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卷 第119章 家庭主婦的素質
在凱爾本向梅菲斯發出襲擊的那一刻,瓊恩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出了這個空間。
在其他所有人的眼里,他消失了;但對於瓊恩自己來說,他仍然站立在原地。
他可以看,也可以聽,也可以行動,但卻無法對這個世界產生任何一丁點的影響。
他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幻影,一只幽靈,一陣輕風,既存在,同時又不存在,被無形的玻璃牆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
然後他看見了紫火。
一團淺紫色的火焰從地底騰起,化作鳳凰之形。
在紫火鳳凰的中心,有兩個小小的黑影,瓊恩運足目力,才看清楚那是珊嘉和凜,她們相對而立,四手相握,彷佛在進行某種儀式,所有的火焰都是從她們體內涌出。
紫火鳳凰的體型急劇漲大,雙翼舒展,遮天蔽日,所有被鳳凰羽翼覆蓋之處,都被“凍結”起來。
只是一瞬間,瓊恩視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定住了,無論是活物或者死物,無論是生者或者亡靈,無論是凡人或者魔鬼,或者女神。
整個世界都在那一瞬間,陷入了停滯。
唯一的例外是他自己。
他被這個世界隔絕在外,但也因此不受任何影響。
巫師靜靜地思考著,無數記憶碎片在意識之湖中漂泊浮沉,不知過了多久,碎片漸漸拼合起來,顯出大致的輪廓,但有些關鍵部位依舊還是殘缺不全,或者模糊不清。
這並不是邏輯推演的問題,而是資料不足,信息不全的緣故。
那就去問問人吧。
“出來吧,”瓊恩說,“究竟怎麼回事?”
“解釋起來有點復雜啦,”扎瑞爾的聲音在他的意識中響起,“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呢。”
“從頭說起。”
當一件事情頭緒太多,難以說清的時候,按照時間順序從頭敘述往往是最正確的做法,未必有效率,但更准確。
“好吧,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扎瑞爾說,“一切的起源,要從我發現密斯拉也在這里的那一刻說起。”
“就是那次城門偶遇?”瓊恩問。
瓊恩接受凱爾本的委托,去拜訪凱瑟琳那次,和扎瑞爾一起在城門口遇到卡莉帕絲——也即是魔法女神的聖者。
扎瑞爾開了個玩笑,說卡莉帕絲看上瓊恩了,瓊恩當時並沒有在意,現在回想起來,扎瑞爾分明就是在隱晦地暗示,只是他沒聽懂而已。
“不是,更早之前。”扎瑞爾說。
准確地說,是扎瑞爾一進入領域之內就發覺了。
她是大魔鬼,地獄就是她家,待了幾千年,自然熟悉無比。
就像一個人外出旅游一段時間,回到家中,倘若家里多了幾只螞蟻,那自然不會注意到,但如果多了一個人,那就怎麼也無法忽略。
同樣道理,如果是小嘍羅,多幾個少幾個,扎瑞爾不會理睬,但魔法女神這種大人物,她就不可能察覺不到了。
“我原本沒有計劃太多,只打算借這個地方暫時休養,同時幫你解決一些問題,但她既然來了,那事情就嚴重了,”扎瑞爾說,“只要被她看見,你肯定有大麻煩。”
瓊恩是莎爾的選民,至少關系密切,被魔法女神看見自然會有麻煩——但瓊恩覺得扎瑞爾並不是這個意思。
“為甚麼?”他問,“我和她有甚麼過節嗎?你千萬別告訴我說我和她曾經有一腿,最後我始亂終棄,她因愛生恨甚麼的。”
“那倒沒有,你想像力太豐富了,”扎瑞爾說,“只不過是你以前不小心搞過她的一個選民的女兒,搞完了又不肯負責,所以她很討厭你罷了——其實你也不用驚訝。你以前到處惹是生非,喜歡你的人實在是不多,撞上幾個仇家很正常。”
“好吧,這個先跳過,”瓊恩說,“你發現她在這里,然後呢?”
然後扎瑞爾就開始制定計劃。
“制定計劃的第一步,是確立目標。我最初設定的目標是干掉密斯拉,後來想想,我畢竟是地獄九魔君之一,也算這個世界上的頂級人物。難得費心思去制定一個計劃,不去毀滅世界就算了,如果只是為了干掉一個神只,未免格局太小,眼光太低,這樣會被人笑話的。笑話我不要緊,但我是你的女人,如果笑話你缺乏識人之明,這就問題很大了。”
你能這麼為我著想,我是很高興啦,但……壓力真的好大。
“於是我去征求你的意見,你說最好是把這些人全都干掉,我覺得挺有道理,所以就聽你的了。”
……其實我當時只是說說而已。
“制定計劃的第二步,是了解其他人的計劃,這個其他人包括敵人丶潛在敵人丶盟友丶潛在盟友以及其他,”扎瑞爾說,“定策如同行棋,重在知己知彼。具體執行過程中可以隨機應變,但制定計劃的時候,一定要通盤考慮,巨細靡遺,才能保證算無遺策。只有知道別人想做甚麼,想怎麼做,我們才能從容應對,因勢利導,達到理想的目標。”
“這個很難吧?”瓊恩說。
第五秘器領域之內,地方不算大,人也不算多,但派系林立,勢力眾多。
想要將所有人的計劃都一一掌握,談何容易,瓊恩連想一想都覺得要頭疼起來。
“也還好啦,多看多聽多問多思考就行了,”扎瑞爾說,“情報工作原本就是我的本行。當然也有一些開始時我並不知道,是後來才發現的,所以計劃也就要跟著做調整,好在沒出甚麼大問題。”
“嗯,你繼續。”
扎瑞爾關注的第一個目標是薩馬斯特。
這很正常,老巫妖是進攻的一方,是這次事件的引發者,而且間接掌握著第五秘器,搞清楚他到底做干甚麼,想怎麼做,的確非常重要。
而且難度也不高,扎瑞爾陪著瓊恩去找凱瑟琳,兩個女人談了一會,自然就甚麼資料都有了。
薩馬斯特的計劃可以瞞著其他所有人,卻不可能瞞著凱瑟琳,因為他要實現目標,必須有凱瑟琳和第五秘器的協助才能辦到。
“他不就是要使用化身取代巫師之神,從而見到魔法女神,再續前緣麼?”瓊恩說,“難道其實不是這樣?”
“是這樣沒錯,但這只是大體的計劃,還需要了解具體的細節,”扎瑞爾說,“細節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凱瑟琳的確透露了一些有價值的細節,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薩馬斯特發動化身的力量來源。
薩馬斯特拿到的“化身”資料沒有問題,施法材料也在瓊恩的幫助下取得,但他要發動這個魔法,還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作為驅動。
薩馬斯特的解決方案,就是“龍狂迷鎖”。
薩馬斯特設計了一個非常巧妙的體系。
他先是將自己的命匣分裂成兩個,一個留在第五秘器的領域之外,替換弑王星作為迷鎖核心,將瀕臨消亡的龍狂迷鎖再度激發;另一個則帶在身邊。
他不僅僅是簡單地重新激活迷鎖,同時對其結構也做了一些調整,讓他能夠汲取所有被迷鎖影響的巨龍的力量。
再借助兩個分裂命匣之間的相互聯系,將迷鎖汲取的巨龍之力導入第五秘器的領域之中,准備作為發動“化身”魔法的驅動力。
“原來如此。”
瓊恩總算弄明白薩馬斯特為甚麼要發動龍狂迷鎖,他其實一直心中有個疑惑,不知道老巫妖此舉何意。
發動龍狂迷鎖,讓巨龍陷入瘋狂,最多是讓世界毀滅,對他“見到女神”的目標又沒有任何幫助。
在一般人看來,薩馬斯特這種邪惡反派,做甚麼壞事都是理所當然,不需要理由;但瓊恩覺得他做事情至少還是目標比較明確的,不會浪費精力去做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而且在進入領域之前,瓊恩還在塔瑟谷的時候,薩馬斯特就已經發動龍狂迷鎖,凜因此受到影響,但那段時間,也並沒聽說大陸上巨龍肆虐成災的消息,讓人感覺雷聲大雨點小,彷佛完全是虛張聲勢。
“巫妖的命匣是靈魂容器,雖然分裂為二,本質卻仍然是一體,借此聯接內外,將成千上萬的巨龍之力傳遞到領域之內,這個設計實在是巧妙,那家伙號稱天才巫師,的確名不虛傳,”扎瑞爾稱贊說,緊接著話鋒一轉,“但他的眼界實在太小,這麼好的設計,居然只用來泡妞,實在是太浪費了,所以我決定幫他一把,讓這巨龍之力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你所謂更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坑人麼……
龍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生物,被認為是介乎於神人之間的存在,力量超群,肉體堅韌,天賦施法,壽命悠長,簡直就是完美模板。
薩馬斯特以龍狂迷鎖,汲取萬千巨龍之力,這股力量之強,足以翻天覆地,移山倒海,只要運用得恰當,足以超越一切自然與魔法法則,做成任何想做成的事情。
薩馬斯特能搞出這種東西,的確不負天才之名,唯一的不幸在於,他被扎瑞爾盯上了。
“要將巨龍之力從薩馬斯特手里搶過來,有兩個障礙要先排除,”扎瑞爾接著解釋,“第一是薩馬斯特,第二是姐姐。”
薩馬斯特大費周章獲得巨龍之力,是要拿去追女神的,當然不可能讓給扎瑞爾;凱瑟琳則是與薩馬斯特有協議在,不願意背諾毀約。
這事情看似無解,但對於扎瑞爾來說,也不算甚麼難題。
“很簡單啊,只要讓薩馬斯特自己放棄使用化身,就可以了。”
道理的確是這樣沒錯。
薩馬斯特需要巨龍之力,是作為化身魔法的驅動,如果他放棄這個打算,巨龍之力就暫時變成了無用之物。
凱瑟琳幫助薩馬斯特,只是幫助他完成化身,又不是幫他泡妞。
如果薩馬斯特自己放棄,那屬於他單方面解除協議,剩下的事情,也就與凱瑟琳無關了。
凱瑟琳守信用,但也僅僅只是守信用而已,她才懶得多管閒事,薩馬斯特就算自己找死,與她何干?
問題在於薩馬斯特為了這一天,做了這麼多准備工作,眼看就差臨門一腳,怎麼可能會自己放棄?
“當然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如果你告訴他目的已經實現,那這些准備工作,這些工具,自然都可以隨手丟棄了。”
“所以你冒充魔法女神去騙他?”瓊恩說,“這個我倒是猜到了,但我不明白薩馬斯特怎麼會這麼容易上當。”
薩馬斯特精神不太正常,但魔法女神是他魂牽夢縈的偶像,正常情況下不至於會認錯。
扎瑞爾於“欺詐”一道是高手,假冒女神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莎琳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莎琳娜只是個不通世事的小姑娘,騙起來自然容易,薩馬斯特卻不同,他做過一段時間魔法女神的選民,做過很多年黑道老大,還去東方大陸深造過,學了一大堆聖賢道理,要騙過他難度實在不小。
“是不太容易,”扎瑞爾承認,“所以我先要做點准備工作。”
魔姬所謂的准備工作,就是回到陰影鎮,悄悄找到迷霧大師,偷襲放倒她。
“她?”瓊恩怔了怔,“迷霧大師是個女人?”
“是啊,而且和你還有點關系呢。”
瓊恩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米斯蘭達爾,這名字有沒有印象?”
瓊恩想了想,“不就是那個墮落精靈麼,你之前說過的。”
米斯蘭達爾是精靈名字,意思是“智慧之花”,如果對精靈族文化了解比較深入的話,就會知道這個名字來歷非凡,能冠以此名的,必定是皇室成員。
瓊恩不清楚這一點,但之前見到維若拉時,傳道巫師手上戴著一副“封魔手環”,當時扎瑞爾看見,脫口而出的就是“米斯蘭達爾之罪”。
封魔手環的來歷瓊恩是知道的,說是很久之前,有一位精靈皇室成員犯下重罪,必須永遠幽禁,但其人魔法造詣十分高深,再嚴密的牢籠監獄對之也形同虛設,最後是精靈大巫師鍛造出一副手環,封印了其施法能力。
據扎瑞爾說,那位精靈皇室成員的名字即是“米斯蘭達爾”。
人類書籍中記載的封魔手環的故事,結尾是這位精靈徹底墮落,出賣靈魂與邪魔達成交易,借助邪魔的力量摧毀手環,脫困而出,從此不知所終。
但扎瑞爾說事實並非如此,墮落精靈是借助地獄公主格萊西雅的幫助脫困,手環也並未摧毀,而是為格萊西雅所得——至於後來怎麼又落到薩馬斯特手中,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瓊恩記得這個故事,對米斯蘭達爾這個名字也有點印象,但也就僅此而已。扎瑞爾說她和瓊恩有點關系。難不成又是前世惹下的風流債?
“米斯蘭達爾是第十一代精靈王的幼女,她母親很特殊,是密斯拉和瑟拉妮爾(Celanil,精靈族愛情女神)共同的選民。米斯蘭達爾有三個姐姐,其中一個與她關系最好,號稱是當時精靈皇室的第一美女,可惜紅顏薄命,某天被一個人類男人看中,把她抓了回去,做了很多讓人臉紅的事情——別東張西望,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你繼續,我在聽。”
精靈曾經是大陸的統治者,在打敗巨龍之後建立起盛極一時的帝國;現如今早已衰落,王庭遠避海外的永聚島,這個世界已經是人類的天下。
但在當時,精靈雖然已經在走下坡路,不復最鼎盛時期的輝煌,但仍然是大陸上最強大的勢力,人類的地位與之相差甚遠。
精靈公主被人類擄去,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經過一番周折,公主被釋放回來,但已經有孕在身,這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精靈向來自視極高,看不起人類,現在還好些,在那個時代這種歧視尤其強。
而精靈之中也是分階級的,皇室成員都是日精靈,被認為是最接近於神(當然是精靈諸神)的生物,連和其他種類的精靈通婚都不允許,更別說人類了。
精靈公主被一名低賤的人類——盡管那名人類也是個貴族,但在精靈王庭眼中最多算個鄉下土豪——玷汙,這是整個精靈族的恥辱;而且還有了身孕,這就更麻煩,精靈皇室絕不可能容忍這種“雜種”的誕生,但墮胎又嚴重違反精靈法律和習俗,同樣屬於重罪,於是問題就變得無解。
無解的問題最後還是被解決了,據說是精靈公主深明大義,毅然自殺,保住了精靈皇室最後的聲譽。
但另有傳言,說精靈公主是被皇室逼迫無奈,不得不選擇自盡——相信這種說法的人不多,米斯蘭達爾就是其中一個。
當時還很幼小的精靈公主,在心中立下誓言,要為最親愛的姐姐復仇。
被強烈的仇恨所驅使,米斯蘭達爾廢寢忘食地學習丶鍛煉,最終成為精靈族當時最強大的巫師。
很可惜,仇恨讓人力量強大,卻也讓她心智蒙蔽,忘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精靈族的壽命悠長,人類卻時間短暫。
等到米斯蘭達爾練成出山,准備去找那名人類報仇時,發現對方早就掛了很多年了。
“所以她就變成墮落精靈了?”瓊恩不知道該說甚麼,“這真是……”
仇人已經死了,米斯蘭達爾縱然魔法造詣再高,也沒辦法把死者復活再殺一次。
多年的期望驟然落空,這讓精靈公主徹底崩潰,陷入瘋狂,她將矛頭指向精靈皇室,認為他們同樣是害死姐姐的凶手——這個想法未必沒有道理,而且更關鍵的是:精靈們都活得長,當事人都還健在,不像人類那樣早死。
也就是說,她的仇恨怒火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
最終,米斯蘭達爾在殺死多名皇室成員後被擒,然後精靈發現他們又遇到了難題。
按道理說,犯下如此殺戮罪行,理當處死,但她是精靈公主,精靈王的直系血脈,不能被判處死刑,最多只能永遠監禁。
再接下來的故事,瓊恩就都知道了。
這實在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倘若發生在別人身上,瓊恩大概會聽得津津有味,但一想到自己就是當事人,那感覺就實在不好了。
“等一下,”他突然想起來,“如果按照你的說法,她至少也是生於幾千年前,精靈的壽命再長也沒這麼長吧?”
精靈的壽命的確綿長,普通精靈可達七百歲,日精靈能近千歲。
但再怎麼長,也不可能活到幾千歲。
瓊恩的這個質疑並非無理,但扎瑞爾很快給出答案:“她和格萊西雅簽了靈魂契約,再活幾千歲估計也沒問題。幸好如此,所以我很容易就打倒了她,否則還真有點棘手。”
瓊恩再沒其他的話好說,只能沉默。
言歸正傳,扎瑞爾跑去找米斯蘭達爾,她倒不是為了替瓊恩斬草除根,掃除後患,而是為了那張鐵面具——精靈神器“虛偽之假面”。
這東西有兩個功效,一是隱藏,一是偽裝,前者讓佩戴者無法被觀測,後者讓佩戴者可以偽裝成任何人的樣子——不僅僅是外形相貌,也包括聲音丶動作丶體味丶氣質等等一切有形無形的因素。
米斯蘭達爾是懶得費心思,所以索性以一個鐵面人的模樣出現,沒有充分使用神器的偽裝功能,但落到扎瑞爾手中就不同了,她原本就是欺詐高手,再配上這東西,簡直如虎添翼,最後果然成功騙過了薩馬斯特。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一點小插曲。扎瑞爾在冒充女神欺騙薩馬斯特時,意外地發現了九獄之主的投影。
第五秘器是奇械師所鑄造,但的確借助了地獄的力量,從這個角度來說,九獄之主也可以算是秘器的創造者之一。
它無聲無息地在秘器中藏下一個投影,靜靜地潛伏著,等待著機會,薩馬斯特的出現讓它覺得時機到來,於是便悄悄侵入巫妖的意識。
薩馬斯特若是完全清醒理智的狀態,邪蛇投影想要附體很難,但他精神已經不太正常,便被趁虛而入了。
魔鬼的附體與惡魔不同,更隱蔽,技術含量更高,不到最後一步,絕不會強行干涉宿主的思維,更不會直接奪取軀體的控制權,最多只是因勢利導,潛移默化。
薩馬斯特自己都不知道已經被魔鬼附體了,別人更看不出來——但扎瑞爾當然是例外,開玩笑,連自己老板都不認識,那還打甚麼工?
趁早辭職回家吧。
有邪蛇投影的暗中幫助,扎瑞爾搞定薩馬斯特更是容易。但相應的,她也要幫九獄之主達到目的。
九獄之主的目的比較簡單,就是希望能夠和一位翔龍奇械師“續約”,繼續之前的合作,將第五秘器真正完成,建立“幽冥地府”,執掌生死輪回。
問題在於,時過境遷,昔日的伊瑪斯卡帝國早已覆滅,哪里去找一位翔龍奇械師來——就算是東方大陸也沒有。
昔日伊瑪斯卡內戰,翔龍敗走東方,建立了翔龍帝國,後來東方大陸的本土巫師以機關術鑄造出超級武器“十二黃金巨魔像”,推翻了奇械師的統治,翔龍血脈就此斷絕,三件秘器也散落無蹤。
也不知薩馬斯特是走了甚麼運,居然被他找到一件。
但秘器還可以找到,奇械師是肯定沒有了。
所以邪蛇一度以為這個計劃就此夭折,再也沒有希望完成了。
直到瓊恩出現。
“老板說,他很看重你,想和你談筆大生意,對你好處多多。我本來在猶豫,一聽說有好處,就立刻替你答應了,到時候要記得我的功勞啊。”
“……你的語氣一點都不誠懇,分明是另有詭計。你老板居然會相信你,真是缺乏識人之明。”
“哪有,你別亂說,我一向是個誠實勤勞的好員工,”魔姬說,“而且老板的要求也不高,恰好姐姐也向我提了類似的條件,我一看正好,就答應了。”
扎瑞爾的計劃要實現,需要得到凱瑟琳的幫助。凱瑟琳會提條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她也想建立“幽冥地府”?這個有點奇怪吧。
“我是說,姐姐的要求與之類似,不是說相同,”扎瑞爾解釋,“姐姐是希望你能夠恢復記憶。”
這個倒是可以理解,但瓊恩恢復記憶和建立幽冥地府,這兩件事有甚麼類似的?
“當然有,”扎瑞爾說,“要想恢復你的記憶,目前所知有四種方法,其中成功率最高的,就是借助幽冥地府。”
對於奇械師而言,第五秘器創造出來的目的,是幫助皇室安全地轉世輪回,並且保留記憶。
具體的運作原理是:皇室死亡時,記憶會自動被提取出來,儲存在秘器中,在轉世重生後由秘器返還。
瓊恩前世已經死了一次,記憶也保留在秘器之中,倘若他是走正常程序,通過秘器轉世重生,那麼記憶便已經返還給他。
問題就在於他沒有走正常程序,打亂了步驟,這就比較麻煩。
經過凱瑟琳和扎瑞爾的共同研究,她們認為以目前來說,最有可能讓瓊恩恢復記憶的方法,就是借助“幽冥地府”。
這里有個概念很容易混淆,邪蛇所說的幽冥地府,與奇械師所說的幽冥地府,並不完全是一碼事,前者是後者的升級版或者說完整版。
說得通俗點就是,當初奇械師畫了個大餅,描繪了一種理想狀態,告訴邪蛇這叫做“幽冥地府”;但後來奇械師改變主意,導致秘器並未最終完成,邪蛇預期的理想狀態也沒有達到,只算個半成品,或者說縮水版本。
這個半成品當然不符合邪蛇的要求,但已經足以達到奇械師的目的,於是奇械師將秘器帶回凡間,將這縮水版本也稱之為“幽冥地府”。
反正又沒有知識產權,名字隨便取,也無人干涉。
正常情況下,縮水版本的幽冥地府足夠奇械師所用,但瓊恩是特例,必須用完整版本才行。
要實現完整版本,就得和九獄之主打交道。
凱瑟琳與魔鬼們毫無半點交情,這個任務自然落到扎瑞爾身上,魔姬義不容辭答應下來,她原本的計劃是先解決眼前的局面,等回到地獄(真正的九層地獄)之後,再去想辦法找邪蛇幫忙,卻不料直接在這里就碰到了。
也就是說,扎瑞爾先後答應了凱瑟琳和九獄之主雙方的條件,換取他們的幫助,但實際上她只要做一件事情就行,相當於把一件東西賣了兩次錢。
“你這個奸商。”瓊恩誠心誠意地夸獎。
“沒有啦,你這麼說人家會不好意思的,”魔姬換了一種嬌媚至極的語氣,瓊恩甚至能想像她捂著臉的害羞模樣,“作為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精打細算是必備技能嘛。”
……誰敢讓你做家庭主婦啊。
總之,扎瑞爾一物二賣,這邊答應了邪蛇,那邊向凱瑟琳做保證,獲取兩方的共同支持,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計劃稍微改了改,然後繼續推進。
薩馬斯特已經完全拜倒在扎瑞爾的裙下——當然老巫妖自己以為是在女神的裙下,凱瑟琳和邪蛇這兩邊也暫時敷衍過去,接下來扎瑞爾要搞定的,是奧嘉萊斯。
奧嘉萊斯?
“是啊,”扎瑞爾說,“你總不會當真以為你那位岳母大人是來旅游觀光的吧?”
當然不是,誰會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旅游,又不是戰地記者。
奧嘉萊斯的目的,據她自己所言,乃是為了幫助珊嘉恢復前世記憶,這個瓊恩是知道的。
“沒那麼簡單啦,”扎瑞爾說,“她沒跟你說實話,嗯,是沒說全部的實話。幫珊嘉恢復記憶是一個目的,但還有一個目的,是奪取魔法女神的力量。”
“……這個還真是不知道,”瓊恩說,“她要怎麼做?”
“當然是利用化身啊,”魔姬嘆了口氣,“這幫人智商都只有這個程度,來來回回就這一套,真是沒創意。”
有沒有創意其實不重要,只要有用就行。
奧嘉萊斯的計劃也挺簡單,就像把大象關進冰箱,只需要三個步驟:第一步,抓一個魔法女神的選民;第二步,用化身魔法強制召喚魔法女神聖者降臨;第三步,讓珊嘉干掉女神的聖者。
第一步不算太難,魔法女神別的都不多,就是情人多丶女兒多丶選民多,陰影鎮里一大群,奧嘉萊斯雖然只剩幽靈狀態,畢竟是昔日的大奧術師,手上寶物無數,以有心算無心之下,抓一個落單的還是可以辦到。
據瓊恩所知,她抓到了凱爾本的妻子萊拉,解決了第一個問題。
第二步有點小問題,發明化身的卡爾薩斯與奧嘉萊斯是同一時代的人,彼此之間有各種聯系,奧嘉萊斯手里也掌握著一份化身資料。
她這個打算由來已久,准備工作也做得不少,但在最關鍵的“驅動力”上,還是有所欠缺,方案自然有,但不是很完美。
扎瑞爾於是本著團結友愛互相幫助的精神,主動上門,提供了一條线索。
“我把薩馬斯特的計劃——當然是原定計劃——透露給了她。作為報酬,她答應在事情結束之後,將第四秘器的影器送給我。”
“你還真是……”瓊恩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獲悉薩馬斯特的計劃,奧嘉萊斯當即決定黑吃黑。
老巫妖以命匣分裂傳遞巨龍之力的設計非常巧妙,但也不是無懈可擊的,需要凱瑟琳的協助才能實現。
奧嘉萊斯於是去找凱瑟琳,打算先將其打倒,由珊嘉取代凱瑟琳暫時掌握第五秘器,將薩馬斯特准備的巨龍之力搶奪過來,為己所用。
至於第三步,這就更簡單了。魔法陣能夠強制召喚女神降臨,自然也有相應的壓制手段,可以讓珊嘉很輕松地干掉她。
“可是,她真的想讓珊嘉成為神只?”
瓊恩覺得不可思議,他自己是耐瑟遺民,對大奧術師們的德性還是有所了解的,那幫家伙個個狂妄自大,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最了不起,並不像現在的凡人那樣把神只看得十分高貴。
或許也有極少數特例,但至少奧嘉萊斯肯定不是,平常言語之中,她對神只可是沒有半點敬意。
那麼她又怎麼會讓珊嘉去做女神呢?
這個說不通吧。
“當然不是,她耍了個花招,以為能騙過我,但我這麼聰明又這麼可愛,怎麼可能會上當呢,”魔姬的笑聲很得意,“伊瑪斯卡的『皇室』,只要覺醒靈魂印記,就不可能成為選民——我是說真正意義上的選民,不是你這種冒牌貨——更不可能成為神只。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當今世界上應該也沒剩幾個,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還有這種事?”
瓊恩也大感驚訝,他還真不知道這一節,但扎瑞爾自然沒必要騙他。
“珊嘉和你一樣也是『皇室』,而且已經覺醒靈魂印記,雖然時間似乎還不久,但她是肯定無法成為神只的,這牽涉到這個世界法則本源的問題,不可能改變,”扎瑞爾說,“第四紀已至,凡人如果殺掉神只,的確可以繼承其神性丶神格,取而代之,但你們是例外。”
“那她豈不是做無用功?”瓊恩不解。
“不會啊,你聽清楚,是神性丶神格無法繼承,但力量丶知識丶經驗這些,仍然是可以轉移的。”
也就是說,如果奧嘉萊斯的計劃成功,珊嘉就會變成一個沒有“神”的資格,卻擁有神的力量的凡人。
“大致就是這個意思。”扎瑞爾說。
想法是很好的,可惜有個關鍵信息的缺失,讓奧嘉萊斯的計劃注定失敗。
魔法女神早就悄悄離開神域,降臨此間,以她為目標的化身魔法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這和扎瑞爾就無關了,她只是提供資料,換取報酬,可沒說要保證奧嘉萊斯的謀算成功。
“所以她被你坑了,”瓊恩說,“但你這麼做的目的是甚麼呢?”
“排除障礙,”扎瑞爾回答,“我的計劃中需要一個『鳳凰』,原本是由姐姐負責,但她狀態不對,珊嘉更合適。”
扎瑞爾的計劃需要珊嘉配合,但奧嘉萊斯顯然不會同意,她自己也另有打算。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扎瑞爾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挖個坑先把奧嘉萊斯埋掉,這樣就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了。
聽起來這個解釋也沒甚麼問題,但瓊恩還是下意識地覺得不對勁,倒不是說扎瑞爾在欺騙他,而是覺得魔姬肯定沒有說出全部的事實。
“你是不是認識珊嘉?”他突然問,“就像你認識凱瑟琳那樣。”
扎瑞爾沉默了片刻,“我和她——我是說珊嘉——有些私人恩怨,女人之間的事情,一時間也說不清楚,你就先別問了,以後我再告訴你。”
“好吧,”每當說到這個話題,扎瑞爾就會回避,瓊恩也習慣了,“但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她。”
“我記得,而且我會遵守承諾,因為那是你的願望。”
瓊恩嗯了一聲,雙方都默契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奧嘉萊斯很聰明,但她變成幽靈太久了,”扎瑞爾說,“亡靈皆有執念,執念太強,就會蒙蔽理智。薩馬斯特是如此,奧嘉萊斯也是如此。”
奧嘉萊斯的執念,就在於珊嘉這個女兒,扎瑞爾投其所好,成功騙過了她。
一番周折,魔姬大獲全勝,她先是利用奧嘉萊斯驅逐了凱瑟琳,然後又借魔法陣反噬重創了奧嘉萊斯,同時乘機將巨龍之力引入領域之內,轉移到凜身上。
“凜?”瓊恩說,“果然是你把她帶走了。”
按照作戰計劃,凜是被安排跟隨欣布一起,進攻位於第二獄的輔助法陣。
當時各人分頭准備,凜明明是先出門去找她老師會合,但前面欣布看見瓊恩和梅菲斯,上來便問凜在哪里,這就很奇怪。
最可能的解釋,就是凜在出門之後,見到欣布之前,被半路攔截綁架了。
但當時還沒開始決戰,陰影鎮內應該還算安全區域,凜自身也非弱者,誰有這個動機,同時又有這個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抓走她?
瓊恩想來想去,最大的嫌疑對象就是扎瑞爾,果然被他料中。
“那小姑娘挺可愛的,我很喜歡她,”扎瑞爾說,“兵凶戰危,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所以我為你著想,提前把她帶走了。”
“那我真是要說謝謝。”
扎瑞爾帶走凜,意圖自然不是那麼簡單,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要借她作為容器,巨龍之力從龍狂迷鎖傳輸進來,並不是立刻使用,總是要有個儲存容器的。
薩馬斯特是拿自己的命匣做容器,命匣是巫妖生死存亡的命脈所在,扎瑞爾雖然冒充女神將老巫妖騙得團團轉,卻也不可能命令他把命匣交出來,只能另尋他法。
要承受巨龍之力,自然是龍族最合適,目前在領域之內,死掉的龍不少,甚麼骨龍僵屍龍龍巫妖之類,但都是薩馬斯特的手下,扎瑞爾不能信任;活著的龍則只有一頭,就是凜,算是比較合適的人選。
其實凜只是半龍,血統不純,年齡又小,原本是不夠格的,但她之前在阿斯卡特拉時,機緣巧合下融合了一瓶特殊的龍血,那是五色龍神提亞瑪特的紅龍化身之血,與凜的紅龍血統完美契合,極大地提升了她的“龍性”,從而可以擔當此任。
“這家伙真是……”瓊恩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運氣太好了。”
盡管只是作為臨時的容器,但也相當於被千萬巨龍之力淬煉了一遍。
之前融合的那份龍神之血,凜其實真正消化的不足十分之一,絕大部分仍然留在她的體內,沒有流失,卻也沒有發揮作用,如今又被重新激活。
根據扎瑞爾的評估,此次之後,凜的力量將會獲得飛躍性的進步,兩年之內至少比現在提升三到四倍,而且仍有繼續上升的空間。
凜生性懶散,屬於有天賦但不肯努力的典型,偏偏人家出身好丶運氣好,天上都能掉餡餅,讓瓊恩連嫉妒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感慨大家都是巫師,怎麼待遇就不一樣呢。
“好啦,反正是你自己的女人,有甚麼好不滿的呢,”扎瑞爾笑著安慰,“做男人應該心胸寬廣,不能太小氣。”
“不提了,”瓊恩有氣無力地說,“你繼續說吧,接下來怎麼樣。”
接下來,就是對付魔法女神了。
扎瑞爾機謀百變,合縱連橫,將幾乎所有勢力都一一搞定擺平,最後只剩下魔法女神要解決。
計劃推進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懸念,後面的一切發展變化,看似驚險曲折,峰回路轉,其實全都落入扎瑞爾的預料之中。
為了確保安全,魔姬又假借迷霧大師的身份接近瓊恩,以便在他遇險時能夠第一時間出手救援。
這有點冒險,因為同時會與魔法女神發生近距離接觸,有可能被識破;幸好精靈神器足夠給力,而且魔法女神是知道迷霧大師的身份的,知道她是米斯蘭達爾,就沒有太過警惕,最終被扎瑞爾成功蒙混過關。
“等一下,你說是確保安全,那為甚麼最後又搞得這麼驚險,”瓊恩抱怨,“艾彌薇差點就出事了。”
“這個就沒辦法了,要成就大業,難免要犧牲,如果不想犧牲,至少要冒風險;如果連這點風險都不想冒,那也太輕松了吧。”
你是說成就甚麼大業?
“後宮和諧共處的大業啊,”扎瑞爾說,“難道這不是你的人生終極目標之一嗎?”
這又有甚麼關系?
“關系很大,”魔姬說,“耐心聽我解釋。”
她將凱爾本和晨曦神殿計劃利用魔法共振,引爆黎明之石的事情,以及珊嘉得知此事的反應,向瓊恩簡略講述了一遍。
“我設計了題目,她作出了正確的選擇,那麼我有義務給出報酬,盡管我不喜歡她,這就是魔鬼的公平,我也不能違反,”扎瑞爾說,“你說得對,我其實可以更早結束這一切,避免這種驚險局面的發生,但這樣一來,珊嘉就沒辦法提高艾彌薇對她的好感度了。”
……你莫非是把這個世界當做游戲來玩麼?
“你看,現在的結局多完美?首先,艾彌薇遇險,襲擊者是凱爾本,這已經是既成事實,如此一來你後面無論做甚麼都屬於正當報復,誰也沒法指責甚麼,艾彌薇也不會有意見;其次,艾彌薇遇險,千鈞一發之際,是珊嘉救了她一命,後宮和諧指日可待,至少是會有明顯進步吧?再次,黎明之石終究是個隱患,趁這個機會將它根除,還能再發揮點剩餘價值。綜上,一舉數的,你還有甚麼意見?”
當然有意見,梅菲斯之前能夠壓制住巴爾,是靠提爾神力和黎明之石的雙重守護。如今黎明之石爆掉了,豈不又立刻面臨巴爾復活的威脅?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啦,我請了一位專家幫忙,將黎明之石爆炸所產生威力的百分之四十直接攻擊到巴爾,足以讓它元氣大傷,至少要蟄伏個三年五載的。有這個時間,我相信你們早搞定它了。”
“甚麼專家?”瓊恩十分詫異,“莫非是擅長爆破的侏儒工程師麼?”
“就是納瑟先生啊,你也見過的。”
馬立克·納瑟,謀殺之神希瑞克的選民,瓊恩的確見過,還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對付泰拉斯奎巨獸時,納瑟也應薩馬斯特之邀前來幫忙;第二次就是此前不久,老巫妖廣發請帖,邀人參加婚禮,納瑟也在其列。
但瓊恩實在沒想到,他居然不聲不響地和扎瑞爾勾搭上了。
“甚麼勾搭,不要亂用詞啊,”魔姬頗為不滿,“只是恰好碰到,又恰好有些共同語言,所以臨時合作一下而已。”
提到希瑞克的選民,瓊恩就完全理解了。
希瑞克是現任謀殺之神,他的神位正是繼承巴爾而來,所以他也是最不希望看到巴爾復活的神只之一。
納瑟原本只是應薩馬斯特之邀前來,探探風聲,看看形勢,並無明確目的,但既然有這種能夠重創巴爾的好機會,他當然也不會放過,於是和扎瑞爾一拍即合了。
回想起來,第一次見到納瑟的時候,扎瑞爾就已經開始著手准備。
瓊恩當時還奇怪,她和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有甚麼好聊的,原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納瑟是希瑞克選民,希瑞克是巴爾的繼任者,可以說,納瑟是這世界上最了解巴爾與殺戮神力的人之一,扎瑞爾說他是專家,一點都不夸張。
“你還真是把所有的資源都利用到了極致,”瓊恩不禁感嘆,“太厲害了。”
“說了嘛,精打細算是家庭主婦的必備素質。”
面對如此強力的家庭主婦,瓊恩想了半天,發現自己真的甚麼意見都不可能再有了。
扎瑞爾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方方面面都考慮到,連“家務事”都一起解決——瓊恩總算明白之前她說的那句話甚麼意思了。
“早知道你這麼厲害,我就直接去睡大覺,等著你搞定一切再叫我起床好了。”瓊恩半開玩笑地說。
“沒有啦,”扎瑞爾說,“我聽人說過,女人不能表現得太優秀,否則會給男人太大壓力;更不能全盤包辦,這樣會讓男人很沒面子。之前我就犯過類似的錯誤,被你教訓過。所以這次我只是把前面的准備工作做完了,最後還是得你自己來做決定。”
“做甚麼決定?”
“決定你究竟是誰啊。”魔姬輕聲說。
然後瓊恩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有哪些選擇?”瓊恩問。
“一切,”扎瑞爾說,“你可以選擇維持現狀,也可以做出改變;你可以選擇繼續遺忘,也可以記起從前;你可以選擇塵封往事,也可以再續前緣——這是你的選擇,由你決定。”
“你希望我如何選擇?”
魔姬沉默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她說,“原本我當然是希望能夠再見到從前的你,不過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發現自己同樣很開心,甚至比以前還要開心,你讓我重新品嘗到愛情的味道,而且更加甜美,更加誘人。我喜歡你,但坦白地說,瓊恩,你以前並不是一個溫柔貼心的情人。”
“我現在也不是吧?”瓊恩苦笑。
“好多了,”扎瑞爾說,“我們曾經有過快樂的時光,但也有過一些不好的回憶;你留給我比靈魂還珍貴的愛情,也留給我刻骨銘心的疼痛;我並不是一直這樣聰明乖巧,這樣會討你喜歡,這樣讓你滿意,我也犯過錯誤,做過一些讓你非常生氣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記得那樣的我,我希望在你的記憶里,我永遠是光彩照人——但我同時又知道,這是自欺欺人,那些記憶,無論好的壞的,都是我們的曾經,我應該去接受它,而不是逃避……好吧,我不知道,”她嘆了口氣,“你問我如何希望,我希望見到以前的你,卻又害怕見到,卻又希望見到,很可笑是不是,我也說不清楚。”
“如果拋開記憶的問題,只論性格呢,”瓊恩說,“你是喜歡現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
扎瑞爾想了一會,“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的你,”她笑起來,“比起現在,多了一分肆無忌憚,多了一分放縱不羈,雖然總是讓人頭疼,總是惹出麻煩,弄得仇家遍地,走到哪里都被人追殺,連和你幽會都不得安寧——但我還是比較喜歡那樣的你。”
“是嗎?”
“我喜歡,姐姐大約也會喜歡;但我想,她們應該不會喜歡吧,”扎瑞爾說,“比如艾彌薇,我想她肯定不會喜歡那樣的你。”
“只是恢復記憶,並不會重塑人格吧?”
“還是會有影響的。”扎瑞爾說。
當然會有影響,人格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天生,至少不是完全天生,很大程度是根源於教育丶經歷丶記憶而來。
瓊恩若是恢復了昔日的記憶,性情人格必然會有所變化,這是難免的事情。
即便不論性情人格的問題,僅僅只是記憶,就已經讓瓊恩難以決斷。
很多事情,他現在可以逃避,可以拒不理會,他理直氣壯,毫無心理負擔,因為他甚麼都不記得;但如果他記得呢?
從各種描述來看,之前的那個自己,無論按照甚麼標准都不算是一個好人,結怨無數,仇家遍地,直到今天都還經常碰到,而且非常擅長作死,最後成功地把自己給玩死了。
這樣的人生,這樣的記憶,瓊恩實在不是很喜歡。
“如果選擇恢復記憶,我要怎麼做?”他問,想先了解更多的信息。
“很簡單,去和邪蛇陛下簽署一份協議就可以了,”扎瑞爾說,“准備工作其實早就完成,就差最後這一步。只要你代表奇械師簽署協議,完成這份契約,邪蛇陛下的本體會從第九獄中賜下祝福,這里將與九層地獄融為一體,幽冥地府就會隨之誕生。幽冥打開,地府出現,一切都會重新開始,你的記憶也會自動返回。另外,作為回報,陛下許諾你可以向他任意要求一件禮物。”
“我記得你已經答應邪蛇陛下了。”
“是啊,但那是我答應的,與你無關,你仍然有選擇權。”
“可以這樣?”
“沒關系啊,”扎瑞爾笑著說,“你又沒有向我求過婚,我們不是夫妻,我本來就沒有資格替你答應任何事情,答應了也是無效的。陛下老糊塗了,忘了這件事,活該他上當。”
“……你這樣坑自己老板真的合適嗎?”
“有了男人還要老板做甚麼,”扎瑞爾理直氣壯,“大不了我辭職回家當全職主婦,讓你養我就是了。”
“那好極了,”瓊恩笑著說,“能不能今天就交辭職申請。”
“想得美,我怎麼說也是地獄大魔君,我們地獄業務發達,績效優異,前途遠大,像我這種高管人員年薪很高的,福利待遇更是一流,而且還有股份。你想騙我辭職回家幫你打理後宮,我才不干呢。”
瓊恩再一次沉默,過了很久,他終於艱難的開口,“對不起,扎瑞爾,”他說,“我還沒做好准備。”
扎瑞爾怔了一怔,隨即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語氣,“不用說對不起啊,沒有做好准備,那就先放下吧,”她說,“反正以後仍然有機會。”
瓊恩嗯了一聲,“那這些人怎麼辦?”他問,指了指魔法女神和凱爾本等人。
一柄金色的劍浮現在面前,星辰的光芒在劍身流動閃爍,金色的龍蛇從虛空中飛出來,纏繞在瓊恩的手臂上。
“第四秘器星辰之劍的影器,”扎瑞爾說,“你可以用它斬殺一切敵人。”
瓊恩握起長劍,看也不看,一揮而下。
紫色的光自劍刃中涌出,浩浩蕩蕩,彷佛星河,向前衝去。
“停滯”的世界恢復了運轉,所有人都看見了這道破空而來的紫色劍光,他們反應各異,但這一切毫無意義。
銀鷹消失了,魔法女神在最後一刻切斷了聯結,將欣布和風暴遠遠推開,緊接著她被劍光擊中了。
女神僵直了十秒鍾,然後軀體化作微塵,隨風消散。
劍光懸停在空中,然後偏轉方向,指向金色巨蛇。
“抱歉,陛下,”瓊恩說,“我無意冒犯,但迫不得已。如果您不想損失這個投影,就請答應我一點小小的懇求。”
金色的巨蛇腹中發出沉悶的笑聲,“真有趣,”他說,“你是第一個敢這樣威脅我的凡人。”
“我並不以此為榮,”瓊恩說,“一個投影或許無足輕重,但影響到您的長遠計劃,那就不太好了。我只是個凡人,心志軟弱,想法多變,容易感情用事。我只是希望能有一點點時間,能夠讓我再考慮考慮。”
“歐凱說得沒錯,凡人的確總能讓你出乎意料,”巨蛇說,“我知道你的要求是甚麼。作為令我感到『有趣』的報酬,我答應了。”
“萬分感謝。”
瓊恩遙遙躬身行禮,然後他的掌心溢出鮮血,血似乎無法止住,染紅了劍柄,沿著劍身汩汩流淌,浸入地下。
幾秒鍾後,長劍發出“鏗”的一聲脆響,裂成無數碎片。
在下一瞬間,“世界”開始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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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瓊恩所在的位置為起點,無形的風向四面八方吹散開去,第五秘器形成的地獄開始層層倒塌丶崩潰,化為虛無。
瓊恩站在這毀滅的中心,凝視著眼前的藍裙麗人,扎瑞爾正在甜甜地微笑。
“我得走了,”魔姬說,“你自己保重。”
“對不起。”瓊恩再次說。
扎瑞爾是大魔鬼,不是普通的邪魔,她無法常駐物質界。第五秘器領域一破,她就只能回歸九層地獄,這點雖然沒說過,但雙方都心知肚明。
這是她的告別演出。
魔姬回歸地獄,並不如想像的那麼安全,更談不上王者歸來;她當年是失勢下台,而且離開得已經太久,此次回去,與現任領主拜爾之間必然產生衝突。
她被封印了幾百年,力量極度衰弱,這段時間雖然有所恢復,但距離正常狀態顯然還有差距,雖然大魔鬼的資格仍在,但拜爾也非弱者,她的形勢很不樂觀。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能夠在物質界繼續恢復一段時間,再定行止。
這當然很難,“大魔鬼”並不僅僅指力量強大,這是一種資格,是地獄法則的認可,既是權威,也是責任,更是約束,除非扎瑞爾自己放棄這個身份,否則就沒辦法在物質界滯留。
就算扎瑞爾肯放棄,也得要經過邪蛇同意批准,不可能當真像開玩笑那樣,說辭職就辭職。
惡魔可以這麼做,但作為秩序法則代表的魔鬼,是沒辦法這樣無組織無紀律的。
很難,但並不是做不到。實際上,剛才瓊恩就有一個機會。
邪蛇已經許諾,只要瓊恩協助他完成契約,建立幽冥地府,不僅瓊恩的記憶可以恢復,他還允許瓊恩向他索要任意一件禮物,這幾乎已經是明明白白的暗示,但瓊恩卻放棄了。
他的放棄,不僅僅是扎瑞爾失去了停留在物質界的機會,同時還給她招來風險。
扎瑞爾答應了邪蛇,最後卻未能做到,這種膽大妄為的員工,哪個老板會喜歡。
邪蛇所謀不成,它對瓊恩自然有意見,但未必不會遷怒於扎瑞爾。
扎瑞爾原本就形勢不利,再失去最高老板的歡心,麻煩更大了。
所以瓊恩要說對不起。
扎瑞爾看起來並不介意,“沒關系啊,”她說,“我在地獄待了幾千年,早習慣了,你真要我來物質界,我還不適應呢。而且你身邊那麼多漂亮小姑娘,每天一個都輪不過來,哪里有空理我?我如果天天在你身邊,你肯定嫌我煩,還是離得遠一點,反而會讓你偶爾惦記。”
“怎麼會?”瓊恩說,“我會天天都惦記著你。”
扎瑞爾格格地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你這一點比以前強多了,會說甜言蜜語哄我開心了,我現在覺得,還是現在的你比較好,”她搖搖頭,“別擔心,你又沒完全拒絕,就是對陛下還有利用價值,就算看在你的份上,陛下也不會把我怎麼樣。何況真要說起來,我也算是他的女兒呢,沒事的。”
她與其他魔鬼不同,是邪蛇的血滴入冥河中所誕生,某種意義上說,也的確可以算是九獄之主的女兒。
但這沒有意義,魔鬼不是凡人,不能以凡人的思維衡量,親情於它們沒有價值。
但扎瑞爾說得也沒錯,她還有價值,這就夠了。
“而且你不是也逼他作出承諾了麼,”扎瑞爾說,“我們魔鬼的信譽還是不錯的,答應的事情絕不反悔——當然我是個例外,唯一例外。”
“地獄”崩潰的速度越來越快,領域眼看已經維持不住。
扎瑞爾取出一本書,瓊恩認出那是《命運長夜》,魔姬將書翻開,無數道光從四面八方射來,落入書頁之中。
“她們都在這里面,都很安全,”扎瑞爾將書交給瓊恩,“它是奇械師所造,理當屬於你所有。你也可以送給別人,我不介意。”
瓊恩接過書,扎瑞爾走上前一步,貼近他,雙臂環繞抱著他。
瓊恩低下頭,親吻她,她的嘴唇很柔軟,但很涼,彷佛沒有溫度,冰冷中透著一絲甜味。
“對了,”魔姬悄聲說,“我做了一個玩具,藏在書里,無聊的時候可以用來消遣,別被你那些小姑娘們發現了。”
“別總說別人是小姑娘,好像你很成熟似的。”
“我本來就已經不年輕了,我都幾千歲了,”扎瑞爾嬌笑著,輕輕咬著他的耳垂,往他耳朵里吹氣,“不過我才不嫉妒呢。不同階段的女人有不同的好處,年輕有年輕的清純,成熟也有成熟的風韻,你不是已經嘗過麼?覺得滋味怎麼樣?”
滋味當然好極了。
雖然只做過一次,但的確讓瓊恩回味無窮,念念難忘。
剛剛經過一場生死大戰,他的精神原本就處於非常亢奮的狀態,還沒完全松懈下來,又被扎瑞爾一挑逗,頓時欲火高漲,下身硬硬地挺起來。
他們兩人面對面地擁抱著,扎瑞爾自然立刻察覺到男人的身體反應,她嘻嘻地笑了兩聲,伸手隔著衣服將那根滾燙的東西握住,忽快忽慢地套弄。
瓊恩差點就要射出來,總算還有一點清醒理智,勉強忍住,“別鬧,”他說,“不然我真的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就別忍呀,”魔姬嬌滴滴地說,“我又不是不讓你吃。”
“我當然想吃,可是沒法吃吧,”瓊恩苦笑,“那個詛咒還沒解呢。”
“可以的,”魔姬說,“詛咒我是解不開,但可以繞過;現實中沒法做,那就在夢里好了。閉上眼睛,放松。”她說。
瓊恩依言閉眼,感覺她在自己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一陣恍惚感自意識中傳來,隨即又恢復清醒,彷佛甚麼都沒發生。
他睜開眼,發現周圍已經變了模樣,不再是那世界不斷崩潰的虛空,而是藍天上白雲朵朵,草地上繁花盛開,遠處溪流叮咚流淌,和煦的陽光,溫暖的微風,一切宛如春日地下午,恬靜而美好。
“真漂亮。”他感嘆。
景色固然漂亮,但真正值得關注的還是眼前的美人兒。
瓊恩放棄了清醒,沉溺在魔姬的溫柔與包容之中,他們不知疲倦地交合,彷佛要將所有的欲望都在這一次發泄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瓊恩終於清醒,他看著身下的美麗女子,親吻她的臉頰,慢慢挺身刺入她的體內深處,將最後一點精華噴發在她的子宮里。
魔姬顫抖著,戰栗著,接受男人的滾燙灼熱,她突然無聲地哭泣起來,淚水滑過臉頰,彷佛一粒粒珍珠,滴落在草地上。
“怎麼了?”瓊恩輕聲問,“我弄疼你了?”
“不是啦,”魔姬綻出笑顏,“是有點疼,但我喜歡這種疼,它讓我真切地感覺到我是你的女人,需要你呵護,也會被你傷害。”
“我可不舍得傷害你。或許以前那個我會,但現在的我絕對不會。”
“嗯,”魔姬乖乖地點頭,“有機會的話,要記得來地獄看我。”
“當然。”瓊恩說。
“如果你能來的話,我就給你一個獎勵,”魔姬輕輕在他耳邊說,“獎勵你給我屁股開苞,好不好?”
瓊恩在她的翹臀上用力拍了一下,“你是我的女人,我想玩哪里就玩哪里,”他故意板著臉,“不過今天看在你已經很辛苦的份上就算了,下次見面記得做好准備。”
“嗯,我會乖乖把屁股洗得干干淨淨,乖乖翹著讓你開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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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擁抱偎依在一起,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只是靜靜感受彼此的體溫。
不知又過了多久,突然瓊恩的眼角餘光瞥見遠處光華涌動,隨即熄滅,彷佛有甚麼東西一閃而過。
“那是甚麼?”他忍不住問,不知為甚麼,下意識地總覺得不是甚麼好事。
“沒甚麼,是密斯拉啟用了她的備份聖者,回歸天界了,”扎瑞爾輕描淡寫地說,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她這次受創不輕,可能高等神的席位都保不住,但根基仍在,你要多加小心。”
聖者還有備份?
“有的,不過好像也只有她這麼做過,”扎瑞爾說,“十六年前,就是你們凡人所謂動蕩年代的時候,她就用過這一招,將本質分裂到兩個聖者之中。雖然後來其中一個被殺,但另一個存活,最終成功重返天界。”
“嗯,知道了。”
瓊恩也沒有太在意,反正都已經徹底翻臉,也不在乎那麼多,兵來將擋就是。這次之後,自己得罪的人已經太多,多到已經沒感覺了。
轟隆隆的雷鳴聲隱隱傳來,漸漸響亮,天空出現了黑色的空洞,越來越大。
瓊恩抬頭望去,他看見了地獄的景像,蜿蜒的冥河流經燃燒著火焰的焦土,八個巨大的王座在冥河中載沉載浮,其中七個王座上都有黑色的模糊身影盤踞,只有第一個王座是空懸的。
“我得走了,”扎瑞爾說,“地獄已經在召喚我。”
她最後一次親吻瓊恩的臉頰,然後戀戀不舍地離開。“有時間去一趟紫宸沙漠,”她突然想起甚麼,對瓊恩說,“姐姐在那里等你。”
“嗯。”
瓊恩完全不知道紫宸沙漠在甚麼地方,但他也不想多問,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扎瑞爾張開背後的蝶翼,冉冉升起,穿過黑色空洞,抵達冥河上方,在空懸的王座上坐下。
又一聲雷鳴震響,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