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結識小侯爺是賤妾的榮幸。”
眾目睽睽之下,易湄兒絲毫不顯慌張,從容不迫地道,顯然對此早有准備。而她對以前和蔣遲是否相識不置可否,竟像是有意誤導他人的看法,這一招順水推舟借力打力,頗出乎我的意料,而台下不少人的眼光果然變得異樣起來。
“那不知易大姐晚上有沒有空,大家一起吃頓飯敘敘舊?”蔣遲似乎也沒想到易湄兒如此作答,一怔之下,語氣索性曖昧起來,“這五位仙女都是你的弟子嗎?當真好人才,可我以前怎麼沒見過她們?大姐別是跟我們弟兄還藏著私吧!”
“她們姐妹也是剛滿師。”易湄兒的話同樣曖昧無比,“芙兒、蓉兒,你們過來拜見小侯爺……”
蔣遲和易湄兒打著花腔,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我一邊和練青霓寒暄,一邊冷眼旁觀,這五個弟子中沒有郭奕和孫無言,這讓我有些失望,顯然易湄兒是要在比武之前雪藏她們了,而指使嚴子路出頭,自然是不願看到自己的小姑子受窘,不過,旁人並不知道易練兩人有著如此深厚的關系,見百花幫冒著得罪蔣遲的危險替練青霓解圍,定然奇怪無比,進而懷疑百花幫是不是已和恒山派結成了什麼聯盟,這對練家的計劃百害而無一利,易湄兒甘冒風險,十有八九是因為練青霓在清風心目中的地位遠高於她,不得不向她示好。
其實,有四個人比易湄兒更有理由站出來為練青霓說話,不過他們都選擇了沉默,顯然,他們並不認識韓霓,自然無法像嚴子路那樣挺身而出。
蔣遲的身分決定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將為江湖所關注,而秦淮八艷一夜去五又是轟動整個金陵的奇聞軼事,各大門派的情報部門都應該有一份當晚的情況說明以及韓家姐妹的詳細數據。
齊小天兄妹對韓霓這個名字想必不會陌生,只是無法和具體的人對應起來,以此推斷,百花幫──也就是練家的情報工作很可能已經勝出大江盟一籌。
倘若齊家父子知道這個消息,會有什麼反應呢?我惡毒地猜測起來,目光下意識地轉到了練青霓的臉上,想當初,齊放為了滿足自己的權利欲而放棄了她,如今,她是對這份愛依舊無怨無悔,還是心存怨恨,要報復齊放這個薄悻郎呢?而齊蘿,我心里竟微微有些刺痛,她這個媳婦夾在中間,大概也難受的很吧!
練青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目光輕盈一轉便對上了我的目光。只是還沒等她開口說話,校軍場西北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俄頃,幾騎疾馳而入,穿過眾人讓出的道路,眨眼間來到了觀禮台下。
為首一人飛身下馬,干淨俐落地行過軍禮,道:“啟稟大人,方才在秦淮河白門灣發生江湖械斗,人數在五十人左右,等下官趕到的時候,人已悉數被中兵馬司逮捕,李統領請大人過去商議。”
我聞言心頭頓時一陣火起,臉上像是被人憑空打了一巴掌,一陣火辣辣的,樂茂盛留下的那道傷口更是一跳一跳地疼得厲害。
辣塊媽媽的,老子三令五申,茶話會中禁止私斗,禁止滋事擾民,這幫兔崽子是拿老子的話當放屁啊!我直想立刻翻臉,可見台下眾人齊刷刷地望著我,人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怒火,告訴來人我立刻過去,又沉聲問道:“可有人員傷亡?”
“據說死了八人,只是下官到時,現場已經打掃完畢,故而沒有見到屍體。”
死了這麼多人?我和蔣遲不由對視了一眼,一時沉吟不語。
高光祖卻忍不住譏諷道:“馬如寶的動作還真快啊!他是不是盼著出事兒?”
“光宗你不要亂說,馬大人是職責所在,換了我也一樣。”心中卻微微一動,盤算了一下,一邊吩咐高光祖去請易湄兒,自己則快步走下觀禮台,來到齊小天的面前,“小天,我怕械斗的人當中會有大江同盟會的弟子……”
“動少請放心,敝盟絕對不會偏袒屬下弟子。”齊小天立刻接言道,隨即轉頭吩咐隨行的公岐山,讓他立刻趕回客棧,會同同盟會各派掌門約束弟子不得外出。
“我也不會把個人行為和同盟會劃上等號。”我給齊小天吃了顆定心丸,“本想請你走一趟,不過你現在代掌同盟會,你一出面,就沒有任何回旋余地了。易幫主是同盟會的長老,她去比較合適。”
高光祖的話提醒了我,就算馬如寶盯著要抓我的小辮子,他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些,讓我懷疑這場械斗是不是另有內幕。易湄兒雖然是練家的秘密武器,可在我面前,她卻不得不維護大江盟的利益,倘若此事與練家有關,我就大可以利用易湄兒的特殊身分來壓制馬如寶。
蔣遲不好直接插手茶話會事務,便說他先回徐公爺府,一旦有事,速速告知。因為五城兵馬司是相對獨立的衙門,應天府無權干涉,刑部也只有監督權而沒有處分權,加上有趙鑒這頂保護傘,馬如寶雖然品秩不高,但在應天,真正能讓他忌憚的也只有任南京守備的徐公爺等寥寥數人而已。而徐公爺這等功勛後裔自有一套處事之道,等閒不會與當政的官僚們起衝突,想要說服他去干預馬如寶的行動,必須有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和一個能言善辯的說客。
我帶著高光祖和易湄兒打馬直奔出事地點而去。剛出校軍場,迎面卻正碰上慕容仲達疾馳而來。
他遠遠望見我,連忙勒住馬,不等馬停穩,就搶下馬來,哭喪著臉叫道:“大少,您可得為我們江北武林做主啊!”
“出什麼事兒了?”我知道該和秦淮河上的械斗有關,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趙真一被楊千里殺死了。”
果然!我頭“嗡”的一聲,眉頭頓時鎖了起來,這下子事情鬧大了!
趙真一武功雖然算不上多麼出色,可他是個出色的騙子,一字正教便網羅了近萬愚昧男女,其中不少人在當地還頗有影響,他這一橫死,處理起來恐怕相當棘手。而楊千里名義上是莆田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其實是北少林精心培養的人才,是北少林布局江湖的一顆重要棋子,讓他投身南少林門下,只是想打消江湖對他的戒心,畢竟南少林極少參與江湖事務,且與北少林面和心不和。魯衛也曾打過招呼,讓我照顧一下他這位初出茅廬的師侄。
還說什麼堅毅沉穩,堪當大用,好麼,一出手就是人命,而且不分時間場合,難道少林寺培養的就是這種人才?!
我心里把空聞和魯衛罵了個狗血噴頭,臉上卻沉靜如水,問道:“是在白門灣出的事兒嗎?我正要去那里,慕容你把知道的情況說給我聽聽。”
“我當時也在秦淮河上,可離白門灣有一里多地,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趙真一和奇門為了幾個粉頭起了衝突,開始是爭吵,後來就大打出手了。我屬下見衝突愈演愈烈,過來找我做和事佬,可等我到了白門灣,卻正看見楊千里這廝一刀砍下了趙教主的頭,緊接著兵馬司的人就出現了,也不問青紅皂白,把人一古腦都抓走了,不是我見機快,怕也被抓了。”
我身後的易湄兒突然冷哼了一聲:“楊千里是有名的急公好義,豈能濫殺無辜!定是趙真一欺孺凌弱,激得楊少俠替天行道……”
“放屁!”慕容仲達怒目圓睜,開口就把易湄兒和她三代以內的女性長輩操了個來回,見我臉上浮起一層怒氣,他才訕訕住了口,換上一副委屈表情,“大少,且不說誰有理誰沒理,您早有嚴令,茶話會期間禁止私斗,那麼只要動了手,兩下就都沒理,何況一個巴掌還拍不響呢!”
慕容雖然不了解當時的具體情況,可他顯然覺得趙真一理虧的可能性更大,於是搬出我的禁令,先各打雙方五十大板,以示自己公允。不過,他很快就為己方找到了一個頗能站得住腳的理由,“再說了,全江湖都知道趙教主日前受了重傷,武功大打折扣,就算他有什麼過錯,以楊千里的武功,大可以制住他,交給大少或者應天府處置,為何偏偏殺了他?”
易湄兒頓時無言以對,她總不能在我面前說,江湖事,江湖畢,大明律在江湖不過是一張廢紙吧!只好狠狠瞪了慕容仲達一眼。
“你們別爭口舌之利了,看完現場再說。”得知械斗雙方果然是同盟會和慕容世家,我既惱火,又有一種無力感,雙方積怨甚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變成一場大戰的導火索,而仇恨就是導火索的助燃劑,讓它燃燒得越來越猛烈,越來越迅速,以至於無法理智地思索後果。
難道,連我這個新鮮出爐的江湖執法者、武功卓絕的江湖十大高手之一都無法讓他們理智下來嗎?等一等……
“慕容,你知不知道奇門的趙門主當時在不在場?”
“在!我親眼看到他在。”慕容飛快地道。
聞言,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疑念。奇門門主趙清揚是江湖少有的智者,人送外號“神算子”,與大江盟副盟主“小諸葛”公孫且並稱為同盟會的臥龍鳳雛,為人很是冷靜多謀,又身為同盟會長老,既然有他在場,事情怎麼會鬧得如此不可收拾?
帶著一肚子疑問來到白門灣的時候,神機營統領李國和應天府的捕快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發生打斗的酒樓也被神機營封鎖了。可我略一查看便知,現場已經被很有技巧地破壞了,從刑偵的角度來說,這里已沒有多大價值了。
“死了三個伙計、五個江湖人,其中的兩個是在酒樓外被殺的,目擊者很多。”
李國自然是在暗示我,想無聲無息地壓下這個案子不太現實。眾多的目擊者會讓消息很快擴散出去,其結果就是那些握有密摺專奏權的官員彼此顧忌,誰也不敢隱匿不報,不出十日,皇上的書桌上就該出現關於此案的密摺了。
酒樓老板並不比慕容仲達知道的多多少,而目睹事件發生的伙計卻全都死了,這不禁讓我的疑惑更深。
李國似乎也有同感,突然蹦出了一句:“兵馬司來得很快,而且動用了火器。”