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芸接到這個電話時,只聽了幾句話,就明白了對方說的什麼。
她放下電話後,愣站在那里,像是早就知道這一切似的。
隔了很長時間,她眼里才開始有淚水往外淌,然後很快在臉上洶涌開來。
她起來撲到房間里去,把門關上,不讓在廚房里做事的母親發現。
門關上後,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摔下來。
她趕緊抓住門把手,穩住自己,倚在門邊咬住手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過了一會兒,她抬腳向里面床移過去,才走了兩步,身子又虛晃了一下,她趕緊向前一個大跨步,撲到床上,伏到床上大慟。
她就這樣伏在床上哭,牙齒咬著床單哭,沒有聲音的哭。
床單全濕透了,像是在淚水里浸過似的,心是越哭越疼,仿佛心都被哭出來了。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問,張楚,你為什麼這樣?
她恨不得這個時候撲到張楚身上,捶他一頓。
可現在,她離他那麼遠,所有的恨痛全是自己一個人承受,她如何能夠背得起?
過了很長時間,像是淚水哭盡了,她翻身仰躺在床上,眼睛麻木著望著屋頂,臉色蒼白得嚇人,像是被淚水洗去了血色似的。
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身上是冰冷冷的,透骨的寒冷。
突然,她聽到她母親在外面喊她,說是小楚楚哭了。
她立即坐起來,抓住床單把淚擦掉,然後站起來,走到鏡子面前看看自己的臉色,把臉上的淚痕仔細擦干淨,才答應她母親,開門出去。
她出來後,她母親一邊在哄小孩,一邊問她在房間里干什麼了,這麼長時間才出來。
然後說,小孩子在一個勁地哭,我就知道肯定是尿又尿下來了。
瞧,下面濕了,小家伙嫌難受,在鬧,你也不來弄寶寶,這天哪能焐啊。
詩芸趕緊從她母親手里接過小孩,哄楚楚不哭。
她母親拿來一件干淨衣服,要給楚楚換上。
詩芸說,先別換了,打點水給寶寶洗澡吧。
這會兒,詩芸講這些話時,幾乎是沒有任何意識,像是習慣性地講話。
她這刻心里的痛苦被鎖住了,被最大的心傷麻木住了,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看看楚楚,心里突然想,是不是給張楚打個電話,問問他情況。
她這樣想時就抱著小孩去撥電話,電話撥出去後,沒有人接。
她想,是不是張楚跟詩茗出去玩了?
她想到這里時,突然愣住了自己,像是張楚和詩茗原是一對夫妻,她自己倒成了局外人了。
她抱著楚楚坐在凳上,隱隱約約地記起了張楚和詩茗時常在一起打鬧的情景,她越想越痛苦。
這麼說,他們兩個人早就在一起了?
詩茗離婚也是因為張楚?
她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在家時,張楚哪兒也不去,只守在自己身邊,他戀著她的一切,晚上蜷在她的懷里,又咬又摸的,這哪像是個在外有女人的人。
他一定是在她回青島後,跟詩茗好上的。
他離不開女人,我怎麼就丟下他了呢?
她母親打好洗澡水後,喊詩芸給楚楚洗澡。
她給楚楚洗澡時,忍不住心里想,楚楚,你爸爸不要我們了。
她這樣想時,眼淚就滾了下來,隨即擦掉。
她知道自己這樣想只是由於心酸,張楚怎會不要她?
他只是一個貪心的男人,甚至想要到全世界的女人。
她給楚楚洗好澡出來後,她父親下班回來了。
詩芸抱著小孩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有些擔心自己在父母親跟前突然流下淚來。
她心里想,我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知道了肯定要罵詩茗,也會罵張楚,事情會更糟糕。
她心里想著這些時,像是在決策其他人的事情,在頭腦中尋找策略。
她一會兒就向家里撥去電話,電話那頭卻一直沒有人接。
她這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張楚跟詩茗出去了,他們在一起又到哪兒瘋去了。
她心里就這樣被痛苦糾纏著,被愛情灼燒著。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鍾,她才跟張楚接上電話。
當她聽到張楚喊喂時,她的眼淚跟著就滾了出來,她父母親坐在一旁看電視,看到她這個樣子,以為是想張楚的緣故,就沒有問她。
她轉過臉去,把自己的臉對著牆,不讓她父母親看到。
她知道,詩茗這刻就在張楚旁邊,說不定還摟著張楚呢。
她對著話筒講話時幾乎是把淚往上面傾,但她又極力抑制住眼淚,不讓張楚知道她在哭泣。
她在幾個小時前已經想好了,她不能讓張楚知道她知道了一切,她能承擔住這份痛苦,但張楚卻不一定能承受住這個打擊。
他在乎她,他知道她知道了,會讓他永遠放不下對她犯錯的包袱。
張楚在她心中,只是個貪戀的孩子,任性而又隨意,他是要人寵的,尤其要女人寵,他的快樂就是這樣來的,也就這樣簡單,張楚是她的一切。
他雖然對她犯下了錯誤,但他是她一輩子的朋友、情人、丈夫,她不能因為張楚一時的錯誤,而送掉自己一生的愉快和幸福。
許多女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
她准備只跟詩茗談談,求詩茗離開張楚,把完整的張楚還給她,還給她一個完完整整的生活。
她甚至不打算對詩茗有任何責備,她是她的妹妹,她已經承受過一次失敗婚姻的打擊,她跟張楚在一起,只當是她的一時糊塗而已。
她是她的姐姐,她怎會狠心偷她姐姐的男人?
況且她的姐姐是那樣愛著她的男人,她怎麼也不應該插手她的家庭啊。
她的家庭是一個幸福的家庭,溫馨的家庭,她一直這樣認為,別人也都這樣認為,她的父母親都這麼說。
她對著電話問張楚下班到哪兒去玩了。
張楚告訴她,去水上樂園游泳了,然後就在外面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吃過飯在鼓樓廣場坐了一會兒,剛回來。
張楚說,鼓樓廣場建了一個音樂噴泉,它晚上才開始冒水,所以等了很久才回來。
詩芸心里知道,張楚在說謊,他一定是跟詩茗在一起的,他們一起去水上樂園游泳了,一起吃飯,這會兒……但她不能揭穿他,他很自尊,想盡心思在維護他的東西,維護他在女人面前的尊嚴和得到的愛。
她對張楚說,你要放好一點,我心里全是你,我晚上睡不著覺都在想你,你的詩芸好嗎?
張楚說,怎一個好字了得,我一直在盼你早點回來,你說還有三個星期回來,我現在開始數天數了,你回來了,我晚上就可以摟著你睡覺了。
詩芸聽了,眼里立即是滾滾的淚水,心酸和心痛,愛和縱容,她這刻沒有辦法對張楚說。
她太愛他了,舍不得給他一點難過,哪怕一點點不開心。
她知道,張楚說的這句話是真心話,他是愛她的。
但詩芸有些奇怪,張楚在電話里跟她講話從來都是這樣的,如果詩茗在一旁,他也會這樣講話嗎?
她開始懷疑那個人的電話,但她轉而一想,人家干嗎要無緣無故地打電話,而且說的事情都很符合張楚平時的性征。
張楚心有些花,這一點她早就知道。
她想到這里,心里又是一陣絞痛。
她忍了忍,對張楚說,親愛的,你知道你妻子有多愛你嗎?
你妻子在家休假帶小孩,心里時時刻刻都在念著你,我的血管里都流著你的血,詩芸永遠感動,楚楚長大了也會一樣感動。
他會說,是爸爸救了媽媽。
親愛的,我有時睡不著,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南京,你知道嗎?
張楚放下電話時有些詫異,詩芸今天講的話讓他心里很憋,他一直對詩芸有一種犯罪感。
他每每想到詩芸時就想走出來,但他只是想,像某種純粹的向往似的,只是用來表達一下願望而已。
他進了房間,坐到床邊上。
詩茗躺在床上臉背著他不理他,他剛才對她姐姐講的話她全聽到了,她聽到了心里就難過。
她曾經對張楚說過,去客廳接她姐姐的電話,把房門關上講話,她不想聽到他的一個字。
可張楚真的關上門後,她心里又生氣,她說張楚在偷偷地對她姐姐說好話,怕她聽到了難過才關上門的,然後她就盤問張楚,講了哪些話。
張楚被逼無奈,以後就一直開著門講話,這樣不至於讓詩茗盤問,或者懷疑他講了什麼而難過。
張楚看到詩茗生氣,就上床抱過詩茗,哄她。
詩茗甩掉張楚的擁抱,說,你別假心假意對我,把好話留著跟姐姐說去,姐姐不是馬上要回來了?
她回來你就能睡著了,原來你跟我睡在一起,一直睡不著。
我沒有姐姐好,讓你睡不著,你還要我干嗎?
張楚聽詩茗說這樣的話,氣得往床上一躺,自言自語地說,我活得真累,我什麼話都不敢說,說什麼話總是有人會生氣,生氣了就不理我,有什麼意思?
為這些,我說了多少好話了,我還要說多少次?
我有時真覺得累,愛一個人原來這麼累,為什麼還要愛?
我自己一個人難道不好嗎?
上班下班,心里總是念著一個人,今天吃什麼?
明天晚上到哪兒玩?
她今天這麼晚還沒回來是不是出事了?
一天沒接到她的電話,人就像掉了魂似的,干什麼都沒有勁,就是跟她做愛,也想著要讓她得到快樂。
我這樣愛一個人,哪有一點我自己。
就是她生氣了,也不管我對我錯,自己先上去賠個不是,我這樣活著有自己嗎?
有意義嗎?
我總有一天會走的,你恨我吧,再也找不到我了,看你恨誰。
但願你找個人,對待他不要像對待我這樣,給他多一點快樂,對他寬容一點,我現在……
張楚說到這里,詩茗臉上早流滿了淚。
她坐起來,伸手將張楚的嘴捂上,不讓張楚說下去。
她何嘗不知道張楚心里累,愛得累,為情所累。
只是她跟張楚鬧慣了,只要自己一想不開,她就要跟張楚鬧。
她鬧不是目的,只是鬧的一種情緒。
她喜歡和張楚小鬧鬧,她不知道自己原來和張楚這樣鬧,張楚一直不開心。
他遷就她,他討好她,原來只是為了讓事情盡快過去。
她想到這些,心里難過了,恨自己怎麼在這個上面一直不了解張楚呢。
張楚見詩茗哭了,知道自己話又說重了,連忙坐起來,把詩茗摟住,說,我以後什麼話也不說了,好不好?
詩茗摟住張楚的腰,很委屈的樣子,說,我就要煩死你,誰叫你總是依著我。
星期一中午,詩茗在宿舍里剛准備午睡,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她穿好衣服出來開門,門打開後,詩茗立即呆住了,詩芸神情憔悴疲憊不堪地站在門外。
詩茗看到詩芸後,心里立即明白了,詩芸知道了她和張楚的一切。
她心里一下子全亂了,她愣站在那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都忘了喊一聲姐姐。
她早就在心中打算過了,如果詩芸知道了,無論詩芸對她怎樣,都由她。
只是,她現在看到詩芸,覺得來得太快了,太突然了,她舍不得離開張楚。
詩芸原想在青島給詩茗打個電話,求她妹妹離開張楚,不驚動張楚。
但她想,這件事情對她非同小可,她不能這麼輕率對待,她一定得說服她妹妹,讓她離開張楚。
張楚對女孩子有魅力,女孩愛上他,離開他需要有毅力,一種堅強的自殺力,殺死自己的情感,殺死自己的愛,才能離得開他。
她了解她的妹妹,她跟她一樣,是對自己的情感看得很重的人,這樣的人離開張楚就更難。
她必須回來,求她的妹妹,把一個完整的張楚還給她。
當詩芸跨進房間把門關上後,詩茗突然“嗵”地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抱住詩芸的腿,臉上流著淚,說,姐姐,這會兒妹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我知道你心里難過,都是我不好。
妹妹日子寂寞,趁你不在,勾引張楚。
事到如今,姐姐是打是罵全由你。
只是求姐姐不要為難張楚,他愛著你,心里念著你,天天巴望著你回來。
你若是責怪他,他會受不了。
他最怕最擔心的就是你知道他這些事。
姐姐不要因為我,把張楚毀了,他跟我在一起,心里一直背著包袱,說對不起你。
姐姐,你什麼也不要對妹妹講了,我再也不會去見張楚,我恨他,他不應該背叛你,我不想再見到他,求姐姐放過他,不要太為難他!
詩茗說到這里時,把詩芸反而說得為難起來了。
她原本認為妹妹是不會答應離開張楚的,沒想到妹妹自己說了,而且盡說自己不是。
從詩茗的話里,詩芸知道詩茗深深地愛著張楚,只是妹妹似乎不知道她一樣清楚張楚,經不住打擊,他可以愛得轟轟烈烈,但他的愛情只能在溫室里成長,是經不得風吹雨打的。
這是他的性格決定的,怪不得他。
什麼樣的性格,決定了什麼樣的人。
她從認識張楚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了。
她愛他,不是愛在一張空白紙上什麼都不知道上的。
她想到這些時,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手摸在詩茗的臉上,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
這一刻,她在心里反而舍不得詩茗起來了。
詩茗是她的妹妹,永遠是她的好妹妹,這世上不會有一個人能替代,她們是親姐妹。
妹妹偷了姐姐的男人,又算得了什麼?
她突然抱住詩茗號啕大哭起來。
她哭的是詩茗,不是哭她自己,詩茗理所當然應該找個好男人。
她愛上張楚,不是她的錯。
這樣出色的女孩子,應該有個好男人配。
詩芸沒有在南京留下來,她下午又匆匆地上了火車回青島。
她擔心張楚知道她已經知道了一切,他會受不了。
她還擔心,張楚如果知道是她趕走了詩茗,他不會原諒她。
她就愛得這麼復雜,愛得這麼煎心,一心一意地在小心地維護著他。
她上火車前,在車站廣場上給張楚打了一個電話,問他的一些情況。
她在電話里盡量笑著對張楚說話,可她在心里喊,張楚,我就在南京,你的妻子就在南京,她多想回去和你住上一夜再走,可她現在都不敢走到家門口看一下門,看一下你,你知道嗎?
你的女人愛得你好心痛,她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一步了,把你的腳捆住,把你的心扎住,把你的愛留住,永遠的,張楚。
詩芸在心里喊這些話時,幾乎要哭出淚來,可她不敢哭,張楚在她心中,永遠是個好男人,好丈夫,好情人,好朋友,她不願讓他難過。
張楚掛了詩芸的電話後,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他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七點鍾了,詩茗也該回來了。
他打開電視,手上抓住搖控器不耐煩地對著電視不停地換頻道。
過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八點多鍾了,詩茗還沒有回來。
他走到陽台上看看,陽台下面馬路上的燈光有些幽暗,行人很少。
他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心里更加不安起來。
詩茗這麼遲沒有回來,一定出什麼事了,否則,她有事遲回來會給他打個電話的,告訴他不讓他等得著急。
他回到客廳,堅持坐在那里等,同時在心里告訴自己,詩茗不會出什麼問題,她一定是因為什麼事給耽擱住了。
但是到了九點鍾,張楚完全坐不住了。
他找來一張紙,在上面寫道,茗,我出去找你了,你回來哪兒也不要去,我心里急死了。
愛你的,楚。
然後掛在桌上花瓶上,這樣詩茗回來會很容易看見。
他關上門,下去到公共汽車站乘車去。
在車上他想,詩茗是不是病了?
到了詩茗的單位,他心想詩茗這刻可能回到家了,就在公用電話亭里先給家里打一個電話,看看詩茗有沒有到家。
電話打去沒有人接,詩茗還沒有回去。
他就去詩茗的宿舍,到了詩茗的宿舍,突然發現忘了帶鑰匙。
他站在門口敲門,里面沒有人應,詩茗不在。
他猶豫著下去,心想還是回去。
詩茗不會在宿舍里,她一定到哪兒去了。
詩茗其實就在房間里,張楚敲門時,她痛苦渴望的心里是多麼希望張楚能夠開下門來,她沒有想到張楚沒有帶鑰匙。
但張楚就是帶了,他也已經打不開來了。
張楚不知道,她從今天起要離開他了,她多麼希望她今晚能再陪他一晚,他是她的張楚,是她愛的人。
她不想離開他可又不得不離開他。
她聽到張楚敲門喊她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在流,她赤著腳輕輕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著張楚。
張楚,我就在里面,我曾說過我是你的妻子,你也曾說過我是你的妻子,你現在聽到我的心髒跳動的聲音嗎?
你能聽到我的眼淚滴下來的聲音嗎?
你聽到我在心里喊你名字的聲音了嗎?
我的張楚,別說你的詩茗好殘酷,詩茗這會兒心死了,沒有你的日子詩茗就不會再有笑容,你好好愛姐姐,詩茗永遠愛你……
張楚開始下樓時,詩茗伏在門邊上,身子慢慢地癱了下來。
她在心里喊,張楚,你別走,讓我看看你。
當張楚快要在樓梯口上消失時,詩茗抓住門鎖幾乎想把鎖擰開來,衝出去,撲到張楚懷里。
但她還是慢慢放下了手。
她答應了詩芸,她不能……她強忍住心中悲傷,捂著嘴在哭。
張楚回到家里時,都快十點鍾了。
張楚心里完全不安起來,他剛才回來的一路上,都在留心這一路上有沒有發生交通事故。
詩茗從來沒有這樣過,她今天一定出什麼事了!
可他怎麼去打聽呢?
會不會詩茗又跟他鬧什麼了?
他心想,怎麼可能,昨天晚上我們還好好的,詩茗怎麼會呢?
他強壓住內心的不安在等詩茗,他心里說,詩茗一定會回來的,她不會出事的。
可到了十二點,張楚堅持不住了,他心里生出了悲哀,只有一個念頭,詩茗一定出事了。
但他還是不能說服自己,下樓打的去詩茗的宿舍,這回帶上了鑰匙。
到了詩茗宿舍門口,他先敲門,喊詩茗,沒有人應。
他就拿出鑰匙開門,卻意外地發現,鎖開不下來,鑰匙不對。
鎖被換過了。
幾乎在一瞬間,張楚的精神完全崩潰下來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詩茗離開他了,他有男朋友了。
他怔怔地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對著門里喊了一聲,詩茗,你在嗎?
沒有人應他,他眼淚涮涮地就流了下來。
詩茗終於離開他了,她都沒有告訴他一聲,就這樣離開他了,她現在一定在她朋友那里。
詩茗……他在心里喊過這聲後,不知道自己還要說什麼,他就這樣站在那里淌著眼淚,悲傷的眼淚,一個沒有長大的男人的眼淚。
而他不知道,在這門里面,這一刻,有一雙哭紅的眼睛,正在門縫里看著他,同樣在心里呼喊著他的名字。
她幾次想打開門,投到他的懷里,可她已經對詩芸承諾了,她沒有勇氣再跨出這一步。
她現在最後悔的,就是他們在一起時,她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他爭吵,而不是兩個人恩恩愛愛相守。
她在心里說,張楚,你回家吧,姐姐很快就回來了,詩茗給你的一切,姐姐都給你了。
你時常不是說,什麼都是姐姐的最好。
張楚,下輩子,我要搶在姐姐前面嫁給你。
張楚,你回家吧,回家洗個澡。
你吃晚飯了嗎?
你再不走我就要開門了,張楚……
張楚站在門口淌了一會兒淚後,慢慢拖著步子下樓了。
樓道里有些黑,他根本看不清台階,他就抓住樓梯欄杆一步一步移下去。
從五樓下到一樓,他幾乎用盡了力氣。
到了一樓,他在最後一級台階上坐了下來。
陰濕的樓道里蚊子很多,叮在他身上咬他,他幾乎感覺不到。
他就這樣麻木地坐在那兒,一直到很久才起身離開。
他回到家里都快兩鍾了,他什麼也沒脫躺在床上腦子里空空的。
他有點不相信詩茗現在就這樣離開她了,也許只是他的誤會,或許他太在乎詩茗了,一有什麼事情他就往壞處想。
詩茗怎麼會離開他呢?
詩茗說過,這輩子她不會離開他,她是他的詩茗。
他一夜都沒有能夠入睡,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第二天早晨去上班,他一到辦公室,就給詩茗的辦公室打去電話,接電話的人告訴他,詩茗還沒有來上班。
過了一會兒,他再打去電話,接電話的人說,詩茗請了長假,出去旅游了。
他放下電話時幾乎愣住了,站在窗前,要不是心里強硬一下,眼淚就滾下來了。
他急忙上洗手間去,在一個方便間里把自己關在里面,然後坐在馬桶上默默無聲地流著淚。
一切終於證實了,他最害怕的一天終於來的,詩茗離開他了。
他曾經想竭力維護的一個愛終於背叛了他,他被人拋棄了,他坐在馬桶上心冰冷到了極點。
詩茗離開他都沒有告訴他一聲,他就這樣被她冷冷地突然拋棄了。
他在她面前曾經是一個男人,在感情上、肉體上征服了她的男人!
他這刻才發現,他原來什麼都不是。
他在在馬桶上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一直等淚流干了才回辦公室。
他回到辦公室時,小許剛好在。
小許看到他的樣子有些詫異,問他哪兒不舒服。
他回答小許說沒有哪兒不舒服。
他坐下來後,小許愣愣地坐在他的對面,小聲地問他有什麼心事,叫他別在心里憋著。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做的一種游戲,他對小許說,我小時候玩過一種搭積木游戲,把所有的積木一塊一塊地疊加在一起,然後用手指對准中間任意一塊積木用力彈過去,那塊積木飛出去以後,上面的積木能夠穩穩地落下來而不會倒塌。
長大後,我不玩積木了,玩磚頭,我把許多磚頭疊在一起,然後抓一塊磚頭在手上,對准中間一塊用力拍擊過去,那塊磚頭飛出去後,上面的磚頭落下來總是紛紛倒地,我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有一次,堆高的磚頭倒在我的腳上,我腳上有幾處被磚頭砸破了,還流了許多血。
小許有些摸不清張楚為什麼講這個故事。
她對張楚說,也許你用力不夠。
張楚說,是磚頭不光滑的原因。
童年時,我們抓在手上的東西都是光滑的,長大了,我們抓在手上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光滑的。
張楚剛講完這句話,陳女仕進來了。
當她看到張楚神情懨懨的樣子,她心里猜出了幾分。
她上去跟張楚說話,想讓張楚開心。
她說話時,心里也在甜蜜地想著他們的孩子。
她想,等過一段時間,她要告訴張楚,讓張楚開心。
小許和陳女仕走後,他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痛苦著。
他始終想不明白,他覺得詩茗應該跟他說一聲。
分手了,總應該說一句再見的話吧。
他是愛她的,她應該知道,即使他曾經帶給她許多痛苦,但他們在一起也有許多甜蜜啊。
一整天,他都沒有能夠想通。
每次有電話來,他都是搶著去接,他在心里說,這一次一定是詩茗的,但每次都是同樣的失望。
他在下班前給詩芸打了一個電話。
詩芸是上午到家的,她從張楚有點沙啞的聲音里,知道張楚一定哭過,她默默地流著淚,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張楚。
可她還是問,你怎麼了?
張楚多麼想對一個人說,詩茗走了,她離開了我,可對誰說?
他真想找個人撲到她的懷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他問詩芸,你什麼時候回來?
詩芸說,你這麼想我我就快點回去,不會等到三個星期後再回去,我也想你。
張楚放下電話後,辦公室里的人都在忙著下班,他突然有點找不到自己著落處的感覺。
詩茗走了,他回去干什麼?
一個人關在一間空蕩蕩的房子里,那是很可怕的事,他害怕那樣的寂寞,害怕那種孤獨。
他下去時陳女仕還在辦公室里,但他沒有停留,他甚至都沒有和陳女仕打一聲招呼就走了。
陳女仕有意留下來等他,想陪他說些話,給他一些安慰。
她甚至希望張楚把她帶回家,在他家里她替他脫去衣服。
詩茗能夠給他的,她也能夠給他。
但當張楚從她身邊默默走過去時,她坐在辦公室里,不禁有些暗傷自己。
張楚下去後,還是往詩茗的宿舍里去。
他有些不死心,她不相信詩茗出去旅游了,她一定在家里,只是她不願意再見他。
他心里想,她一定有男朋友了,比他好許多的男朋友。
他只想再看她一眼,讓他知道她在南京,她現在很好他就滿足了。
他還能要求什麼?
他畢竟愛過她,他怎麼能不關心她?
她曾經住在他心中,也永遠駐在了他的心中,她是他的詩茗。
他到了詩茗的宿舍,還是習慣性地拿出鑰匙開門。
鎖開不開來,鑰匙跟鎖不配。
他怔怔地站在門口,心里在喊,詩茗。
他這刻多麼想撲到詩茗床上,在她床上大哭一場。
他在心里喊著,詩茗,你不能丟下我。
他離開詩茗那里,找不到一個能去的地方,他哪兒也不想去。
他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往樓上挪時,他不知道,有一個人正躲在他身後一個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地看著他上樓,臉上全是淚。
她想上去喊住他,更想上去摟住他的腰,和他一塊走回去。
她已經有兩天沒有親近他了,她想他,眼淚都哭干了,她夜里更是睡不著覺,她已經不習慣一個人睡了,她要他摟著她睡。
張楚,你知道這會兒我就在你身後嗎?
你怎麼就沒有發現我呢?
你到哪兒去找我了?
張楚……
張楚回到家,摸黑走到沙發旁,兩腿跪在地上,頭埋在沙發上,無聲地流著淚。
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痛苦,他無法接受這一切。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他是那麼愛著她,她怎麼能這樣離開他?
難道她從來就不曾愛過他?
他這樣痛苦地想著時,這時電話響了。
他起來去接,是詩芸的,他心里一陣安慰。
他盡力把語氣提上來,假裝心情愉快的樣子,但始終找不到平日跟詩芸開玩笑說話的語氣。
他現在最想念的,是詩芸什麼時候回來。
他需要詩芸,她是他的愛。
這個時候,他尤其需要詩芸的安慰。
詩芸從他的口氣中,探出了他內心的巨大痛苦,她覺得自己應該盡快回到張楚身邊,她不能讓張楚這樣一直陷在痛苦中。
這樣下去,他會在痛苦中崩潰掉的。
他不是一個能承受痛苦打擊的人,他太愛他自己的東西了,包括女人。
她陪張楚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後,告訴張楚,她會早點回去的。
這個周未,象是有些特別。
從下午起就一直刮大風,刮到晚上都沒有停止。
他一個人關在黑暗的屋子里,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心里尤其孤獨。
他想詩茗,他不知道詩茗在哪里。
這些日子,他每天下班都到詩茗的宿舍去一下,想突然看到詩茗回來。
他想看見她一眼,她是他的詩茗。
天完全黑下來以後,下起了雨。
開始雨點很疏,接著就是猛烈的暴雨,他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雷電暴雨,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透過夜幕,他仿佛看到詩茗就在雨中奔跑,在向他奔跑過來。
她奔跑過來的時候,一路都在喊他的名字。
他離開窗戶,怔怔地坐到沙發上,心里找不到發落自己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小許下班時跟他說的話,她問張楚芥子園在什麼地方。
芥子園是李漁的私人築園,建於康熙年間,樓閣台榭,門窗聯匾,池苑假山,花草樹木,布局造設都很有講究,李漁在《閒情偶記》里多處記述過,它還是李漁出版圖書的坊肆,張楚也就知道這一些。
三百多年過去了,芥子園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知道芥子園的人也很少。
小許要張楚明天陪她去荒徑野木處尋找芥子園,說是在重重迭迭的歲月里,給自己找一聲歲月滄桑的嘆息。
張楚知道芥子園在南京西南隅,但確切的地點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甚至都搞不清是在城牆內還是在城牆外?
是在秦淮河這邊還是在秦淮河那邊?
他拿起電話,給小許打去電話,想問問小許明天究竟到哪里去尋找芥子園。
小許接到他的電話後,問他怎麼沒出去消遣?
他卻忘了問她芥子園的事,對小許說,想你。
小許放下電話後就打的過來了,他幾乎一開下門,就將小許摟進懷里。
噢,詩茗,你又回來了。
他在心里這樣喊著,淚水跟著在小許的胸前濕了一片。
他把小許擁進房間,抱上床,摸著黑把小許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然後抱著她的身體,一遍遍地撫摸著、親吻著……
千萬遍的柔情,仿佛是由這些天痛苦化成的。
他不知撫摸了多長時間,才脫掉自己的衣服,伏到小許身上,吻著小許。
他在痛苦里幾乎是含著淚對小許說,我要進去了。
然後分開小許的兩腿,慢慢地將他的陽具向小許陰道里推進去。
他在推的過程中,遇到了阻隔。
他吻了一下小許,然後奮力一個衝刺,陽具就頂破了阻攔衝了進去。
他在里面快樂地攪著,剌探著,縱橫著……這時候,他沒有痛苦,只有快樂!
噢,詩茗……外面狂風暴雨大作,他在小許身上和著暴雨一起高潮……
突然,他被一串雜亂的腳步聲驚醒了。
他坐起來一看,詩芸正睜著一雙驚愕的眼睛站在床邊上,他在驚慌里推了一下小許,小許睜開兩眼,看到詩芸,“啊”
了一聲,在慌亂羞愧里趕緊找自己的衣服穿。
張楚抓起一件衣服套到身上,立即跳下床,站到詩芸面前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兩腿抖索著,想喊詩芸,卻喊不出來,身心仿佛完全崩潰了。
突然,他“撲通”一聲跪在了詩芸面前。
也幾乎是同時,他喊出了第一聲,詩芸!
但詩芸這一刻已完全氣瘋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回來會看到這一幕,她小心維護的人竟會這樣!
這是她的張楚嗎?
她氣憤得突然抬起一只手,向張楚臉上揮了過去……
張楚一下子就被打得跌倒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望著詩芸完全被震驚了。
她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對待過他!
她是詩芸嗎?
她也拋棄了他?
詩芸望著跌倒在地上的張楚也震驚了,她沒有想到自己會伸出手打張楚,她一定瘋了!
張楚,你知道你的詩芸在喊你嗎?
當他們的眼光還在驚愕里對撞的時候,小許突然尖叫了一聲接著就衝出了房間。
張楚見了,立即躍起來,跟在小許的後面呼喊小許,叫她停下來。
此時,天剛亮不久,暴雨比昨夜還猛烈,幾米之外都看不見人。
小許衝出樓道後,赤著腳裸著身在暴雨里向前狂奔。
後面,張楚緊追著她並且不停地在呼喊著她的名字,叫她停下來,別跑。
突然,從斜路上衝出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張楚看見了剛想偏讓一下,腳底卻一滑,身子就在馬路中間摔了下來,那輛黑色的小轎車立即從他身上輾了過去。
前面,幾米遠之外的小許,聽到後面一聲慘叫時,剛驚悸地回過頭去看時,那輛黑色的小轎車象失控似的一下子撞了上去,黑色的小轎車撞倒她後又向前開了幾米遠才停住。
司機開門下來,看到眼前一幕,嚇得立即逃走了。
張楚躺在路中間,血在雨里灘開了一地。
幾米遠之外,小許躺在路邊上,殷紅的血也在雨中向周圍溢開來。
漫漫的,兩股血流在暴雨里匯到了一處,和著水嘩嘩地向前流去……
這時候,詩芸剛奔到暴雨中,在後面追趕張楚,呼喊著張楚的名字……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