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絨有意識的醒來是一個星期之後了,她喉嚨腫脹,像是塞了一大團圖釘,吞咽口水都覺得脖子要斷了。
她臉也控得腫了,眼睛更是,雙眼皮從沒這麼明顯。
周煙拆了她的胃管,擦擦她被弄紅的鼻子,說:“哪里疼?”
周水絨哪里都不疼,沒什麼感覺。她看向牆上的畫,是一幅抽象畫,畫的獨角獸。
那畫掛在那兒那麼多年,周水絨都沒看過它幾眼,這一看,周煙懂了:“他沒事,你爸去解決了。”
周水絨眼睫動了動。
周煙輕輕摸摸她的臉,假裝吃味兒地說:“男人比你爸媽都重要,醒來先找男人。”
周水絨小幅度皺了皺眉。
周煙淡淡地笑,笑里倦意略重,她說:“你也沒事,等做完聲帶手術就能說話了。”
周水絨眼皮變重了,慢慢閉上眼。
周煙給她掖了掖被角,繼續守在她旁邊。
……
周水絨一共要做兩次聲帶手術,前後用了半年時間。兩次手術做完,她聲音恢復到原先的一半。她本來就是低八度,倒也沒什麼影響。
這半年多以來,她幾乎沒看到司聞幾次,現在她好差不多了,該跟周煙聊正事了。
周五天氣正好,周煙巡島回來,身後跟著一頭紅鹿。
前幾年這里有一艘盜船經過,船上有幾頭野生動物,是准備販賣給英國人的。司聞占山為王,不講道理,繳了他們的船,掠了他們的動物。
後來船拆了,幾頭動物被放進了林里。
還好它們來自同屬熱帶雨林的可可島,適應得了這邊的氣候,全都存活下來。
其中有一頭紅鹿頗有靈性,它很喜歡周煙,每次跟她“偶遇”都會把她送到家,司聞和周水絨還為此酸了很久。周水絨酸周煙,司聞酸那頭鹿。
紅鹿把周煙送回家,仰仰脖子,叫了兩聲,返回林里去了。
周水絨煮了茶,周煙走到露台時,她已經給她倒好,茶點也端了出來。
周煙坐下來,沒著急喝她的茶:“有事說事。”
周水絨瞞不過她,也沒拐彎抹角:“我爸現在在哪兒?”
周煙聞言沒有絲毫反應,說明這個問題她早有答案:“我不知道。”
那好,周水絨不問了,直接猜:“康吉死了,但沈聽溫的懸賞沒撤,他還是會被追殺,他不能再幫我爸,所以以前交給沈聽溫的那些事,我爸要自己干了。”
周煙捏捏眉心,她隨什麼不好,隨聰明勁兒。她端起茶杯,喝了周水絨的茶,對她說了實話:“是這樣。”
周水絨換到周煙旁邊的位置,略急說道:“那些年,我爸找沈聽溫替他出面,不就是他不想露面嗎?他這一露面,那大家就不是基本確定,而是完全確定他還活著了。縱使我爸有三頭六臂,他怎麼抵抗得了那麼多勢力?”
周煙比她清楚:“你爸本來想用那幾個殺手的命鎮住那幾個勢力,但他們也不是什麼慫包軟蛋,不僅沒被嚇到,還開始大面積徹查管理層,你爸的人陸續都被弄了。“
自從周煙知道司聞還沒跟毒品劃清界限,就一直有注意他的行動,確定他是禁毒後她松了一口氣,卻也提了一口氣。
周煙又說:“你爸一個人完成不了禁毒事業,所以他有無數下线盤踞在這些勢力內部、各個毒品泛濫地區。這些人不知道他是誰,更沒見過他,他們只是在禁毒,他們只知道帶領他們的這個人做的是禁毒的事業。
“牽一發動全身,安插在這些勢力管理層的人被弄了,下邊就亂套了,近來搭了不知道多少人命了,那些底層的禁毒人員幾乎全部隕滅。
“你爸不得不親自去收拾這些爛攤子,盡量挽救剩余的禁毒人員。”
周水絨明白了。
沈聽溫的任務就是跟這些大型勢力做交易,幫司聞混入他們當中,然後安插眼线,逐步瓦解。
那時候這些勢力還沒覺得是司聞在搗鬼,所以沈聽溫不用那麼頻繁的跟這些管理層的自己人聯絡,大家各司其職,不動聲色地破壞毒品交易,就很有秩序。
現在那些頭目覺得不對勁了,或者說是司聞的人在哪一環露出馬腳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有動作了——
懸賞沈聽溫的命,徹查內部。
管理層的自己人被肅清,底層群龍無首,所以就需要一個牽頭的人主持秩序,重新找人頂上管理層的空缺,穩定底層人員的軍心。
以往出現紕漏,去解決問題的是沈聽溫,現在只能是司聞自己了。
可是司聞的目標太大了。他不像沈聽溫,沈聽溫於這些勢力來說很陌生,他可以隨意切換身份跟各方交易,大家後知後覺才會發現他有問題。
而司聞從開始就是跟他們面對面打交道的,這一出山,怕是腥風血雨擋不住了。
周水絨忍不住的擔心:“我爸不是培養了很多人嗎?我在雲南接觸的那幾個人,他們都跟我爸叫老師,他們不值得信任嗎?”
“他們值得信任,但他們沒那麼大能力。”這就是無奈的點,周煙說:“不是誰都是沈諭安。”
周煙把手覆在周水絨手上,握住,說:“你知道成為沈諭安也沒那麼容易,首先他就得是沈誠的兒子,有那樣一個爹,他才能有後面學這麼多本事的能力。”
周水絨眼看著茶杯里的茶,百感交集。
“誰知道就這麼一個合適的人,你還偏偏就看上了他。”
周煙現在想想,這世上的事兒還真他媽解釋不清:“如果不是你,你爸不會管沈諭安的死活。他再有價值,物盡其用也就完了,不值得費力搭救,你還不知道你爸?但因為你喜歡沈諭安,你爸沒辦法,管了他的命,順便想辦法瞞住了他。”
瞞住了他……
周水絨抬起頭。
周煙點頭:“嗯,你爸放出的消息是那幾個殺手想要他的命,懸賞的事瞞住了。也就是說,沈諭安只以為有人要動他,而你去雲南是阻撓那些殺手。”
周水絨現在懷疑:“真的瞞得住嗎?他那麼聰明。”
“你爸蠢嗎?他自然有辦法讓沈諭安相信。”周煙說。
周水絨現在已經知道沈聽溫沒事兒了,她比較擔心司聞:“媽你給我一個准信兒,我爸會出事嗎?”
周煙笑了笑:“不會,我沒見過比他更強的男人。”
興許是周煙太篤定了,周水絨本來還有問題,突然就問不出來了。可就在晚上,她又不得不考慮這些事情的危險性了。
周水絨轉輾反側,怎麼都睡不著。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治療,命保住了,聲帶修復了一部分,就剩下疤還沒除了。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回到沈聽溫身邊了,但白天跟周煙聊過之後,她隱隱不安,還不知不安些什麼。
她在床上躺了會兒,下了床,就看到在樓下會客廳踱步的周煙。
聽到聲響,周煙回過頭。
雖然是黑天,周水絨看不清周煙的臉,但她可以確定她在緊張,緊張就是試圖掩飾某些事。她走下樓,越靠近周煙,那種不安越強烈。
站定在周煙面前時,她終於知道了:“其實你也不能確定我爸會沒事,對嗎?”
周煙不說話,黑暗中只有她身材的剪影,而沒有她慌亂的神情。
周水絨一陣心悸,周煙的沉默瓦解了她那因痊愈而生的好心情。
現在她知道了,司聞縱使有三頭六臂,也抵擋不了那麼多勢力的合力圍堵。
他強,別人也不弱。都是不要命的人,都混到了人上人,誰比誰愚蠢?司聞單槍匹馬怎麼抗衡?
司聞跟這些犯罪集團不一樣,他們養人壯大自己的勢力,是為了犯罪。
司聞養人為己所用,卻也不強迫,更不領著他們犯罪。
所以當危險衝他自己來時,他只有他自己。
這也是這麼多年他不露面的原因,露面就是死。
就這樣,周水絨撕了回到中國的機票。
後來再回憶起她撕機票時的心情,她已經記不起來了。
人都會本能的回避對她造成巨大傷害的事,對於周水絨來說,放棄沈聽溫,就是巨大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