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來的一路上,總覺得她心里在想著什麼事,但有不好問,沒想到快到地方的時候,她卻問起我話來,“你知道這附近有電話局嗎。”
“沒有吧。”
我憑著記憶想了想,離這兒最近的應該在南邊,便說道,“這附近沒有。”
不過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你還需要給誰打電話嗎?”
“打電話回去告訴陳影,我桌子上有份重要的電碼,要她注意些。”
她的回答有點心不在焉,我不清楚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她那邊有她那邊的情況,不管是什麼組織或者政黨,都有自己的規定,這點事她還真沒必要和我說清楚。
“這里沒有,不過前面有家當鋪,那里有電話。”我想起之前老劉提起的當鋪,便說道。
聽到附近有打電話的地方,她似乎輕松了一些,於是我們又加快了步伐,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了當鋪。
這會兒正午時分剛過,加之重慶這地方,本來就不是能有什麼藏得住古玩的地方,所以當鋪里這時候並沒有客人。
“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了。你就在外面等著吧,很快的。”她提前了一步走了進去,還擋住了我,然後轉過頭吩咐我起來。
她態度很堅決的冒出這一段話,讓我有點莫名其妙,但又不能不聽。想來也許她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和陳影說,但又不能讓外人知道。
“不進就不進,聽你的就是。”於是我就在外面站著沒有進。
我的表現令她很滿意,她獨自進了去,走到了電話旁,和店小二示意了一下,然後擋住了電話機,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一只手臂拿起電話,一只手臂擺動著像是在撥號。
大約有兩三分鍾之後,她才放下了電話,然後看到她背對著我在包里像是掏錢給店小二,我看不到她的正面,只能看到她的動作像是在數錢,然後看到店小二點了點頭。
付完了錢,她才走了出來。“這天殺的,物價越來越貴,打一個電話而已,竟然收了我足足五元錢。”沒想到她一出來就破口抱怨。
“那個,現在是非常時期,可不就這樣嗎。”
不過我還是覺得她反應過度了,“說來,以你在處里的薪水,坐得起黃包車,還不至於打不起電話吧。”
她雖然是共產黨,但在處里拿的薪水比我們科員應該要高不少,還不至於在我面前哭窮……
“我的薪水算多嗎?”
她像是自嘲一樣的咩咩嘴巴,繼續說起來,“我一個成年人,我要吃飯,也要生活,就靠手里拿的這點錢夠什麼…你富家子弟,自然不明白,民間生活疾苦了……”
看她還想繼續說下去,我及時打斷了她,“行了,你呀就別埋汰我了。”
其實我剛才還想說的是,看你這身貴婦打扮,繡花絲質旗袍,鵝黃公主帽,水晶色高跟鞋,還有化妝打理,就價格不菲,沒錢怪誰呢。
不過我還沒先說這些,到讓她找到了話題攻擊我,其實我最怕別人說我是富人子弟、游手好閒、溷吃溷喝,諸如『花花公子』之類。
“我承認剛才說錯話了,我向你道歉。”
“你知道就好。”
“不過,你以後能不能不要這樣看我。”把她從這個話題上打住了,我才開始說起了心里的話。
“怎麼,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不好?”
這是她擅長的領域,她像是開啟了話匣子,“你都不知道,這世上很多人做夢都夢不到這樣的生活,你不會還不知足吧……”
“你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家里也許是有些勢力,有些錢財,但我總覺得那些不是我的,況且我也不可能在家里呆一輩子,最終還是要憑自己。”
這些都是我的心里話,只是平時沒有人可與說。
“想做到自食其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顯然,她的年齡使她比我見過的世間百態更多,更能體會生存之不易,“不過凡事也沒有絕對,不忘初心就好。”
這最後一句,算是安慰我吧。
說完了這一些話,她才關心的問道,“對了,你要帶我去哪,這走路半天了,到了嗎?”
“到了,到了,跟我來。”當鋪和旅店斜對面,也就百十米不到,一會我們就到了。
“房間我們已經定下了,你走前面,上二樓。”
看店的是個女的,出門時我見過,但不清楚她的身份。
她還在織著手里的毛衣,估計是為了過冬用。
林娥在前面走著,那女人見到陌生人,剛想開口,便見到我也進來了。
上午出門時,她見過我,自然認得我,又見我和前面的女人有說話,便止住了要說的話。
轉而表情玩味的看了一眼我和林娥,然後才笑著開口道,“小店疏於維修,隔音不好,客觀晚上可要小聲點,莫要弄出大動作…”
“她剛才說的什麼意思,還用那種眼神看我。”果然,林娥也注意到了,上了樓梯,她小聲的說了出來。
“你天生麗質,又打扮的花枝招展,我們一男一女,我帶你來旅店,你說她為啥用那種眼神看你。”
不言而喻,那看店的人把林娥當作了『女招待』,於是我也以極其曖昧的語氣和她說起來。
“我看是你不懷好意,才會讓她那樣想的吧。”完了她還啐一句,“你這家伙休想占我便宜……”
咚咚咚……
“誰啊?”
“我。”
枝呀一聲,門被打開。林娥在前進去,我在後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組長,費明……”很顯然,趙琪琪也想不到我此時會和林娥在一起,居然還把她帶回來旅館。
“路上碰見的,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我忙解釋起來。
“我順路來看看的,不會打擾吧……”多了一個人,林娥好像沒剛才那麼自然了,說話也拘謹起來。
“不會的,有組長在,說不定任務還好完成些,大家都是為了抗日。”趙琪琪這說的倒是大實話。
“對對對,大家都是為了抗日,早點打跑小鬼子。”我也隨口附和道。
“組長過來坐。”趙琪琪客氣的把林娥拉到床邊坐下來,然後開口問道,“組長那邊有什麼好消息嗎?”
“當然有。”
我還以為她真的很客氣,沒想到還是說出了心聲,原來是和我一樣,也想知道她們那邊手里有沒有更多的消息。
“林娥她們那邊,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情報,現在總算弄清楚了對方的落腳點。”
“我就知道組長帶來了好消息,是哪里。”
“知道香樟大道那條街嗎。”我煞有介事的說起來。
“之前不是有人說過了嗎。”
“沒想到就在那條街的…”
“既然都知道了,那我們現在還是想想怎麼能掌握對方的行動比較好。”
我剛想說出那個地方,沒想到卻被林娥插了一句話給打斷了。
她接著又說道,“現在知道了地方,你又見過照片,我想我們可以觀察一下再下手,免得打草驚蛇。”
“說的對。”
“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趙琪琪的言外之意,應該是既然有了主意就好辦事,但如果我們只待在這個旅館,終究還是辦不了事情。
“我都想好了,可以在附近找個房子。”林娥不慌不忙的說出了意見。
“好主意。如果能在易於觀察的地方租個房子就好了。畢竟,那人手里可能會有重要的密碼本。”看來,這兩女人的想法一樣。
“不過這事宜早不宜遲。”林娥不痛不癢的又說了一句,顯然這事情還需要我這邊來出力。
“這個容易,我去辦。”說完我就站直了身,一副隨時可以動身的模樣。
“要不要我和你去。”趙琪琪關心的問道。
“不需要,我一個人反而方便。”說完我還叮囑道,“她沒地方去,今晚和你搭一下吧,我要是回來遲了,你帶她去吃飯。”
“放心吧,沒問題……你注意安全啊。”
“你們也是!”
沒想到上午才剛跑一趟,這下午還要去,不過任務總要有人完成,誰讓咱和小鬼子干上了呢,想著推開門便出了去。
可是剛走出兩步,林娥就跟了來,我轉過頭想說什麼,她打個手勢制止了我,然後走到我跟前,小聲的叮囑我道,“不要和你的人說,消息會泄漏,懂嗎。”
“明白。”
沒想到這女人不僅人長的漂亮,腦袋也機靈。
別說她不信任國民黨那幫人,有時候連我也不信任,國民黨干情報,出了名的以狠著稱,但要說還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是典型的不靠譜。
下了樓,按照之前留的號碼,我打了個電話出去。
現在出去租房子,人生地不熟還真不好找,而且耽誤時間,索性還是找幫手比較好。
當然我只是和對方說了個大概,並沒有透露具體情況,對方也只認為我是想在街上找個落腳點而已。
末了,電話里給我留了個地址,讓我在那等著,會有房東去找我。
不過他們這些人干這些事情果然在行,我剛才才和他們說給我聯系一個房東,就在我從路上來的這會兒時間,房東已經先在地方等我了。
這也好理解,他們中統必定比普通老百姓掌握更多的渠道信息,自然找房子沒那麼麻煩。
房東可能也想盡早把手里的空房租出去賺錢,說起話來很客氣。
這是人之常情,如此紛亂之世,生活不易,要麼是達官貴人,要麼是地主老財,不然誰的生活都會不堪,一直都是這個理。
也算是我運氣好,這回沒白跑,房東手里的房子剛好符合我的要求。
房東應該是個本地大媽,說著一口偏西南方言的話,她很快就帶我來到了房子處。
“至從日本人打進來開始,我這房子就一直空著沒人住了,你瞧這地板和桌子干干淨淨的,我每天都巴不得有人來租走,所有都有打理……”
“這里是重慶,日本人又過不來,這麼好的房子,空著多可惜啊。”這里地段好,搞不清楚不住人和日本人有啥關系,我好奇的說著話。
“客人你有所不知。我家老頭子以前也是帶過兵的,抗戰爆發後被派到前线去了。。。後來日本人經常開著飛機過來扔炸彈,我就跑到鄉下去了,這一躲就是年把有余,積蓄眼看就不多了,我這才想著回來把這套房子租出去,可是這種打仗時期,大家手里都沒有閒錢,哪有那麼容易。。。”
年紀大的人話多,好在房東及時轉回了正題,“我和你說啊年輕人,這附近就屬我的房子租金最低。。。。桌子和椅子還都是現成的,床和櫃子也都清掃過,你住進來一定會滿意。。。”
她一邊推銷著房子還一邊指著屋里的沙發和桌子夸贊各種家具齊全。
而我想的是既然是一套,怎麼就只看到一個門,就是剛才進來的正門,一間屋子還真不一定就夠用。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疑問,趕忙解釋道:“你別擔心啦,這是復試建築格局,我說的一套,是說樓上樓下是一套房間,不過里面和外面的樓梯是分開的,不會對你們小夫妻有什麼影響的。”
應該是給我聯系房東的人,知道我和趙琪琪兩人是一塊辦事來的,所以自作主張說了男女兩人住,這才讓房東誤以為是夫妻同住的。
她這樣說著還領我往樓梯處走,我這才看到在靠近廚房的地方有一個樓梯連著樓上。
樓上和樓下的布局相似,但樓上被安排成了臥室,而樓下則是吃飯待客用的。
說實話,和我家相比,這條件其實太簡陋了點,不過寸土寸金的地方,房東這樣也是為了利益最大化,家具齊全,能滿足基本需求,對小夫妻來說,其實也很不錯了。
我看了一下窗戶的位置,前後都有,前面對著大街,對面是一座四層大樓,這個位置不錯,我覺得很合適,但又得表現的和平常租戶一樣,便開口詢問價格、水電等事宜。
“既然是熟人介紹來的,我就不多收你的錢了,這些你看可合適。”
她說著還用手勢比了個價格。
價格還是很貴的,不過還好之前舅舅劃了一筆經費給我們,但我還得表現的很正常,於是要和她砍價,也比劃了一個手勢,還了一個價。
她沒有立馬接受我報的價格,而是繼續夸贊她的房子和里面的設施,末了她又補充說,“年輕人,我和你說,這租房子不僅要看房間,還要看地段和鄰居。便宜的地段往往人很雜,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還有我和你說,這隔壁幾間也都是和你差不多的年青夫妻在住。。。。”
因為知道今天要出來,所以我今天穿的正式了點,披上了西裝,這西服裁剪的大氣得體,顯得我年青健壯而又不失朝氣,房東顯然也觀察到了這一點,盡跳好聽的話來說。
說到最後,她開始步入正題,“要不這樣,我們各退一步,你看這個價行不行。”
說著又重新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我開始就想確定下來了,只是要裝作正常一點才砍價的,她這麼一說,我覺得更有道理了,畢竟誰也不想和地痞流氓有問題的人做鄰居,這要是壞了好事,那可得不償失。
於是我不再爭執表示接受。
達成了協定,她開始和我說一些輕松的家常話了,她說了附近的各種場所,像飯店、酒店、報社、歌舞廳、咖啡館、百貨商店等等……
並詳細的說明了一番給我聽。
最後她還報上了她自己住的地方,並叫我如果有什麼房子上的事情可以隨時找她。
末了房東給了我一把鑰匙,因為有中間人介紹,她也不擔心我會跳票,叫我明天把錢帶過來。
最後又問我什麼時候搬過來,我沒有說具體什麼時候,只是解釋說會回去商量下,再准備點生活用品,為打消房東還有疑慮,一再保證會盡量快一些的。
房東是個會說話的人,以為我很顧家,直夸我是個好男人,又夸我太太一定很漂亮。我聽來不置可否,不知如何解答,干脆不說話了。
辦好了房子上的事情,我假裝再仔細看看房子,就先送走了房東,然後過了一會我才離開。
秋天的時常要比夏季短了許多,九月末的時節,辦完了今天的最後一件事,太陽已經落山。
華燈初上,路上的行人匆匆,許是下班的人兒趕著回家,也有白天進來做生意的人,這會兒收了攤趕回去。
燭光和燈光搖曳,路上的鍛布廣告牌在風中搖擺,旅館的小二哥喊著嗓子吆喝生意,往來的黃包車工人快速載著客人穿過。
這個點是飯店的好時節,只要價格合理,大多生意尚可,街上時不時的有人出來吃晚飯。
走著走著,我自己也餓了。
想來,這會兒,她們兩個也應該出去吃飯了,我要是現在回去,怕是趕不上了,便獨自進了一家面館。
面食不如米食管飽,不過好在上的快,不需要點菜,就一顆蒜頭就能下肚,而且價格還便宜。
從面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
我一個人在路上往回走,越過寬闊的大路,是一條窄一點的小街,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街邊偶有賣零食的小推車鋪,不過確很少有人去買。
不遠處有賣板栗的小攤,我出來也有一大回了,不知道她兩晚飯有沒有吃好,想著我便花了點錢買了一大包炒好的板栗,准備當做夜宵吃也好。
可沒想到這最後一點路上卻出了點小插曲。
狹窄的巷子里,燈光昏暗,我正悠哉的走著,沒想到幾個衣衫襤褸的小溷溷,看起來年齡不大,比我還要小上幾歲的小孩子竄了出來。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把路過,留下買路財……”
這幾個不良少年估計是看到我手里拎著好吃的,看起來像是有細軟的人,加之我是一個『落單』的,所以覺得我好對付。
我也知道這種情況,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里很常見,又看到他們瘦骨嶙峋的身影,便息了要發作的心,沒有理會的繼續往前走。
“站住……”“別讓他走……”
聲音落下,一個廋高個的嫩頭青就貼了上來想要扯我的衣服,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反身抓住他的手,再以一個華麗的掃腿,來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幾個少年見我似乎有兩下,面面相覷的擺出架勢,但是誰也不敢率先靠近。
“大家一塊上。”
這個一直說話的人,估計是他們的小頭頭。
聞言這幾個人就毫無章法的一哄而上,看來他們平時欺負路人的法子,就是一起上,以少欺多而已。
這樣毫無章法的群毆,對於我這種經過訓練的身手而言,簡直是送頭。
“啊呀……”“嗚呃…”“疼……”一時間他們就都趴在了地上,痛叫聲不時傳來……
“哥,這個人有點厲害,我們打不過,放他走吧……”
“可是,阿媽的病……”這個看起來像是頭頭的人,一雙手拍在地上,唉聲嘆氣的道,“我真沒用,我真沒用……”說著說著他就哭了起來,完全沒有了剛才囂張的架勢。
看的出來他心中極其痛苦無助。
我掏了掏口袋,手里還剩下約莫10個大洋,想來明兒個得找時間去支一筆了。
這個小伙看起來比我還要小三四歲,這種社會下,生活還真是困難,我想想便擺擺手丟了幾個大洋在他面前。
“大洋!是大洋……”面前的人都驚呆了,他們估計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袁大頭長啥樣,其中一個人還學著樣子,拿在嘴里咬了下,“是真的,真的是大洋!”
“謝謝大哥哥,謝謝大哥哥……”“這回阿媽的病有治了……”“謝謝大哥哥……”
我起身便要走,剛起身又想到了什麼,便回過來對這個頭頭模樣的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大哥哥,我叫小遠,這是我弟弟,他叫小文……”
“以後還做打劫的活嗎?”
“做,啊不做了,不做了……”
“想不想找份活做,換點錢給你阿媽治病。”
“想。”
“小兄弟,你看賣報紙怎麼樣,不用攔路打劫,還可以賺點錢。”
“想。可是,他們那里進不去。他們收錢,才允許人接貨…”
“過來。”把他叫到近前,“去找他們姓姜的館長,就說你是我介紹的人。”想著他姜老三似乎還欠我一個人情,於是便順水推舟起來。
“可是,他們怎麼知道……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我該怎麼說……”
“記住,竹四。”
“大哥哥好人……謝謝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