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帶怯地將當日之事說了出來,其中最羞人的部分楊柔依雖是含糊帶過,但她也知道,旁聽的三女之中,辛婉怡與吳羽正自新婚燕爾,解明嫣與石漸也是老夫老妻,邵雪芊雖已喪夫數年,終是身心都已完全成熟的婦人,便她沒有明言,三女也聽得出其中關鍵,只是此事著實不堪言傳,是以楊柔依嬌羞語畢,房內竟是一片靜默,只剩下楊柔依激動的呼吸聲最為響亮。
羞得不敢抬頭,楊柔依甚至連心中都沒法胡思亂想。
說來此等羞人事本不敢從她口中說出,但一來事關重大,自己的行蹤不交代清楚不行,二來義父背叛兄弟,這等打擊著實令楊柔依無法接受,甚至連那羞人之事都擋不住這等震撼,心傷的她可不想再壓件事兒在心底。
何況那女子在自己耳邊輕語之事,與邵雪芊關系甚大,她原還有些掙扎於該不該說,現在鼓起勇氣全盤道來,雖說羞人,心下卻是痛快得多,讓她不由暗笑,自己先前的混亂迷惘究竟是為了什麼?
只是她這一低頭,卻見到邵雪芊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握拳,瑩白如玉的手上竟隱現青筋,顯是甚為用力,用力到若指縫間溢出血絲都不奇怪,楊柔依不由吃了那經歷雖是羞人,那女子臨走前又刻意留了話,要自己等著她的聯絡,也不知是否打算對自己的親友做些什麼,多半是敵非友。
但自己便被擺弄得羞人,終究沒真吃上什麼虧,邵雪芊怎會氣到這種地步?
“伯……伯母……”
忍不住抬起頭來,見邵雪芊目光微翳,表面上雖還掌得住,但同桌之人與她相處的都夠久,自然看得出來,此時此刻,邵雪芊的怒火已是噴薄欲出,只還差沒爆發出來。
不只邵雪芊,連辛婉怡的神情都頗有些不對,那模樣嚇得楊柔依真不知該如何是好,若非方才自己和盤托出之時,辛婉怡一直伸手為自己試脈,確定楊柔依確實沒被那女子用上什麼邪門手段控制住,楊柔依還真要以為,那女子在自己身上不知不覺間下了什麼禁錮呢……只是真要說禁錮也不是沒有,楊柔依捫心自問,那亭中的感覺雖說羞人已極,但卻也令人不由又羞又喜地向往,難不成所謂男女之事,就是這個樣子?
只是這等話她可不敢開口問,只能等著邵雪芊先開口。
雖沒看到辛婉怡在桌上伸手過去,輕輕握了握邵雪芊握拳的手,但解明嫣也非不擅察顏觀色之人,見邵雪芊眉目之間漸漸化開,總算是選到了時間開口:“嫂子……可知那是什麼人?”
“是霓裳子這淫婦……”
咬著牙,好不容易才讓那聲音從牙縫中繃出,邵雪芊心中說不出的怒火高昂。
雖說黑道聯盟既找上君山派,就不會忘記因著姬平意的原因,極有可能將威天盟也拖下水,雙方是敵非友,霓裳子會找上楊柔依也事屬尋常,但若不是因為在自己手上吃了虧,霓裳子終究得顧著自己身份,不會這般紆尊降貴地親自去弄楊柔依上手,搞得這小姑娘這般難堪,甚至因著時間上的巧合,又不敢將此事宣之於口,造成她差點沒被遠雄堡的金賢宇等人追殺送命!
而且聽霓裳子臨去前對楊柔依的話意,以邵雪芊等人的江湖經驗自是猜得出來,多半霓裳子事前也沒做下什麼准備,之所以找上楊柔依,十有八九是在君山派輸了一仗,心情郁悶之下,便如男人失意時會藉酒澆愁,或上妓館找個女子發泄般,楊柔依不過是她臨時出氣用的玩物,否則以霓裳子的手段,要讓楊柔依羞恥到連自己都問不出話,因而誤會更深,只怕也是易如反掌。
“是她?”
聽得霓裳子之名,解明嫣也真嚇了一跳,畢竟身為女子,對江湖上成名的同性關心自然要多上一些,尤其霓裳子雖艷名在外,名聲臭不可聞,但在女子之中確實也是出類拔萃之人。
解明嫣對她雖稱不上是羨或妒,但聽到此女竟然對自己視若親生的小姑娘動手,嗔怒之間也不由心驚。
她自知武功不及,對上此女時多半只能逃遁,要為楊柔依報仇可難了。
“敗在君山派手上也就罷了,怎會選上柔依來下手?這女人……也真不可理喻,難不成真想與本盟開戰不成?”
“嗯?”
聽解明嫣之語,顯然對君山派一戰內容不甚清楚,邵雪芊與辛婉怡不由微驚。
照說在進怡心園之時,聽石漸話意對君山派一戰的狀況可清楚得很,怎麼解明嫣卻不知情?
“當時君山派一戰,雙方約定三戰兩勝,除了雪芊與霓裳子拚了個和局外,夫大俠與外子分別獲勝,這才退了黑道聯盟正面的攻勢,”
見解明嫣對那時之事顯是不甚了然,辛婉怡忍不住出言解釋,“至於曹焉之死,乃是他率領人馬背道突襲,暗攻君山派重地之時,被平意與語涵連手擊斃。怎麼……三嫂子難道不知道這一點?從外頭傳回怡心園的消息究竟是怎麼說的?”
“是……是這樣啊?”
聽辛婉怡雖不算巨細靡遺,卻也是大略不失地說明了當日種種,即便辛婉怡已刻意將種種驚險淡化,在她聽來仍是歷歷如繪,解明嫣不由一驚。
原先只因著事關姬平意,是以她刻意去將此事弄了清楚,只是事發不久,加上黑道聯盟不願張揚己身之敗,君山派又顧著姬平意的婚事,沒特意宣揚此戰之勝,是以消息並不清楚,最多只知道黑道聯盟大出意料之外的敗北,甚至連曹焉都送了命,哪里想得到其中竟有這般多的變化?
甚至連邵雪芊都出手了。
本來在見面之時,身為女子,對辛婉怡嫁了個那般丑陋的吳羽,解明嫣表面不說,心下難免有些煩言,只沒想到那吳羽竟有如此本領。
黑道聯盟中高手不少,即便曹焉不在,無論霓裳子或一戒僧都是一方高手,商月玄也不輸上太多,沒想到面對此等陣容,吳羽等人還能獲勝,此人丑歸丑,武功才智方面卻真是令人不由佩服,“明嫣只聽說黑道聯盟敗退,回程後為曹焉發喪,然後由夏侯征繼位而已,本來還不知相公怎麼會說平意在這一仗立下了大功呢?原來如此……”
沒想到石漸的消息竟似不是從外頭的流言中而來,想來此人果然不愧威天盟智囊之名,竟能從這等真假混淆的消息中厘清出真相來……想到姬平意立此大功,怪不得回來連腰都挺得直得多,面對全極中都不顯弱勢,楊柔依芳心微甜,卻又陷淒苦。
自己被霓裳子下了這一手,便沒真的失了貞,與姬平意之間的距離可又比先前遠了幾分,不由目光盈盈,幾要落下淚來。
但邵雪芊與辛婉怡的表情就沒有這麼好看了,兩女互望了一眼,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什麼,只留下一臉茫然的解明嫣望著兩女。
很快的辛婉怡便轉了回來,伸手拍拍楊柔依香肩,“好柔依放心,剛剛婉怡看過了……那霓裳子雖然……雖然做了這等事,卻沒在柔依身上暗下什麼手腳,柔依不用擔心,你仍然干干淨淨的,是一如往常的好孩子,那種小事……就當忘了也沒關系……”
嘴上微微苦笑,楊柔依雖點頭應是,芳心卻愈發淒然,先不說那般震撼之事怎麼忘得了?
光只義父一夕之間,竟變成了威天盟的仇敵,自己身為義女,也不知該去幫義父,還是該幫向來對自己視如己出,珍愛憐惜一若親女的邵雪芊和解明嫣等人?
何況在這些之外,光姬平意已然娶親,妻子中夫碧瑤乃君山派掌上明珠,祝語涵更是雲深閣掌門愛徒,自己孑然一身,無論武功聲名、親友後盾都不能和她們相提並論,與姬平意之間的距離,只怕是愈來愈遠了,教她如何受得?
芳心猶自糾纏,也幸好將那等羞人之事吐露出來,至少少了些許心中的壓抑,否則楊柔依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麼大哭出來?
她垂著頭嬌軀微顫,卻被邵雪芊一把拉入懷中,愛憐地拍了拍她粉背:“好柔依放心……別人歸別人、你歸你,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好柔依永遠是雪芊的好孩子,婉怡也是如此,是不是?至於另一方面的事……雪芊自然會幫你想辦法,不用擔心的……”
“大嫂這話就過分了,”
微微嘟起了唇,那模樣兒看來不似三十許人,反倒有些少女般的纖稚,解明嫣玉手輕按楊柔依香肩,也摟了過來,“柔依也是明嫣的好孩子啊!怎麼說的像只有大嫂你們要疼她一樣?不過說起來,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等閒之事,這……該還好說話吧?”
邵雪芊若明若暗地提了“另一方面的事”,楊柔依冰雪聰明,一聽便知是自己與姬平意之間的事情,臉兒不由羞紅,現在又被解明嫣挑明得這般清楚,她不由大羞,粉面垂貼在兩女懷中,再不敢抬起來,連聲音都不敢發了,只囁嚅地輕語著,聲音愈說愈低:“可是……可是平意那邊……該怎麼辦?就算……就算他不想管柔依身上的事,可義父……義父那樣……教柔依怎麼面對他?”
“有雪芊為你作主,柔依放心,只要……只要你好端端的,到此事解決之後,雪芊自會讓你好好的進門,做姬家的兒媳婦……”
嘴上說的理所當然,邵雪芊心下卻不由打鼓。
雖說原先她心中理想的媳婦便是楊柔依,但此時正值用人之際,無論祝語涵或夫碧瑤身後的勢力都得罪不起,加上夫碧瑤雖是刁蠻驕縱,但祝語涵卻溫柔謙退,作為兒媳婦雖還不若楊柔依親近,卻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再加上楊梃之事漸明,要讓姬平意同意再接受楊柔依為妻,難度可真是不小呢!
本來解明嫣說的也是,武林中人雖非官宦人家,三妻四妾也是所在多有,將來重建棲蘭山莊之後,多幾個妻子也養得起,偏偏夫碧瑤氣焰太盛,雖祝語涵極力謙退爭端仍然難免,夾在中間的姬平意都有些難為,光只兩邊的爭吵原已經夠傷腦筋的了,自己還要給兒子再加上一個人,便不說楊柔依與楊梃之間的關系,以及楊梃極可能就是滅棲蘭山莊的真凶,這口也真不好開。
若姬平意是那種唯母之命是從的乖順兒子,或許他心不甘情不願,邵雪芊還可硬迫他接受,偏偏姬平意是棲蘭山莊理所當然的繼承人,也極有可能是君山派的下一代掌門,為首者自然不能唯唯諾諾、毫無主見,無論棲蘭山莊或君山派,都沒有意思將他培養成唯命是從之人,加上棲蘭山莊被破,強敵當前,姬平意的堅持和毅力更是重要,便是現在也已隱有獨當一面之風。
邵雪芊既心喜又心疼,卻也不好就此壓抑扼殺他的堅持,強逼他娶親根本是一條絕無可能的路。
“好柔依,還不快拜謝婆婆?”
見邵雪芊雖輕拍著伏在懷中的楊柔依,言語之間著意安撫,眉宇之間卻有憂色,解明嫣也知這嫂子心中在想些什麼。
她雖高興姬平意敢於跟全極中旗鼓相當的言語爭鋒,但這般強硬性子,也真讓做長輩的不好說話。
好不容易從邵雪芊話里聽出了由頭,她自然不能放過:“婆婆都發了話,柔依這媳婦是做定了的,哎,可惜明嫣沒個兒子……”
“是,多謝伯母……不,多謝婆婆……”
聽解明嫣插了話進來,又喜又羞的楊柔依猛一抬頭,見邵雪芊面上仍有為難之色,可對自己的愛憐卻是一點不失,她心中既有姬平意在,對他的改變自然不能放過,也猜得幾分邵雪芊的為難。
既然解明嫣都發了話,楊柔依正好藉這機會敲定此事。
她羞答答地開了口,一開口便覺不對,馬上反應過來改口,那四個蚊蚋般的話語,卻定得邵雪芊不由苦笑。
她輕撫著楊柔依秀發,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微嗔帶怨地望了一旁偷笑的解明嫣一眼。
“只是……柔依還得忍耐些……”
心知即便自己再愛楊柔依做媳婦,但先不問姬平意能不能接受,光要安撫先入門的兩個媳婦就得多花心力。
祝語涵溫柔大度還好說話,要安撫那夫碧瑤,可就難上加難了。
權衡輕重,邵雪芊也非得把這檔事稍稍移後不可。
“現在平意心中全是復仇之事,柔依的親事,恐怕得等此事了結之後……不過婆婆答應你了,這事絕不變更,柔依大可放心……”
“嗚……柔依……柔依好高興……謝謝婆婆……謝謝婆婆……”
“哎……這是喜事,哭什麼哭呢?”
見楊柔依喜極而泣,淚水不住涌出,看得邵雪芊既心酸又心疼,忙不迭地安慰著她,加上辛婉怡與解明嫣一起,好不容易才把楊柔依哄得破涕為笑。
見楊柔依雖是低著頭不肯抬,一副乖巧模樣,卻站在邵雪芊身後不願出來,而邵雪芊也是一副理所當然,全然不理自己目中似欲噴火,全極中怒火燒心。
畢竟先前頤指氣使慣了,這幾日卻是不順心事紛至沓來,不論邵雪芊或年輕一輩的姬平意,甚至那不知來歷的吳羽,對上自己都是分庭抗禮,一點不把遠雄堡的威勢放在眼內,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加上名分在此,全極中便再高傲自負,也不能全然無視輩分,一口氣只能往肚子里吞,這等前所未有的經驗著實令他不喜。
“不知姬夫人訊問的結果如何?”
見師父氣得臉上發紅,咬著牙不肯說話,全極中首徒朴鍾瑞閃了閃目光,代師父開了口,語氣倒是客氣許多,“若是無涉,還請夫人提出證據來,若楊姑娘確與此事有涉,便請姬夫人交出惡者,此事關乎威天盟威信,盟中各派都待夫人裁斷此事。”
“此事確與楊姐姐無涉,棲蘭山莊與怡心園均願擔保,至於楊姐姐當日行蹤,事涉女兒家私事,朴師兄身為男子,恐有不便……還是請貴堡哪位女弟子前來,正好將此事說個明白清楚,也免得壞了各家和氣。”
聽朴鍾瑞開了口,姬夢盈站了出來,微帶緊張地將准備整晚的回答說出。
本來這等回話之事再怎麼輪也輪不到她,但吳羽也不知怎麼打算,在聽辛婉怡避重就輕地將楊柔依的遭遇說出來之後,便交代她好生准備,連應對之語都教得一字不漏。
姬夢盈好不容易有機會幫上忙,自然是盡心准備,雖是頭一響應對如此場面,卻也說得明白清楚,只語氣的微顫透露了些許緊張,但一回頭看吳羽暗地豎起了大姆指,心喜之下姬夢盈也就輕松了許多。
姬夢盈是輕松了,全極中的怒火卻更加高燃,本來他之所以不說話,而讓徒弟開口,一來是因為他真氣得不想說話,二來也是藉晚輩言語,拉低棲蘭山莊的氣焰,便是言語間出了點火氣,也好收拾,沒想到棲蘭山莊早防到他這一招,竟讓姬夢盈這小輩出來對答朴鍾瑞,兩人同等輩分,雖說年紀有差,但朴鍾瑞也不好欺她年幼。
給這話一堵,朴鍾瑞怔了半晌,才繼續開了口,“事無不可對人言,即便涉及私隱,但事關楊姑娘清譽,不說個明白,無論何人擔保都不行的……”
聽朴鍾瑞追問下去,全極中嘴角微動,對這長徒的反應頗為贊賞,反倒是金賢宇微微一怔。
向來在遠雄堡內,朴鍾瑞雖為長徒,在全極中心目中卻未必最是重視,他識大體則識大體,可在全極中看來,稍嫌退讓的作風,卻難免墮了自家威風,沒想到今兒個應答此事,言語雖是有禮,卻也咄咄逼人,全然不像他以往作風,雖然為自家稍稍出了口氣,心中卻難免感覺詭異。
眯細了眼,吳羽嘴角含笑,似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他招了招手,讓姬夢盈退了回來,後者櫻唇微嘟,似是不滿意自己沒有表現的機會,可這等場面著實也令她緊張,勇氣一過能退自然就退了。
“若朴賢侄真有疑惑,不若請令師趕快收個女徒,關於私隱之事也好說明……不過若遠雄堡下,有些外表看似男子,實際上卻是女人的人物,也可以提出來,才有機會說明清楚……”
“你!”
聽吳羽語含譏刺,若非朴鍾瑞及時回身壓住了師父,全極中差點沒跳起來。
一開始他譏遠雄堡沒有女徒,全極中還可忍受,但他現在言語,擺明了要遠雄堡提出個類似宮中宦官的人來,對一世豪雄的遠雄堡門人而言,斯可忍孰不可忍?
但朴鍾瑞壓住自己時,暗中的言語也是有理,無論如何自己都得顧著身份,光跟別人家的小輩爭執,算得上什麼?
何況此時何時?
威天盟的團結勝於一切,心思及此,全極中也不得不抑著那一口氣,臉紅脖粗地坐回了位上。
“那等類似女兒的男子,本堡沒有,但若貴莊仍是打算護著楊姑娘,本堡雖不能多口,但將來應敵之時,本堡卻不能視楊姑娘為自己人,防范之間與敵同等,事涉安危還請貴莊見諒。”
沒想到連向來持重的朴鍾瑞都說出了如此重話,全極中微微頷首,頗為滿意,向來不服他的眾師弟也再無不滿之態,反倒是邵雪芊有點坐不住了。
以往光因著全極中的性子,盟內各派便難免衝突,多是靠著石漸與朴鍾瑞其間折衝,此時連朴鍾瑞都撂明了話,她確實有些難捱,可吳羽仍是一派輕松,“貴堡既有此願,本莊也不能干涉,到時候大伙各行其事便是了。”
“別……別氣成這個樣子,”
見遠雄堡與棲蘭山莊將近翻臉,石漸連忙出言緩和,畢竟威天盟各派之中,以怡心園實力最弱,如果棲蘭山莊與遠雄堡鬧翻了,威天盟實力大挫,對怡心園可不是好事。
但他也沒想到,棲蘭山莊剛經大難,態度竟如此硬挺,頂得遠雄堡吞不下這口氣。
“大伙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別光為了小事爭鬧,給小孩子們看了像什麼樣子?無論老五或吳兄都請稍停,光為了件小事爭成這樣,豈能續論大事?光一兩個人不成大亂的,別放在心上吧!”
“哼!”
知道石漸所言是正確的,但全極中猶然不肯松口,“可到時候列陣迎敵之時,別把她編到遠雄堡這邊,本座可不想打著打著,還得瞻前顧後,小心別被背後冷箭挨上一道。”
“這……哎,算了,不若到時候遠雄堡的人力,還由老五你自己調遣,如何?”
知道全極中情緒一來,有理也說不清,石漸微帶歉意地望了一眼邵雪芊,一副無奈模樣。
“至於本園與大嫂的人馬,才統由老石與大嫂、吳兄一起調動,到時若有需要隨時支持,至於楊侄女嘛……便守在老石身邊,給老石護個駕,免得讓對手有可趁之機,這樣老五你可滿意?哎,我說,別老是跟個小孩子家過不去,反正等水落石出之後,總能弄清楚事實的,老五你就先忍忍,別再說了好吧!”
雖說全極中聽了石漸的話稍稍平靜了些,但邵雪芊的眉頭卻始終糾結。
關於情緒方面的問題,再也沒有比將憤怒壓在心底不管更糟糕的了,結總要解開才能松弛,把結丟在一邊不管,只會在心底愈結愈緊,到最後爆發時就更一發不可收拾,這種事石漸總該知道的,怎麼會這樣硬迫全極中壓抑?
只是要為全極中解結,這種事邵雪芊可不想干,這樣看來石漸也是不得不為的選擇。
全極中冷哼了一聲回了座,一雙發紅的眼睛仍不住瞪著楊柔依,幸虧後者一直低頭不抬,目光既不相對,便當沒有看見這回事一般。
氣氛雖仍緊繃,但至少還可以說話,石漸這才發了話,“關於這回應敵之事,老石倒有些芻薨之見,敵人既然也學了老石的‘洪濤無盡’,即便沒有十成功力,實力也自不弱,如果說……如果說能將吳夫人醫廬里的血蟾木移植過來,若此木木質能對付‘洪濤無盡’,利用此木的效能布下陷阱,多半能夠對敵人多點兒威脅,還請吳夫人俯允。”
“這……這是自然……”
見眾人的目光望向自己,辛婉怡芳心一顫,不由往吳羽面上飄了一眼。
她也知石漸之所以如此打算是為了應付敵人,畢竟敵人既練了“洪濤無盡”,自知其功之威,若是同一種功夫,比的就是誰功力更深一點,敵人要對付自己這邊時,多半會先想辦法避開石漸,有了血蟾木布下機關,應對敵人的把握就更多了一分。
但石漸更多的打算卻是,將所有能夠威脅自己的東西,都移到自己眼下好方便控制,免得旁人偷用了來對付他,若非顧忌辛婉怡與吳羽,只怕還不會開口相詢,這種事所有修練秘招之人都會想到,辛婉怡自不會戳穿。
“先師原先植了四棵血蟾木,便在醫廬旁邊,”
一邊說著,見姬夢盈張口欲言,吳羽連忙丟了個眼色制止了她,只是廳中眾人的注意力都在辛婉怡身上,也不會有人管到姬夢盈這邊的異樣,“這些是域外所生的異種,其實極難養活,中原之境除了這四棵之外多半沒其它的同種了……只是既要移植至此,婉怡還想先看看怡心園的環境,好確定可以存活,還請石三爺引領。”
聽辛婉怡這麼說,姬夢盈本能地就想開口。
她記得那血蟾木明明有五棵,旁人或許會弄錯,但血蟾木是辛婉怡一直以來精心照料,她豈有可能忘了血蟾木的數目?
但便不說母親面色嚴峻,與吳羽不約而同地拿眼瞪著她,光只想到來此之前,吳羽已刻意交代,在威天盟中眾人不可多話,便聽到有什麼不大對勁的事,也不要急著開口補正,萬事都讓年紀大些的人去處理,只沒把“小孩子有口無心”這句話掛在嘴上,姬夢盈雖覺不對,但見母親如此,也只能乖乖閉嘴不多話。
“啊……這當然了,”
聽辛婉怡這句話,石漸微微一震,似沒想過這問題,全極中等人不由偷笑,沒想到智計如他,也會漏了如此關鍵的一點。
只見石漸與解明嫣對望,眼珠一轉便想到了地方,“這個嘛……怡心園東南側有間小廬,乃是祖先牌位所在,那處向稱蔭涼,與吳夫人的醫廬相當,栽在那兒多半不錯,晚些老石與吳夫人前去探勘探勘,若是適合便派人前去醫廬移植,若不適合再另覓地方,反正怡心園也不小,要找到地方栽植這血蟾木該是不難,吳夫人以為如何?”
“這樣……恐怕夜長夢多,”
吳羽微微一笑,似就在等石漸的這句話,“敵人既花了大功夫去修習‘洪濤無盡’,目標想必就在石三爺身上,對於能克制此功之物必不會放過,此事雖屬秘密,除了廳中眾人外再無旁人得知,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敵人一旦聽得消息,必會馬上前往毀樹,不若內子先留此探查地勢,我前去照顧一下樹木,避免被敵人捷足先登,三爺以為如何?”
“這樣也好,吳兄想得周到。”
點了點頭,石漸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顯然對吳羽的快速反應頗為滿意上芳人也想得到,智者所喜便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石漸難得遇上個頭腦反應可與之比擬的人物,自然是頗為滿意的了。
“不若我們分頭進行如何?嗯……為了觀察醫廬風土,老石讓長徒太史軒與次徒司徒祥一起前往,也好有個照應,這一路上劣徒還請吳兄多多開導才是。”
沒想到光連這種小事上,吳羽也要占優,想到這回又讓吳羽表現,全極中憋了一肚子火正無處發,聽石漸這麼一說,不由馬上開了口,“我這邊也讓起俊過去,多些人多些助力,此事事關重大,可不能出錯。起俊,你這回過去要多加小心,別誤了事,把事情好好辦成,知道嗎?”
“徒兒曉得了,”
聽師父把這重任交給了自己,全極中的三徒李起俊登時大喜。
大師兄向來不被師父所喜,二師兄又剛出了岔子,這等表現的機會豈能讓給旁人?
他連忙一躬到地,這禮行得端整已極,“徒兒必不負師父所望。”
“那……我也要去,”
見怡心園和遠雄堡都派了人,姬夢盈馬上舉手,“夢盈也想去看看。”
“也好。”
聽姬夢盈這麼說,全極中差點爆發開來,這可不是小孩子辦家家,你個天真無知的小姑娘去干嘛?
便連李起俊也皺起了眉頭,全極中既派了他去,就是要他負起此事的成敗責任,多了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小姑娘怎麼會好?
可趕在全極中與李起俊來得及開口之前,吳羽已先表態同意,“姬姑娘自幼便去過醫魔,對那兒的地形比在下還來得熟悉,也方便到四周尋找人手,畢竟移植樹木不是件小事,光靠武功高明可不太夠,有熟悉地方的人同往也是好事。”
沒想到吳羽這般快開口贊同,全極中已到了嘴邊的異議不由又吞了回去。
他向來高傲,極不習慣被人搶話或者反駁,加上自碰上了吳羽之後,老是被堵得有氣無處出,反應上已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竟沒辦法開口反駁,做師父的都不開口,旁人更無插嘴處,只能任此事就這麼定了。
“若去醫廬的人選定了,咱們再論論其它,”
石漸輕輕地吁了口氣,搖手著又氣得臉紅了的全極中坐下,“如若沒有意外,敵人的主力……便是影劍門中人了,原先大哥他們都還在的時候,影劍門的人手大約有三十多人,由老四親手訓練,別的不說,個個劍法都頗有一套,聯結的回風劍陣一陣九變,更擅群戰及困戰,結陣威力絕非等閒,大伙兒研究研究,該如何應對才是?”
見石漸談到了正事,本來已想離座的吳羽等人又坐了回來,邵雪芊則是皺起了眉頭。
倒不是因為影劍門的實力太強,畢竟對方雖說實力不弱,但楊梃的武功在眾兄弟中並不特別高明,修練“洪濤無盡”雖能出奇致勝,但能練出來的人實力也難因此精進太多,當日若非攻了棲蘭山莊一個措手不及,加上楊梃實力比自己高出不少,一開始就把自己與女兒迫離了戰圈,讓棲蘭山莊失了領導,要大獲全勝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此刻威天盟有所准備,自不懼對方人多勢眾。
只是好不容易將眾人的心思從楊柔依的問題上頭轉開,石漸好死不死,又扯到了影劍門身上,搞得全極中一邊聽話一邊瞪眼,瞪的自然是自己身後的楊柔依。
若非石漸所言是正事,邵雪芊可真想問問他,怎麼會把話題這般亂帶?
把全極中又惹火了,難不成安撫他的不會是你?
但邵雪芊也已經足夠成熟,知道現在可不是糾纏在此等事的時候,在座中人除了自己與女兒之外,再沒人跟敵人真正交手過,此時自己才是唯一的情報來源。
她微微歪著頭,回想著當日情景,緩緩地開了口:“當日來攻棲蘭山莊的敵人,大約有四十來人,幾乎沒有幾個動劍,想來敵人為了隱蔽也花了不少功夫,不過看對方的出手並不統一,就算加上想要隱匿的因素,我覺得對方除了影劍門中人外,另外還有暗中培養的人手,只不過不是和影劍門的人馬一起訓練的。”
“是嗎?”
聽邵雪芊這麼說,石漸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看了看力持平靜的全極中——眼,顯然全極中一聽到敵人的狀況,便已氣火填膺,只壓抑著沒有爆發。
想來全極中也在擔心,雖說威天盟此刻的人數遠比敵人眾多,但一來兵貴精而不貴多,江湖爭斗上人多未必就占了優勢,二來楊梃既然有心培植人手,邵雪芊在棲蘭山莊所見,未必是對方的真正實力,只怕還得高估幾分。
更糟糕的是,相較於自己對敵人雖非全無所知,了解卻不全面,除了影劍門的實力說不定楊柔依了解一些外,能判斷的部分也只能基於邵雪芊所知的情報,也不知是敵人的真面目,還是刻意打算誤導所拋出的假餌,但自家的實力,卻全在敵人眼內,眼下除了吳羽和祝語涵,最多再加上個夫碧瑤,其余的實力都在敵人的掌控之中,除非能將君山派或雲深閣的人馬拉進戰局,否則敵暗我明,乃兵家第一大忌,“關於影劍門馬軒所帶領的人手……不知楊侄女對此了解幾分?”
“柔依也只知道個大概,”
聽石漸問到了自己,楊柔依抬起頭,卻正對上全極中通紅的目光,她不自覺地向邵雪芊背後靠了靠,借著邵雪芊擋住了全極中意欲噬人的目光,這才敢開口,“先前無論……無論義父或馬大叔……都沒有刻意增加人手,柔依曾參加訓練的,也就是那三十余人而已,便再加上預備或准備補充的人員,也不滿四十人,至於其余的狀況,柔依便不甚了解了。”
“說來說去,還是什麼都不清楚,”
冷哼一聲,全極中別過了頭,“依本座看,在這兒猜來想去,也沒辦法傷敵人半根毫發,還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痛快……江湖爭殺可不是伏案文卷,沒得你文謅謅的咬文嚼字的空間。依本座看,與其在這邊瞎猜敵人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隱藏的實力,還不如先劃下區域分配,大伙兒各自看看該如何防守自己的責任地帶,等敵人真來的時候再給他們個迎頭痛擊,讓他們來得去不得,總比在這兒你猜我想,全都不切實際的好些!”
“哎呀,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這等事老五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伙在這兒猜想預估,也只是為了增加一點勝算而已,別這麼不耐煩,好吧?”
知道全極中的性子向來如此,要他好生猜估預算敵人實力如何,還不如叫他提鞭上戰場的快些,石漸也不把他的無禮言語放在心上,但這次事關重大,不小心一點可不行,“到時候有得老五你打的,現在只是先合計合計而已。”
“哼!”
聽石漸這般說,全然將自己當成了有勇無謀的莽夫,全極中心下慍怒,卻不願這般輕易發作出來。
若真是莽夫,豈能將遠雄堡帶的如此有聲有色?
武威獨步威天盟,連敵人都不敢輕犯,他只是覺得,石漸等人真是想太多了,江湖上以強欺弱、優勝劣敗,如此而已。
與其多花心思在猜測對方的實力,還得冒著被敵人暗渡陳倉或者虛張聲勢的風險,還不如痛痛快快打上一場。
但不論石漸和邵雪芊,顯然都不聽信自己,全極中不由暗怒,石漸雖負智計,但向來優柔寡斷,也還罷了,以往姬園在日,對自己也是言聽計從,向來不願違拗,她卻敢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令他不由心中有氣,若非顧忌著姬園名分上終是大哥,只怕他早要爆發。
冷眼瞪向一旁帶著詭異的笑意,注意力全放在石漸身上的吳羽,全極中愈看愈氣,此人也不知從哪兒跑出來,丑成了這般多半非是善類,也不知使了什麼法術,不只娶了個辛婉怡進門,甚至連邵雪芊與姬平意,對他也是言聽計從。
若非此人撥弄,想來邵雪芊也不敢對自己如此不客氣,他冷哼了一聲,刻意拉高了聲音,“不知這位實力高深的吳大供奉,對敵人有何高見?”
“既然能破棲蘭山莊,又滅明石山莊,敵人實力想必不算太弱,不過大伙也未必得這般風聲鶴唳,”
吳羽微微一笑,彷佛全極中那帶著挑釁的聲音和語調一點也不傷人,“一來敵人雖占了先機,卻還不能將包圍網做得滴水不漏,總會漏出報信者來,想必實力雖精,人手卻是有限,二來他在明石山莊動手之時,該是先行暗算了自家兄弟,接下來才一舉成功,雖說光這一招便可看出此人實力不凡,但必須動手偷襲,顯然凶手對自己的實力也沒自信,這便是極大的破綻。”
“呃……是,你說的沒錯。”
怔了一下,沒想到吳羽話語之中,竟似站到了自己這邊,全極中不由愕然。
他本來開口詢問,便是為了看看此人有什麼看法,若此人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只和石漸一般言語,就好生嘲諷一番,好歹也出口氣,沒想到此人言之成理,反倒抑住了他本已打算好的話語。
雖知吳羽之所以如此說,雖有可能是為了貶敵抬己,振奮眾人士氣,避免在戰前就先弄得自己人疑神疑鬼,反而無法發揮實力,但看他如此行為,也似極欲緩解與自己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顯然這人也不是笨蛋,明知遠雄堡乃威天盟中重鎮,自不敢太過得罪,這般示好自己便收下了。
“敵人未必真的很強,只是擅於偷襲暗算的鼠輩罷了,只要好生准備,等敵人來襲之時,再給予迎頭痛擊,看他敢不敢正大光明和我們交鋒?總比擔心這擔心那,活活嚇死自己好上太多。”
一邊說著,一邊向李起俊打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點頭。
原本他之所以代表全極中前往醫廬,除了移植血蟾木的任務外,就是要和那吳羽打上對台,時不時地想法子讓他吃點虧,一來出這兩三天本堡所挨的這口悶氣,二來也創傷棲蘭山莊一臂,沒想到此人如此知情識趣,這般快便出言求和了,李起俊雖沒斷了給他找麻煩的念頭,卻也不想致人於死,最多給他一點教訓,也就是了。
“這……”
沒想到從一進門便與全極中杠上的吳羽,竟會出言附和全極中之言,石漸倒真嚇了一跳,只他向來持重,雖知武林人爭勝負便是一口氣,吳羽所言與其說是分析敵人實力,不如說是給自己人打氣,免得未戰先怯、自墮氣勢,但身為主事之人,可不能將希望全擺在這般大話上頭,“吳兄所說敵人是先行暗算了二哥,才下手攻滅明石山莊,不知有何憑據?”
“這也是簡單之事,”
雖是啜了口茶,但隱約之間,仍可看到吳羽唇邊冷淡的一絲笑意,看得全極中其心大快,他向來不喜歡石漸的想太多,卻拙於口舌,嘴上怎麼也壓不了他,如今看到老三吃虧,心下自是快意,“屍首的致命傷是在臉上,一擊便即斃命,其余之處卻無甚傷痕,至少沒有足以致命之傷,顯然死前只挨了這麼一擊,便即失去了抗力,而以死者武功之高,敵人再強勝他也不過半籌,竟在正面挨了招,且連還手之力都沒有,若非偷襲暗算,豈有其它理由?”
“這……這倒說的是,”
皺著眉頭,看著意氣風發的全極中和好整以暇的吳羽,以及被吳羽之言所振奮,方才的緊張全然一掃而空的姬平意等人,甚至連解明嫣都松了口氣,石漸不由搖了搖頭,“只是光以此點,就要證明敵人實力不強,未免太過薄弱了些……迎敵之前,還是得多加小心為是,畢竟小心不蝕本,遠雄堡與怡心園的基業,可不能因你我一時疏忽而丟掉啊!”
“知道、知道……”
臉上笑盈盈的,全極中全然沒把石漸的言語放在心上,畢竟連那難纏的吳羽都向自己低頭了,心7正自得意的他,哪里會理會這等小事?
他揮了揮手,彷佛先前之事都不放在心上,廳中的氣氛登時沉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