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迎面看到延香正在整理箱籠。見到主人進來,延香屈膝施禮,說道:“這些是秦夫人的行李。”
“秦夫人呢?”
“她跟秦執事到客棧,和馮先生說了幾句,就閉門謝客了。”
程宗揚踮起腳尖看了一眼,客房里擺著筆墨,秦檜據案而坐,手邊放著一堆卷冊,還有一堆體積更龐大的木簡,一邊翻閱,一邊抄錄。他媳婦在旁邊端茶磨墨,不時低聲交談幾句。夫妻間倒是十分相得。
程宗揚沒打攪他們,小聲道:“叫馮大法准備馬匹,我要出門。”
延香道:“老爺,你大爺說了,老爺出門的時候記得帶上他。”
程宗揚一頭霧水,“我大爺?我哪兒來的大爺?”
“就是那個長山羊胡子的。”
程宗揚黑著臉踹開門,只見朱老頭蒙著頭,撅著屁股,在自己床榻上睡得正熟,驚理一臉尷尬地站在旁邊,想趕又不敢趕。
程宗揚不由分說拽起朱老頭,把那頂破帽往他頭上一罩,兩只破鞋往他身上一扔,拖著他就出了門。
朱老頭迷迷糊糊道:“小程子,你這是弄啥哩?弄啥哩?”
“少廢話,趕緊走!”
“別撈別撈,大爺還光著屁股哩。”
“你還啥方言都會啊。”程宗揚跳了起來,“我干!你跑我床上還裸睡?”
“光屁股睡住舒坦……哎喲親娘咧,”朱老頭慘叫道:“扯住蛋啦……”
程宗揚都想一頭碰死在門框上,“你娘!”
…………………………
朱老頭攏著手騎在驢上,看著自己的新褲子新鞋,左一眼右一眼,越看越是喜歡。
“瞅瞅這鞋,這褲子……咯整整哩……真不賴。”
“大爺,我求你了,換個調調說話。”
“這調咋了?洛下詠啊。”
“洛都人沒這樣說話的!”
“他們說哩不地道。”
“再說我弄死你!”
朱老頭舌頭立刻直了,“前面有人!”
“哪邊是前面?老東西!你別倒著騎驢!”
朱老頭從驢背上扭過來,手一指道:“那邊!”
遠處傳來馬蹄聲響,蹄聲不疾不徐,帶著悅耳的韻律感,聽起來讓人十分舒服。等繞過路彎,程宗揚才發現那馬竟然快如閃電,之所以聽起來並不急切,是因為它步子邁得極大,每一步都比尋常馬匹長出快一倍,而且跑起來舒適自如。
馬背上,一個白衣少年微微俯著身,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握著方天畫戟,金冠上的紅纓球在星光下不住跳動,坐下赤紅色的戰馬如風般飛掠而至。
少年人就是熱情,老遠就朝朱老頭打招呼:“老賊!有種別走!”
程宗揚道:“老頭,弄死他吧。”
“弄啥啊,跑吧。”朱老頭剛踢著驢要跑,忽然大叫一聲,“壞了!大爺剛換了鞋!”
程宗揚二話不說,棄馬掠入林中。自己是傻瓜才會跟赤兔馬比速度,至於朱老頭,管他去死!
呂奉先不管不顧往兩人殺來,他嘴角還留著前幾天的青腫,只不過腫得恰到好處,倒像是多了兩抹小胡子,更增添了幾分英朗的帥氣。
程宗揚一路狂奔,朱老頭抱著新鞋,緊追著他的屁股,躥得跟野狗一樣。
“分開走!”
“小程子,你可不能把大爺往火炕上推啊。”
“我瞎了!推你上炕啊!”
“留神……”
迎面攔著一條樹藤,程宗揚一個漂亮的飛躍,從藤上躍過。朱老頭一路狗爬地鑽過來,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多少。
“行啊,老東西。”
“甩開了嗎?”
程宗揚一回頭,就看到赤兔馬在山林中如履平地,接著高高躍起,以帝王般的傲然之態越過樹藤,離兩人又近了幾步。
眼看平地上是跑不掉了,程宗揚縱身往樹上躍去,結果褲子一緊,被朱老頭拽了下來。程宗揚剛要大罵,呂奉先已經摘下雕弓,手指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一張,一支帶著倒鈎的狼牙箭便飛到面前。
程宗揚往旁邊閃開,那支狼牙箭筆直飛出,將面前的古柏射出一個大洞。
自己竟然忘了呂奉先的箭術,這要上樹,鐵定是給他當靶子的。跑也跑也不過,打又沒得打,程宗揚萬般無奈,只好用出最後的手段——伸腳一跘,把朱老頭跘了個跟頭。
朱老頭打著滾趴在地上,一手哆嗦著舉起,混濁的老淚混著泥土從他那張老臉上流過,充滿了無言的絕望。在他身後,神駿如龍的赤兔馬鐵蹄踏著煙塵滾滾而來,馬上的少年宛如雄鷹,高高舉起方天畫戟,往他背心刺去。
程宗揚一口氣奔出數里,才坐下歇息。這小家伙還真是夠執著的,竟然半夜不睡覺,守在山路上,等死老頭出現。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是看臉的。呂奉先要是長得跟自己這種路人的模樣,朱老頭估計不用看第二眼,隨手就殺了。頂多殺完才驚覺這小子姿質不錯,殺得有點可惜。
程宗揚體內真氣流轉,接連運行了三個周天,化解了身上的疲憊,然後站起身,准備接著跑路,還沒開始邁腿,朱老頭就一頭躥過來,死狗一樣往他前邊一躺,抱著腿“哎喲哎喲”的叫喚。
程宗揚都無語了,半晌才道:“你行啊,跑得比赤兔馬都快——你是吃藥了吧?”
朱老頭喘著氣道:“讓大爺歇歇,歇歇……”
“好狗不擋道啊。”
“就歇一會兒……”
“歇什麼啊?往哪邊走?”
朱老頭左右看了一會兒,“你說。”
程宗揚冷著臉道:“你不是會占卜嗎?丟一個。”
朱老頭拿出一只鞋,在手里搖了搖,往地上一丟,“這邊!”
老頭選的路真不錯,剛走了半盞茶時間,就看到呂奉先在夜色下橫戟立馬,正氣勢洶洶的等著他們過來。
程宗揚黑著臉道:“這就是你選的路?”
朱老頭哭喪著臉道:“親娘啊,新鞋坑死人啊,沒沾多少大爺的仙氣,扔瞎了……”
呂奉先叫道:“你們跑不掉的!過來受死吧!”
程宗揚道:“老頭,你說呂家會不會大半夜放這小子自己出來?”
朱老頭道:“偷跑的?”
“我看不像。多半這小子帶的還有人,只不過他那馬跑得太快,沒跟上。”
“小程子,你的意思是……”
“後邊跟的有硬茬,要不要動手,你自己看著辦。”
朱老頭一手拿著一只鞋,跟拿著菜刀一樣走過去,指著呂奉先道:“有種你下來!”
呂奉先當即跳下馬,方天畫戟迎風一擺,陡然刺到朱老頭面前。
朱老頭往地上一趴,避開戟鋒,然後狠狠往呂奉先腳背踩去。上一次他就用這一手把呂奉先打了個滿臉開花。這回故技重施,呂奉先喝道:“還來!”說著一個鷂子翻身,騰起丈許,方天畫戟對著他腦門刺下。
呂奉先這身手,連程宗揚也忍不住喝聲彩,自己跟人交手,九成都是靠蠻力硬拚,像鷂子翻身這種技巧,自己頂多練練,實戰中打死也施不出來。
朱老頭揮舞著雙鞋,與呂奉先斗在一處,戟來鞋往,戟劈鞋挑,戟起鞋落,戟飛鞋舞,戟揮鞋斬,戟光鞋影……就那麼拿著一雙破鞋跟人家方天畫戟斗得不可開交,看得程宗揚都想拿鞋底抽他!
但看著看著,程宗揚表情由惡心變得驚訝,由驚訝變得凝重,由凝重變得入神……朱老頭那雙鞋硬是甩出了雙刀的風范,一攻一守,一正一奇,一陰一陽,比起五虎斷門刀有去無回的剛猛,多了幾分順其自然的流暢。
兩人出招越來越快,呂奉先是英氣勃勃的少年,一杆方天畫戟舞得如同繁花暴雨,出手如電,而又招式分明。朱老頭揮著破鞋,猶如老驢拉破車,眼看就要跟不上趟了。朱老頭手里的鞋子忽然一沉,拍住戟身,接著右手的鞋子甩起,“啪”的抽在呂奉先臉上,發出一聲脆響。
呂奉先單腳支地,被抽得轉了半圈,然後倒在地上,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程宗揚回過神來,嘖嘖贊道:“老頭,你真不要臉啊。”
他在旁邊看得清楚,兩人實際修為相差太遠,斗的本來是招法,結果朱老頭眼看是輸,最後一招使出了真功夫,把呂奉先的方天畫戟壓得動彈不得,抽冷子給了人家一記狠的。
朱老頭得意地揮著鞋子,“有仙氣!”
“我,呸!”
呂奉先剛一倒地,赤兔馬便衝過來護住主人。林外傳來一聲長嘯,赤兔馬豎起竹葉般的耳朵,然後昂首發出一聲嘶鳴。
馬嘶聲隨風傳開,片刻後風聲大作,數道身影從林中疾掠而至。此時已經是夜間,程宗揚目力雖強,隔著林葉也看得不甚清楚,只依稀看出左邊三名女子,當先是一名白發老婦,後面是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婦人和一名少婦。幸好她們的身影自己頗為熟悉,正是當初在錄像中見過那三名漢宮女官:太後呂雉的嬤嬤,貼身侍女胡夫人和女醫義姁。
然而掠來的不止她們三人,另一邊還有兩人,當先一名中年婦人,正是前日出手劫殺自己的聞清語,另外一個身著黑衣的麗人,在枝葉飛掠而過,身形猶如閃電,竟然是多日未見的齊羽仙。
朱老頭抬手一揮,一縷薄霧從袖中飛出,身邊本來就幽暗無比的光线變得愈發黯淡。
雙方絲毫不掩飾身形,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從林中掠出,往林間的赤兔馬和那名昏迷的少年掠去。胡夫人等人距離更近,行到中途便占據了絕對優勢。最前面那名白發嬤嬤雖然老邁,身形卻如同鬼魅,她一手扶著拐杖,身體微微一動,就掠出數丈。
聞清語翠袖一翻,一道暗金色的小符飛上天際。接著銀光閃動,一道電光從天而降,靈蛇般往白發老嫗撲去。老嫗昂首一吸,將電光吞入腹中,原本足以擊碎山石的雷咒就此化為無形,只是老嫗裹發的巾帕驀然碎裂,滿頭白發都為之飛舞。
老嫗被雷咒所阻,雖然一擊而破,速度卻慢了少許。老嫗受阻,她身後的胡夫人陡然加速,長袖飄飛,仿佛在草葉上飛翔一樣,瞬間搶到前面。義姁落後數丈,但比另一邊最前面的聞清語還要略近一些。
就在這時,地上的泥土一動,兩支彎鈎破土而出,貼著地面絞向胡夫人的雙腿。胡夫人長袖斜揮,正中彎鈎,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震響。
一條嬌小的身影從土中鑽出,笑吟吟擋在胡夫人身前,像唱歌一樣嬌笑道:“過不去了呢。”
胡夫人從袖中擎出一柄短劍,平平橫在胸前。
對面是一個戴著蝴蝶面具的小女孩,她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年紀,身上穿著一件緊貼著皮膚的火紅皮衣,勾勒出與她容貌絕不相附的傲人身材,尤其是那對圓碩的乳球,連胡夫人這樣的成人都望塵莫及。
能用土遁之術潛行到離自己如此之近的位置,胡夫人流露出一絲慎重,她低喝一聲,身旁驀然飛出兩道數丈高的虛影,魔靈般朝那個音容童稚的女孩撲去。
小玲兒雙鈎飛出,兩個虛影各自握拳,一拳將彎鈎磕飛。小玲兒見勢不敢硬擋,舉足一踏,腳下的泥土波浪般分開,身體像沒入水中一般,鑽入地下消失不見。
雙方借助林中幽暗的夜色,一交手便秘術迭出,以勝負而論,胡夫人等人技高一籌,結果卻是黑魔海等人占了上風。白發嬤嬤和胡夫人先後被人阻截,速度慢了一线,齊羽仙後發先至,搶在義姁之前落在呂奉先身側。
赤兔馬感覺到她對主人的敵意,嘶鳴著揚蹄踐踏。齊羽仙閃身避開,然後一手探出,抓住呂奉先的發髻,輕輕往上一提。她身形宛如行雲流水一樣,沒有半分停滯,順勢就將一柄長劍架在少年頸下。
三女齊齊停住腳步,對面的聞清語微笑道:“那位小公子可是太後娘娘最寵愛的子侄,仙兒,小心些,莫傷了小公子。”
齊羽仙用劍鋒抵著呂奉先的喉頭,微微翹起唇角,“聞姨放心。”
呂氏子侄輩雖多,但年輕一輩里真正出色的唯有呂巨君和呂奉先兩人。他們倆一文一武,被視為呂氏未來的棟梁,極受呂雉的重視,所受的寵信絕不在呂冀和呂不疑之下。事實上呂奉先連續兩天在山路上游蕩,已經引得太後擔心,三位女官就是太後親自點名前來看護,沒想到小公子這麼不安分,仗著馬快一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等循著馬嘶聲追來,已經晚了一步。
白發老嫗冷冷盯著小玲兒,寒聲道:“龍宸可是要與我呂氏為敵?”
小玲兒笑道:“嬤嬤這可問錯人了。你就把人家當成桌子椅子,是龍宸借給旁人用的好了。嬤嬤怎麼能問一張桌子是敵是友呢?”
聞清語溫言道:“淖夫人是前輩,我們這些晚輩自然不敢得罪,只是有件事想請教嬤嬤,只要嬤嬤點頭,我們立刻放了小公子。”
“說。”
“昔日澄心棠一分為六,聽說花蕊在嬤嬤身上?”
淖方成盯了聞清語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伸出手,胡夫人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瓏的玉盒,放在淖夫人掌中。
那玉盒只有指尖大小,宛如一只玉扣,淖方成握在手中,冷冷道:“且先放人。”
聞清語幽幽嘆了口氣,“妾身倒也想先放人。但妾身手中是如假包換的小公子,這澄心棠的花蕊嘛,是真是假可就難說了。”
“莫非怕老身騙你不成?”
“晚輩不敢。只是岳賊狡猾成性,嬤嬤被人騙了也未可知。”
淖方成冷笑一聲,屈指彈出玉盒。
聞清語從袖中抽出一條絲帕,輕輕一卷,接住玉盒,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朝盒上挑去。
銀簪破開禁制,玉盒瑩潤的光澤隨之收斂,露出玉盒的本來面目,只見盒身上密布著暗紅色的花紋,宛如鮮血沁成。
淖方成冷冷道:“澄心棠乃不祥之物,出必見血,小心了。”
聞清語微微一笑,手指往簪尖一按,然後將一滴血珠往盒上彈去。玉盒打開一道縫隙,緊接著一團血霧從盒中滲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聞清語首當其衝,手指觸到血霧,立即臉色大變,她雙手本來又白又軟,此時卻像被藍色的墨水浸過一般,染上一層詭異的藍色。
齊羽仙眼中透出一絲狠絕,她本是殺伐絕斷之輩,一見聞姨中招,立即揪住呂奉先的頭發,一劍刺下。
原本昏迷的少年忽然睜開眼睛,靈貓般往齊妙仙懷中一滾,以毫厘之差避開劍鋒,接著揮拳衝天而起,快捷無倫地朝齊羽仙下巴擊去。
齊羽仙修為遠在呂奉先之上,卻沒想到這少年已經醒來,而且年紀輕輕,出手竟然如此之迅猛。她微退半步,正待展開身法反擊,忽然腳上一緊,竟然被那少年踩住!齊羽仙吃驚之余,只見呂奉先手、腳、肘、膝同時發力,眨眼之間,拳打肘擊腳踢膝撞……各種攻勢便暴風雨般傾泄而出。
齊羽仙一腳被踩,進退不得,猝不及防之下連中數招,被打得橫飛出去。
呂奉先抓住方天畫戟往地上一撐,一個漂亮的魚躍,翻身躍上馬背。不等主人吩咐,赤兔馬已經縱起身,呂奉先握住戟尾,迎風將方天畫戟抖得筆直,刺向齊羽仙的後頸。
程宗揚愕然中帶著一絲佩服,呂奉先雖然有猛將之名,畢竟現在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家伙,兩次交手都被老頭打得跟狗一樣,心下免不了有幾分輕視。然而此時一出手,那小子凶猛的暴發力,精准的判斷力,敏捷的應變能力,都讓程宗揚大大吃了一驚。更是緊的是他出色的學習能力,朱老頭剛玩了一手賤的,就被他學了個十足十,在剛才的環境下突然使出,效果立見。
齊羽仙本身也是出類拔萃的高手,結果讓呂奉先抓住機會,竟然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此時不等她落地,呂奉先便又是一輪狂攻,那柄方天畫戟銀光四射,雷霆般劈向齊羽仙,出手凶悍之極。
朱老頭感慨地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縱虎容易縛虎難啊。”
“這話該我說吧?老頭,你這會兒放過他,小心他將來找你報仇。”
“等這娃娃長大,大爺早就活夠了。小程子,你可要當心,將來別栽到他手里……哎喲,這丫頭命大啊。”
齊羽仙雖然修為高深,出手卻不及呂奉先敏捷,片刻間便連逢險招,最後終究還是沒能躲過,被戟牙刺中肋下,幸好她已經退入林中,戟牙被樹干擋住,未能深入,只在肋下留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呂奉先一擊得手,幾乎是本能地趁勢搶攻,齊羽仙身在半空,根本來不及變招,眼看要被方天畫戟刺中,赤馬兔忽然往旁里一縱,戟鋒錯開尺許,與齊羽仙擦身而過。
齊羽仙竟然是被赤兔馬救了性命,不禁驚愕難言。呂奉先卻是絲毫不亂,長戟改刺為挑,俯身朝坐騎腹下揮去。小玲兒從赤兔馬腹下破土而出,正好被戟鋒挑中,雙鈎與戟牙一觸即分,整個人遠遠飛開。
聞清語一瞬間已陷入困境,玉盒打開,露出的不是澄心棠失落的花蕊,而是一團劇毒的血霧,她手指觸到血霧邊緣,頓時像被浸入炙熱的熔岩中,雙手一陣劇痛,連心神也為之失守,整個人都仿佛陷入無邊的血腥之中。
白衣白裙的義姁蝴蝶般飛來,一邊並起手指,拿住一柄兩寸長的柳葉小刀,往聞清語頸中抹去。
呂奉先以一敵二,雖然占據上風,畢竟年紀尚小,胡夫人不敢大意,飛身趕去救援。那位白發的淖夫人則留在原地,防備黑魔海這些人在暗處另藏手段。
利刃及頸的刹那,聞清語終於清醒過來,她屏住呼吸,一掌拍向義姁的柳葉小刀。眼看她手掌就要被刀鋒刺穿,忽然“叮”的一聲,卻是聞清語在間不容發之際,用指環擋住了柳葉刀的薄刃。
義姁修為不及聞清語,雖然占著先手,仍被她一掌拍開。但接著玉盒滲出的血霧幻化成一個丈許高的巨人,舉拳往聞清語頭頂打來。聞清語口中吐出一股罡氣,直接洞穿了血霧巨人的頭顱。巨人頸上血霧滾滾,又重新凝出一只頭顱,再次攻出。聞清語雖然脫困,但以一敵二,一時間縱使性命無憂,也難以脫身。
另一邊,齊羽仙一手按住肋下的傷口,揮劍擋住胡夫人,小玲兒則與呂奉先戰成一團。齊羽仙雖然肋下有傷,但劍法靈動犀利,胡夫人幾次搶攻都未能占到便宜,倒是她試圖救援的呂奉先此時已經壓倒小玲兒,穩穩占據上風。
小玲兒擅長匿蹤刺殺,但那匹赤兔馬遠非尋常馬匹可比,能力堪稱魔獸。每次她使用土遁術,都被赤兔馬搶先發覺,或是閃避,或是對她鑽出的位置直接踐踏,小玲兒屢次嘗試都未能得手,只余下硬拚一途。
呂奉先叫道:“黃毛小丫頭,趕緊給本公子讓開!”
小玲兒笑道:“人家比你還大一點呢。”
“本公子都十四歲了!最少比你大兩歲!”
“人家都快十六了呢,還不叫姊姊?”
“我姊姊才不像你穿的這樣呢!”
小玲兒眨了眨眼睛,挑逗道:“我穿的什麼樣?”
呂奉先哼了一聲,一張俊臉卻忽然紅了。
小玲兒笑道:“果然是個小娃娃,臉紅得好可愛。你來瞧啊,人家里面什麼都沒有穿呢……”
呂奉先叫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們家有的是歌妓!我早就見過了!”
小玲兒嬌笑道:“那你見過我的沒有?”
呂奉先臉不禁更紅了,遇見這麼個身高嬌小的像妹妹,身材凸凹得像姊姊,胸乳豐滿得像阿姨,臉蛋清純得像仙女,偏偏只穿了件窄窄的皮衣,近乎全裸的小妖精,血氣方剛的呂奉先只有悶頭拚命狂揮方天畫戟,以此來發泄自己體內那股壓抑不住的燥熱。
小玲兒本來就落在下風,呂奉先一認起真來,更難抵擋,她左支右絀,粉嫩的肌膚被銀光裹住,好幾次都險些被戟鋒刺中。
“喂!”呂奉先叫道:“你趕緊投降吧。”
程宗揚本來眉頭緊鎖,覺得放過呂奉先是個錯誤,聞言頓時舒了口氣,“這小子還是這麼傻啊,這關頭竟然還憐香惜玉。跟龍宸的人眉來眼去,他是嫌死得不夠快吧?”
朱老頭也搖頭道:“好大一個廢物啊,大爺真是看走眼了。”
小玲兒楚楚可憐地說道:“你不殺我嗎?”
呂奉先想了想,“我可以讓你當我的貼身侍女。”
小玲兒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真的嗎?人家早就想換個好主人了。”
“當然是真的!”呂奉先道:“我說話算話!”
“你會不會對人家好呢?”
“哼!”呂奉先像個大人一樣挺起胸膛,傲然道:“只要你聽我的話!”
小玲兒嬌聲道:“那人家是不是要給你侍寢呢?”
呂奉先一陣臉紅,然後甩頭道:“不用!叔叔早就送給我兩個姬侍了!喂!我這一招很厲害,你擋不住就不要擋了!”
方天畫戟怒龍般挑出,果然像他說的一樣聲勢驚人,小玲兒勉強一擋,兩柄彎鈎頓時脫手,遠遠飛入林中。
淖方成喝道:“小公子!殺了她!”
被嬤嬤一喝,呂奉先立刻抖擻精神,雙臂掄起方天畫戟橫掃小玲兒腰間。小玲兒來不及閃避,被戟身掃個正著,嬌小的身體仿佛被打得折斷,張口噴出一股鮮血。
呂奉先縱馬而過,一把抓住小玲兒,把她提到鞍前,威風凜凜地喝道:“別動!我要把你捆起來!”
小玲兒淒然看了他一眼,再無力反抗。
“你是我抓的俘虜!”呂奉先高興地說著,低頭去解鞍旁的繩索。
就在這時,淖方成、胡夫人、義姁同時驚呼道:“小公子!”
呂奉先回過頭,只見小玲兒朝他燦爛的一笑,一邊伸出小手,像是溫柔地去撫摸他一樣,手指從他頸中抹過。在她指間,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寒光微閃,緊接著一篷鮮血從少年頸中迸出。
小玲兒收回手掌,笑吟吟在自己紅唇上輕輕一吻,然後按在少年嘴上,也堵住了他的驚叫聲。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袖,她卻毫不在意,只輕輕一推,便把呂奉先推下馬,然後像水滴一樣從馬背上滑下,落入土中消失不見。
聞清語收起玉盒,扶住受傷的齊羽仙飛身而起。淖方成、胡夫人、義姁顧不得攔截,飛身疾掠過來。
呂奉先仰面躺在地上,他喉嚨被切斷,氣息斷絕,兩眼睜得大大的,俊美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程宗揚目瞪口呆,未來的第一猛將,竟然還沒長大就這麼死了?小玲兒知道她殺的是誰嗎?也許在她眼里,呂奉先只是一個出身權貴,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傻瓜吧?可你給他上的這一課也太狠了,小家伙只犯了一個錯誤,命就沒了。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殺得好,殺得好。倒是省了大爺將來提心吊膽。”
老頭雖然說得嘴響,最後卻嘆了口氣。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呂奉先驚人的天份,連他都不忍心下手,結果一個前途無量的天才,卻被一個沒下限的殺手陰掉,實在是可惜了。
震驚與惋惜的心情在心頭滾滾而過,最後程宗揚搖了搖頭,趁呂氏眾人方寸大亂,悄然離開。
請續看第二十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