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如墨,彎月如鈎,遠空不知何故泛起猩紅血色,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樹椏張牙舞爪伸展,如枯瘦細長的指,黯淡月光自樹叢灑落,暈出大小不一的斑,然而這一切蹲在樹下,被高熱折磨至奄奄一息的男人全都看不見了。
“呼哧……呼哧……”虛弱的喘息聲起,張恒遠蜷縮在枯葉堆中,左腳深陷於泥水坑里,上面分布一條條花斑深色螞蝗,這些吸滿血水的軟體生物將頭埋入肉里,一下又一下聳動,想要往男人的身體里鑽,讓他疼到打顫。
“走開……”他哆嗦著起身,攢起一股蠻勁,瘋狂摳弄腿上生物,登時血流如注。
少數軟體生物拗不過張恒遠的蠻勁,被生生扭作兩段,不停扭動,其余則繼續往肉里鑽,一邊啃咬血管,一邊發出令人作嘔的黏膩聲響,血腥氣彌漫。
張恒遠瞪著漆黑眼眶,對小腿撕扯許久終敗下陣來,讓多條螞蝗爬入體內,他捏緊手中濕軟冰涼的蟲體,肚腹傳來響亮咕嚕聲,多日未進食的他遲疑片刻,干唇囁動,終是將那一團東西塞入口中,像從數十年不曾吃過肉一樣,大嚼特嚼。
他囫圇咽下口中之物,覺得還不解餓,又將半截蟲體從小腿拔下,丟入口中,正吃的歡,腦中倏然閃過元馨面色蒼白,不斷朝自己伸手求救的模樣。
“恒遠救我……有東西在我肚子里動,好痛苦……”她年輕姣好的臉如今只剩蠟黃皮肉與深凹眼眶,肚皮越隆越高,無數蟲形物在白肚皮下蠕動,終於到達臨界點,如飽脹過頭的氣球“砰——”的一聲炸開,血肉飛濺,無數長八腳的人臉生物從她嚴重變形的子宮里爬出,朝他所在的地方奔來,口中尖叫著父親,父親……
一塊蟲肉卡在喉管下不去了,張恒遠忽然覺得很惡心,自己睡過的漂亮女人竟成了一堆碎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大吐特吐起來,很快就把胃里不多的一點東西嘔出,他擦去嘴角濕液,晃蕩著身體站起,沒走幾步,卻一頭栽入泥水坑里,這回是一個更深的坑,幾乎淹過他的頭頂。
烏雲裹上彎月,令本就昏沉的月光愈發黯淡,幾頭在附近狩獵的毒巨蜥聽到動靜,泛黃眼珠一轉,朝這邊靠過來。
肮髒泥水爭先恐後地涌入鼻腔和眼眶,嗆得張恒遠幾乎死去,他用僅剩的一只手不停撲騰,四周的爛泥卻沒給他支撐點,肺中氧氣越來越少,他恍然間聽見有人在耳畔輕輕叫喚:“恒遠、恒遠,你快下來,我在這兒……”
是誰?
誰在叫他的名字,這聲音好熟,好像是……
他盡力豎耳去聽,眼前出現元琅的模樣,她長發垂瀉,回眸一笑,眉眼浸滿溫柔,身著雪白短裙,露出一截細腰,纖細足腕系著一串細細小鈴,如一朵只為他盛放的花,干淨,美好,又甜美到極點。
那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元琅的模樣,她當時就站在校門口的大榕樹下,羞澀叫自己的名,那時有好多人羨慕自己,能夠得到她的青睞。
“元琅、元琅……你原諒我了?好好,我這就過來……”他咧嘴一笑,不再撲騰,以一種怪異姿勢浸泡在泥水里,意識逐漸渙散。
“這只是一個夢,一個夢……”張恒遠不停給自己催眠,大夢一場後他就能回到現實,一睜開眼就是嬌妻在懷的好日子,可以和她重新開始,反正元馨已死,他們之間再無阻礙,他會好好補償她的,用他余生的愛,那兩頭連話都不會說的禽獸哪里配得上她?
就在他沉醉在自我塑造的夢境里時,脖頸被什麼東西死死咬住,整個人騰空飛起,被甩回林地,還來不及吭聲,四五張嘴靠過來,對他的身體一頓亂扯,很快就咬出內里白骨。
“啊啊啊啊——”張恒遠發出淒厲慘叫,手腳並用推拒對方,卻被啃掉手掌,像是嫌他吵嚷,重達百斤的爬行生物復上他的身體,往面部襲去,大嘴咬住下巴不妨,瞬間將他的下頜扯落,露出森森上牙床,他兩眼一翻,再激不起抵抗的力氣,任由食肉獸在身上馳騁。
另兩頭則一個咬住他的左肩,一個咬住右腿,雙方用力,頓時血肉橫飛……
第二日破曉時分,陽光穿透霧靄照在這片林地,昨夜瘋狂爭食的幾頭巨蜥早沒了蹤影,地上除卻零星的布條外再無他物,竟是連血肉都不曾留下,男人在這世界生存過的印記,從此被抹得一干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