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10章
我以為這就是我的生活了,沒有林嵐,和劉妍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結婚,生子,上學,等兒子也長大結婚,生子,然後我們老去。
直到有一天,上天就像故意要折磨我一樣,在我前進的路上挖了個巨大的坑,讓我如掉進無底深淵。
回到廣州後,我每天庸庸碌碌,上班,下班,回家,看著劉妍替我做好飯菜,然後洗澡,然後抱她,親她,讓她替我做些羞羞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那時候,我們已經在准備回家過年的東西了,劉妍准備了大包小包,吃的穿的用的送人的,她一臉幸福的看著我,說兒媳婦第一次回家過年,總要多准備點吧。
我媽在電話里焦急的語氣,說家里出事了,快回來一趟。
我說媽,我們過段時間就回去過年了,這個時候匆忙回去做什麼。
那頭傳來更焦急的聲音,說你快回來,家里出事了。
我顧不上劉妍的詢問和焦急的臉色,當天晚上就匆忙搭著飛機回家了。回到家,我才終於知道,這次真的出事了,我家出大事了。
還得從我爸說起。
我爸退伍後,因為當年還算有點成績,靠著領導的賞識,在地方上擔任秘書,後來房地產行業火熱了以後,他的幾個戰友就邀他一起也投入了這個行業。
說通俗點,就是搞房地產開發,他的幾個戰友負責集資,我爸因為在體制內工作,就負責選擇地點,然後拿地皮。
雖說那時候地皮便宜,終究也是要錢的,尤其是位置好的地段。
後來他們就想到了部隊,因為部隊總是有大批閒置的土地,那些地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地方上也不管,部隊也不怎麼管,有時候用來蓋點集資房給自己人住。
那時候部隊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業務,管理也比較松散。
他們就是看中了這點,所以讓我爸出面,通過以前的關系,弄來了一塊地皮,除了一些打點的費用,幾乎沒花什麼成本。
如果這算我爸賺到的第一桶金,那後來就容易多了,不過隨著手里資金越來越多,我爸的擔心也越來越重,畢竟這樣的事總是潛藏著巨大的風險的,尤其他那時候還在體制內。
所以,後來他就收手了,退休之後,他自己開了公司,做起了建材和承包工程的生意,不再冒著風險去跑各個地方部門。
那時候畢竟手里的人脈還在,加上房地產持續火熱,所以我爸的生意也一直都不錯,後來我讀書的時候,我爸也慢慢老了,把公司交給了我姐來打理,他跟我媽除了有股份,已經不再插手公司的事,全部交給了我姐和我姐夫。
那時候因為我不願意在我爸的庇護下過一輩子,我出來打工後,雖然我媽和我姐一再讓我回去接手,但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
直到新領導上台,開始大力整治作風,清廉反腐,那些陳年舊事也被翻了出來,所以一大批人受到牽連。
如果說我爸年紀已高,而且已經遠離官場多年,可以免除懲罰的話,那些當年違規批出去的地皮要收回來,卻是件頭疼的事。
要麼連房子帶地皮一起收回,要麼把房子拆了,別擔心手續問題,直接給你來個違規建築就搞定。
“你爸那幾個戰友已經也已經基本解決好了,現在還剩一點地方,因為地段好,處理起來非常困難,你爸他們的意思是,由地方出面征收,但是錢要我們來出。”
我媽說道。
“如果我們不出呢?”我問道。
“胳膊能擰得過大腿嗎?不出的話,他們總會把地收回去的,而且……”我媽嘆了口氣,“你爸肯定要被判刑的,你姐的公司也會被凍結的,可能還會牽連到你姐夫……”如果真的這樣,那我們家就算完了。
“你就告訴我還差多少錢吧。”我說道。
“差不多一千萬吧。”
我媽說道我沉默了,一千萬,這可不是小數目,我知道我姐公司一年的利潤也差不多這個數,這兩年人工、原材料價格都猛漲,她們利潤本就不算高,而且她們做的項目從立項、審查、再到具體施工、驗收、銷售,中間非常漫長,要等資金回籠常常都是幾年後的事,再算上各個股東,其實我姐每年能拿多少錢我大致已經能算出來了。
“姐呢?”我問道。
“跟你姐夫在樓下,你別去了,她們已經吵了一晚上了。”我媽說道。
我下了樓,看見我姐跟我姐夫在樓下的花園旁邊,我姐很生氣的跟我姐夫說著話,我姐夫坐在花壇邊,他沒穿軍裝,抽著煙,眉頭緊皺著。
“沒有我爸你能有今天嗎,你肩膀上的那些星星杠杠,你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姐大聲說著。
“姐,姐夫。”我跟她們打招呼。
我姐看見我,拉著我走開了,“別理你姐夫,他就是個懦夫。”我姐憤憤的說道。
“姐,你那邊怎麼樣?”我問道。
“爸媽在公司的股份已經賣掉了,只剩我一點了,現在公司已經不是我們家的了。”
我姐嘆了口氣,“現在公司的項目我們動不了,以前開發商欠我們的錢就算全收回來也不夠,更別說能不能收回來了,我說把我手上的股份也賣了,你姐夫不願意。”
我知道對於她來說,公司的股份基本就是所有的財產了,如果賣了,以後就只能靠我姐夫那點工資了。
“我說讓他去里面找找關系,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或者做點小手腳,起碼留一點余地,那我們也不至於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可是你姐夫擔心自己牽連進去,不敢去做,你說,我們家對他這麼大恩情,他能有今天咱爸給他出了多少力,結果現在呢,真是個懦夫。”
我姐氣憤的說道。
“姐你別這樣說他,怎麼他也是我姐夫,以後還要跟你一起生活的。”我安慰著她。
“那你忍心爸那麼大年紀被抓進去關幾年十幾年?還有你以為我們公司的股東都是誰,不都是爸的那些戰友和他們的親戚子女,如果這事真的搞不定,你覺得公司還開的下去?”
我姐說道。
“姐你們不是私企嗎?”我問道。
“私企?私企還不是一樣,要治我們的話人家沒有辦法嗎,股東都倒了,再隨便給你掛個罪名你還能活的下去?”我姐說道。
“姐你別著急,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吧,重要的是不要跟姐夫再吵了,剩下的我再想想辦法吧。”我安慰著她。
我姐嘆了口氣,她看了下遠方的姐夫,轉身上了樓。
我爸蒼老了許多,原來那個精神矍鑠眼神敏銳的男人,如今突然就成了佝僂憔悴的老人,彷佛一夜之間,滿頭灰白的銀絲。
已經戒煙很久的他又抽起了煙,一根接一根,我看著煙霧繚繞里那張滿臉皺紋的臉,心也糾結起來。
我見到了久未謀面的侯叔,他帶著另外幾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人來到我家,我爸對我說,“小安,你出去逛逛,爸跟侯叔他們商量點事情。”
“爸你讓我也聽聽,也跟你們想想辦法,”我認真的說道。我爸卻搖搖頭,“小安,這是我們的事,爸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那天他們在家里呆了一下午,等他們終於走了之後,我進去只見到滿屋子煙霧繚繞,桌上凌亂的茶杯和一地的煙頭,還有我爸那張依舊沉重的臉。
我問他怎麼樣了,他沒有回答我,徑直進了臥室,然後關上了門。
我又去問我媽,她眼里閃著淚花,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你爸已經准備把我們家房子賣了,他不想讓你們為難。”
我心里一驚,“把房子賣了你們住哪里,再說我們家這房子能賣多少錢,這里又不是廣州深圳。”
我媽說,“能湊多少是多少吧,賣了還可以住鄉下去,那里空氣也好,也可以去陪陪你奶奶。”
我沒有說話。
第二天,家里來了個穿軍裝的人,還有個穿著西裝大腹便便的男人。
我看了下他肩膀上的肩章,顯然比我姐夫高了不止一級。
我爸帶著他們進了書房,關上了門,便聽不到里面的聲音。
我在外面等得焦躁不安,後來他們終於走了以後,我爸走出來,我看著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小安,”我爸遞給我一支煙,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你也別著急了,我這一把年紀了,不值得我們全家都為了我犧牲,你們還年輕,特別是你和你姐夫,當年我看他是個好苗子才把你姐嫁給她,你姐夫也算沒有辜負過我的期望。”
他頓了一下,然後看著我說道,“小安,這麼多年你沒讓爸失望,雖然你小時候很叛逆,那也是因為我沒有盡到當爸爸的義務,看到你現在的成就,我很滿意,所以,你爸這輩子所有心願已了,也沒什麼值得遺憾的事了。”
我爸對我笑了一下,“那麼難過干什麼,爸做錯了事,當然要接受懲罰,不過這最多算經濟犯罪,又不用上軍事法庭,可能在里面呆幾年就出來了。讓你姐好好照顧你媽吧,你也沒事常回來看看,讓你媽幫你帶帶孩子,她老早就想抱孫子了,不然她一個人在家肯定很無聊的……”我爸說著,語氣忽然輕松起來,可是我心里卻愈加沉重,看著他蒼老的樣子,我無法想像如果他真的進了監獄,我這輩子還有希望見到他活著出來嗎?
想到這里,我眼淚都快出來了。
“別哭,小安,”我爸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沒事哭什麼,你爸當年身上中了兩顆子彈也沒哭過,男人頂天立地,天塌下來也要頂著,還要用頭給它戳個洞!”
我聽著這熟悉的語氣,原來老何這句話居然是從我爸這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