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的夜晚,沉靜而溫馨。
楚天羽的房間里,劉長樂和他對面而坐。楚書記沒有和黃縣長一起下來,而是自己吃完晚飯從縣里溜達回來了。
劉長樂雙眉緊蹙,頗有憂色。
黃韻玲、何靜和縣里來的其他干部,都在紅山區住下了。
一般來說,以往很少有縣領導在紅山區過夜,都是當天來當天走。
紅山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完全沒有任何娛樂活動,領導們怎麼呆得住呢?
只有蹲點的領導,偶爾會住上一兩天,那是工作需要,沒辦法,哪怕做個樣子也是必須的。
現在,黃韻玲以縣長之尊,竟然在紅山區住下來了。
本來劉長樂想組織幾個女同志邀請黃縣長一起打打牌,這是紅山晚上唯一的娛樂了。
以往其他蹲點的縣領導在紅山過夜……
都是這種娛樂。
區里干部陪著打打牌,吃點宵夜,算是對領導的尊敬。
就這麼個條件了。
當然打牌是純娛樂,錢的事兒以前動過,後來楚書記來了就一切都改革掉了。
再說基層干部的思想相對來說還比較純潔,還沒有學會在牌桌上做“常敗將軍”。
那是特意輸錢給領導呢。以前紅山的干部,連工資都不一定能發全,就更加沒有余錢剩米去“孝敬”領導了。
不過劉長樂這個安排,被縣委辦主任何靜攔住了。
不知道黃縣長是個什麼脾性,還是不要隨便去邀請他打牌的好。
通常這種活動,發生在比較親近的人之間。
大家和黃縣長差不多還是初次見面,就請書記打牌,未免唐突。
於是劉長樂便安排好縣領享的住宿,又吩咐食堂的工作人員,在九點鍾左右給領導們送點宵夜過去,便徑直去了楚天羽的住處。
楚天羽倒是好整以暇地在看書。
“楚書記,黃縣長怎麼能這樣呢?”
劉長樂忍不住發了句牢騷。
楚天羽微微一笑,倒也能夠理解劉長樂心里的郁悶。
今天黃韻玲的表現,著實讓區里的干部心中忐忑不安。
黃韻玲參觀了機械廠廠和綠色食品基地,獨獨不去看奶制品廠。
綠色食品基地的情況,著實喜人。
車間里忙碌不堪,每個工人都沒有絲毫閒暇。
縱算縣里和區里的領導都過來了,也沒有工人和他們搭訕說話,沒時間啊。
只有車間管理人員過來相陪,將情況詳細介紹給縣委書記。
銷售科更是熱鬧,好幾個老板圍在那里吵吵嚷嚷,手里拿著硬扎扎的票子,刷刷作響,紛紛說要馬上提貨。
還有老板很氣惱地指責食品基地的領導說話不算話,明明說好了給他的貨,已經等了一整天了,都不見蹤影,這是不講信譽的行為!
銷售科的幾個人便陪著笑臉,又是倒茶又是敬煙,不住地解釋。
實在是要貨的地方太多了,工廠三班倒,開足馬力生產都來不級,這些精加工之後的土特產行情持續看好,可是當初誰能想到銷售情況會這麼好啊?
見到這種情形,楚天羽倒是比較滿意。
現在看上去,咱們是百分之百的“賣方市場……”銷售科的幾個人還能這麼“低聲下氣”陪笑臉,沒有擺出一副“店大欺客”的跋扈嘴臉,這就很好。
有了市場競爭意識嘛。
眼下生意好,不見得以後還是這麼熱銷。如果銷售人多太勢利,就要得罪客人了。一旦競爭對手多起來,那些客人們只怕轉身就跑了。
供不應求的時候還能這麼客氣,那就很不錯了。
黃韻玲對飼料廠的成績,也十分肯定。
接下來參觀機械廠,雖然情況沒有飼料廠那麼“火爆”,也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樣子。
機器轟鳴,工人們忙碌不堪。
領導進去的時候,一名五十幾歲的老師傅正在大發雷霆,對著兩名年輕小伙子指手畫腳,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名老師傅頭發花白,穿著油膩膩的勞動布工作服,黑呼呼的手里拿著一個切割件,滿嘴口沫橫飛。
對蜂擁而進的縣區領導,視而不見,只管罵。
見了這一幕,劉長樂便很尷尬。
黃韻玲卻看得饒有興趣。劉長樂告訴黃韻玲,這位老師傅,就是機械廠的生產廠長,整個機械廠的生產調度,都由他一手掌控,乃是事實上的“最高領導……。
黃韻玲更加訝異了,這個樣子,哪里有半點生產廠長的架勢?
劉長樂便解釋說,眼下機械廠的技師實在過於缺乏,剛剛培訓的學徒佳子,尚不能單獨操作,必須有師傅指點。
老廠長閒不住,往往會穿上工作服,親自操刀,還帶了幾個徒弟。
這位老廠長,正經是某個兵工廠的高級工程師,是所有技師之中職稱最高的,技藝也是最好。
因此在機械廠威望極高,沒有任何人敢於和他頂嘴。
瞧這個架勢,一准是那兩名學徒操作失誤,將切割件弄壞了,這才惹得老頭子雷霆大怒。
越是這種技術干部,越是較真。
技術上的事情,可來不得半點虛假。
老頭子解氣極壞,機械廠開工以來,幾乎所有干部工人,都被他罵了個遍,包括區里任命的正式廠長亦不例外。
有人不服氣,將狀告到了楚天羽面前。
結果又被楚天羽罵了一頓。
自己沒本事,弄不好,還不許人家罵了?
楚天羽當即趕赴機械廠,召開干部職工大會,完全肯定了老頭子的做法,公然為老頭子撐腰。
都說“棍棒底下出孝子……”工廠也是這個樣子。
草創階段,不樹立技術干部的絕對權威,這個工廠出產的產品,質量上就不會有任何保證。
老頭子便“趾高氣揚……”在大會上說道,只要誰在技術上超過了他,發現了他的失誤,也可以當眾罵他,自己絕對虛心接受,絕不還口。
事實上老頭子為人是極好的,從不藏私,無論是誰,只要向他請教,都盡心盡力地指點,手把手地教。
這樣的干部,在楚天羽眼中簡直就是寶貝,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那還不當菩薩般供起來?
黃韻玲聽到楚天羽的行事方式微微笑了笑,但總讓人覺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
隨行的宣傳部干事,急忙將火熱的工作場面拍了下來。
黃韻玲上前去,笑著止住了老廠長的雷霆之怒,和他攀談了好幾分鍾。
自然,這一切宣傳干事們也是會記錄下來的,這是多好的素材?
黃韻玲對參觀的地方都很滿意,至少口頭上給了十足的肯定。紅山區的千部們也是喜笑顏開。不過接下來,就不是那麼愉快了。
楚天羽邀請黃韻玲前往參觀正在興建的奶制品廠。黃韻玲卻搖頭拒絕了,拒絕的理由讓人駭然。那些資本主義的東西,沒什麼好看的。
這是什麼話?
當初楚天羽費盡心血,拉來的投資和贊助一下子變成了資本主義?
眼見得工廠已經就要竣工,奶牛養殖也開始了,農民朋友們干勁十足,黃縣長卻來了這麼一句“資本主義的東西”,叫人情何以堪?
“楚書記,黃縣長這個話要是傳出去,會引起混亂的。大家哪里還有心思養奶牛?要是給那些投資的老板知道了,只怕會跑掉,再不來了!”
劉長樂氣憤憤地說道。
奶制品廠的引進和建設,都是楚天羽一手操持。
但養奶牛卻是劉長樂一一落實下去的,花了不少心血。
若是最後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劉長樂可真不知道該如何向那些農戶交代了。
楚書記和區委會區公所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望,立時便會毀於一旦,從此之後,農民朋友們哪里還會再相信干部們說的話?
而且奶牛養殖戶的損失,又怎麼賠?
楚天羽想了想,忽然說道:“長樂,你看我們紅山是不是應該建一個像樣一點的招待所了。另外,也要搞個小電影院或者錄像廳之類的。不然,我們的夜生活實在太單調了,晚上除了打牌,就沒別的。這很容易引起賭博之風盛行啊。”
“啊?”
劉長樂睜大了眼睛……一時回不過神來。
這都哪跟哪啊?不是在說著奶制品廠的事情嗎,怎麼一轉眼就想到招待所和錄像廳上頭去了。這位“老大……的思維真是跳躍性的,叫劉長樂如何跟得上?
“楚書記?”
劉長樂疑惑不解地叫了一聲。
楚天羽擺擺手,說道:“長樂,奶制品廠的事情,不要擔心。正式簽了合同的。投資方可不能說跑就跑,咱們也不能說不干就不千。縣里要想毀約,那可得賠人家很多錢。黃縣長恐怕也難得做這個賠錢的決定。咱們該怎麼做還怎麼做,不理他。我倒是覺得,現在應該開始籌劃永寧鎮的擴建事宜了。
劉長樂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心里頭壓著的大石頭,略略放了下來,開始順著楚天羽的思路想問題,說道:“嗯,確實是有必要搞個好點的招待所了,飯店也要搞一個,錄像廳搞一個也好。這個事,等黃縣長走了之後,我們開會研究一下,你看怎麼樣?”
“行。你是區長,這些事情都由你去做主,我就是提個醒,然後坐享其成。”
楚天羽笑著說道,神態很是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