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秀兒拉開他的手臂,嘴角上提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臉,“我剛說的話讓你的心也跟著沉重了吧。你不必多想,我什麼都明白。”
余祥第一次那麼正經的看她,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一張攤開的白紙。
他曾不假思索的對她說過無數次的‘喜歡’,那麼多好聽的語言堆積在了一起,那麼多,卻在此時最需要的時候亂的毫無秩序。
秀兒站了起來,也把余祥拉著站起。
“每日面對你們,我的心里都無比自卑,”她仰頭看他,“你們對我越好越關心,我就越惶恐不安,因為我在想,當這一切都不在了我還能留下什麼。我能給的,除了這一顆廉價的心還能給你們什麼?”
“我……是喜歡你的。”余祥正經道。
“我知道。”秀兒也坦蕩的看著他,“你對我的好我感覺的到。”
但他的喜歡並不是非她常秀娟不可。今天換了別的女人站在這里,成為他的妻,他也是會好好喜歡的。
“你去忙吧,後院我一個人足夠了。”她抿唇笑了下,“廚娘昨日告了假,午膳做好了我給你們送到前院去。”
余祥轉身,剛走兩步又停下,他回頭。秀兒還站在原地,見他回頭疑惑的抬眼。
“你對我的喜歡,是跟大哥一樣的嗎?”
秀兒先是跟他對視,然後視线垂落到地面上,勾唇自嘲道,“所以我才說,我的心對你們而言很廉價啊。”
真心愛了一個,然後又愛上一個……都帶著獨占意味。
余祥沒再說什麼,抬腳走了。
微風習習,站在廊下的常秀娟好半天都是一動不動的,可細看下,才發現她的身軀在不停顫抖。
她的心髒跳的異常急促,四肢卻又僵硬的無法動彈。
她沒想到自己竟這樣就把心里憋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是因為她心里與身後最大的依靠離家了嗎?
那些過剩的壓抑與逃避全被她揪出來擺在了眼前。
先是余慶,再是余祥,她把平靜無波的水面撥亂了。可不能動的四肢告訴她,她還是那個膽怯自卑女人,她一面掙脫,一面畏懼。
頭腦里一片空白,她也說不出來現在是後悔還是不後悔,但更重要的是,事情一經推動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她的心里其實一直有個角落是灰暗的,縱使余福用了那麼溫暖的方式來疼愛她,縱使余祥那麼精心的哄著她,她也會把逐漸回暖的心髒再拉回那里降溫。
因為比起他們給她的那些讓她倍感幸福的安全感,待在原處才是她最心安的時候。
她一直不斷告訴自己,哪怕把自己全部交付出去了,那個角落也要空著,留給自己。
比起余福跟余祥,她一直覺得余慶才是那個最懂她的人,因為他從不會想費力把她從陰暗里拽出來,也並不需要她站在陽光底下笑,然後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再獨自走回去。
美好的事物誰都喜歡,可不是誰都配擁有。
她連溫暖都還沒有見慣,又怎麼能立刻強大到可以把那一小片角落暴曬在陽光下?
所以她努力習字,努力學習余福教給她的一切,一面是為了讓自己能多少配得上余家,另一面是給自己備下離開的體面。
不管是心動還是承認心動,對她而言都是可怕的。
可就像她自己說的,她除了可以付出那顆廉價的心還有什麼是拿的出手的?
她不能不逼自己一把,她想堂堂正正的站到他們眼前,然後把自己的背脊挺直。
雖然這有點一廂情願的意思,但一味的被動接受,早晚她會成為讓人心累的菟絲花,等到了那時再被嫌棄,恐怕她連體面都無法給自己留了。
常秀娟吐出一口氣,終於找回了四肢的感覺。
轉身走到院子里,她將草藥細細翻曬一遍後,又回去把屋子收拾整潔,然後把要洗的衣裳抱去後院清洗。
等衣服曬上,她淨了手走去廚房開始做午飯。
忙碌是最好的分心辦法,只是分心回來就是更加錯亂的思緒。家里只剩他們三個,秀兒已經不知第幾次想要挖坑埋掉自己了。
她坐在灶膛前一邊看著火,一邊不停的心焦不安,但話是她說的,事是她做的,難不成她還能跑去敲那兩兄弟的腦袋,讓他們把發生過的事情都忘了?
她記得小時候,顧家村里就有個被人拿棍棒敲了後腦勺的,那人暈過去醒過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連親爹娘都忘了個干淨。
秀兒盯著火苗眉頭皺的死緊,柴火在灶膛里燒的噼里啪啦,她的心也跟著火燒火燎似的。
要不,她敲自己一下?
她全忘了不也挺好嗎,可萬一她把余大哥都給忘了怎麼辦?
糾結來無措去,午膳做好了。三菜一湯。
這些日子里,她已經記下余家三兄弟喜歡的菜肴及口味。
她不挑食,只要動手做飯都是緊著家里的幾個男人愛吃的來。
手腳麻利的用碟子將菜分裝好擺進食盒,又用大碗盛了滿滿兩碗米飯放進去。
秀兒用力的深吸一口氣,趁著這口氣沒有吐出,整整衣裳,拎著食盒就走去前院的飯廳。
今天的醫館病人不多,她也不是習慣熱鬧的,低著頭進了飯廳就把飯菜擺上桌子,備好筷子跟湯碗,然後就打算去藥房跟余祥打聲招呼,結果剛打開飯廳大門就看見一伙兒人從側門游廊那里走了出來,她一怔,後退一步把門關上了,想著等這些人看完診自己再出去。
秀兒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那個走在最前面的人似乎有點熟悉,她仔細回想卻怎麼也沒想起來。
余慶正跟余祥在藥房就配置藥方一事討論細節,正待定板時,幾張熟識的面孔大剌剌的推開藥房大門先後走了進去。
余祥正對門口,余慶背對,倆兄弟一看來人就一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客氣的朝來人拱手。
“見過兩位族叔。”余祥率先迎上前,“厚竹叔、尋松叔怎麼這時候過來了?有事找人告知一聲就行,何凡勞動兩位。”
“余祥,你去給兩位族叔准備點兒茶水。”
余慶一看來人就知道他們想干什麼,再一看這倆人身後跟著的四個親信,鳳眸一抬不給面子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兩位族叔有事說事?”
余祥應聲,跟這幾個不速之客錯開身走了。
余厚竹看見余慶翻了下眼皮,看見臨窗那里有椅子,不等人請自己走過去就一屁股坐下了,“福小子呢?我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