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夢二十年
夜深了,卻無法入眠。
這里是我睡覺的地方。
這兒又濕又冷,風很大,沒有床,只有厚厚的積雪,睜開眼睛就能看雲和星星,這兒其實只是一片荒涼的楓樹林。
冬天了,原本在空中飛舞的楓葉早已落盡,我只能以積雪為床,躺在這片冰冷的地上。
這兒根本不適合睡眠,但這兒是世上唯一能讓我感到有些溫暖的地方。
因為這里埋葬著兩個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每次躺在這里,我總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她們就在我身邊。
十八年前,我與小克里斯汀一戰,我的好友使出絕招“天人合一”,將風都城的廢墟變成了一片巨大的森林,我與安達相會那片楓林而此而與這片人造的森林連為一體。
我得感謝他,風都城,楓樹林,這兩處帶給我無窮悔恨與遺憾的地方因為他而合為一體,現在我只需躺在一處,就可以同時懷念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兩個女人。
天亮了!
昨夜,又想起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和事了!
每每午夜夢回時那種空虛的感覺,深深地扎根在靈魂深處,不斷地蠶食著早已成為一具空殼的軀體,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直到二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是如此的鮮明。
我早該死了,可是這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卻偏偏還活著,那顆本不屬於我的心,卻依然還在跳動著,延續著這條本就不該存在的生命。
“為了愛而活著嗎?”
我所愛的人都因我而死,讓我為愛而活著?
這種活法實是在太無恥了!
“那麼是為了恨,這世上很多人都是靠著仇恨而活著的。”
恨?
報復?
報仇?
可是早在很多年前,我恨的人個個都被我整得生不如死,現在的我還有什麼好恨的?
已經無人可恨的我,現在唯一能恨的人,就只有自己了。
是無能的我,犯下愚蠢錯誤而害死了妻兒!
是那個口口聲聲說只願為自己所愛的人而戰,到最後卻要靠所愛的人的犧牲來活命的我,廢物的我,害死了安達!
是我是我還是我,其實她們的死,最大的凶手就是我!
她們不該死卻死了,我該死卻無恥地活著!
贖罪,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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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醒醒,天已經亮了!”
當女兒用輕聲的呼喚將我從回憶的洪流中驚醒時,我睜開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女兒弗萊婭那張秀麗而親切的面孔。
我的女兒弗萊婭,她留著一頭及腰的黑色長發,瓜子臉,柳葉眉,不過,她給人印象最深的,卻是那個經常綻放的和熙的微笑。
對我來說,弗萊婭的微笑是世間最美麗的事物。
即使是在再冰冷的夜里,當她衝著我笑時,傾刻間就可將一切寒流驅散得無影無蹤。
見我睜開混濁的眼睛,弗萊伸出手,輕輕地撣去我臉上的積雪,柔聲道:
“爸爸,時間到了!該回去了,今天是新年,媽媽在等你呢!”
這十八年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年的最後一天,在故居中陪著羅莎和雪莎吃過年夜飯後,我都會獨自一人來到這片楓樹林,或者神龍廣場的舊址,躺在地上,將自己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度過這一年的最後一天。
這片楓樹林所在的位置正是昔日神龍廣場的舊址。
十八年前我帶著弗萊婭回到帝國後不久,我從我與安達相識那片楓樹林里采積了一些楓樹的樹苗移植到這里,經過十八年歲月的催化,如今他們皆已長成了參天的大樹。
如果按舊的年歷訪,今天帝國帝國329年的第一天,距令我終生遺恨的那天也整整有二十年了。
昨夜這里剛下過一場大雪,一夜的降雪幾乎將我活埋,只有鼻孔處呼出的少許熱氣還預示著我依舊活著。
對於我現在的樣子,女兒早已見怪不怪,她見我沒有馬上起來,便蹲下身子,用手撣去我身上厚厚的積雪。
我靜靜地躺在地上,眯著眼睛,偷著專心我為撣雪的弗萊婭。
十八年了,十八年前,我和卡尤拉“撿”來的女孩,如今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見我在偷看她,女兒忍不住嫣然一笑,無盡的春風迎面而來,竟令我死灰一般的內心忍不住悸動起來。
“爸爸,該起來了!這里很冷!”
這一回,我沒有拒絕女兒向我伸出的手,被她拉著站了起來。
兩手相握的瞬間,一股暖意由掌心傳來,激得我心頭又由來地一熱。
我明知故問道:“去伯爾達嗎?”
“是啊,今年是新年,按媽媽的計劃,爸爸你要在今天對臣民做一次講話的!”
“唔,真是麻煩……”
“爸爸,你從來都不管事,媽媽一個人管理這麼大的國家很辛苦的!今天是新年,你就幫她一次吧,一年也就這麼一次啊……”
弗萊婭抓著我的右手,撒嬌般地左右搖著。
望著她孩子氣般嬌嗔的樣子,看得我心中又酸又痛。
她衝著我撒嬌耍小脾氣時的神態,和希拉真是太象了。
“爸爸,你又想起她們了嗎?”
我眼中流露出的痛楚,立刻讓女兒感覺到了,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我冰冷的右手合握住,想要用這個動作幫我驅散心中的痛楚。
我的心里難得涌起一股暖意,女兒長大了,很漂亮,也很懂事。
這十八年來,我一直將她看著做是我和希拉的那個沒有誕下來的孩子,異常地疼愛著她。
我輕輕一拉,女兒順勢將身子倒進我的懷里,與我擁抱在一起。
鼻孔嗅著她充滿青春活力的發香,我有點醉了。
希安就站在我的右側,微笑地看著我們父女倆。我笑著對她道:
“瞧你的妹妹多懂事!再瞧你自己,整天惹老爸生氣,多向妹妹學學!”
希安不服氣地撅起了嘴,這個小子還是象從前一樣的臭脾氣,對我這個父親一點都不買帳。
我與女兒擁有得很緊,她把臉枕在我的右肩上,小聲地道:
“爸爸,這里離伯爾達很遠,我飛不過去,還是你背我吧!”
“嗚,好的!”
我不假思索地答應。
我蹲下身子,女兒熟練將雙手往我脖子上一搭,攀上了我的背。
十幾年了,即使已成了一個大姑娘,弗萊婭依舊還是象小女孩時一般,依戀父情的情愫一點也沒有減少。
“年夜飯,你沒有陪媽媽一起吃,她一定很不高興的!”
“讓媽媽不高興的人,是爸爸你吧?你多少年沒有在新年前陪她了?每年的這個時候,你都是一個人躺在這里。”
弗萊婭側著臉,用最舒服的姿勢趴在我的背上,毫無顧忌地將身體和我緊貼在一起。
我極力平穩地飛行著,女兒長大了!
我清楚地感覺到,她胸口緊貼著我的後背時,胸前的雙峰傳來的彈性。
理智告訴我,應當早點對她說:你是一個大姑娘了,而爸爸是個老男人了,不能再這樣親近我了!
但這樣的話,我一次次地想開口,又一次次地吞進肚里去。
這就是我的女兒,弗萊婭.希維亞,對外宣稱是我和卡尤拉的女兒,但在我心里,她卻是我和希拉的孩子,也幾乎是我的全部。
我舍不得弗萊婭,我舍不得她和我親近的關系。
早在幾個月前,弗萊婭身上的紫電龍之力就該覺醒,但我讓小克里斯汀幫忙,使用時間魔法暫時延緩了紫電之力的蘇醒。
之所以這樣作,一是我害怕失去這個女兒,二來,我更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受到傷害。
如月為我生的那個孩子,從生下來的那一天到現在,我從來沒有抱過他。
而尼諾,這個臭小子實在太頑皮了,以至我對我他又愛又恨,而小弗萊婭……
她幾乎是由我抱著長大的。
從收養她的那一天起,我就把全部的心思投到了她身上。
只要有一陣子沒看到她,我就會感覺心里慌慌地不自在。
我知道,她一定是希拉不忍受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活著,而設法將我們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通過莉莉絲之“手”轉交給了我,一定是這樣的!
對於弗萊婭,卡尤拉雖然極力地想表現得象個好母親,但孩童的感覺是很靈敏的,不是真的喜歡,她還是能覺察得出。
雖然卡尤拉是她的“母親”,但小弗萊婭和她的關系卻很一般,見到卡尤拉時也顯得有些畏縮,但是對雪芝和羅莎這兩個“二娘”關系極佳。
她的情況就和那個叫拉法的小子極類似。
如月生下的那個孩子拉法,同樣和生母懷有隔閡,在她面前同樣有些畏畏縮縮地,不過卻和梅麗婭與小公主極為親密。
小拉法對如月的稱呼是“母親大人”,而被他稱為“媽媽”的人,卻是梅麗婭和小公主。
至於小弗萊婭,她的情況也完全相同,她稱羅莎和雪芝為媽媽,卻叫卡尤拉“母親大人”。
媽媽和母親大人,意思雖然相同,親疏卻是有別。
這正是所謂的親娘不如養娘親了!
腦子里回想著過去這二十來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中,我已到達了伯爾達市,新帝國的新首都。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雖然昨晚降了大雪,但嚴寒絲毫不能驅散節日的氣氛。
自從十八年前,人類帝國和魔族合並之後,整個帝國從上到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從前,在帝國的街道上,除人類之外,你很難看到別的種族存在。
但如今在伯爾達,或者在帝國的其他城市,舉目望去,熙熙攘攘川流走動的人群中,不光是額上長角,模樣極象人類的黑魔族,更低級一些的紅魔族,藍魔放,綠魔族也隨處可見。
不僅是魔族,獸人也逐漸融入到了人類世界的生活中來。
就在十六年前,由羅賓率領的人類和獸人的聯軍再次攻下了沒有雷神之錘的托布魯克要塞,不久之後更攻下獸人首都,新任的獸人王自縛投降。
人類、魔族、獸人,三大種族間長達數百年的戰爭結束——當然了,結束的只是大規模的戰爭,這些年來,不止是在布魯斯大陸,就連在合並的阿沙尼亞大陸上,反抗卡尤拉統治的小規模的起義重未停止過,結束的只是規模的國家間的戰爭罷了。
統一了大陸的卡尤拉,為整合三大種族,這十八年來耗費了無數的精力進行了大規模的改革。
為了收買人心,她頒布的最出名的法律就是平等法。
“凡我帝國子民,無論人類、魔族、獸人,無論貴賤,無論種族,皆一律平等!”
卡尤拉所說的帝國,當然是指統一了的三個大陸所有的土地。
從前的人類帝國這邊,自從雷茲時代起就頒布過平等法,帝國土地上無論平民貴族一律平等。
而魔族由於是個等級制度很森嚴的種族,占在最高階層的黑魔族,以下分是紅魔、綠魔和藍魔族。
十八年前,卡尤拉在我和小克里斯汀的幫助下,用鐵腕強行讓兩大種族合並,為此她得罪了大批從前支持她的黑魔族階層。
入主人類帝國後,她雖然有世上最強的兩個龍戰士的支持而坐牢了位置,但這個女人並不是那種想要依靠他人掌握權力的人,她很明白一切最終還是得靠自己的道理——我在她的眼里是不能幫什麼忙的廢物,而小克里斯汀這個支持者更是一個“怪胎”,他的支持同樣也是不能長久依靠的。
明白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卡尤拉,大刀闊斧地在魔族內進行了一番改革,首先做的就是廢除魔族實行了幾千的種族分級制度。
她的做法雖然得罪上了層的黑魔族,卻落得了中下層魔族們的支持。
當然了,她的新政策的推行肯定不是一帆風順的,圍繞著這一政策的實施推行,其中腥風血雨肯定是少不了的。
這十八年來,卡尤拉實施的各種政治改革,民族政策多不數,真要說明,就是花上幾天幾夜扯不清,不過一切目的和宗旨,都是圍繞民族平等和種族和睦相處這一目的進行。
其間有成功的政策,也有失敗的,所幸的是,無論阻力多大,小克里斯汀一直都在站在她身邊。
有了這位帝國最強的龍戰士的支持,卡尤拉總算能將她的一系新政推行到底。
但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的。
盡管卡尤拉以皇後之身行帝皇之職,手握人魔兩族大權。
她長袖善舞,政治手腕和軍事鐵腕並重齊出,人魔獸三大種族,這十八年來也不過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和平”罷了。
只是表面而已,三大種族百年的積怨,就是創神之神重生也難以化解,三大種族的和平共處之路任重而道遠,她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和女兒一起走在大街上,看著擦身而過的魔族、獸人還有人類,我不僅有些同情起卡尤拉來。
我知道這十八年來卡尤拉過得比我要辛苦百倍,勞心勞力,嘔心瀝血,坐上後位不過三年,她居然就象我一樣地滿頭白發,為什麼會這樣?
還不是被煩和累的!
這十幾年來,幾乎每年新年之初,當我到達皇宮里見她時,我都少不了招她的白眼甚至被她臭罵一頓甚至是發脾氣打我。
完全理解她心情的我因為心理有愧,一直都是陪著笑臉任她打罵。
事後,我好心地勸她道:“既然你做得這麼辛苦,那就放棄這些,讓喜歡的傻瓜坐上去被火烤就是了!”
結果呢,她衝著我一瞪眼:“你以為每個人都是象你這樣不負責任啊!”
罵完後,她又忙著去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政事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權勢的魅力了。
雖然他讓你又苦又累又煩又恨,但為了追求那掌管一切的快感,還是會有“傻瓜”不惜拋棄一切與之交換的。
走在街道上,女兒問我:“爸爸,我們現在就去看媽媽嗎?”
女兒只是在我我面前提起卡尤拉時才稱她為媽媽,但當面她從不叫她媽媽,卡尤拉雖然為此不滿,但因為我極龐弗萊婭,什麼都護著她,時間久了她也只能這麼算了。
我答道:“現在還早呢,現在去見她,還不是要被她抓著罵啊?”
弗萊婭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一定是回想起了從前我和尼諾一起,被卡尤拉指著鼻子“訓話”卻不敢吱聲的糗樣。
在這一點上卡尤拉很象希拉,她當生氣,板起臉訓我時,總能在氣勢壓住我,讓我乖乖地聽訓,就象希拉從前一般。
我接著道:“先去見你的寶貝哥哥,那個臭小子,很久沒看到他了,他不要又給我惹出什麼事吧?”
我所說的臭小子,當然是指尼諾!
這個臭小子從來就不是安份守已的主兒。
他的外號:“荒唐王子”,不僅在伯爾達很出名,在阿拉西亞,甚至是整個風之大陸,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