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進村
中途,老公曾喊過一聲:要不要換回座位?
因為車上擠動不便,換回來又沒什麼實際意義:路途已經過半了。
老公只不過隨意提了一下,自己也沒堅持。結果,座位沒換。直到下車。
到了老公家鄉的鎮子,沒有班車直接到村里。幾人一起租了一輛三輪車,往村里去。
三輪車在彎彎的山路上爬行,似乎要傾倒,始終沒傾倒。
上了一處彷佛永遠也不會結束的八拐九彎的陡坡,終於到了山頂,接著不停的下坡,轉過了一個大山彎後,眼前突然開闊起來。
雖然底下依舊有彎彎曲曲的坡路,但整個大山凹已經盡收眼底。
村子就在坡的最底下的一塊平地。
屋子整齊地分著兩處,中間隔著長方形的田地,對峙著。
也有些散落的房屋,東一家,西一家,靠著小山窩,那也影響不了整個村子的格局。
老公和靜心都有兩年沒回家了,臉上壓制著興奮的神情,盯著下方的村莊,久久不說話。
倒是呂毅,轉一個彎,說一句:“到了!”
“啊,到了!”
奇怪的是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似乎不看我,眼角卻瞄到了。
我的臉很平靜,心里不平靜。
有一絲失落。但又有一股新媳婦進村的興奮:到夫家了!這個村子看起來不壞。
三輪車衝下最後一道長長的陡坡,歇了火,掛著空擋,彎到水泥地面,直溜到對面一塊像是村子中心地帶的空地,停了下來。
大包小包的行李拿下來,提在手中。老公與呂毅爭了片刻,車費由老公付了。
大年初二,人多,閒著沒事。
空地上有許多曬太陽的村里人。
男女老少全有,同齡的大致聚在一塊,穿整新的衣服,分別享受各自的快樂悠閒。
小孩少不了放鞭炮。
男人們,打牌,賭!
老人手捧火籠圍一圈。
空地邊有石階,石階下是溪水,一看,大部分女人都在那兒,洗涮,聊家常,圍著聽。
此時全部看過來,神情間都帶些猶疑。小孩拉起衣角呆看著,傻!
一個干瘦老漢臉上猶豫中浮著笑,先出聲:“咿喲,這不是華昌仔呀?”
人群中開始有人叫:“咳!是華昌仔!我以為是誰嘍。”也有人認出靜心:“靜心,咳!你娘一直在等你!”
最先出聲的那個干瘦老漢朝一個男孩喝:“哼哼,還不快告訴你叔爺爺,你叔來嘍!帶新媳婦來嘍!”
神情中自有一份重大和緊張,又像在嚇唬小孩。
那男孩剛才擠在最前面,滴溜溜的黑眼珠一直望著,這時嘴唇蠕動,決定了,喊:“叔!”
然後朝溪邊又喊了一聲:“娘——!”清音嘹亮,環繞耳際。
驚醒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忽然放下衣服,口中咿咿呀呀沒命的跑上來:“啊,啊!華昌仔。我看眼花嘍!”身子像撲著石階爬上來。
“嫂!嫂慢點嘍!”老公的聲音忽然變短、變重、變了腔。
我覺得有些好笑,同時,心里頭暖洋洋,熱乎乎,似有溫水在澆。
不能對不起自己新媳婦的身份了。我心里暗下決心,像要趕走什麼東西似的,果然,一股風兒吹過,心里那個思緒像白雲一般飄遠了。
真飄遠了嗎?我沒空再想了。
我被四周的目光和移動的人群包圍了。
聽到有人在夸我:“俊!”
怎麼個俊法?
“俊!”村里人加重了語氣,很果斷。
到家了。到家了!
臨到家門口,誰的歸心都急切起來。我夫妻倆和男孩女孩匆匆分了手,各自家去。
移到一排屋前,遠遠望見斜對高坡頂有幢三層樓,俯視整個村莊,牆面很殘破,高高的牆面上依稀有幾個大字“農業學大寨”,字面已經剝落。
“哼哼,別看很破,氣勢可不凡吧?!”老公回到村里,怎麼一下變了腔?
哼哼?
“那可是記載了一段難忘而光榮的歷史啊。”這才是宣傳部的口氣。
老公早跟自己講過,他老家——眼前這個村子,七十年代初可是有名的“農業學大寨”的典范,一夕之間,全村所有的房屋全部推倒,蓋起了新房屋,新房全部兩層樓,樓房!
全村所有人都住進了新樓房,按分配!
也就是說,這個村沒有單個的一家一戶,是個大家庭。
全村人打散了,一家人,屋子分成好幾處,分別散在各幢樓里。
廚房一律集中!在每排樓房背後。餐廳一律集中!在廚房圍成的中間大廳。
廁所一律集中!在隊部坪前的坡底下,養豬也在哪兒。
氣魄很大,事跡上了省報,上了電視,可能也上了國家級報紙。
哼哼,村里人的驕傲,哼哼,全村人民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親如一家。
我第一眼看過去,確實吃了一驚,一溜的長方形兩層樓,整整齊齊。
樓的前後左右道路沒有弧彎,一律直角。
一排房屋相連著有六七幢,每幢樓之間斷開兩三米,中間的樓道貫通,踏入樓道,遠遠望見前方一個小白點,是最遠的那幢樓的樓道口框出的光亮。
真是一大奇觀啊,可作數百米跑道!
跟在老公身後橫橫直直轉了幾個方向,走迷宮似的,到了一幢樓正中門道,向樓後的大廳走去。
大廳前站滿了人,我剛登了一個台階,驀地,耳際驚天動地、碎屑亂濺地震響,我驚得掩了耳朵,縮伏在老公背上。
大廳上的人全部哄笑起來:只有這一刻,他們才把城里來的新媳婦弄輸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