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翻滾、林葉搖擺,遠山浸潤在淺霧之中,雨水絲絲如織,啪嗒落於地面,很快就將場中的獸人澆得透濕,卻衝不滅二人之間燃起的熊熊戰火。
觀眾席頂有遮蔽物,雨澆不進來,許清清卻坐立難安,渾身不自在,連雙手都開始微微顫抖,恨不得立刻衝進雨中叫停比賽,讓小狼和自己回家,遠離這一切,她心中充滿恐懼,害怕過一陣就會看到他被灰熊剝皮抽筋、開膛破肚的畫面。
見小姑娘臉上寫滿無助,元琅拉起她的手,斬釘截鐵道:“他會平安回到你身邊。”
“嗯、嗯……”許清清訥訥回應,把滿是汗的掌心放到裙上擦拭。
兩頭獸草草行禮,擺出戰斗架勢,打量對方片刻後,頃刻斗在一處。
灰熊開始還有些輕敵,卻在土狼與自己交手幾招後小吃一驚,不過短短數十日,對方的拳速、招式都精進不少,更將自己朝他襲去的拳錯開,姿勢利落、動作敏捷,和墨蟒巨獸有幾分相似,他不得不端正態度,拿出全力與之對抗。
由於灰熊上場前服過秘藥,藥效達到頂峰,加之戰斗經驗豐富,對招許久也不覺得累,對方卻只是個愣頭青,即便武藝精進不少,體能力道等方面依舊輸一大截,他很快取得主動權,招式狠厲,朝微露疲態的土狼緊逼過去。
戰況進入白熱化,兩獸皆面色嚴肅,化為獸形,繞著對手轉圈,數十秒後,雙雙跳起,互用爪牙鉗制對方。
土狼死咬灰熊肩膀,灰熊狠拽土狼後腿,兩獸拉鋸一陣,誰也不讓誰,最終蠻勁十足的灰熊壓制土狼一頭,將他的後腿以殘忍角度翻折,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響。
土狼痛得悶哼一聲,身子發顫,卻始終不願松口,他瞳孔驟縮,毛發悚立,不知從哪攢起一股勁,利齒深埋入對方肩部皮肉,猛然撕下血淋淋的一塊。
灰熊吃痛,松開小狼碎裂的後腿,利爪摳住他的背,將他從身上扯落,猛然擲地。
土狼重重摔倒在沙地,血流如注,大片黃沙同毛發粘連,狼狽到極點。
灰熊瞥一眼鮮血淋漓的肩,怒瞪土狼,打算一步步折磨他,從肉體到精神,一個都不放過,先狠狠踢中他脆弱的腹,隨後又抓起一根長矛,深深刺進他前爪肉墊。
“啊……”許清清反握元琅雙手,臉色煞白,小嘴開合幾下,想叫又叫不出,如果不是花豹用掌撐住她的腰,恐怕早癱地上去了。
灰熊又朝土狼揮去一矛,刺中尾部,他大半個身子迅速被鮮血染滿,拎起虛軟如泥的狼身,俯近狼耳得意地說一句:“等著,我會在你的屍體前一遍又一遍肏她。”
灰熊將土狼像扔垃圾般丟下,將矛深插入土,居高臨下俯視著他,見對方大口嘔出鮮血,被雨水嗆到說不出話,一雙眼死死盯住自己,一副想拼命又無可奈何的虛弱模樣,和自己作對的下場就是這樣。
他面上得意之色更深,倒退兩步,等待小狼咽下最後一口氣。
“站起來——阿狼,你站起來啊——”元琅再看不下去,雙手成碗狀,大吼出聲,她的嗓音清亮,如一道透明的光,劃破灰暗雨簾。
平心而論,森林狼對洞熊,本就是一場極其懸殊的戰斗,獲勝幾率微乎其微,而土狼上場起,每一個對招都可圈可點,同齡獸人中鮮有能與其比肩的。
在嬌韌女嗓帶動下,其他獸人也紛紛響應起來,只為強者歡呼的傳統瞬間改寫。
土狼艱難呼吸,感覺每吸一口氣,肺腔都痛到極致,腦海混沌一片,僅余墨蟒幾日前對他說的話:“時間太短,我們只能在經驗與招式上助你,論血統,狼的力量體能都比不上熊,在你還未攻破他以前,他就能找出你的弱點,重傷你,但……”
“也不是全無可能,因為狼的耐力與韌性無獸能敵,等他松懈時,你的機會就來了。”
墨蟒話鋒一轉,拋下這一句後就此停頓,留下大片空白任他咀嚼。
土狼用力眨眼,讓視线清明,他瞟到一旁的矛,見灰熊一圈圈踱步,和自己的距離不遠不近,墨蟒講的機會,就是現在吧……
機會有且僅有一次,成功就能活下來,失敗他必死無疑!
土狼調整呼吸,繃緊肌肉,趁對方側身之際,調動全身力量,以生平最快速度拔出長矛,一個助跑,將矛端刺入灰熊頭顱。
“嗚嗷——”突如其來的大反轉讓灰熊措手不及,他嚎叫一聲,被劇痛吞沒,往後倒退,卻被矛尖勾住後腦皮肉,動彈不得,大股鮮紅熱液流出,被雨水衝刷,整張臉如被人倒上紅漆。
土狼目光如炬,咬緊口中長矛,絲毫不敢松懈,直到灰熊瞳孔放大,完全死透後,才緩慢張開被鐵腥味浸透的嘴。
他虛弱抖動濕淋淋的背,拖著被折斷的後腿,如醉漢般搖晃幾下,轟然倒地,若非肚腹還在起伏,只會讓人覺得這也是一具屍體。
時間像頃刻靜止,每秒都被拉的無比漫長,獸人們陷入沉默,從未有森林狼獨自戰勝過強盛時期的洞熊,這種生物能一爪擊碎猛獁的頭骨,他們不像看完一場競技比賽,而是見證一頭年輕小狼如何踏著血肉,忍著疼痛,將不可能化為可能。
“贏了,我們贏了……”許清清雙手捂嘴,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驚得說不出話,一時不敢相信這是現實,見土狼癱倒在地上,淚水盈滿眼眶,簌簌流下,面皮向來極薄的她哽咽兩聲,不管不顧就往戰場中央跑。
土狼雙眼發黑,視线所及處溢滿金星,見熟悉的小身影朝自己跑來,他強撐身子,朝她咧嘴一笑。
“擔心死我了——剛才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啊!?”
她雙膝跪地,任由泥沙染滿裙擺,一手抱住倒在地上的土狼,另一只手不停捶他毛茸茸的胸口,若不是這一陣見識得多,心肺功能強大不少,自己非得嚇到心髒驟停,當場休克。
小姑娘淚珠盈睫,雙頰緋紅,嗓音顫顫,模樣狼狽,甚至有些丑,在狼少年看來卻是誘人到了極點。
他被捶得咳嗽連連,張嘴嘔出一大口鮮血,心底卻平靜踏實得緊,面對強大的敵手,他不能輸,更不能死,因為眼前這朵小嬌花還要靠他守護,一直等著他盼著他,為他心痛,替他流淚。
“你還笑,都這樣了還笑得出來,真是過分……”許清清見狼少年邊吐血邊笑,又心疼又生氣,小手捂上他的嘴,眨眼又掉下淚來。
比賽還要繼續,土狼被放到葦草編成的擔架上,抬離斗獸場,直奔藥廬而去,許清清亦步亦趨地跟上,一路哼唧著不讓他亂動。
一上午觀看多場殘酷對決,又見土狼傷成這樣,元琅生出幾分厭倦疲累,再沒有看比賽的心思了,她起身離開觀眾席,往斗獸場後門走,直接步入雨里,雙目放空,腳步虛浮,像丟了魂魄。
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元琅仰頭,透過蒙蒙雨霧看向身旁的年輕男子,見他眼中關懷滿溢,她微微一笑:“阿蛇,我沒事的,只是有點累……”
明知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嚴酷,她還是有些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