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智商嘻皮笑臉,沒有半點正經的樣子進了酒肆,小胡姬翹起唇角,流露出三分嬌嗔的薄怒,卻有七分的歡喜,藍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樣。
高智商飛快地湊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後親了一口。胡姬俏臉飛紅,恨恨踩了他一腳,低嗔道:“要死啊!爹爹還在後面……”說到後面,聲音微不可聞。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納入她袖中,親熱地小聲道:“老婆,這是給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著木盤走開。
“老馮呢?”高智商追在後面問:“來了沒有?”
胡姬頭也不回地說道:“東廂。”
“我先去辦事,一會兒找你玩啊。”
“走開啦。”
看著兩個小兒女打情罵俏,程宗揚面無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來之前,高智商這小兔崽子一身的痴肥,活活就是個肉球的模樣。到了哈米蚩手里,老獸人不知道用了什麼虎狼藥,直接把小兔崽子從肉球瀉成麻杆,那模樣比原來更慘,原本一張圓臉變得乾瘦,原來的小眯縫眼沒有變大,反而又細又長,里面一對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透著十二分的小壞蛋模樣,真不知道那個叫伊墨雲的胡姬怎麼會看中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揚看來,高智商和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紀相差不多,性子也有些投緣,真要成一對也不錯。不過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現實多了,玩歸玩,壓根就沒想過納小胡姬過門的事。作為宋國掌權太尉的衙內,高智商就是納一個酒肆女為妾,只怕還要引來非議,何況伊墨雲還是個來自漢國的異族胡姬。
這事本來跟自己無關,讓小兔崽子自己煩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態度是吃光喝淨,嘴一抹就跑——考慮到自己作為高智商名義上的師傅,讓這小兔崽子樹立正確的道德觀念,恐怕還真是自己的責任。
自從來到漢國,頭痛的事實在太多了,也不在乎這一件。程宗揚收拾心情,帶著高智商來到東廂。
馮子都一手支著下巴,蹺著二郎腿,側著身懶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著三枚骰子,一把一把擲著。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頓時喜上眉梢,“老甄!過來過來!瞧瞧我這骰子怎麼樣?”
高智商接過來掂了掂,“象牙的?”接著驚叫起來,“不對!這骰子是混銀砂的!”
馮子都撫掌笑道:“就知道你識貨!換作旁人,一萬個里面也未必有一個能認出來。”
高智商立刻來了精神,“哪兒來的?混銀砂可不好弄。據說用混銀砂做成的骰子能養靈,煉上一年半年,能與主人心意相通,十擲九中。這一粒沒有幾十萬錢拿不下來。”
馮子都不以為然地說道:“能養靈的骰子有的是,有什麼值錢的?”
“這你就不懂了。”高智商道:“別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來。養好的混銀砂看起來跟象牙一般無二,輕易辨不出來。只不過這東西想養好太費錢,平常人根本養不起。”
馮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認識混銀砂的,非富即貴,在咱們漢國也是數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麼沒打聽出來呢?”
高智商脫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說道:“有什麼好打聽的?有這閒心,你干點正事不行?”
馮子都拉長聲音,“行。你不肯說,我也不勉強,知道你有苦衷——”他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氣說道:“就你們武將世家規矩多。”
看著高智商愕然的神情,馮子都低聲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將軍親手頒下去的,以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將軍的門路,咱們就是一家人。再說你那幾個伴當,能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我?怕走漏了風聲,竟然從宋國請來禁軍,哎喲,你家老爺子面子夠大啊。”馮子都拍著胸膛道:“放心,哥哥心里有數,絕不往外亂說。有人亂打聽,哥哥替你擋著!”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程宗揚好不容易才聽明白,馮子都是把高智商當成了漢國武將世家的子弟,以為家中的長輩是為了磨礪這小子,才把他改換姓名扔到軍中。馮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還很仗義地表示,會替高智商掩飾身份。
既然馮子都這麼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說什麼,直接道:“老馮,有件事得麻煩你。”
馮子都爽快地說道:“說!”
“先瞧瞧這個。”高智商說著,拿出一隻精雕細刻的漆盒放在幾上。
馮子都露出幾分好奇,“什麼東西?”
高智商打開漆盒,小心揭開錦緞,露出里面一隻晶光閃閃的物體。
馮子都眼睛一亮,叫道:“這是……水晶杯?”
那兩隻杯子是程宗揚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款式就是後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杯,除了制作的精度更細致一些,其他沒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這樣的透明塑料杯絕對是稀世奇珍。
馮子都驚嘆連連,“這麼純淨的藍水晶可不多見……瞧這手藝!神了!一點瑕疵都沒有!巧奪天工啊!”
高智商揭開錦緞,馮子都整個人都趴在幾上,驚叫道:“我沒看錯吧!這世上還有粉色的水晶!”
兩隻杯子,一隻天藍,一隻粉紅,靜靜躺在漆匣里。透明的杯體映出錦緞華麗的色彩,光澤流淌,除了程宗揚,落在誰眼里都是四個字:絕世珍寶!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來,並排放在漆幾上。馮子都瞪著眼,腦袋圍著漆幾轉了一圈,然後謹慎地開口,“有點像泰西進貢的琉璃杯,不過宮里的琉璃杯可沒這麼剔透……這麼薄,能用嗎?”馮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喲天爺啊!”
馮子都一聲慘叫,卻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隻粉紅的杯子跌落下來。馮子都心髒險些跳出喉嚨,一臉的驚恐,生怕這隻難得一見的絕世珍寶就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
誰知那隻琉璃杯在席上一彈,打了個轉,然後撞在幾側,毫髮無損。
高智商撫掌大笑,“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這叫軟晶玉,世間僅此一對!老馮,沒見過吧!”
馮子都臉色由青轉白,一手捂著胸口,半晌長長呼了口氣,“你小子可真不厚道,嚇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馮子都捧著杯子左看右看,又對著光线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嘖嘖稱奇。
高智商信口開河,吹噓道:“軟晶玉世間僅此一對,藍者為雄,粉者為雌。無論寒冬酷暑,杯身都溫潤如玉,以此杯飲酒,能延年益壽。”
馮子都贊道:“果然是寶物!我馮子都今天算是開眼了!”
“馮兄是霍大將軍的心腹,什麼樣的寶物沒見過?我師傅說,馮兄是當世俊彥,一般禮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這對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麼?”馮子都驚叫道:“給我的?太貴重了!”
高智商一臉隨意地說道:“咱們兄弟有什麼好客氣的?拿著吧。”
“不行!不行!實在太貴重了。”
程宗揚笑道:“小徒與馮兄相識一場,一點薄禮,馮兄何必推辭?”
“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師傅,程家少主。”
“游冶台的東家?”馮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筆!程少主的大名,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師傅想找個機會給漢國朝廷效力,”高智商擠了擠眼,“明白了吧?”
“入朝?”馮子都猶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絲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實話實說:你要早兩個月找我,高的不敢說,四百石以下的官職,一句話的事。就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錢,咱也有門路。”
程宗揚道:“現在有什麼為難的?”
馮子都長嘆一聲,“太後還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職,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將軍為了避嫌,稱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給眾人斟上酒,然後道:“我師傅不在乎那點俸祿,只是有個官身,辦起事來方便些。”
馮子都仔細想了一會兒,“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揚道:“家里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話,更不好辦了。”馮子都道:“若是軍職,我倒有點門路。但商賈在七科謫之列,一旦從軍只能發送到邊疆。想留在宮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漢國,商賈和百工、醫巫一樣,都在良家子的范疇之外。程宗揚對此也早有耳聞,說道:“程某本非漢國人氏,不知漢國是否有客卿?”
馮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虛職,沒什麼用處。”
“能上朝嗎?”
“當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詔。”
程宗揚大為失望,他原本准備花錢找找門路,弄個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漢國朝廷。如果連上朝都不行,這樣的身份也沒什麼用了。
馮子都猶豫良久,又看了看那隻裝著軟晶玉杯的木盒,最後心一橫,起身往外張望了一下,關上門,然後回來坐下,壓低聲音道:“如果說門路,也不是沒有……”
“馮兄盡說無妨。”
馮子都聲音又低了一分,“千萬別往外傳,更不能提是我說的——”
程宗揚會意地點點頭。
馮子都用只能讓兩人聽見的聲音道:“南宮西側,有處官邸,叫西邸……里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關內侯,金印紫綬,可世襲,五百萬錢;武職虎賁、羽林的郎將,一千萬錢;官職二千石二千萬錢,四百石四百萬錢。”
馮子都聲音雖輕,程宗揚卻聽得驚心動魄,他話中的意思,那處西邸不僅爵位可賣,還有文武的官職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還從未想過生意能做到這一步。
漢國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劉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可以實際領有封地,自置僚屬。關內侯僅次於列侯,但沒有實封。虎賁郎和羽林郎屬於天子禁軍的中級軍官,多由貴族子弟擔任。二千石相當於一郡太守,作價二千萬錢,就是一萬金銖。
程宗揚道:“二千石,是實職嗎?”
“實職還需要再花點錢。而且只能做一任。”
漢國官員一任多是三年,一萬金銖當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這個價錢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揚剛要開口,房門輕輕一響,小胡姬伊墨雲捧著燴好的鯉魚進來。她俏臉板得緊緊的,但低頭時程宗揚發現她頭上換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給她的那支。高智商手上沒多少錢,簪子也不是什麼上等貨,但她顯然十分喜歡,此時戴在頭上,平添了幾分嬌俏。
小胡姬上菜時,高智商一個勁和她眉來眼去,被程宗揚狠瞪一眼才老實了一些。
等小胡姬離開,馮子都又叮囑道:“千萬別走漏風聲,別說是我透的信。”
馮子都如此小心謹慎,反復叮囑,高智商不禁笑道:“馮哥,那個姓徐的是誰?你給我透個底,我心里好有點數。”
“千萬!千萬!別往外說,尤其別告訴你家老爺子。”馮子都小聲道:“咱們兄弟,告訴你們無妨:徐璜是天子最親信的內臣——明白了嗎?”
程宗揚心頭頓時恍然,太後已經還政,除了天子誰還能賣官鬻爵?這個所謂的西邸,其實是天子暗中賣官斂財的渠道。可天子君臨漢國,又是六朝名義上的共主,富有天下,他干嘛要去斂財?
高智商毫不忌諱,開口道:“別逗了馮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這麼鬼鬼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這麼小心能掙著錢嗎?”
“你個憨貨。那是防著太後和霍大將軍。”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喲馮哥,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諱?”
馮子都沒好氣地說道:“這不廢話!要不是你,我能說嗎?這輩子我都爛到肚子里,打死都不往外說。”
天子背著太後和霍大將軍開設西邸,賣官斂財,卻偏偏被霍大將軍的心腹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揚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略一猶豫,然後起身拱手道:“多謝馮兄。你們慢慢聊,我先告辭。”
馮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師傅還有點事。咱們兄弟今天好好樂樂!對了,這里還有點小玩意。”
高智商說拿出一隻精巧的皮夾,里面裝著一張竹制漆金的名刺,還有一迭印制精美,帶著古怪花押的紙箋。
馮子都來了興趣,“什麼東西?”
“程氏商會的貴賓卡。馮哥帶著這張卡,只要是程氏商會名下的酒樓館閣,一律是貴賓待遇。”
“游冶台也行?”
“當然。拿著這卡,你想叫誰陪都行,保證讓你滿意!”
馮子都大喜過望,“好兄弟!”
“這些紙鈔你也收好,”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貴賓卡可值錢得多。”
“是嗎?”馮子都將信將疑。
“馮哥什麼時候用錢,拿著紙鈔到程氏商會名下的產業,”高智商低聲道:“一張可以兌換十萬錢。”
馮子都吃了一驚,一張十萬錢,這一迭不下十張,就是上百萬錢,那位程少主果然是大手筆。
“好兄弟!”馮子都慷慨地說道:“你這份心意我領了,往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往後少不了麻煩你的時候。來,乾一杯!”
…………………………
程宗揚確實是有事,離開酒肆,他立即趕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處房屋。一名文士正在房內,看到程宗揚進來,文士連忙起身施禮,“程公子。”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回了一禮,“先生請坐。”
罌粟女輕笑道:“毛先生可是難得的丹青聖手呢。”
文士連聲道:“不敢,不敢。”
雙方頗為客氣地分賓主坐下,接著有人奉上茶湯,程宗揚一看,奉茶的居然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聲道:“請主子慢用……”
程宗揚瞥了罌粟女一眼,罌粟女避開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絲笑意,然後微微側身,輕不可聞地在程宗揚耳旁低語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讓她用心給主子奉茶了……”
程宗揚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收斂心神,打量著面前那名文士。
那文士穿著一襲青衫,面容清癯,頜下留著長鬚,雖然雙目狹長,但頗具神采,此時坐在他面前,面上隱約帶著幾分諂笑。
一個時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這名文士被一群奴仆追打,出面攔了下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原來是一名丹青師,剛來到洛都不久,因為求見襄邑侯,不料卻誤入襄城君門內,被奴仆趕了出來。
程宗揚聽到是丹青師便留了心,何況又與襄邑侯有關,但因為當時已經與馮子都約好見面,無法爽約,於是讓在暗處隨行的罌粟女出面,把他請到自己的住處,暫時先安置下來。
那丹青師身無分文,在洛都已經走投無路,一聽有人相邀,當即欣然應諾。此時他已經洗去鼻上的血跡,拂去身上的塵土,看起來總算不那麼狼狽。
程宗揚道:“方才聽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駕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壽,以丹青為業。”
程宗揚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順口道:“原來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壽!”
毛延壽一臉茫然,不知道這位公子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兩眼直勾勾盯著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里聽說過區區的薄名?”
當然聽說過!
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這是一個改變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命運的名字,雖然是一個丑陋的配角。
程宗揚很想問問他見過王昭君沒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打了個哈哈,“毛先生擅畫美女,天下知名,程某聞名已久。今天一見,實在是幸會!”
毛延壽忙道:“賤名不敢有辱清聽。”
“先生過謙了。”程宗揚誠心誠意地說道:“以先生的才藝,便是入宮為御前畫師,也不在話下。”這家伙雖然聲名夠臭,但畫藝堪稱聖手,即便被砍了腦袋,當時仍被推為第一。
毛延壽此時畫藝初成,不過是寂寂無名之輩,聽到程宗揚如此稱許,不禁又驚又喜,連忙道:“不敢不敢。”
兩人客套幾句,程宗揚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為何前往襄邑侯府,以至於受辱於小人呢?”
毛延壽道:“公子相詢,區區不敢隱瞞。區區在外游歷多年,剛回洛都不過數日,誰知遇到扒手,將區區盤纏席卷一空。無奈之下,只好奔走權貴之門。”他苦笑道:“名為投效,實為乞食。”
“先生可是與襄邑侯有舊?”
“不過是一面之緣。”
“在路上時,程某見到先生帶的畫軸,想來是登門獻畫,不知程某能不能先睹為快?”
毛延壽露出一絲尷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汙公子眼目。”
程宗揚笑眯眯看著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湯吧?”
毛延壽臉色微變,支吾道:“這個……區區……在下記不太清了。”
程宗揚心下雪亮,於是不再兜圈子,隨即吩咐一聲,讓罌奴拿出一幅畫卷,在幾上攤開,說道:“此畫想必是先生的手筆吧?”
毛延壽一眼看去,不由失聲道:“此畫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還不知曉,此女數日前便已慘死。”
“啊!”毛延壽大吃一驚。
程宗揚淡淡道:“不僅是此女。那位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異處。”
毛延壽目瞪口呆。
“當日在腳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話,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書生,先生多半還記得,八月十四夜間死於書院火中;獨眼的拳師,八月十五日在石崤遇匪被殺;偷走先生財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於上湯。三名腳夫,八月十六日在伊闕溺水而亡。這女子名叫延玉,與那名商人在偃師的客棧被殺。”
毛延壽臉色劇變,“他們……他們……怎……怎麼可能……”
程宗揚嘆了口氣,“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罷了。誰知先生會自投羅網。如今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獨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壽神情呆滯,額頭冒出黃豆大的汗滴。
程宗揚抬眼盯著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湯長興腳店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毛延壽張了張嘴,舌頭卻像打結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程宗揚拿出一隻荷包,“嘩”的一聲,將里面的錢銖倒在幾上。金燦燦的錢銖滿幾亂滾,有幾枚掉在毛延壽膝前。
“只要你說出來,這些錢銖都是你的。”
毛延壽臉色由青轉白,忽然間福至心靈,他撲到程宗揚面前,用變調的聲音道:“這些錢銖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揚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這樣吧,我程氏商會還缺一個丹青師,你便投入我門下。這些錢就當你的安家費,往後每月兩千錢。如何?”
毛延壽顫聲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程宗揚笑道:“還叫我公子嗎?”
“家主!”
“很好。”程宗揚道:“收起來吧。”
毛延壽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撿起散落的金銖。也許是那些金銖握在手中,讓他有了底氣,臉上的憂懼之色漸漸褪去,露出幾分驚喜。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程宗揚心下暗嘆,這位毛延壽當年就是因為貪財,連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丑里畫,結果讓天子錯失絕色,大怒之下將他斬首棄市。這一世也是如此。對付這家伙,還是要用錢啊。
等毛延壽撿完錢銖,臉上露出喜意,程宗揚道:“八月初九,在上湯長興腳店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
毛延壽不再隱瞞,當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揚心下疑雲大起。那個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潁陽侯呂不疑門下。如果當時在上湯的是呂冀,為何呂不疑要殺人滅口?
“襄邑侯出行,數百隨從前呼後擁,怎麼會進入一間腳店?”
毛延壽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覺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勢,根本沒有道理會去一間低檔的腳店,除非……他要見的某個人在腳店里面。
“當天在腳店里的人,你還記得嗎?”
毛延壽道:“小的學畫多年,先練的便是眼力,不敢說巨細無遺,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過目不忘。”
程宗揚感覺就像天上掉下來個金元寶一樣喜出望外,連忙道:“都有誰?”
毛延壽陪笑道:“正好小的將當日情形都畫了下來,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剛才那把金銖花得實在太值了!程宗揚趕緊道:“在哪里?”
“正是此畫。”毛延壽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畫軸,解開外面包裹的薄氈,將畫軸放在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