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第二天媽媽沒有再提,也沒有再做這樣的噩夢。
但是能很明顯的感到,我和媽媽都在隱藏著自己的心理壓力,隨著預產期的臨近越來越沉重。
到了預產期前三天,正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一大早我就出去為媽媽聯系醫院和床位。
雖然美國人多在自己家中生產,但是媽媽是高齡產婦,精神壓力又大。
我怕出事,想提前讓媽媽在醫院待產,並且請了長假陪媽媽。
等我忙完,已經是中午了。
買了一盒蛋糕回家,想先和媽媽慶祝一下結婚周年。
進了家門,卻空蕩蕩的沒人……
“媽媽?”我喊道,沒有回音,不是叫媽媽在家等我,不要亂跑嗎?
“媽媽?——小慧——小慧——老婆——”我一邊大喊,一邊找遍了整座房子,只有夏天的風回答我的呼喚,像是在嘲笑我一般。
我急得跳腳,出去了?
這大熱天的中午跑出去?
糟了……我趕緊跑出門,開上車在家附近尋找起來。
沒人……沒人,所有媽媽可能會去的地方我都找了一圈,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媽媽怎麼啦?
想起媽媽的噩夢,我有些不寒而栗起來,渾身大汗,但不是熱汗,是冷汗……正想再回家看看,電話響了。
“馮先生?”
“你好,你是?”
“你太太剛剛被人送到醫院,據說是暈倒在路邊,剛剛醒過來,已經開始分娩了。情況有些不好,請速來XX醫院。”
“什麼?好,我馬上到。”
就是我聯系的醫院,離家最近。
用力一踩油門,向那兒飛馳而去……情況不好?
什麼意思?
媽媽,你可別有什麼事!
頭昏腦脹地趕到醫院,我連滾帶爬地搶到產科,問清了產室位置,趕緊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
敲了一會門,一位護士打開一條縫,我趕緊道:“里面是不是王慧小姐?我是她的丈夫,她情況怎麼樣?”
“先生請進。產婦送到這里時羊水已經破了,似乎精神太過緊張,宮縮極不規律,現在胎盤破裂,已經開始大出血。”
美國是可以讓丈夫陪同分娩的,我差點忘了。
我冷汗直流,手忙腳亂地換上一套白大褂走進手術室,就看到媽媽躺在病床上,鼻子已經蓋上了氧氣面罩。
怎麼會……我怎麼沒有在媽媽身邊……幸好有人發現,不然……不然……我兩腿發軟,走到病床邊,伸出手緊緊地握住媽媽的手,哽咽道:“媽……”
媽媽看到了我,無神的眸子里閃現出一絲光亮。
面色灰白,沒有一絲血色,秀發亂糟糟地被汗水浸透,貼在額頭上、臉上、脖子上……一位醫生憤怒的訓斥我:“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你就快分娩的妻子?這麼炎熱的天氣讓她獨自在室外行走?現在產婦很危險,准備手術!”
另一位醫生輕聲道:“這位小姐精神如此緊張,我很奇怪。她已經不是首次生育了,怎麼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先輸血吧。”
一位護士突然喊道:“病人心律不正常!”我聽見一個儀器發出刺耳的報警聲,兩位醫生都大喊起來:“注射強心針!准備手術!”
只有我知道,媽媽為什麼會這樣……跪到媽媽身邊,我拿起媽媽無力的手,放在我熱淚橫流的臉上,對著媽媽耳邊道:“媽媽,好老婆……別害怕……我在這里……”
“你別怕,我們會好好的。媽媽你記得嗎,我們說過,就算是地獄都願意陪著對方一起去。地獄都不怕,那我們還怕什麼呢?”
“我們既然選擇了母子相愛,雖然背負著別的夫妻不會有的心理負擔,但是我們的愛也會比別人更美,對嗎?”
“我們之間,有母愛,有情愛,有性愛,這些都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為了這麼美的愛,我願意付出更多代價。”
“我們之間不會有隔閡,只會有完全的信任,完全的愛……”
“我不會讓媽媽丟下我的。我在世界上只有媽媽一個親人,也只有媽媽一個愛人。如果媽媽走了,我也會跟著去的。”
“我怕我自己會孤單,更怕媽媽會孤單……媽媽別怕,就算去另一個世界,我也要陪著媽媽,不會讓媽媽孤零零一個人的。沒有我在身邊,媽媽會害怕的對不對……”
我已是泣不成聲,媽媽的手突然無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抬起淚眼,看見媽媽正在看著我,眼淚從眼角滾落。
我俯過身去,吻著媽媽汗濕的額頭:“媽媽別怕。不管我們生個什麼樣的寶寶,我們一起撫養他,好嗎?不要讓他像我一樣,從小就缺一半愛。怪物也好,殘疾也好,都是我們的天使。”
我聽見媽媽隔著氧氣面罩,艱難地回答道:“好……”
我緊緊地捏著媽媽的手:“我們一起唱歌給他聽,唱小星星……不要讓他只能聽到爸爸唱歌……不要讓他聽到爸爸在唱《葬心》……我現在唱給你聽: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滿天都是小眼睛……”
我一邊哭一邊唱,醫生們已經坐好了手術的准備,這時一直關注著媽媽分娩情況的一位叫道:“產婦宮縮正常?心律恢復正常?等等,保持輸血,胎兒可以正常娩出!”
我繼續一只手抱著媽媽的頭,一只手握著媽媽的手,斜靠在媽媽身邊,輕聲地給媽媽唱著那首熟悉的旋律。
在醫生的指揮下,媽媽開始一陣陣的用力,手指甲抓破了我的手背,不像我剛進來時那樣了無生氣。
終於,在媽媽最後一次緊緊抓住我的手,長時間的一陣繃緊身子以後,我聽見了一聲清亮的哭聲。
真是萬幸。
我沒有去看那些手忙腳亂的醫護人員,而是繼續安撫著媽媽:“媽媽,聽到沒,我們的寶寶哭了。”
媽媽的眼睛里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護士幫寶寶清潔過身體,做了最基本的檢查以後,包好了遞給我:“祝賀你,健康的男嬰,身體數值非常標准。”
我糊里糊塗地看著眼前這個小東西,這就是……我和媽媽的孩子?
粉紅的皮膚上還有著許多皺紋,緊緊地閉著眼睛,還輕輕吧嗒了一下小嘴巴。
小心翼翼地接到懷里,抱到媽媽面前:“看……我們的寶寶。”
媽媽微笑著看著我,醫生正在給她做止血手術。
幸好只是宮頸撕裂,出血很快止住了,摘下面罩的媽媽第一句話就是:“小磊……”
我這才看到媽媽的嘴唇已經咬破了,正在滲著血。
又是開心,又是難過,又是心疼,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趕緊把寶寶抱到媽媽手邊:“你抱抱。”
媽媽無力地抱著寶寶,眼神里的溫柔和滿足就像要流出來一樣。
片刻,醫護人員把寶寶接過去做全面檢查,並把媽媽轉移到移動病床上。
就要送到病房,我正要跟著去,剛出手術室門口,一位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頭看看他,他摘下口罩,就是剛才輕聲問為什麼媽媽這麼緊張的醫生,出口就是一句中文:“我是華裔,會中文。”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微笑道:“謝謝,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位醫生微笑著看著我,眼神有些不可捉摸。
我突然想到,剛才我和媽媽說的那些話,他全部聽得懂!
我的冷汗又一下子冒了出來,終歸還是瞞不住的啊,終歸會被人知道——不管在哪里,逃不掉的。
隱瞞了那麼久,終於有人知道我和媽媽亂倫了——還生了孩子!
我如遭雷擊,結結巴巴地用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聲音叫道:“你,你,剛才——”
他搖了搖頭:“我什麼都沒聽到。但是,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你太太會那麼緊張了。”
我狐疑地看著他,他又微笑起來:“你放心,我很敬佩你們的勇氣。另外,我是醫生,為病人保密是我的職責。去陪你太太吧,願主賜福給你們。”
到了病房,媽媽正在輸液,剛才極端的疲勞使得她沉沉地睡去。
我坐在病床邊,看著那仍然蒼白的臉,心里悲喜交加。
喜的是媽媽終於戰勝了恐懼,我們有了健康的寶寶,悲的是,終究有人知道了我們夫妻還有母子關系……敬佩,是的,不是想象中的鄙視,但是……弗里德曼的話在我耳邊回響:“你們畢竟還是帶著有色眼鏡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