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腳步聲打碎了隧道的寧靜,昏暗的火光搖曳著,在四周投下巨大的影子。匆忙間,眾人只在篝火旁撿了幾根樹枝作為火把,不時有人因為慌亂碰撞在一起,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罵,甚至於拳腳相加。
程宗揚一手按著刀柄,一手拉著小紫,防止被人群衝散。眼前的隧道並不狹窄--事實上寬得連邊都找不到,但所有人都拚命擠在一處,再寬的路也沒用。
能來到這里的人修為都不弱,但修為再高,沒有紀律也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換作星月湖大營,縱使只有一個班,也不至於這般狼狽。
一名大漢強行擠了過來,見到程宗揚在前面擋路,伸手扳住他的肩頭,想把他推開。程宗揚也沒客氣,抬肘撞在那大漢肋下,將他撞到一邊。
“直娘賊!敢擋我金槍劉的路!”
那大漢穩住腳步,叫罵著擎出一杆金光閃閃的短槍,猛刺過來。
程宗揚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槍身。
“來得好!”
金槍劉沉腰坐馬,發力回奪。忽然小紫懷中白影一動,雪雪張牙舞爪地探出小腦袋,朝金槍劉腕上咬了一口。
那大漢慘叫一聲,金槍落地,他抱著手腕叫道:“這小子暗箭傷人!天地盟的兄弟們!干掉這小子!”
周圍傳來幾聲怒吼,“誰敢動我們天地盟的人!”
“小子別跑!”
站這兒等著挨打才是傻子,程宗揚拉著小紫,不言聲地衝出人群,往黑暗里一鑽。那些人摸黑過來,一時找不到目標,沒頭蒼蠅般叫罵一陣,悻悻離去。
程宗揚笑道:“算他倒霉,被小賤狗咬這一口,那家伙的金槍起碼半年舉不起來。”
雪雪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小紫卻沒理會他的玩笑,她揚起臉,美目泛出異樣的光彩。
程宗揚也抬頭打量著周圍的空間,這條隧道和太泉古陣其他建築一樣,規模大得驚人,火把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隧道頂部,從周圍的回音判斷,隧道的高度至少有五十米,寬度更是超出視野,與隧道的龐大規模相比,下面的人流就像一群渺小的螞蟻。
自從進入太泉古陣,程宗揚就在猜測這座神秘的古陣究竟來自何處。乍然看來,太泉古陣與自己熟知的城市極其相似:停車場、汽車、道路、立交橋……一個現代都市該有的都有。但具體到細節,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體積龐大的車身,用紫外线作為可視光的儀表盤,未知的動力能源,還有那些陌生的文字--每一件都在提醒自己,這里並不是自己所熟知的現代城市。
最讓程宗揚難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陣與外界迥異的時間和空間。太泉古陣在六朝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但陣內的車輛、橋梁、建築都和新的一樣,沒有任何被時間侵蝕的痕跡。
這里的時空不僅與外界完全獨立,而且每一層都互不關連。一橋之隔,晝夜相別的情形屢見不鮮。這種詭異的時空差別,讓程宗揚有種墮入電玩世界的荒唐感。他甚至懷疑,自己不會真是掉進某個電玩游戲里面了吧?如果這樣,那可實在太遜了。
除了詭異的時空,另一樁令程宗揚難以理解的,是太泉古陣充沛的能源,任何一個角落都燈火通明,懸在十幾米高空的路燈照著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毫不在意地消耗著電力。即使這座城市用的是核能,程宗揚也不相信它的反應堆能工作幾百年,況且維護的工人又在哪里?
相比於外界的燈火輝煌,這條隧道的黑暗就很例外了。不知道是有人像朱老頭當初一樣采掘牆壁上的“夜明珠”破壞了照明线路,還是別的緣故。
火把搖曳的光线漸漸遠去,小紫的星眸在黑暗中卻越發璀璨,她抱著雪雪,仰臉望著頭頂黑沉沉的空間,忽然道:“上面有個奇怪的東西。”
程宗揚精神一振,“哪邊?”
“就在上面。”
程宗揚用足目力,仍然沒有看到任何光线,只好嘆了口氣,“什麼東西?”
“一個很亮的符號。”
小紫在他手心畫了一個圖案。
程宗揚握住拳頭,“紅色的嗎?”
“紫色的。”
程宗揚往左右看了看,人群匆忙奔走,顯然都和自己一樣,沒人意識到就在他們頭頂上方,有一個紫外线的右轉標示牌。
武二郎背著蕭遙逸大步奔來,一邊扯開喉嚨嚷道:“程頭兒,發什麼傻呢?快跑啊!”
蕭遙逸伏在武二背上道:“二爺!你先放我下來!你放心!我欠你的錢肯定還!我蕭遙逸有一說一!絕對不會跑路賴賬!”
武二郎手臂一緊,蠻橫地說道:“少來!把欠二爺的錢還了,二爺立馬放你下來!”
“哎喲……二啊,你勒死我了!”
武二牢牢抓住小狐狸,惡狠狠地威脅道:“小子!你要嫌背著不舒服,一會兒二爺把你夾胳肢窩里!”
“千萬別!”
蕭遙逸只好妥協,“還是背著得了。”
徐君房一手拿著根手指粗的松枝,一手扶著朱老頭,兩人跌跌撞撞過來,那模樣活像瞎眼的黃鼠狼攥個瘸腿的耗子,“快走快走!要到里面才平安!”
“火把給我!”
程宗揚從徐君房手里接過松枝,朝頭頂照去。松枝不時發出“辟辟啪啪”的爆響,火光下空無一物,沒有任何痕跡顯示頭頂的紫外线標記。往旁邊看時,火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出周圍十幾步的范圍,再遠就被黑暗所吞噬。
人群亂紛紛從旁奔過,那群來自塞外的胡人也衝進隧道。他們用獸皮包裹住座騎的馬蹄,以免馬匹在堅硬的路面上受傷,奔駛時發出悶悶的響聲。
涼州盟人多,反而落在後面,左彤芝飛掠過來,急急喚道:“趕快走!獸群快進來了!”
程宗揚道:“我們往右邊去,左護法,你們呢?”
左彤芝訝然道:“為什麼往右?”
程宗揚沒辦法解釋這里有一個人類肉眼無法看到的標記,只好搪塞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獸群圍攻,分散開才好逃生。”
左彤芝猶豫了一下,然後揚聲道:“涼州盟的朋友!來這邊!”
一群人應聲停住腳步,朝這邊聚來,大部分是涼州盟的,還有些是與同伴失散,跟著人多的地方走。
程宗揚顧不上解釋,舉起火把道:“跟我來!”
黑暗中分不出東南西北,沒多久松枝燒到盡頭,眾人只能靠聲音在黑暗中摸索,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程宗揚倒是越走越放心,那些人眼無法察覺的紫外线標記並不止一處,而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就像一座座看不到的燈塔,引領著眾人走進黑暗深處。
直行,左轉,直行……右轉……
眾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始終沒有看到光线,但也沒有碰到牆壁。這里的空間似乎比想像的還要大。
“有一個梯形。”
小紫在程宗揚掌心畫出圖案。
程宗揚道:“是台階。”
“呯”的一聲,有人撞到硬物,接著鐵中寶大喝道:“有敵!”
鐵馬堂的副堂主拔刀在手,“叮叮鐺鐺”與來敵連過數招。黑暗中,只能聽見鐵中寶一手快刀使得密不透風,一邊大叫道:“好棍法!大伙兒小心!這廝使得蟠龍長棍!哎呀!這點子扎手的緊!”
聽著旁邊傳來的金鐵交鳴聲,眾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鐵中寶大呼不絕,似乎已經受了傷,仍然血戰不退,讓人敬佩不已。只是四周一團漆黑,誰也不知道敵人來自何處,更不知道有多少敵人。
“噗”的一聲,眼前猛然一亮,眾人紛紛後退,急切地握緊兵刃。
一點火焰燃燒起來,映出一張年輕的面孔。程宗揚吹亮火褶,掃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鐵爺歇歇吧。那是樓梯扶手。”
眾人一片啞然,火褶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一條銀亮的不鏽鋼扶手遠遠朝下方伸去,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鐵中寶氣喘吁吁,手里的快刀砍出七八個缺口,旁邊的欄杆卻沒有留下絲毫印跡,這會兒瞠目結舌地看著那道不鏽鋼欄杆,連找個地縫鑽進去都忘了。
程宗揚望著下方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吩咐道:“大伙兒扶著欄杆,免得走錯了路。”
說著當先踏入。
左彤芝猶豫了一下,朝武二看去。武二卻對那條不鏽鋼扶手來了興趣,他一手緊緊攥著蕭遙逸這個欠了自己賭債的小狐狸,一手屈指朝欄杆上敲了敲,然後趴在上面聽了聽聲音。
程宗揚走了幾級台階,然後把火褶扣好,塞進袖內。這里的台階比平常人使用的高了一倍,走起來有些不適應。好在旁邊有扶手,只要小心些不至於摔倒。
台階筆直朝地下伸去,眾人一路向下,感覺像是深入大地腹內,未知的壓迫感使每個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頓飯時間後,台階終於走到盡頭,與上面一樣,這里也沒有電力,周圍一片黑暗。當雙腳踏到平地,程宗揚提氣大喝一聲,片刻後四周傳來回音,似乎正置身於一個龐大而空曠的大廳中。
程宗揚貼在小紫耳邊道:“有東西嗎?”
“有。”
小紫停頓了一下,“有八個。”
程宗揚一陣頭大,竟然出現了八個圖案?
“每一個圖案都不一樣。一條長羽毛的蛇、一只狼頭、一朵花、一只蜜蜂、一只熊……”
忽然有人叫道:“地上有東西!”
兩三只火褶同時亮起,接著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腳下是平整到極點的大理石地板,打磨光滑的地面像鏡子一樣反射著火褶的光焰。然而此時光潔的地上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印痕,有用槍鋒刺出的箭頭,有用刀尖刻出的劃痕,有一些難以索解的折线,甚至還有完整的掌印和足印。
眾人議論紛紛,“這是什麼鬼畫符?”
“旁邊還有!”
“諸位不必擔心。”
紛亂中,徐君房挺身而出,撫須說道:“若徐某所見不差,此地應該是太泉古陣的雁過石。”
有人道:“什麼雁過石?難道這地下還有大雁?”
徐君房道:“所謂雁過留痕,上面的印痕都是進入太泉古陣的尋寶人所留,曾有人沿著前人的標記尋到寶藏,所獲至多。傳說雁過石藏在太泉古陣深處,非大有緣者難得一見。”
聽到徐君房這番話,眾人頓時被激起貪欲,都在猜測這些印痕中隱藏了什麼樣的寶物线索。
蕭遙逸蹲下來摸著地上的印痕,俊朗的面孔猛然脹紅,眼中迸出一縷激動的神采。
左彤芝開口道:“程少主,這里已經夠安全啦,咱們在此休息一時,等獸群散了便回去。”
有人附和道:“獸群頂多一兩個時辰就散,這地方黑燈瞎火,不好多待。”
更多人卻躍躍欲試,說道:“左護法,都已經摸到寶山邊上了,怎麼能不進去看看?說不定能撿到什麼寶物呢。”
有老成持重的說道:“此地不可久留,萬一迷了路,困死在這地下玄宮那可冤枉。”
眾人道:“前有車後有轍,咱們也照葫蘆畫瓢,走幾步就刻個記號,萬一迷路,就沿著記號回來。”
爭論中,程宗揚低聲問小紫,“你說有只熊?”
“在你左手邊的位置。”
小紫道:“第三個標示牌。”
聽到“熊”字,程宗揚第一想起的是劉娥的那句“熊谷”他摸了摸背包,岳鳥人留下的鑰匙還在包里,難道岳鳥人留下的物品就在里面?
程宗揚沉吟半晌,對徐君房道:“你說這里是第十層的入口?”
徐君房點頭道:“沒錯,就這個山洞。”
“里面有什麼?”
徐君房道:“那我可說不准了。”
程宗揚道:“你說曾經和鬼谷先生在陣中遇到過赤陽聖果?是在什麼地方遇到的?”
徐君房老實道:“那可有年頭了,如果到了地方,我也許還能想起來,這會兒讓我說,可說不上來。”
身後忽然“呯”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金屬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人驚出一身冷汗,不少人都立刻拔出兵刃,戒備地望著聲音傳來處。
那聲巨響過後,周圍再沒有任何動靜,大伙兒暗暗松了口氣,多多少少都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大廳位於地下深處,雖然光线全無,但空氣清新,沒有絲毫濁意,顯然通風良好。
火褶陸續熄滅,接著一個聲音響起,“涼州盟的眾位好漢!在下姓程,方才在外面已經見過。”
程宗揚提聲道:“大伙兒為了躲避獸群到了此地,能遇到這雁過石,也算有緣。不過里面究竟有沒有寶物,誰都說不准,風險倒是占了九成。左右已經到了此地,程某一行准備進去看看。諸位若是不願去的,便留在此地。想進去的,便結伴而行。左護法,你看如何?”
左彤芝猶豫片刻,“我們涼州盟還有人馬在外面,方才聽徐先生說,這洞窟原是極深的,只怕在陣中失散。”
鐵中寶趕緊道:“沒事兒!讓劉三帶幾位兄弟在這里守著,咱們一起隨程少主進去看看!”
左彤芝只好道:“如此也好。不過此地標記雖多,卻無人認得,不知程少主准備往哪里去?”
程宗揚還未開口,蕭遙逸便道:“這邊。”
他緩慢卻堅定地抬起手,指的正是那個印著熊圖騰的方向。……
在徐君房的安排下,程宗揚等人帶的物品十分齊全,可這會兒全扔在車內,都兩手空空。好在涼州盟人多勢眾,當下一名使棍的好手拿出自己的齊眉棍,折成兩段,接著有人撕下衣服,浸上油纏在上面作成火把,用來照明。
程宗揚舉起火把,當仁不讓地走在最前面,左邊小紫,右邊蕭遙逸,徐君房和朱老頭跟在後面,武二那廝卻不知道溜到什麼地方。
蕭遙逸緊盯著前方烏黑的空間,連身體都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神情間卻帶著一絲亢奮。
程宗揚還記得他一向怕黑,這會兒居然沒有嚇得尿褲子,也算是十分有勇氣了。
“怎麼樣?能撐住嗎?”
蕭遙逸低聲道:“那些印痕里,有一個是岳帥留下的。”
程宗揚心頭微震,“你確定?”
蕭遙逸道:“岳帥的畫押我從小就看慣的,絕不會認錯。”
“侯二哥他們不是來過太泉古陣嗎?怎麼沒聽他們提過這事?”
蕭遙逸道:“他們為了找岳帥的下落進過一次,但沒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吸了口氣,盡量保持語調的平靜,“如果不是遇見雁過石,也許我也錯過了。”
“哎呀!”
後面猛然傳來一聲大叫,蕭遙逸若無其事地停住腳步,但程宗揚清楚看到一股冷汗從他臉側流淌下來。
“小心!別摔下去!”
“這是什麼?”
有人叫道:“這扶手怎麼倒下了?”
“那是鐵軌。”
程宗揚道:“用來跑車的。”
“跑馬車的?怪了,難道馬車還能在兩條鐵棍上跑?”
程宗揚不知道該怎麼給他們解釋地鐵,索性不提,只道:“咱們下去走!”
眾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軌道中,鐵中寶走了兩步,罵罵咧咧道:“這石頭鋪得太坑人了!一次走一根太窄,跟個娘兒們似的邁不開步子。一次走兩根太寬,扯得胯子疼!”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鐵軌,低聲道:“程公子,這麼走對嗎?我怎麼覺得有些古怪呢?”
“放心吧。這是條直路,比從上面走要快得多。”
徐君房嘀咕道:“真的假的?你頭一次來,怎麼連這里有捷徑都知道呢?”
程宗揚道:“要不說這是緣份呢?”
沿著台階走進大廳時,程宗揚已經有所預料,此時終於可以確定,剛才眾人所處的大廳,正是城市地鐵中心,這一條是通往“熊谷”的隧道。程宗揚不無遺憾地想到,可惜地鐵早已停運,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鐵,那才快捷省事。
火把並沒有支撐太久,半個時辰之後,兩支火把先後熄滅,周圍又恢復了一片黑暗。雖然沿著軌道不會迷路,但隊伍不可避免得逐漸拉開。程宗揚只好停下來,收攏隊伍休息片刻,等後面的人盡快追上來。
蕭遙逸傷勢未愈,走到這會兒渾身都是虛汗,還在咬牙硬撐。他們兄弟尋找了十幾年,乍然見到岳鵬舉留下的痕跡,能撐到現在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死丫頭卻對這個消息沒有半點反應,就像沒聽見似的。
趁著休息的時候,程宗揚道:“丫頭,你猜他是不是真在這里?”
“誰啊?”
“當然是你……那個……那個不爭氣的家伙!”
小紫翹起唇角,慢悠悠道:“如果真在這里就好啦--可惜不是。”
程宗揚不禁替岳鳥人慶幸,看死丫頭的表情,那鳥人如果真在這里,八成要被死丫頭抽筋剝皮,填上草當靶子打,“你這麼肯定?”
“一個人走投無路,在太泉古陣躲上十天半月還有可能。要這里待十幾年,骨頭都可以打鼓了。除非……”
小紫停頓了一下,目光閃閃地說道:“……有哪個傻瓜躲在蒼瀾鎮上。”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對蕭遙逸道:“岳帥吃雞嗎?”
蕭遙逸正閉眼養神,聞言倒是一愣,“吃啊。”
程宗揚揚聲道:“老徐!”
徐君房的聲音傳來,“這兒呢!”
程宗揚摸黑過去,“老徐,問你點兒事。”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盡管問!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你在鎮上住了不少年頭,有沒有什麼怪事?”
徐君房尋思了一下,“沒有啊。挺正常的。”
程宗揚暗道自己問了句廢話,徐君房就住在鎮上,再古怪的事也早已習以為常了,他換了個問題,“近十幾年鎮上有沒有什麼來歷不明的人物?”
徐君房笑道:“這你可問著了。蒼瀾鎮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來歷不明的。就比方我吧,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蒼瀾的,反正自打我懂事起,就跟著先生住在鎮子上。”
程宗揚道:“你說鎮上的糧食都是從外面販運進來的,對吧?”
“沒錯。”
“鎮上常住有一千多人?”
“是啊。”
“口糧每人每天兩斤,減半算的話,一天也要一千多斤,差不多是十石,一個月要三百石--想把三百石糧運進來,至少要一百五十頭走騾。就是三十頭走騾的商隊,每個月也要五趟--你在鎮上瞧著,有這麼多嗎?”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每天有半斤糧就不錯了。外面的商隊一個月也來不了兩趟。好在山上有果子,水里有魚,還能對付。”
“如果想吃雞怎麼辦?”
“別說雞了,雞蛋我都沒見過。”
徐君房悻悻道:“那些好東西,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
“哪些外姓人?”
徐君房撇了撇嘴,“棲鳳院的東家,水果行的會首。”
“棲鳳院的東家是誰?”
徐君房干脆地說道:“不知道。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誰知道呢。”
程宗揚嘆了口氣,撫住額角,擰眉思索。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像岳鳥人那種享受慣的,如果讓他在鳥不生蛋的地方待十幾年,還不如殺了他痛快些。從他生活習慣入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看來從太泉古陣出去,自己該查查從外面運進蒼瀾的雞都被誰吃了。
不過最大的可能,所謂岳鳥人在蒼瀾出現的消息,僅僅只是訛傳。畢竟這個消息出現得太過蹊蹺,而且是從遠離太泉古陣的北三朝傳播開來,怎麼看都透著一股陰謀的氣息。
黑暗中,一個柔軟的身體忽然撞在身上,對方一聲低叫,卻是個女子。
程宗揚連忙道:“是我!”
對方松了口氣,“原來是程公子,唐突勿怪。”
程宗揚笑道:“這地方黑得要命,也怪不得左護法。”
左彤芝卻道:“公子年紀輕輕,修為卻是不凡,呼吸聲弱不可聞,連奴家也沒聽到呢。”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這點三腳貓功夫,讓左護法見笑了。”
說著他站起身,揚聲道:“涼州盟的朋友都到齊了嗎?咱們接著趕路!要不了半個時辰,就到地方了!”
眾人歡呼一聲,振作精神,沿著軌道繼續前行。
程宗揚高估了眾人行進的速度,也低估了隧道的長度。隧道內的溫度越來越低,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才看到一縷金黃的光线出現在隧道盡頭。眾人頓時一陣歡呼,當即就有人搶先躍過去,看看是什麼寶物發出的金光。
“水晶!好大的水晶!”
有人震驚地叫道。
“土狗!”
鐵中寶撇了撇嘴,“這是玻璃!每年走涼州道從泰西販來的,起碼有幾十駝。嘖嘖!這麼大的玻璃倒是少見。”
出口是一個設在地面上的地鐵站,整座建築全部采用是透明度極高的玻璃建成,宛如一座水晶宮。
水晶宮外,夕陽的余暉從兩道山梁之間射入,山谷內長滿巨松,上面覆蓋著皚皚白雪,一片寒冬景象。
眾人面面相覷,外面正值盛夏,誰能想到會在陣內遇上寒冬臘月天氣?待在地鐵站內還不覺得寒冷,但隔著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就夠人打冷戰的。
程宗揚一陣失望,關於赤陽聖果的信息,自己得到的不過是只鱗片爪,但那些雜亂的信息不約而同都提到赤陽聖果生長在至陽極熱之地。眼前這大雪封山的景象,與赤陽聖果生長的地域天差地遠。
鐵中寶頭一個站出來,他躍過一道鐵柵欄,躥到站外,捧起一把雪搓了搓,叫道:“真是雪啊!”
說著朝臉上擦去,邊擦邊道:“痛快!痛快!”
徐君房伸長脖子道:“雪是這樣的?這就是雪?”
眾人一陣哄笑,“怎麼有人連雪都沒見過?”
徐君房道:“蒼瀾最冷的時候穿兩件單衣也就對付過去了,從來沒下過雪。我聽先生說過,這還是頭一回見。”
他搓著手道:“鐵堂主,這雪涼不涼?”
“這點兒冷算什麼?我老鐵在涼州,三九天照洗涼水澡!這天氣離滴水成冰的時候差得遠呢!”
程宗揚望著站外一棵巨松,對徐君房道:“老徐,這地方你沒來過?”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沒有。”
程宗揚扭頭看著一邊裹緊羊皮袍一邊樂得鼻涕泡都出來的朱老頭道:“死老頭,你來過吧?”
“可不是嗎?”
朱老頭樂呵呵道:“這都好幾十年了。”
“我說你怎麼把羊皮袍翻出來穿上呢?”
程宗揚道:“好你個死老頭,也不提醒我們一聲。”
朱老頭叫起屈來,“誰知道幾十年雪都沒化呢?話說回來,你有錢給咱們備冬衣嗎?就算你有錢,也得有地兒買啊。”
程宗揚一邊翻出多余的衣物給小紫披上,一邊壓低聲音道:“死老頭,都到這里了,你也別藏著掖著了,萬一有個閃失,有你哭的時候。”
朱老頭堆起猥瑣的笑容,嘿嘿笑道:“瞧你說的。哪兒能呢?我不走到這兒才想起來--那顆夜明珠,就是在這兒采的。”
“還裝!”
朱老頭一臉委屈,“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哪兒能想到你這回不到半天就摸到地方了呢?”
地方本來就陌生,再加上雙方走的不是一條路,也難怪朱老頭弄不清楚。這里雖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陽聖果,但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道:“在哪兒摘的?”
朱老頭估摸了一下,“往右,過了山口就是。”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腳印!這邊有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