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闕往來的行人本來就多,眼下又出了這樣一樁血案,士卒們還沒有清理乾淨,周圍已經觀者如堵。聽到那些少年慷慨激昂的訴說,眾人大聲叫好,不少人砍刀斬地,感嘆這些俠士的義氣。只有一名文士說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郭解之輩,動輒殺人,何得稱賢?”
那些少年聞言怒道:“郭大俠仗義疏財,急人之所急,為人排憂解難,不顧己身。俠義之氣,世間無雙!哪里來的腐儒,也敢非議郭大俠!”
那文士毫不退讓,“郭解其人,不過是自喜為俠,說來說去,無非是好名而已。”
一眾少年群情激憤,“胡說!郭大俠行俠仗義,從不使人知曉。只是受助者感念郭大俠的恩惠,才宣揚出去。便是我等游俠兒,偶然有機會為郭大俠效力,也從來不曾留名。哪里像你們這些腐儒沽名釣譽!”
文士道:“俠以武犯禁,有郭大俠作榜樣,教出你們這幫睚眥必報的少年,一怒而殺人,置王法於何地?”
守衛的士卒被雙方的爭吵驚動,重新過來。那些少年翻身上馬,對那文士叫道:“腐儒!可敢留下姓名!”
文士朗聲道:“河間鄭子卿!此番來京,求學於雲台書院。諸位若有指教,鄭某自當靜候!”
少年憤怒地盯了他一眼,然後呼嘯一聲,離開關隘。
程宗揚好奇地看著那名文士,這小子真有幾分膽量,敢和一群熱血沸騰的游俠少年當街爭吵。把自己換成這個儒士,還真不一定敢出頭,不是打不過,實在是犯不著。
太史公的游俠列傳自己只是略略翻過,隱約記得郭解的下場是族滅,但究竟為什麼被族滅,就沒有什麼印象了。如果歷史沒有走樣的話,被勒令遷徙之後,郭解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了。雖然自己對這個列入正史,名震千古的大俠很有幾分好奇,但趕在人家臨死的時候拉關系,顯然不夠明智。
“先去找鵬翼社。”程宗揚找出自己記的地址看了一眼,“通商里,位於洛都西北,緊鄰西市。上面說西市是洛都九市最大的一個,看樣子地方不錯啊。”
朱老頭樂呵呵看了場熱鬧,倒是沒說什麼酸話。這會兒正背著手牽著跛驢走在前面,路過茶肆時,他忽然停住腳步,佝僂的腰背微微挺直。
一個瘦削的男子坐在茶肆中喝茶,他低著頭,對朱老頭的目光視若無睹,端茶的手指紋絲未動。一碗茶喝完,他徐徐放下茶碗,一枚一枚數出銅銖,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慢慢抬起面孔。
那男子身材極高,程宗揚感覺比自己還高出一頭,臉色出奇的蒼白,幾乎能看到皮膚下細細的血管。他頭發蒼白,卻看不出多少年紀。極端點說,從三四十到五六十,甚至更大一些都有可能。
他與朱老頭對視一眼,那雙看似平常的眸子卻彷佛藏著一對鋒利的鈎子,目光掃來,程宗揚這個旁觀者都覺得眼睛彷佛被刺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閉了下眼。再看時,那男子已經離開茶肆,只剩一個背影漸行漸遠。
程宗揚心里狠狠跳了幾下,那男子步履並不快,在一群行人中毫不起眼,但就剛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經走出十幾步遠,再眨一下眼睛,便消失不見,就跟大白天活見鬼了一樣。
朱老頭開口道:“小程子,你自己進城吧。過幾日,我去找你。”
“哦。”程宗揚一句話都沒問,牽著馬就要離開。
“紫丫頭跟我一起去。”
“啥!”程宗揚一聽就炸毛了,“死丫頭可是我的人!憑什麼跟你走?”
朱老頭沉聲道:“這是我們黑魔海的事。”
“少來!誰死乞白賴讓我幫忙的?這會兒想起來我是外人了?要不然死丫頭跟我走,要不然我跟你們一起去,想把死丫頭帶走?沒門!”程宗揚一點都不客氣,“你一個老家伙帶著我的女人去冒險,憑什麼啊!”
“祭祀之後才是大比,按照規矩,大比之前,任何一方都不會動手。這次只是與巫宗諸人見見面。”
“要見面也是我去見!死丫頭那點兒功夫能干什麼?當初你跪下來求我,不就是想讓我出面跟他們打擂台嗎?”
朱老頭道:“誰跪下來求你了?”
“少扯那些細節!說吧!你們那個大比,出面的是死丫頭還是我?我先跟你說——讓死丫頭出面肯定不行!”
朱老頭眨巴眼道:“那你讓我說啥?”
“程頭兒,宗門的大比並不是兩個人上去打擂台的。”小紫道:“這次與他們見面,就是要定下如何選出天命之侯。大祭是在下個月,即使有危險,也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那都是老黃歷了。別忘了巫宗已經被滅過一次,講規矩的都差不多死光光了,萬一他們不守規矩怎麼辦?”程宗揚壓低聲音道:“我是怕他們來陰的。”
“小程子,你這是看不起大爺啊。”朱老頭叫屈道:“啥陰的陽的,文的武的,玩啥大爺也不怕。再說了,你就是看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紫丫頭啊。”
“耳朵豎那麼長干嘛!我們說個悄悄話你也偷聽!”
朱老頭臊眉搭眼地轉過臉。程宗揚握住小紫的手,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焦慮。要知道,老頭選的弟子原本是鬼巫王,小紫連湊數的都不算。即使老頭已經無可選擇,不得不回心轉意,自己仍然充滿擔心。
“不要擔心啦。”小紫輕笑道:“人家會把太一經拿回來,解決掉你肚子里的麻煩。”
“太一經算什麼?連你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說來說去,程宗揚只有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小紫翹起唇角,“黑魔海是我的,不能讓你插手。”
程宗揚很想說你別想什麼嫁妝的事,我只要你好好的。但終於沒有說出口。外人也許只看到小紫如何霸道和狠辣,自己卻知道她心思有多麼纖細和敏感,在她心里,一粒砂子都不能有。
程宗揚沉默片刻,“你們只有兩個人。太危險。”
“石敬瑭已經在這里了。況且毒宗在漢國也不是一點人脈都沒有。如果單論人數,也許我們比巫宗還要多呢。”
老頭兒既然敢來,肯定有幾分底氣,但程宗揚擔心的是老家伙太不靠譜。老頭兒對小紫不壞,可他辦事的風格充滿了天馬行空,沒頭沒腦,即不普通又不文藝的二逼氣質,實在太不讓人放心了。
良久,程宗揚道:“小心劍玉姬。”
“知道啦。”小紫眨了眨眼睛,“程頭兒,你整天想著她,等人家比完,把她叫來給你暖床好不好?”
“開什麼玩笑?那賤人從里到外都是冷的,還暖床呢。”程宗揚緊緊擁著小紫香軟的身體,在她耳邊道:“別把對手想得太簡單。如果有危險,寧殺錯,勿放過。”
讓他這樣的濫好人說出這樣決絕的話,小紫美目不由微微閃動了一下,接著她皺了皺鼻子,“人家想說的話,被你先說了呢。”她伸出舌尖,在程宗揚耳根輕輕舔了一下,用柔軟到幾乎快要融化的聲音道:“程頭兒,等人家回來,幫你吹簫好不好……”
“死丫頭!”
程宗揚很想板起臉,以增加自己的說服力。但聽到這句話,即使在滿腔焦慮中,他仍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讓小紫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
遠在伊闕便能看到洛都巍峨的宮殿,這座六朝的帝京似乎近在眼前,實際上還有相隔四十余里,程宗揚直到午後才趕到洛都城下。
洛都北依邙山,南鄰洛水,最初的城池南北長九里,東西寬六里,被稱為九六城。但現在城市早已擴張數倍,以往的九六城變成內城。洛都九市中原來位於城外的馬市和南市納入外郭,成為城區的一部分,整個城市也被拉成正方形。
洛都外城的城牆高六丈,城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望樓,牆外則是浩浩蕩蕩的洛水。外郭之內,是一座同樣建有城牆的內城,再往里,則是宮城。與其余五朝的都城不同,洛都的宮城有兩座,南北各一,分別被稱為南宮和北宮。宮內樓閣相望,十丈以上的高樓便有十余座,最高的甚至超過二十丈,超乎想像的規模讓程宗揚這個見識過未來世界各種摩天大廈的穿越者也不禁驚嘆,難怪四十里外就能看到。
程宗揚穿過洛水上的津陽橋,從西南角的津門進入城中。作為漢國的都城,六朝聞名的帝京,洛都的繁華與舞都不啻於雲泥之別,至少城中沒有看到一座茅草苫頂的泥坯房,道路兩旁三兩層的房屋比比皆是。與舞都相似的是,城中同樣被街道分成一個個里坊。夕陽下,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淡橙色的余暉中,華麗得彷佛夢幻。
鵬翼社所在的通商里位於洛都西北,離城門還有十幾里。程宗揚一路查問,終於在傍晚找到鵬翼社。
小紫離開時並沒有帶上驚理和罌粟女,程宗揚也不好帶她們去鵬翼社,先把她們安置在毗鄰的西市,然後才登門拜訪。
鵬翼社在漢國的生意剛開張不久,鋪面並不大,社內只有幾個人,但由於是車馬行,里面的庭院極為寬敞,足以容納下幾十輛車馬。分社的管事蔣安世是一個年過四旬的漢子,他原本在孟老大的直屬營,作為星月湖大營年紀最大的一批戰士,蔣安世已經娶妻生子,江州之戰後被派往洛都,負責鵬翼社的經營。
蔣安世腳後跟一碰,抬手行了個軍禮,“程上校!”
直接登門的程宗揚倒是有些意外,“你認得我?”
蔣安世笑道:“早就聽大營的兄弟們說過。但沒想到程上校來得這麼快。”
“是陳喬說的吧?他的消息倒挺快。”
蔣安世肅容道:“鵬翼社洛都分社一共七人,在外四人,社中三人,按照孟上校的命令,從今日起,一律聽從程上校的指揮。”
程宗揚笑道:“四哥和五哥還沒有升職,我怎麼成上校了?”
蔣安世道:“程上校也許還不知道,上個月,星月湖大營的改編已經全部完成。新組建的星月湖大營一共是三個團,九個營。程上校是一團的團長,下屬三個營的營長:杜元勝、臧修和吳三桂都晉陞為少校,因此程團長和侯團長一起晉陞為上校。”
星月湖大營重組,程宗揚接手了謝藝、蕭遙逸的舊部,並且新建了自己的直屬營。斯明信、盧景和孟非卿的直屬營合並為三團,由孟非卿出任團長,但三人都把隊伍交給了月霜,放手讓她接管軍隊。斯明信和盧景騰出手來趕赴洛都,其實也是變相退役,從軍務脫身,作為暗棋隱在幕後。如今星月湖大營戰斗力最強的莫過於侯玄的二團,崔茂和王韜都在軍中坐鎮。真要打起來,程宗揚估計自己的一團和月丫頭的三團聯手,也干不過二團。
江州之戰獲勝,杜元勝和臧修晉陞少校在情理之中,吳三桂也成為校官倒讓人意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面子,還是因為吳三桂確實有這個本事。但無論如何,星月湖大營的軍銜在停滯十余年之後,因為戰功而全面晉陞,到底是件難得的喜事。
程宗揚笑道:“侯二哥終於升職了。再打一仗,就該晉級將官了。”
程宗揚詢問了幾句社中的情況,然後道:“來漢國之前,我聽說洛都發生了一些事,四哥專門趕來處理,他現在不在嗎?”
“斯中校和盧中校在樂津里落腳,平常只在西市見面。”
程宗揚明白過來,鵬翼社明面上做的是正當生意,斯明信與盧景另外的身份則是殺手,雙方平時的接觸都十分謹慎——畢竟岳鳥人迎風臭十里的名聲在那兒擺著,由不得他們不小心。
“我這樣上門沒危險吧?”
蔣安世道:“無妨。我們鵬翼社的生意與鏢局有些相仿,平時來往的客人什麼樣的都有,街坊已經見怪不怪。程上校這會兒登門,也不算出格的。”
“這就好。”程宗揚道:“洛都的事情現在如何?”
蔣安世搖了搖頭,“嚴先生至今沒有音訊。斯中校一直在追查,但嚴先生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线索。”
洛都的事情,早在臨安時,匡仲玉就透露過一些內幕。後來盧景護送月霜來臨安,將整樁事情向自己合盤托出。
風波亭之變前,岳鵬舉曾經派人往洛都送過一批物品,接受者是石室書院的山長嚴君平。按照約定,書院方面每月會報一次平安,表示這批東西安然無恙,直到訊息中出現“日出東方”,意味著這批物品將重新交還給星月湖諸人。但今年年初,來自書院的訊息突然中斷。
當時江州之戰還未結束,星月湖群雄無暇他顧。戰後根據程宗揚布局六朝的建議,鵬翼社正式在洛都開設分社,派遣蔣安世赴洛。同時前來的還有斯明信,他一邊暗中幫鵬翼社穩住腳步,一邊查找嚴君平的下落。臨安事了,盧景也一並北上。
程宗揚原想著有八駿中的幻駒和雲驂一起坐鎮,什麼事會拿不下來?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順利。
程宗揚對所謂的寶物一點想法都沒有,倒不是自己不貪圖寶物,實在是岳鳥人的作風讓人不敢恭維,箱子里面塞磚頭冒充寶物這種事,他絕對干得出來。作為比自己更熟悉岳鵬舉的人,孟非卿顯然也對此不抱什麼希望,他在意的是嚴君平的下落,以及星月湖大營可能存在的敵人。
星月湖大營解散之後,群雄在六朝各地潛藏十余年,江州一戰剛露出鋒芒,洛都的嚴君平就失去聯絡,這絕不是巧合,顯然是有人一直在盯著星月湖大營。
“不找出這個人,弄清他的來歷,有何圖謀,我們在江州也寢食難安。”孟非卿在水鏡中這樣說道。
程宗揚很有自知之明,斯明信和盧景都搞不定的事,自己能搞定才見鬼了。因此對這件事並不是太在意,他來洛都,真正在乎的還是小紫,連老頭的事都是附帶的。但沒想到剛到洛都,自己就被甩了,眼下居然面臨著無事可做的局面。再置之不理,未免說不過去。
程宗揚問清聯絡方式,隨即悄然離開了鵬翼社。
…………………………
樂津里與通商里只隔著西市,是洛都有名的聲色犬馬之地。日暮時分,正是高朋滿座的時候,幾處布置奢華的樓閣前停滿車馬,擠得水泄不通,絲竹聲伴隨著賓主的笑鬧不斷傳來。
程宗揚沒有停留,一路繞進背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巷側幾株垂柳綠條如絲,柳下是一口水井,石制的井欄被磨得光滑無比,上面還有幾道繩子磨出的深痕。一名婦人搖著轆,汲上一桶水,然後傾入腳邊的瓦罐中。
幾縷炊煙從房舍後裊裊升起,一名婢女提著水桶出來,將廢水傾入道路中央的水孔里,水聲在陶質的管道中響起,漸漸消失。幾名童子騎著竹馬跑來,揮舞著小小的木刀,模擬著城內的游俠兒,在巷中嬉樂。
幾戶人家在巷側鋪上草蓆,擺上甑鼎等餐具,家人分別列座用餐,陌生人路過時,往往會受到邀請。有的豪士徑直入席,向主人道一聲謝,便旁若無人的豪飲大嚼,好客的主人絲毫不以為怪,反而頻頻持觴勸飲。
宵禁的梆子聲響起,里坊大門“吱吱啞啞”關上。里長帶著幾名嗇夫在坊內走了一遭,看看有沒有作奸犯科的,然後在木簡上草草畫了幾筆,各自回家。太平時節,這些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
程宗揚一路繞到側巷,找到一處門前掛著“陽泉暴氏”木牌的人家,推門而入。
盧景蹲在階前,面前放著兩只破碗,一邊“嘎崩嘎崩”嚼著炒酥的黃豆,一邊抿著酒,見到程宗揚,只翻了翻眼睛,把碗推了推。
程宗揚往地上一坐,抄了把豆子,“我還以為你們會住在城里的僻處,沒有人領路,連門都找不到呢。沒想到竟然連牌子都掛出來了。”
“住在那種鳥地方,去哪兒接生意?”
“陽泉暴氏……這是誰編的?”
“老四當年在路邊撿的。這些年在外面都用的這招牌。別說,還怪好使。”盧景抿了口酒,把碗推給他,“紫姑娘呢?”
程宗揚灌了一口,“跟老頭辦點事。”
“睡過沒有?”
“噗……”程宗揚一口酒噴了出來,喘著氣道:“沒有。”
“廢物!”
“喂,五哥,你該算是大舅子吧?有你這樣的嗎?”
盧景翻了個白眼,“女人,早點睡了,生個娃就安分了。”
程宗揚腹誹道:你說的是別人吧?讓小紫生個娃……想想就恐怖,再來一個死丫頭那樣的,那得禍害多少人?
程宗揚顧左右而言他,“四哥呢?”
“干活呢。要七八天才能回來。”
“什麼活?”
“生意。”盧景道:“過日子不花錢啊?”
當初星月湖大營解散後,群雄隱身市井,各謀生路,不過那些傷殘退役的戰士,還有戰歿同袍的家屬,一直是由大營撫養。負擔那麼重,孟老大這些年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也就是在江州立足之後才好一些。
盧景耳朵忽然一動,片刻後程宗揚也聽到腳步聲,“有人上門?”
盧景拍了拍手,“生意。”
…………………………
房舍中點了一盞油燈,盧景大半面孔都隱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對面的草蓆上,坐著一個中年人。他戴著一頂便帽,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衣,看起來和街市上隨處可見的平民百姓沒有什麼區別。
“敝人姓唐,在都中做些小生意。”那人客氣地說道:“在晴州時聽朋友們說起過陽泉暴氏信譽卓著。今日有件事,想委托足下。”
盧景冷冷道:“說。”
“城西往函谷關途中有個上湯。三日之前,敝人有位朋友路過當地,隔牆聽到幾句高論,當時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偶經一事,方知與世外高人失之交臂。敝人此來,實是受朋友所托,想請先生尋找此人。”
“上湯何處?”
“一家客棧。”
“那人是男是女,何等年紀?”
“不知。”
“是上湯人,還是路過的客人?是來洛都還是從洛都離開?”
“不知。”
“那人的高論是什麼?”
姓唐的中年人謹慎地說道:“先生見諒,實難相告。”
盧景聲音沒有半點變化,“那你讓我找什麼?”
“我那位朋友偶然聽聞,因聲音太過模糊,難以辨認。如今只想請先生找出當時在客棧的有什麼人,都是什麼身份,如今在哪里駐足?我那位朋友自會去一一拜訪。”那人補充了一句,“一定要全部找到。”
“去找客棧的侍者詢問便是。何必來此?”
姓唐的中年人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那家客棧昨日失火,被燒得乾乾淨淨,客棧的主人也葬身火場。”
盧景沉默片刻,“年紀、身份、來歷,是男是女一無所知,只知道三日前在一家被燒光的客棧住過——你是讓我把這些人全部找出來?”
姓唐的中年人道:“敝人也知道此事確實為難。但此事關系甚重,吾友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那位高人,又不知從何入手。聽聞陽泉暴氏能為人所不能,才請足下幫忙。”
程宗揚坐在屏風後面,越聽越稀奇。一個人路過外地一間客棧,聽到里面有人說話,幾天之後突然想起來回去尋找,結果客棧已經被燒成白地——那還找個屁啊。一點线索都沒有,找個毛啊找?
盧景冷冰冰來個獅子大張口,“若要那人性命,一千金銖起價。”
姓唐的中年人連忙道:“並非殺人,只是想請先生找到當晚在客棧留宿的客人,是何姓名、如今在何處。因為是世外高人,如果可能,還請先生不要打擾其人,只要知道姓名,吾友自會前去拜訪,以免有失禮數。”
“上湯是西去函谷關的必經之地,平日過往的旅者數以千計。那家客棧即使只是尋常門店,每日出入的也有數十人。”
“先生只須找到八月九日戌時到次日寅時之間,在店中停留的客人即可。”姓唐的中年人道:“無論是不是那位世外高人,只要是當時在店內的客人,每找到一人,敝人都願付三百金銖。”
程宗揚聽得有些心動,三百金銖啊,平常人一年的收入也就十個金銖左右,三百金銖什麼概念?不過轉念一想,這任務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就是給一萬金銖也是白搭。
盧景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五百。”
“可。”姓唐的中年人一口應諾,“不過限在十日之內。超過十日,每找到一人只得三百金銖。一月之後就不須再找。”
“先付六成。”
姓唐的中年人二話不說,拿出三卷封好的金銖,每卷一百枚,“還有一事要囑咐先生,言不傳六耳,你我之外,此事切不可有第三人知曉。”
盧景忽然道:“你不怕我拿了金銖遠走高飛嗎?”
“疑人不用,用人……”那人停頓了一下,“自然不會有疑心。”說著又強調道:“務必請先生全部找到,一個不漏。”
雙方約好傳遞消息的方式,姓唐的中年人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