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羽仿佛一條蚯蚓,在泥土問越鑽越深,忽然臂側一痛,卻是地下藏著一只蠍子被他驚動,甩開蠍鈎狠狠蟄了他一下。
孫天羽早料到土中少不了蛇蠍之類的毒物,蠍鈎及體,他身如木石,硬生生挨了蠍子一記狠蟄,然後手臂微抬,將那只蠍子擠得粉碎。
孫天羽微微松口氣,他這幾下全用陰勁,即使自己也聽不到半點聲音,絕不會驚動旁人。
只要能躲過這一劫,將方才聽到的情報稟報上去,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必然能連跳數級,升官發財自不用說。
忽然頭頂的落葉呼喇一聲被人踢開,接著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進泥土抓住孫天羽的脖子,像拔蘿卜一樣把他拔出來。
程宗揚笑道:“我說吧!這下面還藏了東西。老獸,信了吧?”他打量孫天羽幾眼,然後挑了眉毛,“官差?”
孫天羽脖子被青面獸掐著,兩眼像死魚一樣翻白,勉強從腰間摸出一塊腰牌,亮明身份。
“皇城司的……”程宗揚摸了摸下巴,對青面獸道:“刨個坑埋了吧,頭朝下。”
孫天羽極力掙扎,兩手比劃著,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說。程宗揚示意青面獸松開手,孫天羽立刻叫道:“爹!爹爹!饒孩兒一命!”程宗揚吸取陸謙的教訓,想聽聽這官差有什麼話說,沒想到這官差平白把自己抬了一輩,直接放到“爹”的位置上。
程宗揚暈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叫道:“喂喂喂!這位官爺!你好歹是公務員,有點骨氣好不好?要點體面行不行?”
“爹爹教訓得是!孩兒記住了!只求爹爹饒孩兒一命!”青面獸認真道:“吾把他埋深一點。”
“等等!”程宗揚道:“我說兄台,瞧年紀你比我還大些吧?這稱呼叫出來你不覺得虧心?”
孫天羽立刻道:“有德不在年高!爹神功蓋世,隔著數丈就知道孩兒藏在地下,孩兒這聲‘爹爹’叫得心甘情願!”
程宗揚暗道:我會告訴你,我是走過來時正好感覺到地下有死氣嗎?這家伙不但夠無恥,而且也夠狡猾,程宗揚倒有點不想殺他。政界的太師府、軍界的太尉府,自己已經拉上關系;宮里有童貫這個小家伙,著力培養個幾年絕對是個上好的耳目和幫手。
如果在皇城司這個特務機構再放條內线,在宋國的業務想不順利都難啊!“你叫我爹?”孫天羽叫道:“爹!”
“打住!”程宗揚道:“你好意思叫,我還不好意思聽。這樣吧,你叫我‘叔’得了。”
“叔叔在上!請受侄兒一拜!”孫天羽也不含糊,當即呼喇跪倒,一個頭磕下去。
程宗揚抬起一腳把他踢暈,吩咐青面獸:“找個地兒把他埋了,大頭朝上,留口氣,等辦完事再處置。”
青面獸把孫天羽埋好,撒了堆泥土落葉在他頭上,忽然林外傳來一聲短促的鳥鳴,卻是在外圍警戒的俞子元等人發出的警示。
接著俞子元吐氣開聲:“我等皇城司在此公干!閒人迴避!擅闖者殺無赦!”程宗揚暗贊一聲敏捷,剛抬起頭便看到遠處枝葉紛飛,俞子元等人已經與來人交上手。
程宗揚心里納悶:野豬林雖然荒僻,好歹還是臨安的地界,怎麼有人敢和皇城司動手?到底是哪方勢力?
思索間,一個身影從樹上如飛般騰躍而至,卻是一名俊俏的小尼姑。程宗揚一眼看去,一半是火冒三丈,一半是心花怒放。
來的尼姑不是外人,正是在香竹寺見過的靜善——說起來還是自己購買的貨物,足足花了一百金銖!
可恨慈音那個老賊尼是個詐騙慣犯,拿了錢就跑得無影無蹤,白白耍了自己一道。這會兒貨物送上門來,哪能讓她飛了?
程宗揚一裹大氅,橫身擋在那尼姑前面,笑道:“靜善師太,筠州一別,你與令師杳無音信,今日相見實在是有緣啊,哈哈……”
靜善停下腳步,冷冷抬起下巴。
沒等程宗揚搞明白她唱哪一出,就看到一群光頭和尚從林中奔出來,為首一名清瘦的僧人面帶戚容,大袖飄飄,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若與此事無關,還請讓開,以免誤傷。”
程宗揚道:“誰說沒關系?這位小師太可是我的人!”此言一出頓時捅了馬蜂窩,一群大和尚不要命地衝過來,那模樣擺明要把程宗揚碎屍萬段!“干!”
程宗揚沒想到瞎搞一次英雄救美會惹出這麼大的陣仗——一群光頭大和尚不要命地和自己搶尼姑,世道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要動手,自己也不怕,可這會兒大氅里還藏著一個光溜溜的大美人兒,動起手來,要不了兩下就會露餡,若被這幫和尚看到,自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關鍵時候,青面獸用事實證明,真正靠得住的還是五只羊!青面獸肩背一聳,取下長槍,招數還未施出,頂端的槍套便砰然碎裂,露出一截雪亮的槍鋒。
青面獸咆哮聲大起,長槍一記橫掃,將一眾僧人的攻勢盡數接下。程宗揚一臉晦氣地看著靜善,叫道:“跟我來!”
程宗揚裹緊寬大的大氅,與靜善一前一後地往野豬林邊緣掠去,緊接著便見金兀術和豹子頭穿林過樹狂奔而來,下方還有一個裸著上身的花和尚如野馬般大步狂奔,林衝遠遠在後面提刀戒備。
金兀術邊奔邊吼道:“魯大師受傷!”
程宗揚愕然道:“老術!我沒聽錯吧?魯大師不是好端端……”
話音未落,魯智深便哇的一口鮮血噴出。
魯智深一身硬功在江湖中少有人能比,輕功卻不怎麼靈光,全靠著強橫的修為與林衝一道闖到林邊,正好遇上金兀術和豹子頭。
野豬林一戰,雙方約好同進同退,聽說魯智深受傷,金兀術倒是很慷慨,晃著大脊梁要背魯智深一段。
花和尚卻不肯,道是灑家有手有腳,哪里不能自己走?而且佛祖說過眾生平等,當和尚的便是騾馬也不好騎乘,何況是獸人兄弟?
金兀術被他這句“獸人兄弟”叫得豪興大發,當下不廢話,帶著兩人趕來找家主,卻在此地撞上。
程宗揚恨不得再披一條大氅擋住李師師的視线。不知道陸謙用了什麼手段將阮香琳的六識盡數封閉,自己從樹上解下她後,來不及處置,干脆藏在大氅下。
這會兒阮香琳六識被禁、穴道被封、手腳被縛,連嘴巴都被塞住,自己的大氅有拉鏈,藏在里面一時半刻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可阮香琳畢竟是個大活人,萬一被李師師發現親娘這會兒光著屁股塞在自己的衣服里,程宗揚不知道她會捅自己一、兩劍還是七、八劍才算合適。
程宗揚硬生生停住腳步,躲在樹叢中間,拉著大氅叫道:“魯大師,傷勢怎麼樣!”
魯智深顧不上答話,啐了口血沫便指著靜善暴跳如雷:“兀那尼姑!你好毒辣的手段!敢殺我師弟!”
靜善抬著下巴道:“大孚靈鷲寺的叛佛者,一個都嫌太多了!”
“呔!”魯智深不顧傷勢,奮起禪杖要和她拚命,但他傷勢不輕,禪杖剛舉起一半,身上的金光就黯淡下來。
靜善法號里雖然有個“善”字,卻不是什麼善茬,素手一揚,打出一顆念珠,直取魯智深額頭。
李師師正去看魯智深的傷勢,見狀抬手去擋,但她修為平平,念珠入手恐怕一只手便廢了。程宗揚叫道:“狼主!”
金兀術虎躍過去,脖頸一擺,張口咬住那顆念珠。
紫檀念珠在他齒間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金兀術如匕首般的獸齒崩掉一塊,那枚念珠也被他咬得粉碎。
這對賊尼師徒沒一個好東西!程宗揚擎出珊瑚匕首,朝靜善修長的粉頸刺去,切齒道:“賊尼姑!”
靜善甩身一躍,落在丈許外一根樹枝上,鄙視地說道:“像坐騎一樣背著人類,你們把獸蠻武士的榮耀都丟盡了!”
金兀術獸臉一紅,豹子頭卻理直氣壯地吼道:“你知道個屁!一只羊!整整一只!”
旁邊忽然一聲長笑,秦檜灑然走來,向程宗揚道:“屬下為家主介紹一下,這位靜善師太乃叵密的高徒。十方叢林指叵密為外道,叵密指十方叢林背叛佛旨,雙方不共戴天。魯大師仗義出手,卻是蹚了一灘不該蹚的渾水。”
魯智深倒是豁達。“灑家背的黑鍋比你見過得都多,也不缺這一口,但殺我師弟卻是不該!”
秦檜道:“如果小師太今次的目標是林教頭的性命呢?”
魯智深一抖禪杖,“且過了灑家這一關!”
秦檜露出成熟男人魅力十足的笑容,溫言道:“靜善師太?”
靜善冰冷冷道:“不錯,貧尼受人之托,要取林教頭的性命,遇到十方叢林的叛佛者只是意外。”
靜善身後傳來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如此說來,小生倒是與小師太能聯手一番了?”
程宗揚渾身一震:“西門慶!”
西門慶舌燦蓮花地說道:“程兄別來無恙?當日五原一見,小生便知道程兄一表人材,絕非池中之物……”
沒等他說完,程宗揚便叫道:“我干你娘!還我藝哥的命來!”程宗揚當先殺出;魯智深壓下傷勢,揮起禪杖徑直往靜善立足的樹干一鏟,大樹齊胸截成兩段,迫使靜善飛身而下。
“我來!”林衝橫刀擋在魯智深身前。這邊金兀術早已按捺不住,把苦膽幾乎吐出來的童貫往樹邊一丟,解下狼牙巨槌,咆哮著朝西門慶殺去。
豹子頭牢記著打賭的那只羊,如大貓般趴在樹邊,閉上眼只當不見,忽然他昂起頭,急促地抽著鼻子。
接著程宗揚的叫聲傳來:“我干!豹子頭!老獸快被那群和尚整死了!你還記著那只羊!”
豹子頭嗅到風中的氣息,怒吼一聲人立而起,抬手解下巨斧,連馬鞍都顧不得拆,背著向林中奔去。
青面獸出現在一棵松樹高處,接著身後一聲大喝:“大悲天龍!”那棵松樹仿佛被一個巨人奮力一擊,從根部折斷,樹身傾斜過來。青面獸手腳並用,沿著樹干狂奔過來,忽然身體一轉,繞著一根樹枝打個滾,雙手擎出長槍朝背後刺去。槍勢方動,鮮紅的槍纓便化作七朵碗口大的紅花。林衝眼睛一亮,叫道:“好槍法!”
淨念舉杖架住槍鋒,接著大孚靈鷲寺的眾僧紛紛現身。眾僧一見到靜善頓時紅了眼,一邊畫著卍字符,一邊叫著:“佛祖保佑!”
“清除外道!”
“佛祖聖靈!與我同在!”
“我佛之光!照耀前路!”一邊持杖舉棒的上去廝殺。
眼前的戰場亂成了一鍋粥,場中除了林、魯二人,還有十方叢林、黑魔海、叵密外道和盤江程氏的人馬,大家各自為戰,一會兒拚得你死我活,一會兒又聯手對敵,打得不可開交。
這場亂戰還沒到高潮的時候,隨著俞子元與眾人會合,程宗揚才知道他們為何打出皇城司的幌子還有人敢捋虎須。
原因很簡單,來的是正牌皇城司義組的人馬,還有長安六扇門總部的三名捕快隨行。
義組指揮使田義方與趙奉安一樣官拜武功大夫,但義組在皇城司中的地位遠高於誠組;由於皇城司使李憲常年在外征戰,實際負責皇城司行動的是另一名大貂璫封德明,他的心腹便是義組。
田義方鷹隼般的眼睛在場中一掃而過,知道行動已經出岔子,當即使個眼色,約束手下不得亂動。
那三名受皇城司之邀來臨安參與辦案的六扇門捕快不知端底,見到有人廝殺,當即涌起強烈的使命感。
“所有人立刻住手!”一名捕快排眾而出,用鐵尺指著眾人厲聲警告道:“任何對官方刑事人員的攻擊,都將被視為對法律的挑戰!”
那捕快話音剛落,砰的一聲就被豹子頭的巨斧劈掉半邊腦袋,豹子頭還不解氣地踹了一腳,宣布道:“吾最恨收稅的!”
俞子元苦笑道:“老豹,那是捕快,不是收稅的衙役。”
豹子頭低頭看了看穿著皂衣的捕快屍體,然後大手一揮:“一樣!”事已至此,田義方再不好坐視,一聲令下,義組與六扇門諸人同時逼上前去緝拿凶手。
程宗揚不敢放開手腳,沒兩下就被西門慶甩掉。眼見西門慶如蛇一般鑽進人群,三繞兩繞不見蹤影。
程宗揚追殺無功,反而和一名大孚靈驚寺的僧人、兩名皇城司差吏打了幾場冤枉仗。
這麼打下去,白白便宜渾水摸魚的西門慶!程宗揚抓住空檔脫離戰場,背靠著一棵只剩半截的大樹喘息片刻。
背脊靠在樹上,壓到的卻是一具柔膩的肉體。阮香琳手腳被縛,捆成四馬倒攢的模樣,程宗揚也沒有幫她解開,斜挎在肩上,拿大氅一遮了事。
好在阮香琳身材嬌小,大繁又是翻毛帶里的厚衣,而且還有拉鏈,一拉便嚴嚴實實,不留心也看不出來。
這會兒阮香琳與自己背靠著背,雙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雙柔美的玉腿從自己的腰側翻上,與雙手綁在一起。渾圓肥翹的雪臀就貼在自己的腰間,猛地一壓,那團美肉仿佛迸出汁液般的一陣亂顫。
程宗揚在她屁股上擰了一把,讓她安分一些,旋即想起她穴道被封,想動也動不了。
背著一個大活人,自己只跑龍套都能累死。
程宗揚看看周圍沒人注意,一記霸王卸甲,將大氅連著里面的美婦一並解下來,包得嚴嚴實實地放在草叢中,然後道:“會之!”秦檜彈指逼開一名僧人,閃身過來。程宗揚咬牙道:“西門狗賊什麼時候來的?”
“屬下撞見他的時候,他正盯著林教頭。”秦檜提醒道:“西門慶的天魔傘是用上古妖獸的骨骼制成,詭異難防,公子小心。”
“黑魔海的目標是林衝?”程宗揚眯起眼睛,“不對!若是劍玉姬的策劃,絕不會只派叫門狗賊一個,肯定還有後著!”
這會兒對手越來越多,肯定要動用自己的殺招了。程宗揚一邊盤算,一邊納悶,馮大法是自己布置的重要棋子,帶著七顆新鮮出爐的手雷,這回來野豬林參加宴會的算是趕上嘗鮮,怎麼這會兒還不見動靜?
程宗揚向俞子元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俞子元的笑容比黃連還苦,遠遠比了個手勢,似乎在說馮大法已經倒下。
程宗揚一看就緊張了。馮源再半吊子也是個半吊子法師,自己攥著像寶貝似的,怎麼還沒動手就讓人廢了?
俞子元左比右劃也弄不明白,最後只好扯開喉嚨:“一上樹就暈了!”程宗揚一拍腦門,自己怎麼把這事忘了,馮源該死的懼高症!這些手雷全是由龍晴玉發動,威力比自己見過的手雷恐怕還厲害些,但負面效果很明顯,只有馮源能使。馮大法一倒,這些手雷全成了擺設。
說話間,場中形勢再度生變。魯智深強行壓下傷勢,禪杖帶著一股罡風攻向靜善;靜善閃身掠上一棵大樹。
後面幾名僧人一路追殺過來,見到魯智深逼開那小尼姑,非但沒有停步,反而叫著“斬妖除魔”,朝魯智深直衝過來。
林衝低喝一聲,手腕的半截鐵鏈飛起,纏住一名僧人的手臂;他轉過腰刀,用刀背在僧人頸後一斬,將之擊倒在地。
淨念正與皇城司指揮使田義方說話,見狀拔身飛起,僧袍猶如一朵白雲從天而且降,襲向林衝。
“禿頭!看吾的千里燎原!”
青面獸剛才在他手里吃虧,心里憤憤不平,長槍一挑,截住淨念。周圍的大孚靈鷲寺僧眾闖過來,一邊攔住林衝,一邊搶走昏厥的同伴。
林衝好武成癖,與大孚靈鷲寺的僧眾交手之際,還不忘盯著青面獸的長槍。獸蠻武士多半是天生神力,那個相貌粗魯的獸蠻武士卻有一手不俗的槍法。眼見青面獸長槍霍霍生風,從槍尾到槍鋒猶如一條直线,直進直突,同時又靠著槍杆柔韌的彈性抖出大大小小的槍花,虛實相濟,林衝禁不住叫道:“好槍法!”聽到有人夸贊,青面獸手中的長槍愈發犀利。林衝越看越是訝異,青面獸的槍法依稀是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戰陣之槍,又添了許多變化,仔細分辨竟然是正宗的內家槍。
一個獸蠻人竟然會使內家槍,林衝半是訝異、半是技癢,臉上露出躍躍出欲試的神情。
淨念以十方叢林紅衣大德之尊,卻被一個獸蠻武士攔阻,一連十余招不得寸進,他清瘦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接著大袖一卷,手掌從袖中探出,拍在青面獸槍鋒尺許的位置。
“阿彌陀佛!”
淨念雖是一招,掌力卻分為三迭,一浪高過一浪。“聖光禪掌!三生鳴鍾!”
青面獸終究比不上這位十方叢林的紅衣大德,勉強撐過兩波掌力,接著雙臂劇震,手掌不由得一松,長槍脫手飛出。
林衝腰刀一緊,如閃電般疾斬疾挑,逼開兩名僧人,接著飛身而起,凌空搶過那杆長槍,在空中挽出一團槍花。
林衝以槍棒聞名,刀法還在其次,這時長槍在手,他一聲長嘯猶如龍翔九天,一掃之前的郁悶之色;在半空中腰背一弓、俯過身,頭下腳上地直撲下來,喝道:“大師接我一招——銀蛟亂舞!”
長槍在林衝手中發出龍吟般的嘯聲,雪亮的槍鋒猶如無數閃電同時擊下,將方圓丈許都籠罩在森然的槍影間。“聖光禪掌!聖堂青穹!”
淨念大袖一收,抬掌叩天,掌心仿佛散發出一層青色的光穹,將長槍的攻勢盡數封住。
旁邊的呼喊聲此起彼落,李師師嬌叱道:“柳浪聞鶯!”挺劍擋住一名差吏的長棍。
接著魯智深大喝一聲:“明心見佛!”揮杖將那差吏掃開。
西門慶的天魔傘在濃霧間時隱時現,隨著一聲長嘯:“魔御天下!”西門慶手中的天魔傘鬼火四出,將一名僧人撲倒在地。“仙珠彈雀!”這是靜善彈出胸前的佛珠。
“決雲斷岳!”俞子元使出他的潑風快刀。
“夜叉探海!”田義方的八卦刀也不甘示弱。
“苦海無邊!”這一聽就是佛門功夫,幾個和尚聯手施展出來,掌勢如大海滔滔,聲勢也自不小。
程宗揚看得眼花鐐亂,自己提著雙刀都沒臉出手。和人家的招式比比,自己這地攤貨級別的五虎斷門刀一使出來,恐怕先笑掉別人的大牙。程宗揚琢磨半晌,忽然道:“會之!”
“屬下在!”
“給我想個詞!”
秦檜愕然道:“什麼詞?”
“隨便!說出來讓人心驚肉跳的就行!”
秦檜沉吟一下,然後吐出兩個字:“還錢!”
“好!”程宗揚正待出手,又硬生生停下來,氣急敗壞地叫道:“干!”
秦檜大喝一聲:“彈指驚魔!”屈指彈開襲來的佛珠,一邊叫道:“公子小心!”一邊一溜煙地朝靜善追去。
“我干!一個個使的都是神功絕技,這是絕學拍賣會嗎?你們還讓不讓普通人活了?”
程宗揚灰溜溜地喊了一聲,與一名莫名其妙殺過來的差吏胡亂拚了兩招。身為普通人的代表,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有張揚招數名稱。
林衝的長槍猶如無數閃電轟下,在淨念的掌影上擊出無數火星般的光芒。他高大的身軀一閃而下,握槍的雙手沿著槍杆寸寸下移,最後幾乎握到槍纓處;任誰也想不到青面獸的丈二長槍在他手中,竟然有匕首般險峻淋漓的攻勢,卻又是不折不扣的槍法。
林衝從半空中飛身滑落,背對著淨念屈膝半跪地上,接著那杆長槍在他掌中一旋,猶如一條張牙舞爪的蛟龍從他腋下挑出,直刺淨念的咽喉,准確得像背後長了眼睛;內勁之變、勁道之強,更是直破聖光青穹,教人無可抵擋。
淨念雙掌一錯,阻住長槍,兩腳陷入土中。雖是勢均力敵,其實已經在林衝精妙的槍法下輸了半招。
淨念從泥土中拔出雙足,望了林衝半晌,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這是什麼槍法?”
林衝一手綽槍,朗聲道:“瀝泉槍法!”
田義方瞳孔猛然一收,放開俞子元,喝道:“瀝泉槍!林衝!你果然與岳逆有勾結!”
這個秘密已經在林衝心里埋藏多年,這時他被逼上絕路,在眾人面前毫無顧忌地吐露出來,揚眉吐氣之余,隱隱還有一絲激動。
“田指揮!奸佞當道,庸人滿朝!大宋四百軍州竟然容不下一個林衝!”林衝沉聲道:“我姓林的今日與大宋恩斷義絕!請!”
田義方抽出長刀,雙足一旋,身如陀螺般飛速旋轉,向林衝攻去。淨念自重身份,不好與田義方聯手對付林衝;他騰身而起,長聲道:“魯師兄!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魯智深看了周圍情況一眼,心知無法脫身,眼神驟然一厲,已下了決心。
他抬手抹去嘴邊鮮血,呸了一聲大叫道:“淨念小和尚,約了四招,還有一招,且與灑家打來!若再輸你,灑家便將包袱交出又如何?”
淨念雙掌一翻,趁著魯智深傷勢惡化,一直沒有施出的第四招終於施出;掌心亮起金黃色的“卍”字符,帶著一股令天地為之震動的狂親風卷朝魯智深壓去。有僧人大叫道:“聖光禪掌!黃金告解!”
這招黃金告解是聖光掌的巔峰之作,自從一世大師圓寂再無一人練成,淨念此招一出,還是數十年間首次在世間顯露。
眾僧紛紛合十驚嘆,有人甚至感動得淚流滿面,更有人叫道:“世間真理!唯有佛祖!”
聖光禪掌的黃金告解是大孚靈鷲寺絕學,魯智深即使以渾然無缺的金鍾罩也不敢說有十分把握硬接下這一招,何況此時還身受重傷。
花和尚昂起頭,上身赤裸的肌膚有無數花紋同時扭動,耀眼的金光中多了層異樣色澤,那具龐大的身體仿佛一瞬間變得沒有骨骼。“小和尚,沮渠師兄神機妙算,可有算到這一招?”
暴喝聲中,魯智深拋開禪杖,右掌握指為拳,對著淨念掌中金黃色的“卍”字符一拳擊出,整個人猶如脫胎換骨,普普通通一招黑虎掏心卻有百倍的威力,撼在淨念掌心,發出金石崩碎般的巨響。
一招之威,驚撼四座,尤其是十方叢林眾僧齊聲驚呼起來。“易筋經!”
“是易筋經!寺中被盜的易筋經果然在他身上!”
眾僧一片嘩然,連皇城司、六扇門、西門慶、靜善和秦檜都禁不住朝魯智深望去。
淨念一口鮮血噴出,身體如箭矢般退回,甫一落地便即盤膝打坐,化解拳力。魯智深也沒那麼輕松,拳上鮮血淋漓,尾指微微彎曲,被淨念這一記黃金告解擊斷一根指骨,一時再難出招。
眼看淨念受傷,己方無人再是魯智深的對手,一名僧人叫道:“一切榮光!歸於佛祖!”
說著他神情凜然地撕開僧袍,用指尖刺破胸口,畫出一個帶血的卍字符,大喝一聲:“闍都訶那!”接著騰空而起,合身撲向魯智深。魯智深神情劇變,巨熊般的身體一縮,向後退去。
林衝一槍逼開田義方,喝道:“魯師兄!我來助你!”一邊橫槍截住那名僧人。
魯智深大叫道:“躲!”
林衝聽他叫得急切,暗知不妙,挺槍朝那僧人胸口刺去。他本無意傷人,只想將那僧人逼開,不料那僧人不閃不避,任由槍鋒刺穿胸膛,帶著一團血花直撲過來,然後雙臂一合,張手抱住林衝。
林衝駭然發現,那僧人胸前的卍字符傳來如岩漿般的驚人熱量,緊接著一股巨大而迅猛的力量從對方體內迸發出來。
幾乎震碎耳膜的巨響乍起,林衝只覺自己渾身的肌肉、骨骼、髒器、經脈……都在一瞬間扭曲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