

  她獨自一人,她是自己唯一的觀眾,然而她從未想到自己會像此時此刻那樣徹頭徹尾地陷入一種害怕孤獨的心境,她已經成為一個更加徹頭徹尾的奴隸,而且甘願如此。

  當她彎腰打開抽屜時,她看到自己的乳房在輕輕顫動。

  她用了差不多兩個鍾頭才把要另外裝箱的衣服挑出來放在床上。

  襯褲沒甚麼可選擇的,她把它們在床頭堆成一小堆。

  乳罩也一樣,一件也不留,因為它們全都是後邊有帶側面掛鈎的,她想可以把它們改成前邊開口的,開在正中間乳溝下。

  腰帶和吊襪帶也不必留,但她拿不定主意留不留那件粉紅錦緞的內衣,它瓖著黑色花邊,同她在羅西穿的胸衣極其相像,她把它單獨放在梳妝台上,准備讓勒內來決定。

  還有那些毛衣也得由他來決定,它們都是套頭緊領的,不能從前面打開的,但可以從腰部推上去露出乳房。

  所有的襯裙都被放在那個小堆上。

  在屜櫃里有一件半身的黑絲襯裙,瓖著很漂亮的皺邊,是專為襯在一條太薄的黑毛料裙下使它看上去不太透明的,她需要上些半身襯裙,那種短短的淺色襯裙。

  她發現她還必須放棄套裙和那種一扣到底的裙子,重新做一些和裙子一樣能從前面打開的襯裙。

  修改內衣和連衣裙比較容易解釋,可是修改襯裙可怎麼對她的裁縫說呢?

  她也許應當說,她不怕冷,因此願意衣服在前面開口,但實際上她對冷空氣相當敏感。

  她突然想到,自己穿得如此單薄,怎能受得住冬天的嚴寒?

  她終於收拾完了,衣櫃里只剩下前邊有扣的襯衫,那條黑色摺裙,還有就是外衣和那套從羅西回家時穿的西裝。

  接著她去備茶,她打開廚房的茶爐,那個清掃婦忘了裝滿木柴籃子,O知道她的情人喜歡在晚上到家時看到自己坐在起居室的壁爐旁,她從走廊壁櫥里的木柴堆上裝了滿滿一籃木柴,提到起居室的壁爐旁,點燃了火。

  她就這樣蜷坐在一張大安樂椅上,等著他回家,茶盤放在一旁,和以前不同的是,她遵照他的命令:全身一絲不掛地等著他。

  O碰到的頭一個麻煩是在她工作的地方,說是麻煩也許有些過分,更確切地說是同事們的詫異。

  O在一家攝影公司的時裝部工作,在攝影室中給人照相,那些經設計師的手挑選出來的模特兒,往往要在這里擺上幾個小時的姿勢,她們都是一些最漂亮、最性感的姑娘。

  她們都很詫異O超了假,直到深秋才回來上班,這段時間是時裝業最繁忙的季節,因為新樣品即將推出。

  但這不算甚麼,最使她們驚訝的是她的變化之大,乍看之下,很難確切說出她哪里改變了,然而她們能感覺到這個變化,而且她們越觀察她,就越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她站得比以前直,走起路來姿勢也更加挺拔,她的眼睛更加清澈,但最顯眼的還是她休息時的優美姿勢,和時時處處流露出來的儀態的雅致和講究。

  她的衣著一向保守,總是一身干那一行的姑娘愛穿的比較男性化的裝束。

  由於那些姑娘們——她的工作對象——不論從職業習慣還是從個性上都一向關注衣飾,她們很快就發現了那些一般眼光看不出來的微妙變化:她穿貼身毛衣時乳房的輪廓被隱隱地勾畫出來——勒內最後同意留下那些毛衣——她轉身時摺裙下擺旋轉散開的幅度過大,而且她總是這麼一身,倒像穿的是一種制服一樣。

  “太過小女孩氣了。”一天有一個模特兒對她說。

  她是個多發綠眼的姑娘,有著斯拉夫式的高顴骨和橄欖色的皮膚,“而且你不該穿長襪,”她又說,“這樣穿會毀了你的腿。”

  這番評論是由O自己引起的,她正一面出神、一面急匆匆走過她的面前,在她斜對面的一張大安樂椅上坐下來,坐下時撩起了裙子,那個高個姑娘一瞥之下,看到她長襪以上的大腿是赤裸的,長襪只卷到膝蓋的高度。

  O注意到她的微笑,那笑容顯得十分狡黠,使她不能不懷疑這個姑娘在想些甚麼,也許她明白了甚麼事。

  她整理好自己的長襪,依次向上拉平並且系緊,這不是常見的那種由吊襪帶系緊的長襪,所以很不容易弄緊。

  O一邊系襪子,一邊回答傑克琳:“這樣實用。”

  “對做甚麼事實用?”傑克琳想知道。

  “我不喜歡吊襪帶。”O回答。

  但是傑克琳並沒聽她說話,而是盯著那個鐵戒指看個不停。

  同她以前照過的所有的像都不一樣,也許是因為她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模特兒,總之,她以前從來沒有從一張面孔和一個身體上創造出過如此豐富的意義和情感。

  其實O的全部目標只是為了通過那姑娘淘氣的形象在一瞬間閃現出來的美,使那些絲綢、毛皮和花邊顯得更漂亮而已,無論是樣式最簡單的襯衫,還是華貴無比的白色貂皮。

  傑克琳有一頭又短又厚的金發,稍稍有點卷。

  她身穿貂皮時總愛稍稍將頭歪向左肩,把臉蛋藏在豎起的衣領里。

  有一次O正好抓住了她這個表情,她溫柔地微笑著,頭發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她平滑堅硬的顴骨緊挨著灰色的貂皮,柔軟的灰色就像剛剛從燃木上掉下的灰燼。

  她朱唇微啟,眼睛半開半閉,在微暗的液態光澤之中,她看上去像一個沉溺於極樂狀態的姑娘,她是蒼白的,太過蒼白了一些,O把這張照片洗得對比度極低。

  她還給傑克琳照過另一張傑作,更加令人傾倒:這是一幅逆光照,照片清晰地勾畫出她裸露的雙肩,勾畫出她雅致的頭形和面孔,整個面部罩在一幅黑色網眼的面紗里,上面插著兩支羽飾,像一團迷茫的煙霧飄浮在她的頭頂上,她身穿一襲寬大的厚錦緞長袍,那鮮艷奪目的紅色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位中世紀的新娘,長袍一起拖垂到她的腳腕處,在臀部閃著微光,腰際緊束,一圈胸撐勾出了她的胸圍。

  這件服裝被設計師稱為節日長袍,在此之前還從來沒人穿過,細高跟鞋也是鮮紅的絲絨制成,當傑克琳穿著這身長袍和高跟鞋外加那個可以被想象為面具的面紗出現在O的面前時,O總是在自己的想象中不斷地改造著這個模特兒,使她的形象更趨完美:這里一點,那里一點——腰再系緊一點,乳房再抬高一點——它簡直和羅西的服裝一樣了,就像珍妮穿過的那件,同樣的平滑、厚重,直泄不嚴的絲綢,使人可以在無論甚麼情況下一旦得到命令,就可以在一個動作之間把它撩起來……誰說不是呢?

  當傑克琳從攝影台上向下走時,正是用那種方式撩起裙子的,她在這台上表演了十五分鍾,同樣的沙沙聲、同樣的乾葉破裂的聲音。

  沒有人再穿這種長袍了嗎?

  但她們穿,傑克琳的脖子上也戴著一副金項圈,手腕上也戴著金手鐲。

  O不由地想到:戴上皮項圈和皮手鐲的她,將顯得更加美麗。

  隨後O做了一件她在此之前從未做過的事:她尾隨傑克琳走到那間攝影室旁的大更衣室里,在那里模特兒們著裝化妝、存放她們的衣服和用品。

  O站在那里,倚著門框,眼光停留在梳妝台鏡子中傑克琳的身上,她正坐在那里,還沒有來得及脫掉那件長袍。

  那面鏡子極大——占了一整面後牆,梳妝台只是一塊黑玻璃板——因此O能在鏡中看到傑克琳和她自己的身影,還有那位女服裝師,她正在收拾羽飾和面紗。

  傑克琳自己摘下了項鏈,她抬起裸露的手臂,腑下有一點點汗光,她的腑毛是刮過的(為甚麼?O好奇地想到,刮掉它們多麼可惜,她真是太完美了)。

  O能聞到那很刺激的、很高雅的、有點像植物氣味的香氣,她在猜測傑克琳應當灑甚麼樣的香水——他們會讓她灑甚麼樣的香水。

  這時傑克琳摘下了她的手鐲,放在玻璃板上,發出了勾人記憶的鏗鏘聲,聽上去像是鎖鏈的響聲。

  她的頭發那麼美,她的膚色比頭發的顏色略深一些,就像海浪退去後留下的細沙那樣的顏色。

  在照片上,紅絲絨洗出來將呈黑色。

  正在這時,傑克琳抬起了那雙很少化妝的濃密的睫毛,在鏡中,O的目光與她的凝視相遇了,她直視著她,不能把自己的眼光從那上面移開。

  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不過僅此而已。

  “對不起,”傑克琳說,“我得脫衣服了。”

  “對不起,”O喃喃地說,關上了門。

  第二天,她把頭天拍好的樣片帶回家去,她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思,是想把這些照片拿給她情人看呢,還是不想拿給他看。

  那天,他打算帶她出去吃飯的。

  在化妝時,她把那幾張照片放在梳妝台上,一邊欣賞、一邊用她的指頭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的眉毛,那眉毛正在微笑。

  但是,當她聽到門上響起了開鎖的聲音時,又把照片放進了抽屜。

  整整兩星期了,O一直處於完全准備她被使用的狀態,但她仍然不能做到對此習以為常。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從攝影室回家時,發現她的情人留下了一張便條,那張便條上說,請她准備她在當晚八點鍾同他和他的一位朋友共進晚餐,到時會有一輛車來接她,司機會上樓叫門。

  便條上還有一個附言,要求她穿那件皮夾克,衣服必須全部是黑色(全部兩字下打了著重號),並要求她像在羅西時那樣睛功夫化妝,還要灑上香水。

  六點鍾了,時值十二月中旬,天氣相當冷——一身黑色裝束去赴晚宴意味著黑絲襪、黑手套、扇形摺裙、那件飾有亮晶晶小星的厚毛衣或是她的黑絲短夾克。

  她決定穿那件黑絲夾克:它有用大針腳縫制的內襯,穿在身上非常貼身;鈕扣是從頸部一直扣到腰部的,就像十六世紀的男子愛穿的那種緊身上衣;它能夠非常完美地勾出乳房的輪廓,因為乳罩是嵌在衣服里面的;它用同樣的絲线勾邊,下擺在臀部裂開。

  唯一的飾物是一排像裝飾在兒童雪靴上的那種亮閃閃的大金鈎子,每當她扣上或打開那些又寬又平的環扣時,它們總是發出鏗鏘的響聲。

  O把要穿的衣服揀出來放在床上,床腳下是她那雙黑色高跟皮鞋。

  覺察到自己正獨自一人自由自在地獃在自家的洗漱室時,一絲不苟地給自己化妝灑香水,O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是在洗浴之後做這些事的,正像她在羅西時常做的那樣,但她自己的化妝品跟在羅西用過的不一樣。

  在梳妝台的抽屜里,她找到了一些胭脂,一開始她覺得自己抹得太重了,想用酒精洗掉一些——很不容易洗掉——然後又重新開始:她在乳頭上塗上了牡丹的粉紅色。

  她試著把毛發覆蓋的陰唇也塗一下,但是沒有成功,總算沒在那里留下胭脂的印跡。

  最後,在抽屜里那些口紅中,她找到了接吻時不會掉色的那一種,她並不喜歡這種口紅,因為它們太乾,而且不容易洗掉。

  就用這種吧,它還算不錯。

  她梳好了頭,又洗了一次臉,最後灑上了香水,這種噴霧香水,是勒內送給她的,她至今還叫不出它的名字。

  香水發出一種乾木頭和沼澤植物的氣味,一種帶點刺激又帶點野性的氣味。

  灑在皮膚上的香水很快就消失了,灑在腋毛和陰部的香水流下去,留下了一些小小的點子。

  在羅西,O學會了如何消耗她的時間:她為自己灑了三遍香水,每次都等新灑的香水乾了然後再灑一遍。

  她先穿上長襪,然後是高跟鞋,然後是襯裙和長裙,然後是夾克。

  她戴上了手套、拿起了皮包,皮包里裝著她的粉盒、口紅、梳子、鑰匙和十個法郎。

  她用戴著手套的手從壁櫥里取出皮大衣,瞥了一眼床頭的鍾:差一刻八點。

  她斜坐在床邊,注視著鬧鍾,一動不動地等著門鈴。

  最後,她終於聽到了門鈴的響聲,於是站起來准備離開,就在關燈之前,她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落落大方又高雅柔順的表情。

  車子在一個意大利小飯店門口停了下來,當她推開飯店的大門時,映入眼簾的頭一個人正是勒內,他坐在酒吧旁邊,他溫存地對她微笑著,拉起她的手,隨即轉向一位灰白頭發、有一副運動員體魄的男人,他把O介紹給斯蒂芬先生,用的是英文。

  他們請O在他倆中間的一只凳子上坐下,她正要坐下來時,勒內對她半耳語地說,小心不要弄亂了衣服。

  他幫她把衣擺從腿下移開,幫她在凳子邊上坐好,她感到冰涼的皮革直貼著她的皮膚,環形的金屬邊緣貼著她的股溝,使得她一開始只能半坐,她害怕一旦完全坐下去,就不得不把兩腿並攏起來。

  裙子擁在她的身旁,她把右腳跟擱在凳子撐上,左腳尖挨著地板。

  那個英國人一言不發地鞠了一個躬,然後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她發現他在打量她的膝蓋、她的手,最後是她的嘴唇。

  他的神態是那麼平靜、那麼一絲不苟,又那麼自信,這種逼視使O感到,自己正像一件工具被掂量著、被檢測著,而她深知,自己正是這樣一件工具。

  似乎是因為受到他的凝視的逼迫,她脫下了手套:她知道她一旦把手露出來,他就會說話——因為她有一雙不同尋常的手,那是一雙更像男孩而非女孩的手,而且她左手的中指上戴著那枚鐵戒指,上面刻有三個金色的螺旋。

  但是她想錯了,他甚麼也沒說,只是微露笑意,這表示他已經看到了那個戒指了。

  勒內要的是一杯馬提尼,斯蒂芬先生要的是杯威士忌。

  他啜著威士忌,等著勒內喝完了第二杯馬提尼,O也喝完了勒內給她叫的葡萄汁,然後說,假如O沒有異議,他們就可以下樓去進晚餐了,那里的單間比飯店的這一層開間小些,也不那麼喧鬧。

  這層實際上是一間大酒吧。

  “當然,”O這樣說著,已經拿起放在吧台上的皮包和手套。

  斯蒂芬先生扶她站起身,並向她伸出右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中。

  他終於直接對她說了一句話,他說:她有一雙專門為佩帶“鐵”而生的手,這“鐵”

  看上去與她特別相配。

  由於他是用英文說的這句話,所以辭義顯得有點含混不清,讓人聽不明白他所說的“鐵”僅僅指的是“鐵”那種金屬本身,還是指鐵鏈。

  樓下的包間以白色色調為主,雖然陳設簡單,但是清爽宜人,包間里只有四張桌子,其中一桌的顧客已經用完餐准備離座了。

  包間的牆壁上裝飾著具有壁畫風格的烹調術和意大利旅游地圖,用的是一種柔和的令人想起冰淇淋的色調,香草冰淇淋、覆盆子冰淇淋和阿月渾子冰淇淋。

  這種色調提醒了O,飯後叫冰淇淋當甜食,就要上面有許多杏仁和奶油的那種。

  此時此刻她感到輕松愉快,勒內的膝頭在桌子下面緊挨著她的膝頭,她心里明白,不論他說甚麼,僅僅是對她說的:他一直盯著她的嘴唇。

  他們同意她叫了冰淇淋,但沒讓她叫咖啡。

  斯蒂芬先生邀請O和勒內到他家去喝咖啡。

  他們吃得都很少,O發現他們兩人一直很注意不過量飯酒,而且基本上沒讓她喝甚麼酒:他們三個人才喝了半公升基安蒂紅酒。

  此外,他們吃得很快:結束時還不到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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