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信用銀行總部大樓前,弧形車道的停車线邊上,身為總務課課長的松本秀光滿臉是汗的站在那兒,墊著腳尖朝不遠處的街道上張望。
今天的天氣可絕對談不上熱,但看松本秀光的樣子,卻會讓人以為現在正是三伏天,有著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呢。
遠遠看到街道上有四輛前後銜接的黑色轎車開過來,松本秀光似乎狠狠松了一口氣,他動作麻利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方手絹,一邊將臉上的金絲邊眼鏡摘下來,一邊用手絹飛快的在臉上抹了一把,確定腦門上沒有那麼多汗了,這才重新將眼鏡戴上。
他側過身,目光凌厲的看了一眼跟在他後面的幾個人,眼神里充滿了警告的意味,隨後,當他重新轉過身來的時候,伴隨著一聲輕咳,原本緊緊繃著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抹卑微的笑容。
四輛車組成的車隊過來的非常快,不一會就從右側的車道上開了上來。
走在最前面的車沒有停,而是直接從松本秀光的面前開了過去,倒是第二輛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就在車子停下來的那一瞬間,個頭矮小的松本秀光以不符合他肥胖身姿的敏銳,一個健步衝上去,恰到好處的站到了車門邊上,隨後,他在將身子弓成九十度的同時,伸手握住車門的把手,將緊閉的車門打開。
片刻後,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宮下北,面無表情的從車里鑽出來,他瞟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躬的如同蝦米一般的幾個人,什麼也沒說,邁步朝銀行大樓內走去。
在他身後,包括松本秀光在內,幾個人保持著微微躬身的姿勢,緊緊追著他的腳步,卻又始終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直到快要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松本秀光才再次表現出他的敏銳度,兩個跨步衝上前,一邊再次上演了一回他的鞠躬神技,一邊伸手按下電梯上的按鍵。
這是一部專門給銀行高層乘坐的電梯,沒有多少人用,因此,原本就停在一樓,隨著電梯按鍵按下,銀亮色的電梯門緩緩打開。
宮下北依舊是那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被擦得鋥亮的皮鞋,踩踏在電梯地面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松本秀光跟在他身後進了電梯門,先按下十三層的按鍵,隨後便側過身,面對著電梯門站定。
門外,之前隨同他迎接宮下北的那幾個人,則乖乖留在外面,以九十度的鞠躬禮等著電梯門閉合。
“松本君,”當電梯門緩緩閉合之後,宮下北才看著松本秀光的背影,語氣淡漠的問道,“你對飛鳥裕子這個人有印象嗎?”
聽到他說話,松本秀光急忙轉過身,微微低著頭,說道:“赤本監事是說的總務課二司的那個飛鳥裕子嗎?”
“怎麼,銀行里還有第二個飛鳥裕子嗎?”宮下北皺眉問道。
“啊,沒有,只有一個飛鳥裕子,就在我們總務課二司,”松本秀光嚇了一跳,急忙解釋道,“主要負責一些技術支持上的工作。”
說到這兒,他扭頭偷偷瞟了宮下北一眼,卻正好與後者的眼神對上。
打了個哆嗦,松本秀光又飛快的將頭垂下去,接著說道:“據我了解,飛鳥是四年前加入銀行的,她在計算機領域有特別的專長,工作非常出色,而且……”
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似乎是在猶豫下面的話要不要說。
“而且什麼?”宮下北語氣冰冷的問道。
“而且,她的男朋友好像是一名檢察官,在東京地檢任職,”松本秀光語速飛快的說道。
“哼,”宮下北冷哼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赤本監事如果對飛鳥裕子有看法的話,我可以解雇她,”這一聲冷哼,頓時讓松本秀光有了清晰的認識,他緊接著說道。
“理由呢?”宮下北問道。
“這……”松本秀光有些遲疑。
恰好在這個時候,電梯里響起“叮”的一聲脆響,隨即,電梯門緩緩打開。
松本秀光再次躬下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繼續說,理由是什麼?”宮下北走出電梯,皮鞋踩著走廊里的地毯,頭也不回的說道。
“之前,高檢的人來銀行里調取信息,”松本秀光走在他的身後,咬咬牙,說道,“根據那些檢察官提供的材料,高檢很顯然是提前得到了我們的一部分保密信息,我懷疑這些信息就是由飛鳥裕子透露出去的。”
“有證據嗎?”宮下北停在一個有著雙扇白門的辦公室外,一邊伸手去口袋里掏鑰匙,一邊問道。
“這……”松本秀光又有些猶豫。
宮下北也不催他,拿著鑰匙將辦公室門打開,推門走去的時候,壓低聲音說道:“松本君啊,你覺得我這間辦公室怎麼樣?”
松本秀光下意識的扭頭四顧,作為總務課的課長,他自然對宮下北這間辦公室再熟悉不過了,可以說,辦公室內都每一樣擺設,都是他按照宮下北的要求去布置的。
對於這間辦公室來說,他進來的次數恐怕要比宮下北多的多,畢竟後者可能一年都來不了幾次,而他則每天都要組織人過來打掃。
“赤本監事是覺得這里缺了什麼東西嗎?”不知道宮下北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松本秀光小聲問道。
宮下北扭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將身上的西裝脫下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隨後關上房門,說道:“松本君缺少足夠的想象力啊。”
語氣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我的意思是說,難道你不想把這里作為你自己的辦公室嗎?”
“啊!”
松本秀光嚇了一跳,急忙躬身解釋道,“赤本監事,我從來沒有那麼大膽的想法,如果有人在背後說了什麼的話,那一定是對我的詆毀,我……”
“好啦,好啦,”宮下北將襯衣的袖扣解開,轉身走到靠窗的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個水杯晃了晃,說道,“松本君啊,你也知道,我是很少到銀行來的,畢竟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這里的工作對我來說,並不是重點。”
“赤本監事辛苦了,”松本秀光抿了抿嘴,支吾著說了一句。
“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宮下北笑了笑,將水杯放回到桌上,隨後腳尖一掂,將半個屁股坐在辦公桌的桌角上,說道,“不過是生活所逼罷了。”
盡管心里對這位監事先生充滿了畏懼,但在聽到這樣一句話之後,松本秀光還是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我也不想讓自己那麼辛苦,”宮下北繼續說道,“所以,對有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我准備放開手,把它們丟給那些值得我信任的人去做。”
“咳咳……”聽他說到這兒,松本秀光就像是喝嗆了水似的,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同時,一只手捂著脖子,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聯系宮下北之前所說的話,這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但對於松本秀光來說,他卻不敢相信這些是真的。
“沒事吧,松本君?”宮下北坐在桌子上,眼神淡漠的看著他,顯然是沒有上來給他拍拍背的想法。
“沒……咳咳……沒事,沒事,咳咳……”松本秀光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咳嗽,同時費勁的說道,“真是失禮,咳咳,非常抱歉,赤本監事。”
“真的沒事?”宮下北笑著說道,“如果不能堅持的話,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真的沒事,我可以堅持,”松本秀光急忙說道,看他脖子一梗一梗的樣子,顯然是將咳嗽的欲望硬憋回去了。
“那好吧,我繼續說,”宮下北點點頭,說道,“松本君,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我接替父親的職務,出任這個監事之前,你就已經在總務課工作了吧?”
“是的,赤本監事,”松本秀光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我,我在總務課已經工作了十四年了,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從赤本監事……赤本先生擔任監事的第二年,我就已經過來了。”
“嗯,”宮下北微笑道,“你為我父親工作了十多年,又為我工作了這麼多年,所以,在我看來,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松本秀光嘴唇發抖,他似乎想說點什麼,並以此來表忠心,可或許是因為腦子混亂的緣故,嘴唇哆嗦了半天,卻是一個音都沒發出來。
“考慮到我自身的實際情況,”宮下北接著說道,“最近,我決定向董事會推薦,由你代表我的身份,接手銀行監事的職務,你覺得怎麼樣?能勝任嗎?”
松本秀光連脖子都漲紅了,他這回不僅嘴唇在發抖,就連肥肥的腮幫子都在顫抖。
“能勝任,赤本監事,我一定為您好好工作……”哆嗦了良久,他才很費勁的嘣出這麼一句話來。
“非常好,”宮下北笑眯眯的說道,“那麼,飛鳥裕子的事情……”
“請赤本監事放心,我會拿到證據的,”松本秀光當然知道這是一個條件,他這會說話倒是很利索,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道,“我只需要兩……不,一天,一天時間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