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里人頭攢動,叫賣聲不絕於耳,販夫走卒來往吆喝,酒肆林立,劃拳聲、還有女子在吚吚嗚嗚的唱曲兒。
陸許國頭戴斗笠,面紗垂下,旁人看他瘦弱,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有病在身,也未多留意。
高家巷那家出名的粥店卻空無一人,招牌布幡隨著寒風輕輕擺動,門口的桌椅擦得干干淨淨。
老板和活計見鎮國公李熾來了,馬上殷勤地迎上去,引到桌前坐下。
“大人要加些什麼料?”
李熾握住陸許國冰涼的手:“你自己同老板講。”
“葡萄干……蓮、蓮子,還有……石榴花蜜……”
老板一頓,他開了許多年的粥店,口味是京城的口味,從來沒有人加石榴花蜜的,好甜口的多是加些綿白糖或者紅糖。
唯有一人他記得,因為那人長得極好看,好看得像個妖魅,卻是個男子。
他一年來個一兩次,每次都隨身帶著花醬,有白木犀花、石榴花、菊花、白梅……老板好奇,每次都會問問。
那公子說他們那地方的人都愛以花入膳,尤其是他妹妹尤擅釀花醬。
他偶爾進京,不習慣京城飲食,便自己帶了許多。
那公子許久沒來了,要不是今日這人說了“石榴花蜜”,他還想不起這事呢。
李熾笑了笑:“京城沒這習慣,給你換成綿白糖,好不好?”
陸許國頓了頓,點點頭。
離高家巷口不遠的屋檐頂上,趴著一人一鳥,岱欽瞅著李熾帶了一個蒙面男子喝粥,又是拉手又是殷勤的笑,看得他渾身發抖。
“李熾死變態!糟了!”
岱欽摸摸自己的臉,“小王爺我花容月貌,要是被李熾看上了……嘖嘖,他配不上小王我,哼哼!”
岱欽胡思亂想,李熾身旁的男子雖然蒙著面,但單看那身段和修長的手骨,就知此人定是絕色。
寒風吹拂,掀起面紗一角,風燈晃蕩,昏黃蒙昧閃過。
岱欽的心驀然沉下去,不由自言自語:“陸……陸許國?”
那個引起了恒陽九部紛爭的陸許國,被李熾斷為叛逃恒陽的勇威將軍!
他就算失憶也記得此人,他是邊境將領的夢魘,勇猛無畏,百戰百勝,恒陽分裂為九個大的部族,這些部族誰也不聽誰的,彼此間看不起。
與北境交界的便是明月州,尤其為恒陽九個部族覬覦,因為明月州有珍貴的青鹽,恒陽九部你打我我打你,但遇上了明月州意見卻出奇的一致。
打,往死里打。
可明月州有陸氏世世代代鎮守,恒陽從十八部變為九部,每打一次明月州,就有一兩個部族要被削弱,接著為更大的部族所吞並。
打了許多年,陸定國、陸定邊、陸戍、陸守……
陸許國。
一代一代的陸氏忠烈,一個一個悲催的恒陽小族。
送人頭送到並為九部時,恒陽終於幡然醒悟,不打了!規規矩矩地交錢買鹽,邊民往來互市,陸氏獨踞一方,明月州刺史亦由陸氏世代承襲。
恒陽人驍勇善戰,性子又烈,常常有不怕死的將領單槍匹馬找陸許國單挑,十戰十敗,丟人。
這樣的忠烈,怎麼會叛逃恒陽呢?
岱欽死死地盯著李熾,這個小逼崽子,口蜜腹劍的佞臣!
擾亂了靖朝不說,還把髒水潑給了恒陽,九部之間本來就彼此不信任,如今又猜測是對方藏了陸許國,轉眼間又回到了曾經的部族割據,戰事不休!
岱欽瞧著粥店老板端來了臘八粥,陸許國伸手去拿調羹,他瘦弱的手腕上,竟然……戴了銬鎖?
岱欽一怔,倏然握緊拳頭,死死咬牙。
李熾這個兔崽子,到底對陸許國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