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卷序:無路可退
(上)
氣染紅了陰霾的天空,太陽被烏雲完全遮掩,只能透芒。狂風夾雜著細細的雨珠盤旋呼嘯,像皮鞭一般抽打在每個生物的身上,隨即化作絲絲熱氣蒸騰消失。巨大的火球毫無預兆地從空中墜下,將地面砸出無數深坑。尖銳粗的岩石鋪在黑色的泥土上,青藍色的邪炎跳躍其間,忽隱忽現,像毒蛇一樣咬嚙著運氣不佳的旅人。蜿蜒綿長的血之河(又稱冥河)不疾不徐地流過,千百年來它的速度就不曾有過絲毫改變,成千上萬的鬼魂在波浪中浮浮沉沉,張著嘴,發出無聲的淒厲呼喊,但隨即被下一個浪頭吞沒。抬眼望去,天邊隱隱約約現出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每一塊磚石都是用惡魔和魔鬼的頭骨壘積砌成,似乎並不十分遙遠,但永遠也無法靠近。
九層地獄的第一層,阿弗納斯。
一座雄偉的城市巍然矗立在血之河側岸,十三道城牆構成十三個規則的同心圓,將一座青銅色的宮殿護衛其中,這便是青銅城堡,阿弗納斯統治者的住處所在,它的前任主人是扎瑞爾女士,現在則是拜爾公爵——阿斯蒂摩斯為他的各大領主都授予了“公爵”稱號,雖然拜爾更喜歡別人稱呼他為“將軍”。
在青銅城堡前方,一望無垠的荒野上,惡魔和魔鬼的軍隊已經在此對峙鏖戰了七天八夜,土地被鮮血深深浸泡,顯出一種詭異的暗紅,淡青色的細嫩植物從岩石的縫隙中生長出來,開著八角形的喇叭狀小花,殷紅似血,迎風微微顫抖。這是血腥草,只在戰場和血之河兩側沿岸生長。
拜爾站在高聳的城牆上,用極具威嚴地目光巡視著戰場,他此時已經不再是深獄煉魔的模樣,而是變成了一個黑發黑眼的人類。鋸齒長刀懸掛在腰間,一襲象征公爵身份的黑色華美長袍罩住他的軀體,高高豎起地衣領讓阿弗納斯的統治者感覺有些氣悶,幾次有衝動想把這件長袍扯下丟開,但最終還是按捺住了。他需要在部下面前展示信心,有時候,形式主義也是有必要的。
魔鬼的軍隊早已經在城下列好陣勢,數量最多的劣魔安排在最前方。它們沒有任何盔甲和盾牌,甚至沒有武器,完全只能依靠並不十分鋒利爪子去應付接下來的戰斗。全副武裝,手持巨劍的倒鈎魔緊隨其後,他們是魔鬼軍隊的主力,狂熱嗜血。好戰輕生。全身被寒鐵鎖鏈包裹地鏈魔護住側翼,數以萬計的骨魔手執鋼矛,列成如林槍陣,尖刺魔則埋伏其後。隨時准備運用它們天賦的任意傳送能力加入戰團,打擊敵人的薄弱部位。在陣勢的最後,近千名冰魔騎在黑色的夢魘上,火焰和閃電混合交織塑成地長刀握在手中,只等一聲令下即便發起突擊。
拜爾微微點頭。正待說話,背後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向他走來。距離快速拉近。已經變得非常危險,如果對方心懷惡意,這是一個良好的刺殺機會,但拜爾沒有轉身,甚至沒有作出絲毫反應,他知道來者是誰。
“黯之翼已經全體就位。”來人走到拜爾身後,輕聲稟報。
拜爾抬頭朝天空中望去,濃密的烏雲擋住了視线,即便是他這樣的大魔鬼也無法看透。但細若游蛇般的暗紫色閃電間或閃過,依舊讓拜爾准確地發現了目標的位置。“干得漂亮,瓦利斯,”魔鬼簡單地夸獎了一句,“彌賽亞帶隊?”
“是的,”瓦利斯回答,“我們現在也只能指望她了。”
拜爾對此未作評價,“迷鎖呢。”
“薩瑪斯特聲稱他會全力以赴,克利福德和瓦倫道爾都被抓去幫忙了,”瓦利斯稍稍停頓,“我認為那家伙不可信,他是個巫妖,是個亡靈。”
“你總是這麼說,”拜爾微笑,“克利福德和瓦倫道爾同樣也是巫妖。”
“他們兩個不一樣,”瓦利斯爭辯,“他們是同伴。”
拜爾微微側過臉,看著他的將軍,“我別無選擇,瓦利斯,”他嘆息,“我們面對的敵人正是亡靈。如果不借助亡靈師的力量,難道我們還要去向諸神求助,請他們派遣牧師幫忙?”
瓦利斯走到城牆邊,看見在魔鬼軍隊的對面,惡魔也已經勉勉強強列成了“陣勢”,亂糟糟地擠成一堆,既無秩序,又無章法,完全是一群烏合之眾。數量最多又最弱小地怯魔理當位於陣勢的最前方,以便用人海戰術去消耗敵人的力量,然而現在它們卻躲在最後面,原本應該“監督”怯魔堅守崗位的巴布魔和狂戰魔們自己已經衝到了前沿,高聲叫嚷著,揮舞兵器,迫不及待地等待著進攻號令。判魂魔和迷誘魔騎在狩魔蛛上,不安分地四處游蕩,完全忘記了軍官的職責。瓦利斯可以斷定,當戰斗打響的時候,無需魔鬼攻擊,這些惡魔們就會因為自相踐踏推撞而大打出手,迅速減員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
他將目光投向遠處,看見在亂糟糟的惡魔之後,是成千上萬的亡靈大軍,僵屍丶骷髏和木乃伊正蹣跚搖晃地緩慢前行,屍妖和波達屍隨行其後,骸骨亞龍在天空中翱翔盤旋,它們的軀體早已腐敗干枯得只剩白骨,但在負能量的支撐下卻比生前更加靈活。在所有亡靈之後,是數千名死亡騎士列成的整齊方陣,他們全身重甲,手執長槍,腰懸重劍,騎著骷髏戰馬,簇擁著一座八角形金屬堡壘緩緩前移,雖然相隔遙遠,但已經能夠感覺到凜凜的威壓。
“大概七千個死亡騎士,奧喀斯這次算是傾巢而出了。”拜爾評價。
“黯之翼足以對付,”瓦利斯回答,“我們雖然墮落,但依舊神聖。”
“你們從未墮落,只是在認清本質,”拜爾糾正。指向死亡騎士方陣的中央,那個巨大的金屬堡壘,“死亡騎士並不足慮,我真正擔憂的,是那個鬼東西。”
瓦利斯的臉色也陰沉下來。“那東西實在很難對付,”他勉強承認,“簡直就是無懈可擊的。”
“這世界上不存在無懈可擊地東西,”拜爾搖頭,“我們總能找到對付它的辦法——而且必須找到,因為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無路可退。”瓦利斯輕聲重復。
“無路可退,”拜爾再次說,從腰間拔出長刀。向空中高高舉起,發出清亮的鏗鏘嘯鳴,所有的魔鬼都朝他看過來,高高舉起手中的武器。“今日之戰,有勝無敗,”拜爾高聲說。環視部下,“阿弗納斯雖大,我們已經無路可退,後面就是青銅城堡!”
“今日一戰。有勝無敗,”歌嘎斯將軍低聲自言自語,“攻下青銅城堡,就是真正占領了阿弗納斯。”
因為九層地獄地位面規則限制,每一層地獄都有一個“中心”。惡魔唯有占據中心,才算是真正占據了這一層,然後才能進入下一層地獄。對於阿弗納斯來說。青銅城堡就是中心,倘若惡魔軍隊想真正征服九層地獄,這就是必須達成的第一步。對於這一點,歌嘎斯十分清楚。
歌嘎斯是惡魔軍隊的統帥,他是個精靈吸血鬼,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晉升到“親王”位階,抵達這個族裔的頂端,幾千年來一直擔任奧喀斯的侍衛長。和“背叛”的習慣已經浸透骨髓的惡魔不同,歌嘎斯對奧喀斯忠心耿耿,即便在亡靈君王失蹤的那幾百年中,他也同樣沒有轉投陣營,而是堅守著薩納托斯(無盡深淵第一百一十三層,奧喀斯的國度),率領部下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侵略。奧喀斯回歸之後,對他的忠貞表現大加贊賞,提拔為將軍,委以重任,成為此次血戰的指揮官。
此時這位吸血鬼指揮官正站在陰影翼龍背上,從空中俯視著他的軍隊。
如果以“戰士”地標准來衡量,歌嘎斯堪稱出類拔萃,精靈和吸血鬼賦予的雙重長壽,讓他將武技和魔法完美地融合為一體,即便是同時對抗十名死亡騎士他也能應付有餘,而後者是奧喀斯的得意發明之一,雖然在物質界知道的人不多,但在下層界,惡魔們都是將死亡騎士和巫妖丶吸血鬼並列,稱為三大最高階亡靈,通常情況下,一位死亡騎士足以單獨殺死一只六臂蛇魔。
但倘若以“統帥”地標准來衡量的話,歌嘎斯的才華就令人難以恭維,甚至連“中規中距”都未必算得上,無論是戰略還是戰術都非他所長,甚至連發表演講鼓舞士氣他都不會——惡魔們都知道,歌嘎斯怯場,私下相聚時他能侃侃而談,人一多他就說都不會話了。以常理而論,派遣這樣的人來當指揮官,除了證明奧喀斯智商不超過三十外別無其他可能,惡魔戰敗是注定的——但事實恰恰相反,惡魔軍隊除了一開始有些受挫,很快就扭轉局勢,一路凱歌,衝出萬淵平原,越過血之裂隙,打到了阿弗納斯,如今已經兵臨青銅城堡了,這在血戰地數萬年歷史上都是極其罕見的。
之所以有這種輝煌戰果,並非是因為歌嘎斯一直深藏不露或者突然開竅,而應該歸功於奧喀斯的知人善任。
眾所周之,惡魔在數量上遠遠勝過魔鬼幾十倍,單兵作戰能力也毫不遜色,甚至略有過之,但血戰持續數萬年,卻一直難分勝負,甚至在近幾百年里惡魔還一直被壓制。之所以造成這種結果,乃是由它們的本質決定的,雖然同樣邪惡,但惡魔混亂叛逆,從無任何“秩序”的觀念,魔鬼則完全相反,這種差異反應到戰場上,就是烏合之眾和百煉精兵的區別。魔鬼們雖然兵力遠遜,卻擁有第一流的戰略家,第一流的指揮官,第一流的武器裝備和第一流的紀律,而他們的對手總是會犯各種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錯誤,最終將龐大的兵力優勢化為烏有。這是惡魔的先天缺陷,就算再高明再傑出的指揮官也無法彌補,哪怕讓格拉茲特來指揮,他的命令也會在執行過程中走樣得千奇百怪,最終變得一塌糊塗。
但對於奧喀斯的軍隊來說,這種問題雖然依舊存在,卻相對輕微緩和得多——因為主力不是惡魔,而是亡靈。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甚麼軍隊比魔鬼更有秩序,更服從命令,那毫無疑問就是亡靈了,尤其是那些沒有自主意識的低階亡靈。拜爾如果命令一隊魔鬼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魔鬼或許還會猶豫退縮,但如果歌嘎斯對一隊骷髏僵屍發出同樣命令的話,他的權威會得到百分之百的貫徹。即便是死亡騎士這種地位相當於巫妖丶吸血鬼的高階亡靈,同樣也不會絲毫違拗歌嘎斯的命令,奧喀斯號稱亡靈君王,並不是浪得虛名,他自有各種精妙的方法控制他的造物,確保他們服從。
亡靈不飲不食,不眠不休,號令一出,如臂指使,連後勤都基本無需考慮了。統帥這樣的軍隊,即使是歌嘎斯這種平庸將領,同樣也是能夠勝任的,甚至可以說,正因為歌嘎斯統帥才具平平,奧喀斯才放心讓他來指揮,倘若換了個聰明的惡魔,只怕反而弄巧成拙。沒有智力的士兵,正應該配平庸的將領。
當然,倘若僅僅如此,也不過是得了一個“平正”,錯誤比以前相對犯得少,並不等於就能夠勝過對手。更何況,拜爾的軍事指揮才能,即便是在魔鬼中都是首屈一指的,這也是他能夠得到阿斯蒂摩斯看中,被任命為阿弗納斯領主,甚至得到八魔將一致看重的原因所在。歌嘎斯能夠擊敗拜爾,節節勝利,最重要的憑借和依仗,是那件秘密武器。一件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當者披靡的秘密武器。
(下)
歌嘎斯俯視下方,見那座巨大的金屬堡壘正被死亡騎士簇擁著緩緩前進,八位巫妖站在堡壘的八個凸出尖角上,手中的骷髏法杖發出黑色的靈光,向主帥示意一切正常。歌嘎斯放下心來,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前方。
他清楚地看見魔鬼的軍隊已經列陣完畢,所有士兵各就各位,長槍似林,遮天蔽日,鎧甲如鏡,耀目生輝,他看見拜爾以人類形態站在城牆上,正在發表演說鼓舞士氣。歌嘎斯知道因為有阿斯蒂摩斯和八魔將的支持,拜爾有權征召地獄前八層各大魔鬼公爵的部隊(除了直系近衛),他的戰士來源於地獄中最精銳的魔鬼,戰力非凡,但他來回掃視,心中泛起一絲疑惑,因為他沒看到真正預料中的對手。
“黯之翼在哪里?”他低聲詢問自己。
由不得多想,眼看亡靈軍隊已經靠近前线,歌嘎斯從陰影翼龍背上拿起一只彎曲號角,嗚嗚吹響起來。
“進攻!”他高聲說。
與此同時,青銅城堡的城頭上,拜爾敲響了戰鼓。
兩支軍隊像兩道洶涌的洪流撞擊在一起,很快魔鬼一方就占據了上風,在這種大規模戰爭中,個人的力量強弱變得微不足道,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士氣丶裝備丶團結協作和隨機應變的指揮,這些全都是魔鬼的強項,而惡魔們唯一的數量優勢此時也不具備。不到半個小時,惡魔軍隊便潰散了,四散逃跑。魔鬼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重整陣勢,緩緩前進,迎上了惡魔後方的亡靈軍團。
倒鈎魔揮舞巨劍。摧枯拉朽地斬殺著僵屍和骷髏,骨魔槍陣抵住波達屍和屍妖,骸骨亞龍凌空下撲,鏈魔揮舞著鐵鏈奮力還擊。冰魔騎著夢魘衝入亡靈大軍中,用閃電和烈焰交織成的長刀讓這些不死的邪惡再度沉眠。死亡騎士依舊護衛著金屬堡壘緩緩前進。並不參戰。
亡靈滿山遍野而來,占據了兵力上的絕對優勢,魔鬼憑借陣型死死抵御,漸漸有不支的跡象。城牆上的拜爾見狀,長刀揮動,發出一個命令,一隊深獄煉魔出現在他身後,隨即消失。下一瞬間已經站在戰場上空。一道道燃燒的火牆驟然從地面升騰起來,將亡靈大軍切割成幾十塊,橘紅色的巨大火球從深獄煉魔手中連珠發出,轟炸著事先看准的目標——尤其是那些木乃伊,這種亡靈很難被刀劍槍矛傷害,但非常畏懼火焰。它們身上纏滿的繃帶浸透屍油,能夠提供優良地物理防御能力,同時卻也是最佳的導火索。
煉魔瘋狂地發射火球,他們並不擔心誤傷友軍。魔鬼們通常都對火焰有良好的抵抗能力,只有這些亡靈們才需要擔心。大量的木乃伊被燒死,魔鬼軍隊的壓力稍稍減輕,但並沒有真正好轉,因為亡靈依舊很多。骸骨亞龍放棄了原本的目標。轉而攻擊深獄煉魔,它們的數量彷佛無窮無盡,重重圍困。前赴後繼。
沉悶的馬蹄奔騰聲震撼大地,死亡騎士終於前來,他們共有七千人,其中四千依舊組成方陣,守衛著金屬堡壘,另外三千殺入戰團。死亡騎士地加入,讓原本便已經不平衡的局勢迅速傾斜,魔鬼的陣线在幾分鍾後完全崩潰。
歌嘎斯滿意的看到這種戰果,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魔鬼們雖然擁有各種戰略戰術上的優勢,但那又如何呢?在絕對懸殊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地。力量,唯有力量才是本質,唯有力量才是真諦,唯有力量才是一切。
雖然自己是吸血鬼,但在深淵中生活數千年,歌嘎斯早就已經接受了惡魔的觀念,甚至把自己當作惡魔的一員。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從九層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低級丶膽怯丶不堪一擊,恪守一些莫名其妙地規矩,只會躲在暗處玩弄陰謀詭計,所有的這一切,都證明了魔鬼們的弱小本質。
“我們贏了。”他想。
魔鬼軍隊訓練有素,轉進得飛快,亡靈大多行動遲緩,追之不及,死亡騎士雖然行動迅捷,但被滿山遍野的僵屍骷髏擋著,速度也完全發揮不出來。當亡靈們趕到青銅城堡的城牆下時,魔鬼早就已經全體進城了。對於這種結果,歌嘎斯早有心理准備,並不失望,他拿起號角,正准備下令攻城,陡然感覺頭頂上一暗。
作為吸血鬼,歌嘎斯對於光亮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任何細微的光影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幾乎是本能,他感應到了危險地逼近,然後眼前光華閃爍,一支燦金色長箭朝他激射而來。
碧火瑩瑩的長刀揮出,隔開金箭,歌嘎斯一個翻身躍下翼龍,朝地面急速墜去。他並不擔心會摔死,作為“親王”位階的吸血鬼,就算從萬里高空摔下也能夠毫發無傷。眼看要撞上的面,他陡然全身收縮,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翩然滑翔,落到死亡騎士護衛的那座金屬堡壘上,重新恢復人形,抬頭向天上看去。
近百名墮天使自烏雲中飛出,他們的面容俊美,神情威嚴,潔白的長袍依舊精致華麗,纖塵不染,在胸口的部位都繡上了利齒咬合鋼刀的徽記,那是拜爾的標志。因為墮落,象征聖潔的雪白羽翼已經變得灰黯,原本金色的雙眼變得烏藍,他們的寒冰雙手劍上依舊烈焰吞吐,雷霆環繞,但已經沒有了令每個亡靈都不由自主心驚膽戰的聖光。
墮天使軍團“黯之翼”,拜爾真正的三大嫡系軍隊之一。
骷髏戰馬四蹄生火,載著死亡騎士們騰空而起,向墮天使發動衝鋒。歌嘎斯急促地發出一個命令,站在金屬堡壘八個凸角上的巫妖們同時舉起法杖,各自念誦出一段含混晦澀的咒語。
周圍的空氣溫度刹那間急劇降低,一個龐大無匹的身影在金屬堡壘的上方出現。
一開始只是虛影,短短幾秒種內便已經凝聚成了實體。如果僅看輪廓,那是一個泰坦般的巨人,即便最高大的炎魔站在旁邊也只能及到他的膝蓋,但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他是個丑陋的怪物,他的頭顱很小,嘴卻非常大。雙臂長短不一,兩腿粗細不勻,上身長而下身短,甚至連皮膚的顏色都斑駁成塊,各不相同,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縫合怪,又像是個制作低劣的肉魔像,用不同的屍塊勉強拼湊起來。
事實距此不遠。
當這怪物現身時。所有的亡靈彷佛都收到感應一般,齊齊發出一聲低沉嘶啞的叫喊,即便是無意識的僵屍骷髏也不例外。每個亡靈用的都是生前最熟悉地語言,但千百種語言卻匯成同樣的意思:“神軀魔像!”
這就是奧喀斯的秘密武器,用死亡的神明軀體制成的魔像。
神軀魔像剛剛凝聚成型,隨即高高躍起。一拳砸出,正中一名墮天使,巨大的力量將他上半身當場粉碎,回臂橫掃。又將另外一名墮天使遠遠撞飛出去,直跌入青銅城堡中。
第三名墮天使自背後撲來,一劍劈中魔像,雷霆烈焰交相轟出,卻只將它地背後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神軀魔像低吼一聲。反身橫撈,卻抓了個空,它雖然動作不慢。完全不似尋常魔像那般笨拙,但比起長著翅膀的墮天使,終究還是差了很多。
更多的墮天使撲了上來,死亡騎士阻擋不住,骷髏戰馬雖然能夠飛行,到底比不上天然地羽翼。神軀魔像接連被砍中幾劍,好在受創不深,但它的拳頭也打不中墮天使,這樣只挨打不能還手,終究不是辦法。金屬堡壘上八名巫妖見狀,再度舉起法杖,當空繪出八個復雜的线條,連綴成一個魔法陣。
神軀魔像彷佛有所感應一般,一聲空洞而嘶啞的低吼聲自它喉間傳出,莫名的壓抑丶絕望和憎恨籠罩上了戰場上所有參戰者的心頭,即便是無心智的亡靈似乎也受到了影響。烏黑光芒自魔像內部透射出來,它的形體也急速發生變化,巨大的身軀像一只軟體動物般扭曲蠕動著,急速變化成各種奇怪的模樣。千萬張面孔翻滾著浮現出來,一邊發出痛苦而暴怒的嘶吼,一邊急速地變幻著樣貌,呼喚著一個名字。
轉瞬之間,原本丑陋的縫合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巨大的男性卓爾,戴著蝙蝠形狀的絲織面具,手中多出兩柄光影變幻的黑色短劍。它的速度在刹那之間陡然加快了幾倍,直刺橫削,進退如風,行動迅捷至極,幾乎每一照面都會擊殺一名墮天使。
片刻之間,黯之翼軍團就已經損失了近二十名成員,他們開始退卻,但並不是朝著青銅城堡的方向,而是側面的一處丘陵,神軀魔像緊追不舍。歌嘎斯並不在意,吹起號角,命令其他的亡靈准備攻城。
骷髏們自動組合起來,搭成了雲梯,波達屍和屍妖魚貫而上,行動緩慢的僵屍用自己的身體一波波地撞擊著城門,骸骨亞龍在此前和深獄煉魔的空戰中損失過半,此時正飛翔在歌嘎斯的上空,保護著金屬堡壘。死亡騎士迅速集結,准備飛越城牆。
便在此時,大地開始劇烈震動。
神軀魔像追趕著墮天使進入丘陵地帶,在它剛剛踏入的那一瞬間,幾十道火柱陡然從地底噴涌出來,直貫長空,將魔像團團圍住,幾十只全身烈焰纏繞的巨龍從火柱中衝出來,像紅眼斗牛一樣撞上魔像。
“煉獄炎龍!”
歌嘎斯一眼認出了這種生活在地獄的火龍,他大吃了一驚。煉獄炎龍傳說是五色龍神提亞瑪特某次邪惡試驗的產物,和物質界的同族一樣強大,但更加懶散,平素總是躲在火山熔岩中呼呼大睡,從不參與血戰,如今卻怎麼會在這里出現。
在深淵里待得太久,總是和智力低下的亡靈打交道,讓歌嘎斯的思維反應也變得退化,還沒等他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煉獄炎龍已經和神軀魔像纏斗在一起。彷佛吃了興奮劑似的,這些平素溫和懶散的炎龍變得凶暴無比,個個奮不顧身,拼死攻擊,神軀魔像雖然強大,猛然對上幾十只發狂的巨龍也招架不易,雖然不落下風,身上也迅速多了無數創傷。
歌嘎斯顧不上指揮攻城,搶過一匹骷髏戰馬,率領附近的死亡騎士飛奔而來援助。距離近前,他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所有的炎龍身上都籠罩著一層魔法靈光,彷佛被同時加持了某種嗜血法術。吸血鬼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他抬頭朝高空中望去,從烏雲和血色之間找到了閃爍的目標。
“龍狂迷鎖!”
作為精靈,歌嘎斯對於本族的這個得意發明自然毫不陌生,立刻就辨認出來。整個這片丘陵已經完全被龍狂迷鎖籠罩,這就是煉獄炎龍突然狂暴的原因所在——但為甚麼它們只攻擊神軀魔像?龍狂迷鎖的效果理當是讓巨龍發狂,胡亂攻擊周圍的一切生物才對。
無暇多想這些,歌嘎斯長刀一揮,率領十餘名死亡騎士騰空而起,衝向雲霄,他已經發現了這個迷鎖的“核心”所在,只要將它破壞,迷鎖自然崩潰。當他即將接近目標的時候,陡然間又是一道金箭彷佛閃電般迎面射來,歌嘎斯側身閃過,身後的兩名死亡騎士卻沒能躲開,被這一箭貫穿胸腹,一圈白光從傷口處急速擴散,將他們瞬間化作飛灰。
曦天使的瞬殺箭。
一道閃電從雲中劈下,在半空中凝聚成型,那是一位女性天使,燦金長發丶燦金雙眼丶燦金皮膚,潔白的羽翼上聖光閃爍,一張金色長弓在她手中如水流溢,瞬間變化成了一柄十字形雙手巨劍,劍身透明,光華四射。
她冷冷地看著亡靈,美麗的雙眼中漠無表情,然後一劍當頭劈下,金色聖光轟然綻放,將歌嘎斯和他的屬下盡數包裹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