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暑來寒往,七月的晚霞把山頭照得緋紅。
列車從遼闊的原野駛入崇山峻嶺,遠處的森林被夕陽描邊,隨著時間推移,從紅色緩緩變作淡黃色,暮色褪去,余韻無窮。
我坐在窗邊,回想著關於胡霜兒的一切,回想著我們之間的親昵和甜言蜜語。
回到上海之後,連著幾個星期我都像飄在空中。
在之後,又因為不能見到她而感到痛苦,那種感覺就像毒品上癮。
我做什麼都沒有心思,成績止步不前,爸爸就又給我說起了去加拿大讀預科的事情。
總算熬到了暑假,我迫不及待登上火車。又行一天,到達的時候正是午後。
那天起風了,空氣很涼爽,我的心情也是清爽明晰,大跨著步子走向胡霜兒家的小樓,抬頭望向陽台,桔梗花開得正好,胡霜兒卻沒在那里。
我想在下面喊她,想了想又走到她家門口准備敲門,又想了想,會不會她的父母已經回來啦?
我還沒准備好見他們呢。
於是拿出手機撥了她家的電話,隔著門聽到電話在響,但卻沒有人接。
“她不在家里嗎?”我有些失望,只好先去奶奶那里。
走到老公寓樓下,看到空曠的路上停著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車還發動著,里面有司機開著空調。我猜想奶奶又來了客人。
走上樓去,果然看到奶奶正在送客。一個禿頂、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和一個二十多歲、穿著職業裝的年輕女人走了出來。
“錦梓,回來啦?”奶奶對我說。
“啊,回來啦。”我回了她的話,又對她的兩個客人點頭問好。
他們走後,奶奶把我引進門問道:“什麼時候到的?”
“剛剛到的啊,才下火車呢。”
“你沒先去看那個胡霜兒嗎?”
聽到她這麼說,我心里嚇了一跳,心想,她這是打算直接挑明了嗎?
我下意識回道:“沒有……”
奶奶就又問:“你們沒處成嗎?”
“啊?!什麼?”
“你們不是在處對象嗎?”
我嚇得全身都僵了,趕緊撒謊說:“沒有。”
“沒有啊?”
“沒有。”接著我在緊張之下又撒謊說:“我們是朋友。”
“喔。火車上吃過飯了沒有?”她引我坐下。
“吃了。”看著似乎是糊弄過去了,我松了口氣。畢竟在我這代人看來,早戀是一種罪大惡極的犯罪。
這時奶奶端來一壺茶,接著沒預兆地突然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我看著她。
“你去找過她了,但是她人不在。”
我心里咯噔一下,滿是疑問。
奶奶又說:“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吧?”
我搖搖頭。
“嘿嘿,奠基紀念日要到了——就是我們當年建城的時候奠基的日子,下個星期有個晚會,在兵工廠的俱樂部。”
“嗯。”我點頭等她繼續說。
“她肯定有節目,在排練,就在俱樂部。”
“兵工廠俱樂部。”
“對,兵工廠俱樂部,你去過。”
“我知道那里。”
“好。”
“嗯。”我說完就繼續坐著喝茶,腦子里卻不停想著怎麼趕緊去那里。
“你要去就去啊。”奶奶說道。
“呃……我……現在去……”
“去把,去把。”她舉起手在我面前扇動,“去去去,去看看。”
“我……去了。”
“去,去看看,給她個……驚喜。去吧去吧。”她這麼說著,有些意味深長。
“那我去了?”
“你就別羅嗦了。”
“那我走啦!晚飯可能不回來吃啦。”說著我大步走出家門,幾乎是跑著下了樓。
一路上我能走多快就走多塊,憑著記憶走向那座已經多年沒有跨足的大工廠。
走到兵工廠門口,見只有一個老保安在看門,我就給他說:“我來看,那個……晚會的彩排。”
“是要表演的同學吧?”
“啊,是。”
“進去吧。”
他連我的名字都沒有登記就放我進去了。
進去之後發現這里果然如記憶中巨大,綠化很好,空空蕩蕩的,像個公園。
腦袋里不禁想起爸爸給我講過的那些老故事:這個兵工廠是小城里最早完成改制的企業,在八十年代,這座工廠向兩個交戰的中東國家出口武器,賺了大量外匯。
九十年代,他們剛剛建完現在這個新廠區,就進行了第二次深度改制,然後整體搬遷去了大城市。
如今殘留下來的這個廠區,等同於一個美麗的廢墟。
我在大樹的陰影下穿行,微風拂面,心情莫名地快樂,一想到要見到胡霜兒了,又有些激動。
遠遠就看到俱樂部大樓,那是一棟蘇聯風格、很像堡壘的棕紅色大建築。
大樓上寫著大大的“工人俱樂部”幾個字,在大門口的花壇中間放著一門大炮,就像個雕塑。
在大炮的旁邊,一個身材高挑的美麗女孩像片雲一般,輕盈地走了過去。
那女孩上身穿著輕薄的白色針織衫,短袖、V領,似乎有些透明。
她下身穿著淺灰色的百褶裙,裙擺剛好蓋住她的膝蓋。
她的小腿從裙擺下露出,好長,而且如瓷器般白淨。
她的腳上穿著黑色的高跟鞋,走起路來輕盈無比,就像被微風吹拂的一片羽毛。
我本能地被她吸引了目光,遠遠望著,見風撩起她黑色的長發,她用手將它們撩到耳後,我忽然意識到她是胡霜兒。
為什麼我第一眼沒有認出她呢?
我心中一驚,立刻意識到,她又長高了,不知道具體多少但應該已經超過一米七三了。
加上高跟鞋之後,她比身邊經過的男孩子都要高。
我身體僵了一下,心想我早就料到了,所以這幾個月每天跳繩吃鈣片,如果不加高跟鞋的話,我應該還是比她高上那麼一點點。
過了這麼久又看到她,我遠遠的就想開口喊她,但一下子又猶豫了。我快步向前,接著小跑起來,向她的方向跑過去。
她走得很快,轉了個彎走到俱樂部大樓的側面。那里長著很多大樹,將陽光嚴嚴實實地遮擋住。
我靠她越來越近,能看出她臉上化了妝,嘴唇紅紅的有些美艷,而她的體態和身段就像個模特兒,我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
有些情不自禁想大聲叫她,就在這時我看見她在對誰打招呼。
仔細一看,她面前站著一個很高的男孩兒。
男孩向她招手,她就小跑起來,長發和裙子輕盈地舞動,一會兒就到了男孩面前。
他們站在一起,我看到男孩比穿著高跟鞋的她還要高出半個頭。
他穿著白襯衫和黑色的褲子,剪著清爽的短發,很干淨。他的臉遠遠看去,十分英俊。
我看著他們說話,心髒開始咚咚咚咚地跳,下意識地躲到大樹後面,看到男孩拿著一個小盒子交給胡霜兒。
那盒子是淡藍色的,上面有著好看的藍色蝴蝶結。
胡霜兒收下盒子,她笑了,笑容好甜,因為化了妝的關系,又有幾分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