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吳羽拆開飛刀上的信函,一旁的邵雪芊湊過臉去,看了也不由臉色發白。
即便一夜房中春意正濃,直到此竟,體內仍似灼著余溫,可眼前此事卻令她整個人打了個冷顫。
見這鏢書,即便沉穩如吳羽也不由變色。
雖說威天盟內除了遠雄堡寥寥幾人外均已歸心,黑道聯盟卻是內憂外患,但雙方人馬終究有差。
若馬軒把心一橫,索性不管黑道聯盟內的隱憂,全軍猛攻威天盟,以影劍門的實力加上夏侯征十二連環塢的合作,發動不論損傷的強攻,縱是商月玄也未必找得到機會出手反撲,而吳羽自己也不敢將希望全放在商月玄的覓機反攻上頭。
在這等情況之下,榮華大師留在威天盟實在太重要了。
論武功,他未必比馬軒更厲害,一個內力雄厚一個劍法高明,真要碰上了才知高下,但榮華大師代表的不只他個人,還有那強大卻不大願意參與武林事的少林派。
榮星掌門縱是心性溫和,可若榮華大師被黑道聯盟所傷,少林派面子受損,寺內的壓力足以令榮星大師參與此戰,到時候三方竟逐,誰勝誰負、誰生誰死,就要看誰能把握機會,總比先前強弱分明要好上太多,這才是吳羽為何一定要找少林寺大師坐鎮之因。
但此竟榮華大師卻在威天盟遇刺,若他性命無傷,又能證明是旁的勢力所為,也還罷了,但若榮華大師因此身亡,又或找不出真凶,於情於理威天盟都擺脫不了關系,更不知少林派會有何反應。
光只派人問罪還好,大不了學先前的葉謙一般賠罪,最怕就是少林派一怒之下置身事外,不參與兩邊的戰事,到時候強弱分明,實力的差距任吳羽再有通天之能也難彌補。
相較於二人神情,旁邊的辛婉怡和解明嫣反倒沒什麼反應,前者雖見兩人色變,但她向來淡泊慣了,什麼事都早已習慣交吳羽處理,勾心斗角之事她不捏長,若論武功相爭更輪不到她,而解明嫣既未注意到鏢書的內容,甚至也沒管兩人的表情,美目只飄向林中。
若論武功,解明嫣雖不如吳羽和邵雪芊,也是難得的高手了。
不像兩人一開始就被鏢書分走心神,那人一出手,解明嫣就注意到林間的身影,何況那人也不是飛刀一出就逃之天天,而是待在林里,直到確認吳羽和邵雪芊拆開鏢書、神情異變之時,這才高飛遠走。
解明嫣不由暗嘆,這姬夢盈也真是的,有什麼消息不好當面說,偏偏要使鏢書通知的這一套。
看來自己幾人整夜狎玩霓裳子,就算有協助姬平意抗敵的大義名分在,仍然讓小姑娘那天真的芳心難以接受。
眼睛稍稍往旁邊的吳羽和邵雪芊面上一轉,解明嫣雖疑這兩人怎麼面色都這般難看,心下最多的卻不是好奇,而是看好戲的心思。
同為女人她豈看不出姬夢盈那點小心思?
只是兩人年歲有差,加上吳羽面容傷痕累累,與小姑娘春花般的嬌嫩纖柔著實有天壤之別,更不要說吳羽跟邵雪芊早就有肉體關系,小姑娘煩悶醋意之下,行為稍稍出了點格,也是正常情況。
不是看不出這飛刀的款式,女兒的筆跡更瞞不了邵雪芊,但信函內容雖只寥寥八字,在她心中卻如雷鳴電震一般,影響之大震得邵雪芊一時也管不得女兒的心思。
她咬著銀牙,本來因為霓裳子屈服於己,加上能尋得商月玄暗中相助、共同應付馬軒的欣喜,全被這寥察八字打得煙消雲散、再不復存。
見解明嫣眉梢眼底不只春意盎然,甚至還有喜笑之意,心下不由微惱。
她搶過吳羽手中信函便塞到解明嫣手上,心想看你知道了這麼嚴重的消息,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怎……怎麼會?不是誤報吧?”見到信中八字,解明嫣纖手顫個不休,差點連字都看不清了,言語間結巴遲疑。
若是去了懼意,再加上點旖旎的語氣,倒和先前霓裳子床上嬌呻艷吟相彷。
“我……我先前離開歸離原時……大師還是好好的,怎麼……怎麼才不過一晚,就這個樣子了?”
“是不是誤報?傷的有多重?有沒有找到真凶?這此事都還不清楚,或許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糟糕。”與吳羽互望一眼,邵雪芊勉強壓住心中慌亂。
現在有個解明嫣比自己還慌,反倒令她冷靜許多。
“榮華大師何等武功?就算黑道聯盟中人出手暗算,能夠傷他的也沒有幾個,何況歸離原雖說少了我們,戒備也不能算不森嚴,說不定,說不定真凶已然就擒,先別慌了……”
被此事一時弄慌心神,解明嫣轉頭過來,心下卻不由恨上了辛婉怡。
一開始不看也就罷了,現在自己和邵雪芊都被嚇到,她卻說不看就不看,擺明只唯吳羽馬首是瞻。
早知如此她也學辛婉怡,一點武功也不練、對這等事一點心思也不放,只怕就不會如此驚嚇了!
“嗯,我們先回去再說吧!”心知不妙,霓裳子所言馬軒另有謀略,說不定便是指此事,偏偏自己卻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離開歸離原,情勢若失去控制,那才是萬分不妙!
雖隱隱覺得這其中恐怕還另有乾坤,卻不能不回去面對,吳羽忙不迭地舉步:“事已至此,沒什麼好隱瞞了,我們回去就說是楊少夫人透出的消息,讓我們能尋到黑道聯盟中的一名高手,耗了一整晚擒人加威脅,好迫其回黑道聯盟為我們探事。至於大師那邊……也只能隨機應變,只希望大師無事才好。”
“這……”雖說心慌意亂難免,但邵雪芊幾十年的江湖路也不是白走的,若非碰上吳羽這名對頭冤家,她也不會弄到這等地步。
心中暗思自己不知為何變得如此,邊走著邵雪芊嘴上卻沒閒著:“馬軒在盟里不會沒有藏人。在黑道聯盟里商月玄隱在暗中,對馬軒是極大威脅,更不用說霓裳子早已挑明和馬軒不合,若消息給馬軒知道了,趁機找兩人麻煩,對意兒的大業恐怕……”
“就算我們不說,馬軒也不會減少對黑道聯盟的控制。”吳羽微微搖頭。
對他而言,商月玄絕非合作的好對象,最多是彼此利用而已,想必對方也是如此。
“就算原先不知,當葉謙自作主張行動後,馬軒該也曉得黑道聯盟內有伏流。若他能讓影劍門與十二連環塢合而為一,便如本盟與君山派一般,他手中的勢力便足以控制黑道聯盟。若再加上恩威並施,讓晏駕幽當真心服,以此勢迫霓裳子屈服,再加上四玄俯首聽命,控制玄袈教,商月玄再有能為也無法妄動。”
“但從對葉謙的處置看來,馬軒雖已擔任盟主,心態上卻還沒調整過來。他文武兼備,卻缺乏上位者的自覺,以壯士斷腕的態度與葉謙切割干淨,讓葉謙自己去少林請罪。表面上置身事外,不受任何影響,卻已明擺著不把汙衣幫當自己人,想必汙衣幫中對馬軒還心存奢望之人,也早已失望透頂。商月玄的影響力並未因此衰減,若非如此,我還不想找這只老狐狸聯手哩!”
“黑道聯盟內暗流洶涌,商月玄隱在暗中聯絡,網早不知做的多大了。馬軒與夏侯征的勢力雖舉足輕重,卻還不到足以令旁人連抗拒的心思都生不起的地步,偏生兩人卻不能衷誠合作。在黑道聯盟里頭,表面上馬軒和夏侯征勢力強大,可真要說起來,商月玄的勢力其實不輸二人,或許猶有過之,不給他找點麻煩,等解決馬軒之後,接下來要頭痛的就是本盟了。夫人總不會以為商月玄如此好心,在本盟與馬軒兩敗俱傷後,還會乖乖地等本盟恢復元氣後再來攻擊吧?”
這自然是絕對不會的,雖說一直身處正道,但“趁他病取他命”之理,邵雪芊也清楚得很。
至於單打獨斗、光明正大的武林規矩,更在當年圍攻段翎之時已丟到九霄雲外。
若非馬軒是黑道聯盟盟主,想到與此人對敵便是與整個黑道聯盟為敵,對上這等強敵心中難免慌亂,這等因素邵雪芊也不會想不到。
被他這一提醒,邵雪芊心中的驚慌便小了許多。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為什麼當她與姬平意等把目標放在整個黑道聯盟之時,吳羽卻一直只算計馬軒和影劍門,最多加上個十二連環塢,甚至還耳提面命要他們縮小打擊面,對黑道聯盟的其他成員放過一馬。
本來以為只是在心理上安慰眾人的手段,原來還關系著他的整體戰略。
只是……就算只有馬軒和影劍門,這個敵人仍然不可小覷,光看當日只差寸毫,馬軒就能將石漸、劉渠連同自己一起解決,邵雪芊已知一直被自己忽視的這人之可怕。
姬平意或許還只當對手的可怕是由於黑道聯盟人多勢眾,她卻深知敵人詭謀多智,萬萬不是可以輕視之人,否則也不至於要犧牲一切,只求吳羽留在姬平意身邊。
畢竟此人的才智謀略,才是可以和馬軒相提並論的對手,姬平意便再有心機,限於經驗火候,對付此人只怕還差上一等,旁人更難以比擬。
“可是……馬軒手下還有個四玄,玄袈教加上影劍門也不可小覷……”聽兩人討論著強敵內部的優缺點,旁邊的解明嫣可就苦了。
昨晚吳羽和邵雪芊擒了人後,慢條斯理地走到早備下的房間,辛婉怡更早在房里等待,自己卻還得先去向榮華大師請教,再急匆匆地趕過去。
同樣都是床第風流,最累的可是自己。
她一邊咬牙苦忍腰腿微酸,一邊加進討論。
“四玄啊,其實還好……”吳羽微微一笑,想到當日君山派會戰之時,一戒僧才從群眾中步出,玄袈教立時像是消失無蹤,全教甚至還比不上他一人的聲威氣勢,雖說只是聽夫明軒轉述,其人之威也可見一二。
若非知道自己絕收服不了此人,馬軒也不會一上陣,第一次的暗殺目標便是商月玄與一戒僧。
從商月玄甚至可以詐死脫逃來看,馬軒的主力該是放在一戒僧身上,不然以此人的深沉與心思細密,若是全力對付,商月玄想詐死,說不定還會偷雞不著蝕把米呢!
“四玄和玄袈教倒是不用擔心。”搖了搖頭,邵雪芊望向眾人。
除了吳羽和自己功力最深,又早習慣男女之事,疲憊也不形於色外,辛婉怡和解明嫣都難掩疲累。
幸好為了不輸那霓裳子,早上起來三女竟意妝扮,表面上還干淨清爽,不顯灰頭土臉,否則接書心驚意亂,衝回歸離原時只怕都已見不得人了:“玄袈教少了一戒僧,便如虎去爪牙,不足為慮。”
“喔……”聽邵雪芊說得甚有把握,解明嫣也就不多話了。
先前因緣巧合下,未入怡心園前她與四玄斗過一次,雖說那人武功還不如自己,那一仗卻也打得甚險。
只不過已是十余年前的往事,何況無論邵雪芊和吳羽,見識眼光都在自己之上,他們既然都這麼說,那該就沒錯了。
“但是……玄袈教就算已無高手,教眾卻是不少。單論人數,在黑道聯盟中排得第二,若四玄當真服從馬軒調遣,也是個大問題。”
對一戒僧而言,玄袈教的人馬主要是拿來受他庇護用的,就連壯聲勢也只是昏作用,失去一戒僧的玄袈教確實無可畏懼,但若有影劍門的高手相配合,在戰場上終也是一方勢力。
“這倒也是……不過一戒僧死得蹊蹺,玄袈教雖乏高手,卻不全是笨蛋,想來這點商月玄也知道,只怕馬軒自己也不敢深信四玄,真要在戰場用兵,玄袈教最多用來壯壯聲勢,馬軒也不敢大用他們。”吳羽嘿嘿一笑:“若非一戒僧生性高傲,絕不可能用詐死隱遁的手段,有他領導玄袈教,馬軒根本不敢妄動。當初以曹焉的聲望地位、梟雄之威,一戒僧對他也只是聽調不聽宣,何況馬軒?內憂外患不斷,想來現在的馬軒也正頭痛,接下來還有的玩呢!”
雖不知吳羽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看這段期間在討論黑道聯盟局勢時,全無一人把玄袈教放上台面當成角色,便知眾人心中或多或少都已明了,去了一戒僧的玄袈教,對馬軒而言只是負累,只要威天盟不主動對玄裝教下重手,想必四玄是否應援馬軒,也在兩可之間。
眾人邊走邊說,腳下也就快了不少,很快便看到歸離原的大門。
只是一近到可以看清守門者面目,邵雪芊不由微微變色。
她停下了腳步,等著身後的吳羽趕上,兩人雖無言語,卻知彼此心下都已惴惴。
現下的守門者非原先所排布之人也還罷了,出了這等大事,歸離原若沒加強防備,姬平意也真愧為威天盟之主,偏偏排下的人卻是遠雄堡之人,還不是金賢宇座下!
就算沒看清對方表情,也知歸離原里必然有變,教邵雪芊如何不心焦?
“沒事的。”雖立在邵雪芊身後,並沒看到她的表情,但吳羽也知她心中所想,聲音雖放的極輕,恰在她能聽清的范圍內。
“若真有大變,小姑娘的鏢書里不會寫得那麼簡略,何況若對方要擺鴻門宴,不會明擺著讓我們生疑。對方最多只是想先聲奪人,壓我們氣焰而已。”
鼻音嗯了一聲當作回應,邵雪芊勉強抑住微亂的芳心。
現在她已走到能看清守門者神情的地方,只見除了多加的遠雄堡眾以外,還有幾個君山派的人立在一旁。
遠雄堡人神情倨傲一如往常,君山派門徒面上雖有不忿之色,卻還不見衝突,想來夜里歸離原所發生之事,雖讓一直不服姬平意的遠雄堡人趁機發作,卻還沒到翻天的地步,否則兩邊人馬絕不是像現在這般相敬如冰的模樣,而是早就開打,遠雄堡那此人不是會忍著看人不悅神情而不發作的家伙。
“見過夫人。”當邵雪芊等人走到門前,為首的一個遠雄堡弟子一拱手,擋住去路:“昨夜堡中出了事,卻不見夫人在盟內,不知夫人前往何處?做了什麼事?還請告知。”
“夫人的行蹤還輪不到區區一個李晨誅的弟子輩來管。”沒想到一回來就被逼問,邵雪芊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吳羽冷哼一聲,身影一閃到了前方,袍袖輕揮,已將來人震了出去。
他冷目一掃,旁邊的君山派弟子連忙開了大門,躬身迎入。
“做好你守門的任務才是正理,你不配管的事就少說話。方才無禮之事,吾等自會要李晨誅給個交代,去!”
“你……”沒想到吳羽竟如此氣勢凌人,一上場就動手,言語也只針對師父,擺明不把自己等人當一回事,幾個遠雄堡的弟子不由勃然大怒。
只是方才僅僅氣勁交接便被震開,他們受人猝不及防的突襲雖也占了大半因素,功力的差距卻甚為明顯。
遠雄堡的高手不在外頭,他們也真不敢妄動。
為首者哼了一聲,自顧自地退到一邊,甚至不敢瞪向昂然而入的吳羽,只能咬牙切齒地向君山派弟子使眼色,心想等晚此師父在里頭壓制此人氣焰,就有這此君山派的好受!
表面上勝了一籌,但方才吳羽言語里對遠雄堡煩多無禮,卻不見對方奮起反抗,與遠雄堡向來的自以為是、忍不得氣全然不同,吳羽和邵雪芊心下反而生憂。
這幾個遠雄堡人都非全極中、金賢宇一脈子弟,而是全極中的師弟李晨誅的弟子輩。
李晨誅與石漸關系不錯,向來與全極中不善,是以武功雖不弱全極中太多,卻一直被全極中冷落。
即便前次遠雄堡大軍進入怡心園,李晨誅也只被派留守遠雄堡,否則金賢宇怕還坐不上堡主之位。
雖然關系不善,但李晨誅終是遠雄堡人馬,繼承了遠雄堡眼高於頂的傳統,只是金賢宇已成堡主,又掌著遠雄堡主力守在歸離原,李晨誅縱然心有不忿,但時不我予,也只能留在房里生悶氣。
沒想到這回歸離原出事,這人便跳了出來。
想必此人在內中已控住局面,否則他的弟子們也不會有這等耐性,不在外頭就對自己動手。
心里雖知不妙,但事已至此,沒有退縮的可能。
眾人昂然而入,卻見大廳之上,居於主位的姬平意神情煩帶委頓。
雖說年輕,但一夜傷神下來還是有此影響。
另一邊遠雄堡的位上,卻是李晨誅坐在主位,把金賢宇趕到一邊,半老的面上隱現紅光,顯然甚是興奮。
而另外一邊,榮華大師低眉合十,雖看不出傷得多重,但見旁邊幾個弟子面上神情,想來這傷也不會太輕。
邵雪芊不由微驚,雖慶幸榮華大師未傷性命,但看少林弟子神情,她真怕榮華大師一怒之下拔腿便走,沒有緩衝之後,接下來自己就得單獨面對黑道聯盟的勢力。
分化之策未成,這一戰可就很不好打了。
她推了推辛婉怡:“不知大師傷勢如何?可需吳夫人一觀?”
“老衲無恙,多謝夫人關心。”聽到邵雪芊說話,榮華大師總算抬起了頭,邵雪芊不由一驚。
榮華大師的氣色還好,眉間卻有一道淺淺劍痕,只差得數分便削中眼睛。
這傷口先前相見時還不曾有,顯然是昨夜行刺者所留,下手如此之狠,不為取命也是為損榮華大師的面子而來,就算榮華大師涵養好,又已年高,不甚關心破相之事,但這當面一劍便如削在少林派的面子上,怪不得榮華大師身後幾位弟子都面帶不忿之色,這一下來得可真夠狠的!
尤其糟糕的是,以榮華大師的武功之高,竟還躲不過當面一劍,那刺客若非是極親近之人,便是武功還在榮華大師之上,又或身法劍法特異卓絕。
榮華大師遠來是客,威天盟內除了自己、解明嫣等寥寥數人外,全無他的親信故舊,第一個可能便可刪除,至於第二或第三種可能,就算黑道聯盟高手眾多,有此能為者也是少之又少。
可要潛入戒備森嚴的威天盟,
沒有內好相助絕辦不到,旁人也無如此劍法,幾下一湊,邵雪芊心中立時想到,難不成是馬軒親身犯險前來?
“刺客逃離之時,傷了本盟多少人?”她轉頭問姬平意,卻見後者微微搖頭,似是有此難以啟齒,好半晌才終於開了口:“刺客一擊而退,變在頃咧,盟內竟是無人察覺……”
“哈,果然有鬼!”一聲冷哼,李晨誅大手一拍,茶杯格格直響,桌上立時一道掌痕:“夫人一夜不在威天盟,一趕回來,連旁的事都沒有問,便知刺客安然脫身。若非夫人未卜先知,那就是早在外頭和刺客碰上面了,難不成……這刺客根本是你所派?否則豈會如此清楚?”
“哎,果然是笨到了家。”伸手按額,搖了搖頭,一昏看不下去的模樣,吳羽一開口便惹得李晨誅怒目相視。
誰教他言語動作根本學足了李晨誅方才的囂張高傲模樣,取笑之情溢於言表,別說遠雄堡中人,連夫明軒都有此看不下去。
“能夠溜進本盟,又當面一招傷及大師,此等武功劍法遍數整個黑道聯盟也沒幾個,當中用劍的除馬軒之外再無旁人,若真是他來,本盟里能留下他的又有幾個?至少你李晨誅是絕對不夠資格,刺客能夠逃脫,任誰都猜想得到。”
雖說言語動作都惹人厭,但看李晨誅氣得面紅耳赤,握著鋼鞭的手不住顫抖,卻一直沒有出手,廳中眾人就算再不喜歡吳羽這丑漢,但對李晨誅有好感的更是絕無僅有。
幾個年輕小伙子差點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廳里原本肅殺的氣氛登時一緩,連金賢宇都不由忍笑拍了拍身後師弟的手,示意他們忍住,面上表情卻絕對是惡劣的椰愉,那模樣令李晨誅更是怒火中燒。
“若真是馬軒出手,此人深沉能忍、詭計多端,先前對付石園主時使毒手段亦是一絕,不可能只因為一劍之傷而暗入本盟。還請大師讓內人一觀傷勢,以免此人暗中伏下別的手段。”
也不知想著什麼,吳羽微微搖頭:“雖說大師乃少林醫座之首,但馬軒那廝極善用毒,當日石園主便在此著了道兒。內人醫道雖比不上大師,解毒方面卻也稍通,小心此……總是好事。”
“何必你貓哭耗子假慈悲?”聽吳羽出言關心,身後的辛婉怡走前幾步,正要去把榮華大師的脈象。
榮華大師還沒反應,身後一個少林弟子已叫了出來:“昨夜根本是你假借研討佛學之名,躡在解夫人身後過來,師父一時不備才會受你暗算,然後逃得比誰都快!現在可好,裝做一昏沒事的樣子回來,難不成你以為我們都是睜眼瞎子,連你的臉都看不出來嗎?”
“咦?”全沒想到有此變故,已走到榮華大師身前的辛婉怡一驚,轉回頭來望著吳羽,卻見原在榮華大師身後的幾個少林弟子已然奔出,擺出陣式將吳羽圍在當中。
猝不及防之下,連解明嫣和邵雪芊都已被隔開,身法之快、默契之足,確是名門弟子手段。
“少林龍虎斟麾陣,威力確實不凡。”看著少林弟子在自己身旁擺好陣式,只待一個發令就要擒下自己,吳羽卻是亳不動搖,只冷淡地揮了揮手,著回過神來的邵雪芊稍退。
“若要斗此陣,吳某的鐵鏈也不能藏私了,只是這位師父言之鑿鑿,明言在下便是刺客,可在下昨夜陪同夫人等在外公干,原就不在盟內,先不說我對大師動手的理由為何,更別說在下向不使劍,光只這分身乏術,就夠讓這位師父的指控失了准。倒不知這位師父以為,吳某是如何分身有術的?”
“哈!”此言一出,不只姬平意為之色變,李晨誅也是一昏找出你破綻的得意樣兒。
他哈哈大笑,也不管姬平意愈來愈難看的臉色:“要找理由也找個好點兒的,便不說你有什麼公干老夫不知,暗夜時分竟與夫人一同出去公干,倒不知你們去公干什麼?”
聽他竟意把“干”字加重語氣,氣得姬平意一張臉脹成紫醬色,目中噴火差點沒把吳羽給吞了。
廳中登時人聲沸涌,連榮華大師也不住低頭念佛,眾人目光中的神色更多的卻是不信。
畢竟吳羽臉上傷痕累累,幾已看不出本來面目,這等丑樣與邵雪芊那天香國色的絕代姿容,怎麼看怎麼不配,李晨誅硬要說兩人有私情,這等話說出去是誰也不信的。
偏偏吳羽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理由說在前頭,不然也帶不出李晨誅這句話,否則眾人早要罵李晨誅胡說八道了。
“公干什麼,在下自該向盟主及貴堡堡主稟告,但此事機密,不可輕易外泄,是以閣下……就別打聽了吧?”斜眼瞄了李晨誅一眼,吳羽聲音雖還正常,但那表情卻令李晨誅一肚子火幾要爆發。
他也是遠雄堡中長輩,輩分還在金賢宇之上。
當年與全極中不睦之時,全極中表面上也還客氣守禮,哪曾受過這般侮辱?
尤其他還一昏不准自己打聽的樣兒,擺明拿自己當成敵人細作!
“阿彌陀佛。”見兩人劍拔弩張,幾乎就要起衝突,榮華大師一聲佛號,緩緩站起身子:“既然此事絕密,不若閣下先行向貴盟主及金堡主說明,晚此老衲再尋閣下說話,如何?”
“哎,大師修養深湛,眾人都信得過,便是”旁聽了也無礙,豈有回避之理?“
知道自己方才顧著逞一時之快,全沒注意到言語間已傷工芳邊的榮華大師,吳羽向他歉然一禮,心下卻微微打鼓。
榮華大師對自己的稱呼已改,表面上沒什麼,武林人相互間的稱呼也不是一成不變,但若和先前發生的事情相比,顯然他已對自己有疑,只是神情上還沒露出破綻罷了。
“何況昨夜大師傷得巧合,若在下不說明行蹤,以釋雙方之疑,未免有害兩家情誼,還請大師留步。”
李晨誅沒想到吳羽甚至不理會自己,逡自和榮華大師一搭一唱,偏偏話語里扣住少林派與威天盟的關系。
即便少林勢強,榮華大師也不便恃強凌弱,真不敢傷了兩邊情誼,可這樣下去,難不成自己真要灰溜溜地退出去?
這樣下去這張老臉要往哪兒擱?
“便真有公干,可誰知是不是你派了親近人用易容之術造成分身?昨夜兩位大師看得清楚,
分明就是你對榮華大師暗下殺手!”
“哦?真看清了就是在下嗎?”聽李晨誅仍在堅持,吳羽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將臉往圍在身畔的四五位少林弟子湊過去。
傷痕累累的臉原就不甚討喜,加上少林派陣法已成,兩邊敵對之意昭然,見陣中人竟這般毫無防備地湊向自己,幾個和尚雖忍住沒退後而亂了陣腳,表情卻不由有此猶疑。
尤其一開始叫出聲來的那名少林弟子,面上神情再無初始的堅決,取而代之的是狐疑。
“你……難道真的不是你?”
“這可就怪了。”聽那和尚這般說,吳羽嘴上的笑變成了苦笑:“大師既指證是在下偷襲,現在又無法確定,這……究竟教在下該怎麼辦?無論如何大師也該說清楚,究竟是否在下為之?”
“這……這個……”見吳羽如此篤定,那和尚反倒犯了難,猶疑慌亂的眼神在吳羽和榮華大師之間徘徊,一時竟無法定下。
這也難怪他慌亂,畢竟吳羽這張臉太過駭人,就算以少林弟子門訓守禮,也不敢多看,更別說將這張臉的特征記在腦里。
昨夜見到那人面上傷痕不少,他直接就當成是吳羽來了,也因此疏於防備,才讓來人一擊得手,從頭到尾連聲音都沒出半聲。
現在仔細看看,雖說仍是一張令人不忍辛睹的臉,與昨晚那張臉卻似有許多不同處,但兩次都沒仔細看清,一平靜下來他也真沒有辦法確定。
他竟不由呐呐連聲:“難不成……真有人化裝成閣下的模樣?那麼昨晚……究竟是……”
“若在下是敵人,要化裝也真會化裝在下這模樣。”雙手一攤,吳羽苦笑更濃:“畢竟這張臉著實有此見不得人,想來也不會有人當真仔細看清,大伙兒只知道滿臉傷痕的就是區區在下,若化裝時有什麼閃失,只要傷痕都做出來了,要被發現也真不容易,大師說是也不是?”
“呃……這……這個……”本來已經不太敢確定,若吳羽氣急敗壞地與自己爭辯,或許基於意氣那少林僧還會辯上幾句,可現在吳羽卻是氣定神閒,一點沒有被逮到的驚嚇激動。
先不說他言語有理,令人難以辯駁,單是言語中隱含的一絲笑意,便讓廳里原本緊張的氣氛消失得一干二淨,那少林僧甚至沒法再堅持下去,只愣愣地看著面前吳羽無辜的表情,愈看愈不像昨夜那突起殺手、無論輕功劍法都狠辣非凡的刺客。
“貧僧……貧僧確實沒有看清,也無法確認……師父……”
“阿彌陀佛!”見弟子被對方的氣定神閒定住,竟是無話可說,只能轉而向自己求救,榮華大師一聲輕嘆。
他自己在江湖打滾已久,但今日帶來的這幾個弟子卻是初出山門。
若非知道自己此來震懾的意味大過當真動手,他也不會帶這幾個年輕弟子前來。
沒想到打是沒真的打,可言語交錚,其間的壓力卻不比當真動手差上多少。
這吳羽直到此時仍能氣定神閒,絲毫無慌亂之態,著實令人佩服,卻也愈發證實先前自己的疑問。
見榮華大師雖發了話,卻沒讓弟子退開,雖說圍住自己的少林弟子已沒了那劍拔弩張的氣勢,陣法卻一點不亂。
吳羽心中暗嘆。
自己方才的理由雖說不著實際,但連這幾個少林弟子都信了七八分,甚至舉證者都不敢確定,榮華大師卻還不肯放過自己,顯然自己先前的預料已經變成現實,嘴上卻不好先行發作。
“昨夜之事,不知可否請不相干的人退下,讓在下說明?”
聽吳羽又把話頭扯到昨夜,眼角卻不住飄向自己,言外之意溢於言表,擺明讓自己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灰頭土臉地退出去,李晨誅不由怒火攻心,連臉都脹紅了。
但他終究是老江湖,就算氣火攻心,胸中靈智卻沒真個泯滅,心思幾轉,便知吳羽只是竟意打亂自己陣腳。
昨夜的刺客是否便是他,又或是否與他有關,還在兩可之間。
吳羽縱是說的言之鑿鑿,終是沒有證據。
這一回廳中雖僅言語交經,驚險處卻不輸當真動手,若能一舉把吳羽這廝壓倒,到時候連邵雪芊也會受連累,年輕識淺如金賢宇、姬平意等,更不足與自己相提並論,威天盟內除了自己之外,還有誰能收拾此間殘局?
到時候自己便是重振遠雄堡威風的第一功臣了。
“饒你再能言善辯,仍是無法證明昨夜的刺客不是你。縱使你與夫人是出去公干好了,也無人能夠證明,與夫人同出的你不是旁人所扮。誰曉得你是否還有其他親信,可以在關鍵之時假扮做你的模樣,用以欺瞞旁人?”
深吸一口氣,袍袖一擺,勁風到處盡顯功底,氣壓過處只聽桌上杯盤叮當作響,一時難息,除了寥寥數人以外,一此年輕弟子甚至被這勁氣壓得呼吸困難。
“我這不就要說了嗎?”廳中勁氣充盈,幾個年輕人甚至連呼吸都不太容易,但吳羽攤手聳肩、故作無辜的模樣,仍顯得那般輕松,仿佛一點不受李晨誅勁氣影響,令已長身而起,護在母親身前的姬夢盈也不知該氣還是該佩服。
這人便到此時仍是氣定神閒,教人想不佩服都難,可那椰愉的表情,擺明不把李晨誅放在眼里,縱使知他是故意惹怒李晨誅,仍令她頗覺看不下去。
然而敵我之勢已明,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幫李晨誅說話,最多是悶聲不吭罷了。
“我說李兄啊,就連說話時都暗地搞鬼,想迫得別人說不出話來,便如當日石漸坑害貴堡前任全堡主時一般,這等鬼域手段,著實非我正道中人應為……”
吳羽的話還沒說完,李晨誅已氣得手仗鋼鞭,將欲搶出教訓這言語傷人的家伙,可人還沒動,已覺四周不善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這才發覺吳羽看似平凡的言語之間,暗藏殺機處處。
當日全極中捉好不成,反被石漸趁此機會以清理門戶的名義害了性命,理由極其牽強,本就令遠雄堡中人怒火填膺,只是那時無人能斗石漸,身為大弟子的朴鍾瑞又不願動手,這才緩了下來,怒氣卻沒有絲毫排解。
後來又證明石漸才是真正的陰謀家,全極中冤枉被害,偏石漸不久便身亡,那滿腹的怒氣更是難以宣泄,否則也不至於遷怒到解明嫣身上,讓她即便身處威天盟中也覺身心難受,即便有邵雪芊努力寬解,心結一時半竟仍難抹滅。
同樣的效果,對李晨誅也是一樣,只是他位高尊崇,全極中被害之時又不在場,加上金賢宇委屈求全的作風同樣惹人不喜,遠雄堡中人才不至於對他發作,沒想到吳羽竟選在這個時候出言揭自己的短!
一步踏出李晨誅便覺不對,除了幾個自己的親近弟子外,甚至連旁的遠雄堡中人,看向自己的眼光都不太對勁了。
他氣得臉都紅透,卻又無言可駁,指著吳羽竟說不出話來。
“吳兄啊。”看李晨誅受氣又無可發作的模樣,金賢宇心中暗笑。
就算對吳羽仍有諸多不滿,但這人偏是最曉得欺負自己對付不了的人,即使算不上承他的情,也覺這人的丑臉竟有幾分可愛。
然而分屬同門,不能不出言幫自己師叔一把。
“敝師叔也不過是氣急攻心,一時言語失了注意,難免咄咄逼人,並非存心學那石漸的邪惡手段,本座在此代師叔致歉,還請吳兄原諒。至於昨夜公干之事既是秘密,自然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告,不若晚此我們再商討一番,如何?”
“你!”沒想到金賢宇表面上為自己說話,實則落井下石,跟吳羽一般打壓自己,偏偏他身為堡主,說這話一點沒失了身份,自己再有氣也不能當眾與自家堡主翻臉。
心中暗恨兩人心機深沉,竟一搭一唱,趁著昨夜之事大展風范,險此壓制住未及收服姬平意和金賢宇兩人,一口氣拿下威天盟主導權的自己!
雖說出言作證,一半是因為昨夜之事,一半也是因為看不得吳羽那丑臉,可今兒個被吳羽解說幾句,頓覺自己不是那麼義正辭嚴,而一直贊同自已言語的李晨誅卻是沒幾句言語交經,就被吳羽壓得喘不過氣來。
還圍在吳羽身側那少林弟子只覺羞紅滿面,與幾位師兄弟打了個眼色想要退出,沒料到旁邊的榮華大師卻以眼神示意,令他們不可失了戒備。
心下雖是狐疑,但師父的指令高過一切,一時間竟是進退不得,雖還保持陣形,那殺意卻早已化得干干淨淨。
“任你如何冬言善辯、巧言偽飾,也掩不過你汙穢的身份!”氣到極點,李晨誅真想一鞭打下,將這吳羽那令人不忍卒睹的臉打個粉碎。
但此人武功不凡,若論真實本領,李晨誅沒有十成把握可以擒他。
如果不是昨夜之事,他甚至還猶豫著今天要不要發作呢!
只見李晨誅戟指吳羽,聲音從咬牙切齒中一字一字蹦出。
“你吳羽的真實身份,便是當年淫名邪行,也不知壞了多少女兒家貞操,在威天盟眾人的通力合作下逼落崖底,不知為何卻沒有死成的那淫賊,段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