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活著的飛蛾隨灰蛾人離去的背影迅速退卻,密密匝匝地猶如退潮的洪水,只留下一地死透了的飛蛾與蛇群糾纏在一起的屍體,發覺自己喚來的小蛇們讓小雌獸感到恐懼,墨色巨蟒很快揮退了群蛇,朝巨獸和小雌獸爬過去。
巨獸面對雙目狠戾畢露,仿佛要吃了自己的墨色巨蟒,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他繼續保持母雞孵蛋的姿勢,兩獸齊齊閉氣,一聲不吭,墨色巨蟒一尾掀開干枯落葉,露出濕潤林地,他拾起幾片寬大濕潤,極似芭蕉的葉子,對著空氣中飛揚個不停的粉末快速撲扇起來,濕漉漉的葉片對粉末具有極強的吸附力,一小會兒後就清理好了,巨獸這才小心翼翼抬起自己滾燙的小腹,露出藏在身下的元琅。
緊貼巨獸熱乎乎的小腹,憋氣憋到小臉通紅,思緒遲緩卻心髒跳動極快的元琅感覺身上壓力退去,迅速睜開水氣氤氳的眸,岔開手指,小心翼翼地將清涼空氣吸入鼻腔,屏氣的時間漫長且極為難熬,幾乎讓她產生即將被自己活活憋死的錯覺,她望著地面七零八落的蛾與蛇翻攪糾纏後的屍體,打了個哆嗦。
此時的巨獸和大蟒身上被灑了不少鱗粉,他們自覺選擇與元琅拉開距離,嘀咕了兩句,拍板決定輪流去最近的水域清理身子。
元琅捂嘴偷笑,感覺這兩只像是一心模仿藝妓不成,反倒摔入面粉堆的蹩腳獸,兩獸見這個小沒良心的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暗暗挑眉,眼神幽深,決定先放她多蹦噠幾日,之後再從她身上加倍索取回來。
然而這兩獸一人的輕松愜意,在許清清和土狼被同伴帶回來之後戛然而止。
復住圓月的黑雲不知何時悄然散去,寂寂地照在古老山林間,晚風從樹梢劃過,將林葉刮得沙沙直響,不知為何,元琅忽然覺得四周氛圍陰暗幽冷起來,叢林那頭傳來陣陣聲響,讓她不自覺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是他們回來了?
只見兩條領頭的巨狼,他們低低垂著頭,獸眼黯淡宛如枯竭的燈盞,一聲不吭地將黑漆漆的灌木壓倒,清理出一條路,讓第三頭背著土狼的同伴走出。
許清清一聲不吭,她的發絲凌亂,雙眼紅腫,面色慘白,腳步虛浮,兩手顫顫地放在土狼嘴旁,接住一路淅淅瀝瀝從他嘴角流下來的鮮血,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傷痕累累的他,跌跌撞撞地勉強跟上第三頭巨狼的腳步。
往日生機勃勃的土狼正軟綿綿趴在同伴身上,一動也不動,他身上流出的鮮血將同伴壯碩筆直的背脊染得極艷,腰腹起伏也變得極其微弱,仿佛已沒了呼吸。
“阿狼,阿狼……求你睜眼看看我好不好,快醒醒,求求你不要嚇我……”許清清一路走來,手中的鮮血早已盛滿漫出,一滴滴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滾,在干淨衣衫上暈成一朵碩大血花,年輕姑娘的嗓音此時已趨近沙啞,蒙上一層絕望陰影,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發間也插了兩片樹葉,然而面對如此狼狽的自己,她卻像是無知覺一般,一步步往前走,眼中只有為保護她被灰熊擊至重傷的小公狼。
“清清!”
元琅見少女和小公狼這副模樣,瞳孔當即驚得一縮,心里咯噔一聲,如墜萬尺冰窖,只覺得心田在霎那間卷起驚濤駭浪,猶如平地升起的疾風閃電,雷霆萬鈞地掃過,遍地焦臭殘骸……
她匆忙踏過滿地的蛇蟲屍體,向他們走去,盡管只是幾步路,這短短的時間里她的整張臉變得鐵青,讓自己垂在身側的雙手不可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巨獸和墨色巨蟒望此情景,顧不得蹭去身上的水珠,空氣中彌漫的濃烈鐵鏽味,在同伴背上陷入死寂的狼少年,如一根極長的鋼針,直直擊中兩獸的眼球和心髒,他們三兩步衝上前去,用獸語同歸來的同伴快速交流幾句,引著他往山洞里走去……
洞穴內,除了昏迷的巨狼外,其他進入洞穴的雄獸都化為人形,圍著他忙碌起來,巨獸站在土狼身邊,雙眼死死盯住他身上的可怖抓痕,那從嘴下直至肚腹的巨大傷痕與流了一地的鮮血,這頭年輕的大貓忽然沉默下來,他將頭低下,大半個身子隱沒在陰影里,一動不動,猶如一尊雕像。
元琅和許清清兩人坐在洞外的樹樁上,兩個女人緊緊靠在一起,悲慟絕望的氣氛如無孔不入的病毒,將二人徹底籠罩起來。
見許清清在冷風中不停顫抖,元琅伸手攬上她的肩,卻發現她朝自己舉起紅通通的手,淚眼汪汪地抿唇:“元琅姐,他會不會死?”
“不會,絕對不會的!你們家阿狼的生命力是最旺盛的,他那麼喜歡你,怎麼會舍得丟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你看阿貓他們都在給他處理傷口,他會逢凶化吉的……”元琅將許清清用力摟入懷中,所有安慰的話語此刻都蒼白無力的緊,除了給對方一個堅定的擁抱外,她再也想不出其他。
“我好難過,為什麼我一點都幫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挨打,看著他倒下一次又站起來一次,我好恨我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她的雙眉深蹙,深呼吸兩下,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至於因憤怒而亂了分寸,半晌後克制住唇齒,不讓自己說起話來咬牙切齒的意味太濃:“清清,你告訴我們……是誰,到底是誰把你們兩傷成這樣的?”
許清清從元琅懷中抬起頭,眼神呆滯地望了她半晌,像是有些腦袋反應不來,她將自己沾滿鮮血,顫抖個不停的手握上她的,心底累積的絕望情緒再一次徹底爆發,撲在元琅懷里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元琅姐!阿狼他……阿狼他為了保護我,被一頭熊掏了心窩子……他讓我躲在草叢里,不要出來,那頭熊個頭那麼大,爪子也那麼尖,連著刺了他好多好多下,那每一下,都扎得我好疼,好疼啊……”
望著強撐了大半夜後終於痛哭出聲的許清清,元琅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感覺臉頰一熱,竟是被她的話語刺激的也流下兩行清淚來,久久無言。
她不知道如果躺在那里的是巨獸或是大蟒,自己會不會變得比許清清更悲愴,不敢去細想,如果他們有一個變成這樣,自己應該會變成一個瘋子吧……
“清清,希望你能夠牢牢記住,他今日所受的每一道傷,流下的每一滴血,折斷的每一根骨頭,都是為了保護你,你是他願意賭上性命,為之一戰的寶物,你於他而言,比他的整個生命都要珍貴……”元琅吸了吸堵住的鼻子,將許清清重新摟入懷中,一字一句地開口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他,終有一日,我們會一同血刃那頭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