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馮鼎言停好車子,循著地址來到一個倉庫改裝的工作室門前,看看懸掛在門口的馬賽克招牌。
熾熱的熔液映襯著一個姑娘把玩玻璃的剪影,下方則是鍍金的花體字,寫著工作室名稱‘炎坊’。
馮鼎言推門走進去,立刻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高溫金屬和熱騰騰的顏料氣味,沒兩步就來到一個像車間似的小型作坊。
屋子里擺放著大大小小專業設備,窯爐、燈箱切割台、焊接機、平板玻璃儲藏架。
原來這就是羅娟的工作,怪不得她身上會散發出那種獨特的火焰氣息,整日與窯爐為伍,想來也不奇怪。
羅娟背對著她,並沒有注意到有人闖入。
馮鼎言也沒有立刻上前,而是遠遠打量著,享受著她專注的樣子。
第一次看到羅娟時,她不修邊幅,抱著孩子像個鄉下進城的小保姆,而昨天那個精致華麗、從容淡定的羅家小姐,雖然讓他吃驚卻並不意外。
普通隨意的裝束是羅娟的選擇,並不意味著她不知道怎麼讓自己明艷靚麗。
此時此刻,她上身套了件老舊的工作服,褲腳磨損的牛仔褲至少已有十年歷史,一副標准車間女工的模樣。
他暗忖,羅娟究竟有多少張面孔是他不知道的。
羅娟喜歡她的工作,雖然涉及的領域五花八門,馬賽克、照明設備、首飾、裝飾品,甚至是小型家具,不過她最愛的還是彩繪玻璃,用火焰畫出透明和半透明的色彩,仿佛淡淡的水彩畫,游走暈染、變幻莫測。
她小心翼翼將玻璃砂送入高溫窯爐熔解,隨後又拿出一根長長的金屬棒伸入爐中,凝神將融解的玻璃集攏成一團炙熱的火球。
金屬棒不斷送入爐中,玻璃火球也積得越來越厚,她熟練地持續轉動、加熱,中間加上熔塊釉或瓷砂,再回到鋼桌上不停滾動,讓柔軟的玻璃漸漸成形,上色能夠均勻。
右側不遠處忽然傳來低沉的聲音,“真漂亮!”
羅娟嚇了一跳,強作鎮定轉頭注視聲音的方向。
馮鼎言站在門口,斜靠在一個儲物櫃上,雙手交抱在胸前。
她不由自主緊張起來,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我跟你父親打聽到你在這里工作。”馮鼎言從容不迫地走近,說道:“我不想承認,但你不斷出乎我的意料。”
“你來這兒干什麼?”羅娟低下頭不去看他,繼續自己的工作。
“我有話跟你說。”
“嗯?”
“我來討論昨天發生的事。”
羅娟開始冒汗,停住手上的事兒,將濕潤的手掌心在褲子上抹了一下,這才挺直腰脊,語氣僵硬地說:“我們沒什麼好討論的。”
“我相信你沒什麼好討論。”昨天和羅文勝聊過之後,羅娟就一直躲著他,直到吃飯結束,也只說要陪爸媽,沒讓馮鼎言送她回家。
馮鼎言道:“可我得來跟你說謝謝,今天一大早,你父親叫我去辦公室。”
“哦,你說長樂那塊地啊!”羅娟放松下來,不介意地說道:“昨天爸爸留你吃飯,我就知道他會幫忙了。”
“沒錯,長樂方案。”馮鼎言眯起眼眸,又向前走了幾步。
他宛如鷹隼般專注地盯著她,問道:“你以為我來討論什麼?”
“沒有,”羅娟急忙否定,然後又說:“好吧,我接受你的謝意。”
她站起身對他客氣笑笑,一副打算逃跑的樣子。
馮鼎言搶先一步,擋住她的出路。
羅娟將高溫金屬棒舉了舉,他只能識趣地又退後到一邊,可卻沒打算饒過羅娟。
他若有所思地補充道:“你以為我打算追求你,是吧?所以才吃驚。”
羅娟艱難地做了個吞咽動作,可還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當然沒有,這都什麼時代了,沒人會為了……為了……這麼……一樁小事兒負責。”
“一樁小事?”馮鼎言眉毛一揚,嗓音放得非常低,說道:“你是說我掀起你的裙子,捅破你的處女膜,操翻你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
羅娟畏縮了一下,“麻煩你好心一點,別再提起了好麼?”
“我並不好心。”
“我猜也是。”這場尷尬的談話讓羅娟越來越不舒服,她想打發馮鼎言快些離開,否則又要以自己出洋相結束。
羅娟硬著頭皮說道:“聽著,我還有很多工作,你看……”
馮鼎言還有很多話要說、要問,他不打算輕易離開,可也知道羅娟這會兒正在忙碌。
“我能看你工作麼?我會很安靜,絕對不干擾你。”
你怎麼可能不干擾我?
羅娟暗暗苦笑,有馮鼎言在身邊,她會一直想著他的樣子、味道,手不發抖就算萬幸了。
可是某種衝動又讓她想在他面前表演,就好象昨天的盛裝打扮,她想讓他知道自己不光可以漂亮,也同樣聰明有才能。
羅娟坐在凳上沉下心思,這是她所熟悉且擅長的工作,所以很快平靜下來。
她並沒有忘記馮鼎言在身邊,不過她真得靜靜坐著,將周圍一切雜音摒棄,很快就將心思和注意力全部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馮鼎言看了一會兒,又開始打量這間被倉庫改造的工作室,很快發現其中一面牆被延伸出去。
他猜測那該是辦公或者休息的地方,走近一看遠不止如此。
這個部分很明顯進行過擴建,看起來像是宿舍。
兩排房間被一條長長的走廊串連起來,每扇門上都貼著各式各樣別致小巧的玻璃設計。
這里的人顯然把工作當家、把家當工作了。
馮鼎言暗暗猜測羅娟是否也住在這里,他幾乎是憑著某種動物捕捉獵物的本能一個個房間走過去,終於在一個掛著火焰標識的門前站定。
馮鼎言試試門把,沒想到輕易被打開。
他謹慎地推開門,發現里面沒人,這才走進去。
看著牆上的一張全家福照片,他已經肯定這是羅娟的房間。
馮鼎言帶著好奇,打量著羅娟的小天地。
這個房間不過十五個平方米,除了衛生間以外,沒有隔間可言,只是用家具將屋子分割成幾個小空間,設計自然簡朴但卻干淨舒適,最顯眼的是占據整面牆壁的展示架,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和藝術畫,瓶罐盤子是最多的,中間還有些小巧的模型、掛件和首飾。
馮鼎言走向前,饒有興趣一件件看起來。
等他再次走回工作室,太陽已經下山,晚霞將天空、城市渲染得無比燦爛。
羅娟正將一個燒好的盤子細心包好放進盒子里,然後在工作台上刷刷寫著。
馮鼎言努力保持深呼吸,減緩高速蹦跳的心髒,然後舉步上前,悄悄來到她身後,低頭親吻她的頸後。
羅娟‘啊’地低聲驚呼,手里的筆掉到桌子上。
她扭頭看向他,緊張地笑笑,“嗯……你嚇到我了。”
馮鼎言緊緊盯著她,點點頭說:“我知道。”
直覺告訴羅娟馮鼎言有些不對勁,她有些害怕,試圖移開臀部,避免與他的身體親密接觸。
“馮鼎言,你…你太靠近了。”
“嗯?我認為剛剛好。”馮鼎言按住她的肩膀,雙臂繞到她胸前收緊,使得她整個後背緊貼住他的前胸。
“一會兒有人要來用爐子。”羅娟拉住馮鼎言的胳膊想要扯開,想想又覺得意思不對勁兒,趕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在這兒的時間夠久了。現在長樂的項目既然有了進展,你應該很忙才是。”
馮鼎言只是沉沉低笑,他將面頰埋在她的秀發中,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胳膊上施加些力氣,牽引著她向她的房間走去。
羅娟的腳步雖然仍跟著他移動,但是大部分重量都是他在支撐。
兩人來到她的房間門口站定,羅娟覺得很奇怪,“你怎麼知道——”
“進去啊。”馮鼎言低語。
羅娟剛要拒絕,卻被馮鼎言一使勁兒,整個人被抱進門里。
他回頭關好門上鎖,再次將她擁入懷中。
馮鼎言俯下頭望向那張美麗容顏,稍稍翹起嘴角,“你非常漂亮,以前有別的男人告訴你嗎?”
羅娟不語,像是被催眠似的看著他。
馮鼎言兩只手捧著她的臉,又說:“我不知道。”
羅娟仍然不語,她聽見馮鼎言在說什麼,但卻跟不上他的思路,只是在不知不覺中努力平穩呼吸,可滿鼻子都是馮鼎言身上散發的高級香皂和刮胡水味道。
羅娟有點兒頭暈,趕緊退後幾步,從馮鼎言的懷中退開。
“你在說什麼啊?”羅娟不喜歡他這種曖昧的語氣,更不喜歡和他在自己的小窩里獨處。
然而馮鼎言很顯然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他讓她緊張,他總是有這種能力。
馮鼎言將羅娟的反應瞧在眼里,只是笑笑。
自然而然,兩人目光落在羅娟的展示架上。
他滿眼的欣賞,問道:“這些全是你設計的?很漂亮呢!”
羅娟稍稍放松下來,玻璃是她熟悉的話題,也是安全的話題,她可以應付。
她客客氣氣承認:“當然,不漂亮怎麼賣錢啊!”
“你沒覺得可惜麼,玻璃好是好,卻容易碎。”馮鼎言語氣中有些遺憾。
羅娟好像被問過千百次這樣的問題,她不假思索回道:“看你怎麼想,我最穩定的一項收入就是為五花八門的喜慶場合做漂亮瓶子,尤其是婚禮,一百個瓶子齊刷刷擺排,放禮花炮竹時同時爆裂,‘百年好合、歲歲平安’。”
“啊,這倒是。”馮鼎言隨手拿起一個嵌在盒子里的項鏈,指尖碰碰里面的天鵝墜子。
“看就好,別動。”羅娟將鏈盒從他手中奪回來,小心翼翼放在原處。
馮鼎言也不介意,只是對那個項鏈的墜子抬抬下巴,不經意說道:“你知道,我曾經見過一模一樣的天鵝,只不過樣子要小很多。”
“這很正常,天鵝美麗、純潔、優雅,而且一生只有一個伴侶,是忠誠、勇敢和永恒愛情的象征,非常討喜的鳥兒。”
馮鼎言手臂一緊把她轉個圈,羅娟嚇了一跳,趕緊抓住他的肩膀穩住自己。
她有些詫異,發現一向鎮定沉著的馮鼎言雙手竟然有些發抖。
馮鼎言吸了一口氣,緩慢說道:“那只天鵝嵌在一個耳墜里,酒店,床上,而我光著身子。”
羅娟頓時覺得有如從火山口摔進冰山底兒。
她僵硬半秒,立刻狂野地揮動手臂,扭動身體背朝著他,手肘撞向他的腹部,“你在說什麼?放手!放手!”
“停下來,娟兒。”馮鼎言緊緊摟住她,設法說道,“我對藝術家的脾氣,可沒有太多耐性。”
羅娟沒有注意他在直呼她的小名,就算注意了也顧不得那麼多。
她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鳥兒,使勁兒拍打翅膀,迫切想要逃走。
馮鼎言突然放手,羅娟失去平衡,一下子倒到床上。
馮鼎言順勢攫住羅娟的腰,把她壓在床上,擠出她肺中的空氣。
他不想傷害她,但他似乎沒有選擇的余地。
“卑鄙,你故意的!”羅娟費力地喘息,勉強抬起身子。
“你要我放手的。”
羅娟停止掙扎,只用那雙黑眸射出謀殺似的眼神。
馮鼎言根本不在乎,說道:“要殺就殺,盡管來。”
“放開我。”
馮鼎言像座山似的壓在她身上,干淨利落地說:“告訴我,全部的事實。”
“你沒有權利……”
馮鼎言緊緊抓著羅娟的雙臂,鋼爪般的手指一用力,“答案不夠正確,再說一遍。”
羅娟痛得嘶嘶吸氣,可仍然倔強地說道:“你不放開我,我一個字也不說。”
馮鼎言低頭審視,羅娟毫不示弱回瞪。
片刻,他終於松手,勉強退開身子,但仍然保持警覺,以防羅娟再想逃開。
羅娟不曾嘗試,看著馮鼎言的神色也從憤怒漸漸變成懊惱、擔心,還有很多難以名狀的情緒。
最終,她只是靜靜躺著,凝視天花板,仿佛在回憶、仿佛在猶豫該從哪里開始。
腦袋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她從來不會回想,甚至以為已經忘掉,然而那些記憶不僅存在,而且還能忽然被翻攪起來。
“為什麼?”羅娟終於出聲問道:“那些過去對你並不愉快,甚至可以說痛恨,你為什麼這會兒非要讓我提呢?”
“因為我是個男人,而且是個笨蛋。”馮鼎言仍然一眼不眨盯著她。
這個答案完全符合她的預期。
老天爺在各方面都給馮鼎言太多,卻偏偏忘了給他一個記住她的腦子。
羅娟嘆口氣,開始講述對她意義非凡的那個下午。
她扭腳逃學,爸爸接她從學校出來,然後帶她去生態園吃飯。
熱鬧的包間里,焦點都在馮鼎言一個人身上。
所有人都夸他是個好孩子,給馮叔爭氣。
羅娟的心思卻沒在飯桌上,只是惦記著門廳里的那個玻璃金魚,即使吃完飯,還守著金魚不舍得走,馮鼎言走到她跟前。
“這是怎麼雕出來的?要是我也會就好了!”羅娟羨慕地贊嘆。
“來我們學校工藝美術學院吧。陶瓷、玻璃、金屬設計,都是數一數二的專業。你可要用功呢,競爭很激烈的。”
羅娟點點頭,只覺得這天的逃學實在太值了。
她不僅知道將來要學玻璃藝術,而且記住一個大學名字,並以此為目標,向工藝學院努力奮斗。
馮鼎言聽到這兒不禁裂開嘴,笑著和她一起回憶,“可不是,我們大學的工藝學院很出名的,門廳里放了個工業革命時期的巨型染布機,讓人以為走進機械學院似的,而——”
羅娟立刻接口:“機械學院的門廳是一副巨大的抽象畫,裝飾得倒像是工藝學院……你當時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她猶豫一下,繼續說道:“你稀疏平常一句話,讓我有了奔頭。三年後,我考了進去。當時傻乎乎的,沒有意識到就在那天,我遇見這輩子最愛的一樣東西,還有最愛的一個人。”
馮鼎言像被武功高手點了穴似的兩眼瞪著羅娟,想要說什麼,可嘴巴動了一兩下又閉住。
那天對他又何嘗不是意義重大,這輩子最敬愛的一個人原來和他沒有關系,最想做的事情也不再有任何意義。
沉默了很久,馮鼎言才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酒店?”
“我看見你躺在街上昏迷不醒,不可能不管啊!只不過,我以為你只是皮肉傷,沒想到連腦子也神志不清了。”
“我之前在酒吧被下了藥。”
“我不知道。”
“所以,我以為是幻覺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羅娟苦笑一聲,“等你開始叫周曉的名字時,已經晚了。”
“噢,娟兒……”馮鼎言將羅娟僵硬的身體拉入懷中緊緊擁抱,“你個白痴,我不知道,我……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是啊,為什麼?我能說什麼?馮鼎言,嗨,好久不見,你壯了些、瘦了些,也黑了些,時間在你臉上劃出一些痕跡,讓你看上去更為成熟,也更加英俊。你一定會露出詫異的樣子,‘嗯?我們有見過面麼?’啊,是了,我忘了,我在你的世界根本不存在。”
羅娟停下來,感覺淚水涌出,燒灼著雙眼。
她想躲起來,可最後只能抓著馮鼎言的衣服,把臉埋在里面才放心流下眼淚。
她掙扎著想要停下來,卻沒想越哭越厲害。
馮鼎言也不說話,只是擁著她,撫著她的背,親著她的腦袋,等她的哭泣漸漸平息。
羅娟終於止住抽泣,放下他的衣服,推開他。
“我很遺憾,真的。”馮鼎言撥開她臉頰上的柔軟發絲,手指從她的太陽穴滑到下顎。
羅娟想從他手掌中抽出來,卻發現脖子不聽使喚。
她緊咬下唇,咽下更多淚水,迎上他的目光,說道:“沒事兒,已經很久了,而且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談起。我沒辦法,那是非常難開口的事兒。”
“沒關系,你絕對有權力生氣。”
“過去的記憶實在不愉快,而我也不願意再有那種感覺,但和你抱怨生氣沒有道理,把氣發在你身上是不公平的。”
“除了我,你還能出在誰身上?”
眼淚又冒出來,羅娟竭力忍住,“不要這樣,沒有必要。你沒做錯什麼,只是不記得我而已。”
“這不一樣。”馮鼎言低語:“發生在你我之間的事,是前所未有的經驗。我只知道自己原本打算在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前住手,也一直相信我辦得到。可是或許我根本不想住手,因為我並沒有那麼做。”
“我想……或許……”馮鼎言皺眉,而她看見他的顴骨有些泛紅,“我變得……在乎你。”
羅娟抬起頭,害怕看到他的眼神,又忍不住想看。
“不,你只是安慰我,你不需要這麼做,因為——”
“羅娟,剛才我一直在你的房間。你知道我有多高興終於找到你麼?”
馮鼎言也沒想到私闖羅娟的房間會有這樣的結果。
他在展示架前一個個看過去,注意到很多裝飾品上都刻畫著一只綠天鵝。
乍一看到這些綠天鵝,他只是有些奇怪,莫名其妙覺得很熟悉,而且伴隨著揮之不去的疑惑,尖叫著要求他努力思索、記憶。
終於,他想起多年前和陳俊禕相識的那一天,還有他們在酒店的交談和爭執。
直到快離開,馮鼎言才在床上發現一個耳墜。
那耳墜的設計很奇特,不是珠子、滴水、葉子的尋常玩意兒,竟然是只小巧優雅的天鵝。
他當時也納悶過,如果是周曉的,以前怎麼會沒注意?
意識到那只耳墜屬於羅娟時,馮鼎言的眼眸瞬間睜大。
他伸手扒過頭發,試圖消化眼前所見的事實。
這好像很瘋狂,可是卻又無比真實。
許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羅娟的單身,固執、憤怒以及喜怒無常。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在擁抱、親吻羅娟時,會對她有那種奇怪的熟悉感。
羅娟在他面前,泄漏了許多她隱藏多年的情感。
意識到這點讓馮鼎言忽然想笑,羅娟顯然非常愛他,而且看樣子是有年頭的那種。
那麼他對她呢?
至少在半路上了吧。
“娟兒,我知道我沒讓我們兩人開個好頭兒,但給我們一個機會,一個真正的機會。”
羅娟猛得後退,好像馮鼎言提出一個要命殺人的建議。
馮鼎言捧住她的腦袋,強迫她抬起視线,“這次我不會搞砸的,相信我。”
羅娟沒有回應,她雙唇緊閉、文風不動,姿態頑固而僵硬。
馮鼎言有趣地發現,這個漂亮嬌小的吹瓶子妞兒,纖細的身軀看似柔軟無骨,卻遠比他想像的結實有力。
馮鼎言覆上她的嘴,貪婪而迫不及待地親吻。
羅娟抬起手像要推開他,但顫抖的手指最終還是捧住他的後腦。
她無法拒絕他,就如同無法停止愛他。
淚水再次從睫毛下涌出,一滴淚水滑下她的嘴角。
馮鼎言雙唇移開她的嘴,滑向她的面頰。
他沒問她為什麼哭,也沒有任何不安,只是把她摟緊,用自己的存在撫慰她。
兩人的唇膠合著,一陣飢渴的呻吟自馮鼎言喉嚨溢出。
他的手熟練的探入羅娟的衣服中,碰觸光滑的肌膚,接著伸進蕾絲內衣,拇指磨蹭乳尖,直至小巧的乳尖在他玩弄中挺立。
羅娟因他的撫觸出而顫栗,一種混合欲望和放松的情緒逐漸蔓延。
她的手滑到後背,想更貼身了解他,但他不給她機會。
馮鼎言抬起身體,先是除去羅娟的鞋子,然後打開牛仔褲的扣子,一手緩緩沿著圓潤柔軟的腿向下愛撫,順勢剝下她的褲子,之後再將上衣脫去。
馮鼎言低頭親吻裸露的皮膚,羅娟發出急促的輕喘,指甲掐進他肩膀,又緊抓他的背脊。
他沿著她的身軀親吻,讓她熟悉他的愛撫。
羅娟喘息地弓起身子,鼓勵他的唇撫弄她的乳頭,旋轉的感覺在她體內竄升。
他加重力道,直到羅娟的雙腿開始焦急地磨蹭,身體扭動著想更貼近他,他才脫下她的內褲和內衣,將最後一道遮擋除去。
馮鼎言站起身,一邊將自己脫個精光,戴好保險套,一邊盯著羅娟。
她的臉上、身上已經潮紅一片。
他躺回到她身邊,手指穿過她兩腿間柔軟毛發,那里已經非常濕潤腫脹。
他溫柔地愛撫,尋找最敏感的地方。
羅娟幾乎由床上飄起來,她兩腿亂蹬,慌張地坐起來一個勁兒往後躲。
馮鼎言扣住她的腰將她拉回原位牢牢固定,接著繼續以拇指愛撫。
羅娟幾乎喘不過氣,在他的愛撫下扭動身軀,不由自主貼近他的手指。
馮鼎言滑入兩只手指,微微向上勾起。
狂喜的浪潮讓她魂飛天外,叫喊著挺起腰肢,差點將他一起帶走。
他硬撐著再次回到她身上,趁羅娟高潮尚未退去,緩緩進入她緊小火熱的身體,火熱潮濕和緊實讓馮鼎言舒爽得溢出呻吟。
他穩住心神,等她適應之後才開始抽動,一邊動還一邊親吻羅娟的下巴、鎖骨和乳房,溫柔而甜蜜。
這對羅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起初雖然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在馮鼎言富有韻律的撞擊下,逐漸被舒服所取代。
昏昏沉沉中,她的嗓子實在悶不住,發出嗚咽的呻吟。
馮鼎言看了羅娟一眼,稍稍遲疑,可還是定住自己,然後把她雙腿抬高到肩膀,再次用力刺進去。
他身體下壓,羅娟的胸部在大腿擠壓下變得扁平,呻吟也不復存在,反倒隨著馮鼎言的撞擊挺動身子,嘶啞的叫喊從喉嚨里泄出。
見到羅娟的反應,馮鼎言越發起勁。
他直起身子,一邊快速進出,一邊轉頭親吻搭在肩上的小腿,同時看著羅娟小小的腳趾蜷起來,塗著粉紅指甲油的指甲蓋和白白嫩嫩的指頭搭在一起,顯得格外可愛好看。
馮鼎言克制不住,握住她的一只小腳放到嘴邊,張嘴將腳趾含入嘴里仔細吮吸。
體內的撞擊加上腳趾的濕癢,羅娟立刻受不了了,仰起頭推著馮鼎言肩膀,叫聲越來越高亢,體內更是不斷收縮,身體也越來越燙。
羅娟的高潮反應激著馮鼎言更加亢奮,抓著羅娟的膝蓋打開到最大按壓到床上,迫使她的下身高高抬起。
他深吐了幾口氣,開始更快更深的抽插。
羅娟不安的扭動身子來躲避,卻不知道這給馮鼎言帶來別樣快感。
他的呼吸越來越重,猛然低頭一口將羅娟的乳房吸入口中,下身有如馬達似的不斷起伏,直到她雙手扣住他的脖子,瓦解他最後一絲自制。
馮鼎言喘息著側著身子重重摔躺在羅娟身旁,從劇烈的心跳和呼吸中努力恢復過來。
羅娟筋疲力竭地躺在枕頭上,黑色的秀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
但是,在她仰頭望向馮鼎言時,她的臉上輻射出喜悅的光芒,深深觸及馮鼎言內心最深處。
凌晨某個時候,羅娟在沉睡中感覺背部滾燙,她稍稍撤離,卻碰到一條強壯的手臂。
羅娟猛地驚醒,了解她旁邊是誰以及兩人做過什麼,羞得她只想趕緊逃離。
馮鼎言的手往上移動並握住她的胸脯,乳頭立刻敏感地繃緊。
不可能這麼快,羅娟沮喪地想著。
但是,在馮鼎言的唇落向她的背部時,她翻轉身體抓住他的頭發,急切地吻住他的唇。
馮鼎言毫不留情蹂躪,以緩慢的愛撫折磨她,直到她放蕩地扭動身體。
在他終於用膝蓋撥開她的雙腿時,羅娟發出喜悅的呐喊。
這次,他更加深入地衝刺,引爆令羅娟驚駭的激情。
但是,馮鼎言的唇和手迅速引導她配合好節奏。
她感覺到他漲滿她的體內,甚至已經碰觸子宮。
羅娟抽搐得更加厲害,牢牢扣住他,發出折磨人的呻吟,直到兩人掙脫束縛,再次衝向高潮。
馮鼎言翻轉身子,將絲被裹住兩人緊緊貼合的身軀。
在溫暖與疲憊中逐漸墜入睡鄉。
他夢見羅娟柔嫩的手臂擁抱他,在他胸前、腰際和腿上游移。
她溫柔地愛撫挑逗,可是絕不去碰他最需要的部位,而他似乎無法抓住她的手腕,不可置信地挫敗。
馮鼎言用盡全力清醒過來,張開眼睛看著幽暗的房間。
羅娟就躺在身邊,這次他抓得住她了。
他握住羅娟的小手,拉著往下移動,將她的手指包裹住他,愉悅的感覺直衝腦門。
他們在黎明前再次醒來。
馮鼎言分開她的雙腿,羅娟渾身痛得無法回應,但是,他已經因需要而勃起,顯然不容許任何拒絕。
她又怎麼可能拒絕他呢?
在他終於占有她時,羅娟發現自己早已准備好接納他。
她在馮鼎言身下啜泣,語無倫次地乞求他放開她。
他終於放過她,加快節奏把她帶到激烈的高潮,
事後,他們筋疲力竭地靜躺著,直到晨光從窗簾中透過來。
羅娟伸手撿起床邊的襯衣,感覺不那麼羞人之後,才在凌亂的床褥間坐起,套上衣服。
馮鼎言閉著眼睛歪著腦袋大字型趴著,頭發亂七八糟,赤裸的背部顯露結實的肌肉。
她忍不住伸手,想摸摸那性感並飽含力量的身體。
“我下次一定要記得你的背部特別敏感。”馮鼎言忽然悶聲說了句,操完羅娟雖然精疲力盡,但和她在一起後,他的心中反而產生一股新的力量。
羅娟嚇一跳,“我以為你睡著了。”
“差點。”馮鼎言沒有睜開眼睛,“你把我累慘了。”
她感覺整個人都在發紅,“喔。”
馮鼎言睜開雙眼,露出慵懶誘人的模樣,“所以呢?”
羅娟不解地望著他,“所以什麼?”
馮鼎言露出微笑,豎起枕頭後再次靠在床頭,雙手在腦後交迭,專注地觀察她,“這次比較滿意嗎?”
羅娟全身羞紅發燙,床單都快著了火。
馮鼎言忍不住微笑,略微起身把她重新拉回到身邊。
黑發披散在他的胸口,眼睛誘人地半閉著,豐潤的紅唇因他的吻而腫脹,松松垮垮的上衣並沒有阻擋他欣賞隆起的胸脯、纖細的腰肢和豐滿的臀部。
馮鼎言鼻子磨蹭她的脖子,懊惱自己應該多花些時間觀看她紅果果的嬌軀。
羅娟躺在馮鼎言懷里,臉龐靠到他的肩膀,心中有些混亂,有些不安、還有些害怕,藏在心里多年的念頭不期而然冒出來,“你記不住,也看不見。”
馮鼎言不費吹灰之力就明白她在想什麼。
他嘆口氣,承認道:“沒錯,我記不住,也看不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竟然沒注意到你,實在愚不可及,只要和你相處五分鍾,我就絕不會放過你。”
羅娟笑笑,“說得好象我多迷人似的,那顯然不是事實。我入學第一天就碰見你,在學校書店,你還幫我省了幾塊錢呢。”
馮鼎言詫異地挑起一道眉頭,“有這回事兒?”
羅娟記得每一個細節,娓娓聊起和他的那場偶遇。
她說得輕松自然,但馮鼎言卻表情緊繃,一言不發望著她,沉默片刻後才開口:“男人的自尊心比你想像的要脆弱很多。我們很容易把躲避當作沒興趣,把沉默當作冷漠。你本可以稍微努力一下,只要在接近我時朝我笑一笑,再給些許暗示,我就會餓虎撲羊按你到懷里。”
羅娟杏眼圓睜地凝視著他,她從未那樣想過。
這麼長時間可憐兮兮的暗戀,她也要負一部分責任嗎?
她若有所思地說:“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克服害羞,和你女友競爭,有可能會把你搶過來麼?”
“周曉?”馮鼎言輕輕一笑,把她拉進他的懷里,往後靠向床頭板,仰頭注視窗外的和風吹過樹梢。
他想了想,既然把話說到這里,那干脆一路到底吧。
“周曉非常漂亮,我還沒認全大學同學的名字就把她追到手了。她不僅聰明,性子也很好,端莊、乖巧、保守、安靜。從音樂到食物、從運動到電影,我喜歡的她都喜歡、不喜歡的她也不喜歡。周曉不是單純的迎合,而是真正和我一樣。我們從不吵架,聽到段子也同時發笑,忙碌的時候也從不抱怨。反正,她永遠都是——”
“最完美的。”羅娟為他補充。
“沒錯,我告訴自己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可以找到像周曉這樣的女孩兒。可我卻總是擔心,莫名其妙的擔心。”
“為什麼?完美對你還不夠?”羅娟的聲音明顯銳利起來。
馮鼎言迎視她的目光,“事情太完美只會表示不真實。”
“你想在一個完美的女人身上尋找缺點?天啊,為什麼?你對她這麼苛刻。”
“我不用找,畢業的時候,我終於知道,我操的也是別人的女人。”
羅娟注意到他的用詞,這個‘也’字說明了很多。
她交疊手臂放在他的胸前,下巴靠在手上,問道:“你這麼憤世嫉俗,就是因為你的父親麼?”
馮鼎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你還真有膽兒啊,竟然當著我的面叫我雜種!”
羅娟嚇了一跳,直起身體,小手遮住馮鼎言的嘴制止他再說下去。
她了解他對自己身世的敏感,連忙否定道:“我從來沒有這麼說過!”
馮鼎言的嘴彎了一下,卻沒有笑意。
“可你剛才提到我父親,我姓馮,我爸蓋著國旗葬在烈士陵園呢,而你顯然指的不是他。”
羅娟一時語塞,“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放松,”馮鼎言把她撈回到懷里,“那不重要,那個人不重要。”
羅娟松了口氣,蠕動身軀讓自己躺舒服,好一會兒才悠悠然說道:“其實你也不重要。我愛了你一輩子,早已接受這是人生無足輕重的一件事兒,更沒想過要等一個歡喜結果。我睡覺、吃飯、工作,神色如常。在該漂亮的時候漂亮,該努力的時候努力,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找個合適的男人、結婚生子,白頭偕老。我會當個好老婆,好媽媽,照顧他、關心他、支持他、尊重他。我一定會小心經營我的婚姻,我會很幸福。”
羅娟扭過臉,凝視著馮鼎言,眼眸反映出吊燈的亮光,沒有絲毫玩笑的成分。
她又強調了一遍:“你不重要!無論是對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或者沒說什麼,沒做什麼,你都不重要。我只是……放不下,忘不掉,你只是……就是無可取代,在我心里一輩子……而已。”
馮鼎言的臉色凝重,眼睛卻閃爍著明亮而驚喜的光芒。
他想說話,卻發覺喉嚨被卡得生痛,臨了只能啞著嗓子道:
“我很幸運,遇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