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腦袋在樹林里坐了大半個下午,苦苦思索,然而漿糊一團的大腦始終不能制造出我需要的對策。
裝傻?
那不可能;殺了希拉?
開玩笑,那還不如殺了我;把事情捅破了和她好好談談?
可是怎麼談,怎麼說呢?
捅破了這層紙後,我和希拉又該如何面對以後的生活呢?
“嗨,秀耐達侯爵,我找了你一個大半天了,原來你躲在這曬太陽啊!總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直到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卡都斯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時,我才從混亂的思維中解脫出來。
我意識自己差點干了件蠢事。
“絕對不要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做任何的判斷,處理任何的事情。”
這是父親一再教導我的,可是剛才我忘記了。
“什麼事,卡都斯?嗚,你的腳步好輕,像只貓,我居然沒有發覺!”
“你的臉色不太好,和神龍王那一戰造成的傷還沒有痊癒嗎?”
醒來的這三個月里,卡都斯過來看望了我兩次,但前兩次他都是身穿便服,而這回,他卻腳踏黑色皮靴,一身深藍色鑲金邊的軍服,頭戴飾有白色羽毛的藍色頭盔,看裝束他像是為了公事來找我。
我深吸幾口氣,暫時把煩人的事排出腦海,我勉強衝他一笑道:“現在可以變身了,只是力量和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你這份派頭來找我,出了什麼事了?”
“是有件事情,不過可是好事!皇帝陛下要見你!現在!馬上!”
“皇帝陛下要見我?”
我心里暗暗苦笑,這也能算是好事嗎?
“別擺出這副苦瓜臉,這次,絕對是好事!”
卡都斯衝我送出一個曖昧的眼神,我小小地打了一個冷戰。
卡都斯把我拉上了馬車,連讓我向其他人告別的時間都不留。
在前往皇宮的路上,緊挨著我坐著的他盯著我的臉,不時地發出怪怪的微笑。
他看我的眼神,好聽點說像是在鑒賞古董,說不好聽點,更像是在鑒別豬肉是否發臭變質,再難聽點的話,我想起了奧拉皇帝看賣屁股傢伙時的眼神。
“要見陛下,你這副邋遢的模樣可不行!”
心急火燎地把我拉進皇宮里,要見到皇帝了,他卻又慢悠了起來。
先是叫來管理宮廷司儀的女官,替我理了發,刮了臉,又把我全身上下的服裝鞋襪全換了一遍。
我有點懶散不修邊幅,即是參加皇家宴會,也是在希拉她們的半強逼下,才被迫認真打扮一回。
“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啊!秀耐達侯爵,你現在的模樣俊俏多了,也精神多了。如果是剛才那個熊樣,陛下一定一腳把你踢出去。”
“我本來就是這麼帥嘛!”
我瞪了卡都斯一眼,法比爾家族中的貴族子弟,性格詼諧幽默的卡都斯,恐怕是惟一一個還能勉強稱得上是我朋友的人。
我們雖然交往不多,見面交談時,總還能好好地說上幾句話,綻出幾個還算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我突然意識到卡都斯話中的不妥之處,問道:“不對啊,卡都斯,你這話什麼意思?陛下這次見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啊?”
“還不明白嗎?陛下想招你為婿啊!很快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啊……”
跟在卡都斯身後,我不住的打量周圍環境。
他帶我去的地方,不是皇帝平常接待群臣的議事廳或國會廳,也不是皇帝的寢宮。
我發現皇宮里並不像我想像中那般處處金碧輝煌,也有長著雜草,無人清理的庭院和紅漆剝落的長亭。
卡都斯帶我去的地方,顯然是皇宮里一處很僻靜的角落。
卡都斯在一處有些破敗的幽靜院落前停了下來,朝我點了點頭,然後無聲地離去。
我看了看四周,這處院落顯然已多年無人居住過。
鋪著青磚的露天院落,因長期無人清理,破裂的磚縫中東一茁、西一茁地冒出一叢叢青草。
我的眼前是一棟面積很大的平房,表面鑲嵌的鵝卵石壘成了眼前房屋的外牆,遠遠看過去五顏六色,給這座淒涼的院子增添了少許生氣。
木雕的窗櫺,花式繁複.只是紅漆脫落,上面的漆片迎風搖曳,似乎就要摔下來的樣子。
時光一點點雕刻遺下的痕跡,在這里顯露無遺。
“皇帝在這種地方接見我?”
抱著這絲疑慮,我走到那扇棕紅色的橡木門前,正想敲門請示,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屋里傳出。
“不必行禮了,直接進來好了!”
是皇帝的聲音,還是和三年前一樣,但口氣卻不再像從前那般冰冷生硬,異常的親切。
﹝你在想什麼?
現在的我,沒有兵權,人也病得半死不活,突然對我示好,還要把女兒嫁我,到底是出於何種目的?
﹞有件事我一直沒問卡都斯,也不好意思問他,那就是:皇帝要把女兒嫁我,到底是大公主呢,還是小公主……
帶著這份疑慮,我推開了房門。
這個房間是長方形的,空曠的大廳很寬敞,但里面的擺設頗為雜亂。
地板由冰碎花紋的大理石鋪成,正中央偏左的位置擺著一張配著四張靠背椅的巨大紅木圓桌。
桌子上方的天花板上懸著一盞巨大的琉璃燈,琉璃燈雖大且做得極為精緻,可惜卻被灰塵蒙住了光彩。
桌子右邊的牆角,立著兩排兵器架,刀、槍、劍、盾,各種武器一應俱全。
兵器架旁的地上,鋪著一塊佔去房間三分之一面積的藍色厚軟墊。
因為多年沒有人打理,兵器架和軟墊上都佈滿了厚厚的灰塵。
而紅木圓桌左邊靠牆的位置,則擺放著一排三層的書架,書架旁呈品字形排放著三張躺椅,中間是一個矮腳小茶桌。
由於同樣的原因,表面也一樣覆蓋著時間的遺物。
皇帝就在坐在那張圓桌的主位上,他右手拿著一塊白布,正仔細地擦拭一幅油畫外面玻璃鏡框上的汙垢。
我進來後,他並沒有抬頭看我,只是在嘴里輕哼了一聲。
“坐下吧,不必拘禮,在這里你只是基斯的兒子。”
這話大有深意,我盯著皇帝的手和油畫,小心翼翼地挨著椅子坐下。
坐下時,畫上的簽名落入我的眼中,又是父親的大作。
桌上除了畫之外,還放著另一樣更讓我心動的東西:我的家傳寶劍,藏有靈魂石的逆鱗。
皇帝很認真地擦著油畫,連銅制邊框上的綠色銅鏽都不放過,白色的絨布輕輕地摩擦著銅框,將上面的鏽斑一點一點地磨掉。
皇帝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問我,他低聲地念道:“逆鱗?靈魂石,很有趣的一把劍,十賢者的遺物吧?里面應當藏有你父親一生的記憶吧!臨死之前,他是怎麼看我的呢?恨我入骨,還是別的?”
我低聲答道:“靈魂石上,並沒有記載半點父親和陛下的事情!父親他並不太願意讓我知曉此事,我是從他留下的日記本中得知一切的。”
“哦?他最後一次提到我,是怎麼說的?”
“日記上,只寫到了他和陛下您的最後一戰!”
擦鏡框的手停了一下,接著又動了起來。
“哦?不必再說了,我明白了!”
皇帝的眉頭皺了皺,眼睛眨了一下,苦笑地搖了搖頭。
他拉長了聲音,接著以一種深長悠遠的口氣歎道:
“時間過得真快,三年了,又是三年,三年三年又三年!三年前我依然恨你的父親,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不恨他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語調又拉高了少許:
“怎麼說呢?就像你知道的,畫上畫的那樣,我和基斯,曾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好得可以隨時為對方獻出生命的好朋友,但後來,我們間的關系卻惡劣得大家都千萬百計地想要對方的命。”
皇帝把手中的畫框遞給了我,我接過畫框一看,是一張生活畫,三男一女,場景就是這間房子。
那位坐在圓桌前,身著紅色連衣裙,雙手托著下巴,面帶微笑看著朋友嬉戲打鬧的美少女,並非真正的女人,而是好女裝的特務頭子拉古斯。
緊挨著他身坐著,那位一身武士勁裝,正舉杯豪飲的英氣逼人的綠發少女,就是年青時的碧姬阿姨。
少女一邊飲酒,一邊斜著眼睛看著軟墊上表演摔角的那對青年,臉上帶著歡快的微笑。
光著膀子,在軟墊上扭成一團的兩個青年,是父親和年青時的奧拉皇帝。
父親把奧拉皇太子壓在身下,右手手肘卡在他的脖子上,似乎已制服了皇太子。
而不甘居於下風的皇太子也拚力抗拒著,抬起的右手手掌推著父親的臉,把他鼻子和眼睛擠得變成古怪的形狀。
“這是我們幾個人最快樂的那段日子,很開心,我原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這一切,但不知為什麼,最近又突然想起他來了。”
我不知道皇帝所說的他是指父親本人,還是指過去那段美好的日子,我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示意說我在聽。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酒,吃了不少東西——夢果,生死花的花粉,醉龍草,現在那些年青人喜愛的東西,當年我們可是先行者。那天晚上大家都很開心,說了很多話。我記得到最後,已快變成一團爛泥趴在地上的基斯勾著我的脖子對我說道:“小奧,我的好兄弟,真想下輩子都做你的大哥!”,我答他道:“為什麼總是我要當小弟,我當大哥,你做小弟吧!”……一切彷彿都是昨天才剛剛發生的!”
皇帝伸出手,又把畫框拿了回去,手指輕輕地摩裟著鏡面,指尖所接觸的那個人物,正是碧姬。
“那天晚上,他對我說如果將來他有兒子,我有女兒的話,就要我們的子女成親,做一對夫妻。而我也笑著問他,為什麼非要我的是女兒而他的是兒子,如果倒過來的話,我也一樣同意這門婚事……這在當時的情況下,或許只是一句戲言,但現在我很希望這句戲言成真。”
奧拉皇帝抬起頭,溫柔地看著我,他的眼里我再看不到半分皇者的威嚴,所剩下的只有長輩對晚輩的關愛。
“我……不太明白……”
皇帝的意思,我幾乎都聽明白了,但仍然不明白的地方是,他有兩個女兒,到底要把誰嫁我?
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就是,一直對我深懷芥蒂的他,怎麼會突然間轉了性,變了主意了。
“那天和神龍王一戰,琳出來對付神龍王時,我就已經醒過來了,只是當時身體太虛弱,無法動彈而已。琳吻了你,我都看到了……”
“啊!”
我的嘴張得老大,兩個公主中,如月是皇帝的命根子,他的驕傲;而小公主卻只是一位被忽視,微不足道的所謂公主。
聽了卡都斯提示後,我在心里一直都認定,皇帝是想把沒有地位的小公主當拉攏我的政治工具嫁給我。
“如月?這,這怎麼可能?”
震驚的事情,是一件接一件,先是希拉是魔族的間諜,接著是奧拉皇帝想招我為婿,將他的大女兒,帝國未來的女皇帝如月嫁我為妻!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啊!
我的嘴張得大大的,然後結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