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之後,秀怡渾身直打哆嗦,胸中就象刮起一陣風似的快速地起伏著,兩片嘴唇一下子發白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卻沒有發出一點哪怕是極其微弱的聲音來。
瞬間,秀怡那雙大眼睛飽含了淚水,所有的過往就像電影一樣在腦海里閃過,他那溫和的笑容,他皺著眉頭的樣子……
淚水終於決堤,秀怡捂著臉“嗚嗚”地哭出聲來:“你死了……我的愛人……你怎麼就死了?”
熱淚流過她白皙的臉頰,有的流到了她的脖頸上、胸脯上,有的沿著下巴掉到了男人的臉上。
她傷心欲絕地將他緊緊地摟在懷里,用嘴吻她的額頭,用舌頭舔掉他臉上的咸津津的淚水。
“咚——咚——咚——”鍾塔那邊傳來了三聲鍾鳴,秀怡止住了哭聲,拿過手機來看正是夜里三點。
鍾聲消失後,外面的黑夜顯得出奇的靜寂,雪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下來了,一束暗淡的月光透過窗戶射到了桌子下面的陰影里。
秀怡微微揚了一下頭,痛苦地嘆息了一聲又垂下頭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那張扭曲的臉……
好久好久,她再次抬起疲憊不堪的腦袋來的時候,嘴角突然擠出一絲陰郁古怪的笑容,嘴里斷斷續續的念叨著:“我的愛人……我們說好死也要一起的!你卻先走了……你死了……我的愛人……”
一個鍾頭過去了,她輕輕地將他放到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拖著酸麻沉重的雙腳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似乎感到腳下的大地在晃動。
她的情緒又激烈地動蕩起來,直直地跪了下去,附身將男人的頭又抱在了大腿上。
她不相信鄭昆巳經死了,她用手仔細地給他梳理弄亂了的頭發,用顫抖的手指去撫摩他的臉龐和鼻子,想從中觸摸到生命的氣息,哪怕有一丁點也好啊!
但是事與願違,秀怡再一次絕望了。
她又放開了他了站起來,赤裸著身子在屋子里的燭光來來回回地走動著,想借此來消除內心的疑慮和恐懼。
走得累了,她便目瞪口呆地坐了下來,蜷縮在遠離鄭昆一端的另一個角落里,雙手捧著臉苦苦地思考著、回憶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凝視著前方,臉部的肌肉一會兒繃緊一會兒松弛,恐懼、淒涼、愁悶、寂靜像一張無邊的大網籠罩了她……
也許她該去自首,撥通幺幺零後說:“你好!我叫林秀怡,性別,女,我不小心殺了我的男人,在金佛寺里……”然後她就掛了電話,在這屋子里靜靜地等著。
那個年輕的僧人說明天中午通往山下的車路就會開通,他就是這樣說的。
最遲到下午四點鍾,警笛聲會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山門外面,很多人推開門一擁而入,有記者、醫生、警察……
他們會將男人弄到擔架上抬出去,穿著制服的警察會給她戴上錚亮的手銬,在總目睽睽之下推搡著她走出山門塞進警車……
到了警察局,警察會聯系法醫來解剖他的身體,看看他的胃里有沒有喝下什麼致命的毒藥。
而她,則會被隔離在一間小黑屋里接受審問。
他們會問些什麼問題呢?
秀怡極力地想象著那一問一答的場景,似乎能聽見筆錄官的筆尖在紙上“沙沙”地劃拉聲。
“你為什麼要殺死鄭昆先生?”
這是警察最可能問到的第一個問題。
她該怎麼回答?
說實話,她真的想過殺死他,因為他和鄭昆還不是合法的夫妻,只要他活著,就有可能受到別的女人勾引,如果殺死他,別的女人——尤其是他那賢惠的妻子——就碰不到他了,他也就用永遠屬於自己了。
盡管她這樣想過,可畢竟還沒有形成具體的方案,而現在卻在做愛的過程中不小心勒死了他,能照實對警察這樣說嗎?
說了他們會相信她嗎?
秀怡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情,怎麼能期望別人相信呢?
或許警察還會問些別的問題,諸如“你們是什麼關系?”
、“你喜歡他嗎?”
、“他喜歡你嗎?”
、“你們什麼時候上的山?”
、“除了你在他身邊,還有其他證人嗎?”
……
諸如此類的問題讓她頭都大了,自然而然地否決了這個計劃。
還有一條路就是畏罪潛逃,那也得等到車路開通之後,秀怡得先處理好現場,洗掉地板上的血汙,換上干淨的衣服,將臉蒙得嚴嚴實實地混在人群里逃出山門。
在這個過程中,要是很不幸被人認出來,問起“你的先生呢?”
的話,她可以隨便編個借口,像“下山去買點生活必需品”、“自己有事先回去處理”之類的,總之很容易就能坐上車逃到山下。
她還想到了,在車還未抵達C市之前,送飯的那個僧人會發現鄭昆的屍體,驚恐得大喊大叫地跑去向主持報告,然後還是讓警察知道了。
她一下車就會發現電視里的在直播現場,第二天報紙上頭版就會刊登她的照片全线通緝,還冠以醒目的標題,什麼《變態的謀殺》,什麼《血腥的女殺手》,什麼《離奇謎案》……
五花八門的,她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人認出來,可能在她在旅館的熟睡的時候,全副武裝的警察便破門而入,將她五花大綁地捆了結結實實,又得回到上面的境況里去了!
“反正都是死!”
秀怡終於得出了這個殘忍的結論,想來想去,心里一橫:“還不如體體面面地去死!何況和心愛的男人一起下地獄也是自己的夙願,說不定此刻……他還在黃泉路上徘徊不前,眼巴巴等著她的呢!”
下定決心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秀怡很快便有了一個完整的行動計劃!
蠟燭光早就熄滅了,她霍地從角落里站起來打開電燈燈,衝到床邊抓起電話來想給媽媽打個電話,電話那頭“嘟嘟”地想了兩聲又猛地一下摁斷了——此刻媽媽還在睡夢中,本來她想好了,只說一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與媽媽無關”便掛斷,可媽媽聽了這樣奇怪的話一定還會打電話來問個沒完沒了,於是她想到了寫一封遺書的辦法更好些。
她在行李箱里翻出便簽本來撕下一頁在桌子上攤開,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才寫下了下面的話:
媽媽:
女兒不孝,鄭昆是我殺的,我太愛他了,我不能失去他。在你看到這些字的時候,我已經隨他到了另一個世界,請勿掛念,請多保重。
不孝女怡。
寫完最後一個字的那一瞬間,秀怡的心里出奇的平靜,好像從肩上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似的,心情十分舒暢。
她用碗將遺書壓好,撂下筆伸手抓過沒喝完的半瓶波爾多紅酒來,就著瓶口“咕嘟嘟”地喝了個精光,飛快地用手背摸了摸嘴唇,一扭頭看到鄭昆穿著那件黑色的大衣直挺挺躺在床邊,便抓起一只大碗來大踏步地走到陽台,在陽台上的雪堆里將碗涮洗干淨後,裝了滿滿的一大碗雪走回來。
秀怡已經不再害怕,她在鄭昆的身邊跪了下來,從容地將他的臉擦洗干淨,又將他裸露的陰部擦了一遍,找來毛巾將雪水打濕了地方抹干後,才使出渾身的力氣將僵硬的身體抬到床上躺著,兩條腿在床沿直挺挺地蹺著不願耷拉下來。
她回頭在地上找來皮帶,用毛巾仔仔細細地擦干了上面的血汙穿到他的褲腰里,替他穿好褲子系好皮帶,最後將他的身子搬到床中央平躺著。
“好啦!親愛的,你先睡會兒,我等下就來!”
秀怡抓過被子來給他蓋上,對著那雙鼓溜溜的眼睛柔聲說道。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化妝鏡前,坐下來開始精心地化起妝來。
不大一會兒,化完妝後的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不由得詫異起來:彎彎的眉毛像那春天的柳葉一樣的細長,性感的嘴唇嬌艷得像玫瑰花的花瓣一般,秀美白皙的瓜子臉上淡淡地翻出胭脂的顏色,再加上細細的脖頸、堅挺的乳房、窈窕的腰、豐滿的肉臀和誘人的毛叢,連她自己也覺得十分得意——也不虧了你鄭昆了!
她輕聲地笑了出來。
怕驚醒熟睡中的男人似的幽手幽腳地走回床邊,拿過手機來將鬧鍾調在七點鍾上——她倒想早一些,只不過山門在七點鍾才打開。
“親愛的,你看我漂不漂亮?”
秀怡俯身問道,男人只是鼓著雙眼,她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關了燈鑽進冰涼的被子里挨著他躺了下來。
很奇怪的是,她一點兒也沒有躺在死人身邊那種恐怖的感覺,反而覺得格外的親近,他似乎比活著的時候更討人喜歡了。
她在黑暗中伸手將他的眼皮合上,一邊他耳邊溫柔地說:“睡吧!睡吧!我知道你很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一覺了……”
恍恍惚惚間,秀怡夢到了自己獨自一人在遼闊的草原上徜徉,腳下是綠甸甸的草皮,頭頂上是湛藍如洗天幕,別提多自在了……
突然,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秀怡……秀怡……”多麼熟悉的聲音啊!
她一回頭,便看見鄭昆騎著一匹純白的馬匹從半空里降落下來,風馳電掣地飛奔到了跟前,笑吟吟地向她伸出寬大的手掌來。
她開心極了,抓住了他的手掌一縱身跳到了馬背上,將臉兒幸福地貼在他寬闊的後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腰在草原上奔跑起來,在“蹄搭”“蹄搭”的馬蹄聲里,雪白的兔子從草叢里跑了出來,成群的白色蝴蝶圍繞著他們上下翻飛,就這樣跑著跑著,耳邊盡是“烈烈”的風聲,馬兒騰空而起,平穩地飛到了半空里……
七點鍾的時候,鬧鍾准時地響了起來。
秀怡睜開眼睛,在朦朧的晨光中吻了吻“呼呼大睡”的男人,然後縮手縮腳地鑽出了溫暖的被窩,在行李箱里翻出一套衣服來穿在身上?
——選擇這套衣服只因鄭昆說穿上它是“最漂亮的女人了”。
穿戴齊整之後,她又走回來看了男人最後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到了外面,關好門往天上一看,天空的烏雲已經被冷冽的空氣一掃而光,有幾顆不願隱去的星星在朝著她頑皮地眨眼睛。
秀怡圍好圍巾,踩著厚厚的雪朝山門走去。
腳底下“嘎吱”“嘎吱”地響。
還好,一路上並沒遇到什麼人,她順利地出了山門,直奔般若湖而去。
到了湖邊,他們坐過的那張長椅已經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從這里開始,她圍著湖慢慢地走了一圈回來站在湖邊上,看了看前面高聳的雪峰山泛出了的魚肚白,喃喃地說了句:“親愛的,我來了……”身體在半空里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线,“潑剌”一聲落入了浮著冰片的湖水里……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