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偉翻過牆來時,正讓牛奶奶看見了。
“咋?她干啥呢?”牛奶奶上來就問。
“看電視。”牛小偉回答說。
“看電視?咋?她家的電視能收著?”牛奶奶不解地問。
因為靠山屯兒是在一個山坳里,於是無法收到電視信號,所以牛奶奶才這樣問。
“不是的,她看的是盤。”牛小偉回答說。
牛小偉這樣一說,牛奶奶明白了。
牛小偉家的大黃狗黃子看到牛小偉,也顛顛地跑過來,使勁在牛小偉身上嗅。牛奶奶一見,便笑著說:“黃子,聞出啥來了?味重不?”
牛小偉一聽奶奶這樣說話,便心虛地臉一紅。
不敢跟奶奶來勁,牛小偉便抬腿跟黃子比畫。
黃子一閃身,跑開了。
“小偉呵,吃飯。”牛奶奶並不是刻意地逗牛小偉,於是便招呼道。
牛奶奶早就把飯做好了,一直等著。
幫奶奶把吃食擺好,牛小偉和奶奶坐下一起吃飯。
因為心里還想著李桂芬,牛小偉便沒什麼話。
靜靜地吃了一會兒,牛奶奶忽然感嘆地說:“人呵,人這一輩子!”
沒想到奶奶會這樣,牛小偉停下咀嚼,不解地看著牛奶奶。
“小偉呵,女人苦呵。山里的女人更苦。你這個小嬸呵——”牛奶奶繼續感慨。
暈,真暈,牛小偉只有一個感覺:暈。
牛奶奶的話,牛奶奶感慨的話,讓牛小偉摸不著頭腦。
“奶,你這是咋的了?”過了一會兒,牛小偉不解地問。
這回,牛奶奶卻沒說話,用手掰下塊餅子,放進牙口不全的嘴里,慢慢地磨。
“我瞅桂芬挺那啥的,成天跟城里人似的,啥也不用干,光看電視,俺沒看出她覺得苦來呵?”牛小偉想不明白,不由得問起來。
“她不苦,咋不苦。我問你,小偉?她的肚皮鼓沒?”牛奶奶喝了口粥,把嘴里的食物衝下去後,問。
牛小偉不明白奶奶下邊要說什麼,便搖了搖頭。
“她嫁過來有些日子。這要是撂以前,村里的婦女就該拿她嚼舌頭,一准說她是只不會下蛋的雞哩。”牛奶奶這回是痛快地說了。
“別人說就說唄,反正她不出門,也聽不到。”一聽是這個,牛小偉心放下了,便無所謂地說。
“女人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是女人心里都明白,你就是什麼都不做,你也得給人家接香火。人家娶你來,就是為了接香火。哎,不用旁人說,嫁過來肚子不鼓,自家就急得上火哩。”
牛奶奶門清地說。
牛小偉一聽奶奶這樣說,便上心了,於是他問道:“奶,你肯定?”
“小偉呵,你得多關心關心你小嬸。”牛奶奶並沒有直截回答。
奶奶這樣說,牛小偉又不明白了。
“為啥?”牛小偉不解地問。
“你小嬸前邊的你那個嬸,就沒生養,牛福就是用了這個借口,把人家攆走了。別看你小嬸長的好,可牛福這小子只想著要兒子,你小嬸要是跟前邊那個似的,牛福最晚也得把她攆回去。”
牛奶奶明明白白地說。
“福叔真會這樣?”牛小偉不信,於是說。
在牛小偉看來,小嬸長得跟演員似的,誰得到還不得當個寶貝?
“牛福那小子有了錢,他指定只想要兒子。你小嬸別說生,就是生不出兒子,牛福都得動歪心思。”牛奶奶依舊是明白地說。
“要兒子?牛福有錢,可那錢的來路都不正,他不積德,還想要兒子?美得他!”牛奶奶跟著又說。
牛小偉畢竟是奶奶拉扯大的,他跟奶奶的心,通著呢。
牛奶奶的話,牛小偉領悟到了,可是他有些不相信,因為牛小偉雖然生在農村,可也是當代青年,迷信的東西,牛小偉不會全信。
因為不太相信迷信的東西,牛小偉便不相信奶奶的想法,於是他說:“奶,這事上壞人多了,也沒見誰絕了後。那個嬸不生養,不一定就是叔的事兒。要不,叔能把人攆了走?”
“人一有錢,心比鍋底都黑,牛福,他不講理。嘿,牛福要是明理的人,他也不會去掙黑心的錢。”
牛奶奶可是把牛福看透了,於是她堅決地說。
“奶,我知道,牛福不是個好人,我不向著他。可是,你就能指定牛福不能生養?村里不是有人看見過,牛福在外邊有人,那個還給牛福生了個小閨女?”
牛小偉還是不信。
“那女的也不是啥好東西。你沒聽說嗎?那孩兒,誰也不像。”牛奶奶明顯的比牛小偉知道得多。
話說到這兒份上,牛小偉全明白了,也全信了。
全明白、全信,牛小偉就又有心思了。
有心思,牛小偉便不再說話,低著頭,又吃起飯來。
只不過,牛小偉這飯吃得很是心不在焉,一口餅子能嚼上半天。
牛小偉心不在焉,牛奶奶看出來了,可是她也不說。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靜。
靜了一會兒,又是牛奶奶打破了沉靜。
“牛福,他不弄出孩子他不會罷手。不定多少閨女讓他給禍害哩。”牛奶奶再次感嘆道。
“為甚?”牛小偉脫口就說。
牛奶奶看了一眼牛小偉,於是說:“鄉下人那心里,沒法說。就說牛福,你前一個嬸子不懷,他就說人家不干淨。牛福這小子不說自己不干好事兒,他生不出孩子就說女人不干淨。你這個小嬸,她要是生不出來,牛福也會說她不干淨。
“牛福他依仗手里有錢,他鐵定還會找大姑娘。只有黃花閨女才是干淨的,越小越干淨。牛福不怕造孽,他指定還敢找小的。”
“他想找,就有人跟他?”牛小偉不服氣地說。
“哪村兒都會有窮人,女閨不金貴,牛福他有錢。有錢還怕買不到?”牛奶奶反問道。
這是實情,牛小偉也知道。甭管在什麼時候,農村人只要家里沒錢,就別想娶媳婦;只要手里有錢,瘸子甚至癱子也能娶到花一樣的女子。
氣不過,牛小偉便發狠地說:“還沒王法了?還沒法子治弄他啦?”
“咦兮,看我孫子說的。他手里有錢,你咋治他?”牛奶奶又是感嘆地說。
聽到這話,牛小偉也明白奶奶說的是真事兒,雖然沒出小山村,可是從回來的人嘴里,牛小偉也知道現如今,錢是最好使的。
想著現在真真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牛小偉氣得直喘粗氣。
看到孫子真生氣了,牛奶奶忽然一笑,說:“別生氣,小偉呵,啥事兒都有辦法。”
人活久了,經歷多了,看得多了,辦法也就多。還是,人歲數一大,火氣就不那麼大了,於是就能清醒思考了,這樣一來,辦法也就出來了。
聽奶奶這樣一說,牛小偉立即睜大了眼睛。
看到孫子盯著自己,牛奶奶一樂說:“沒啥難辦的,借給他個種。牛福家,也該換換種兒了。”
換種?牛小偉一下沒反應過來。
“只要是咱牛家的種,怕甚?”牛奶奶堅決、堅定地說。
牛奶奶說完這話,並不要牛小偉回答,她起身走了。
牛小偉完全明白了奶奶的話,可是,牛小偉又不明白。
農村青年挺有意思,一方面,因為農村文化落後,缺少新思想衝擊,於是人就保守,表現出很傳統;可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農村文化落後,於是對文化理解就不准確了,於是表現出一種機械來,結果卻弄出了現代。
比如,在農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話,一直就是傳統,於是在農村青年頭腦中,也是根深蒂固。
可是,這句話在農村,由於文化的落後,這句話便被機械化了,於是在農村青年頭腦中,長大了娶了媳婦就一定生兒子,不管生多少,不管想什麼辦法,也得生兒子。
這一想辦法,就弄出了現代了。
真的,在農村,不怕別的,就怕家里沒兒子,家里沒兒子的人家,一般都被人叫成絕戶。
絕戶這個詞的意義極其豐富,最直截的就是人品問題。
對人品的指責也是農村人最受不了的,所以農村人想辦法也要生兒子。
由於這種文化和意識,農村人還特別排斥抱養。
堵了這條道,要想要兒子,就得想別的辦法。
於是,去廟里求佛,去道觀求神,這是最基本的,至於什麼香頭會在野外請天送子,甚至請兄弟幫忙、請多子人家的爺們兒幫忙,也是不算什麼,只要能揍出兒子。
反正在農村,相比兒子長得像誰,有沒有兒子更是面子。
奶奶的話,牛小偉全聽明白了,牛小偉不說話,是他在想要不要做和怎麼做。
牛小偉這想著,可是牛奶奶卻沒抱著一次說了就管用的心思,她知道這事兒對牛小偉來說,有點難。
自己還沒娶媳婦,先幫別人下種,這事兒擱誰身上,誰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今天的談話,卻也是牛奶奶深思熟慮的。
村子里人越來越少,娃娃也是越來越少,這樣長期下去,可是不成。
所以,李桂芬要生,一定得生。
當然,牛福那個壞種應該絕後,不然再弄出幾個壞種來,老牛家名聲毀了還沒說,像牛福這樣再流出去,會禍害更多人、更多地方的。
中國有句話叫“國家興亡,匹夫有則”。中國的農民也有著強烈的責任意識,牛奶奶,一個農村婦女,同樣有著這樣的責任。
換種,一定得給牛福換種!
換成我孫子的,這事兒一定得辦成!
有責任感的牛奶奶,意志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